可就是不见明二公子的身影。
她站在街中,举目四顾,尽是些不相干的人,而头顶日已当空,午时已到,推气过穴的时辰早过,那么……
那么他已逆血惨死?!
如此一想,叶空影顿时心中一痛眼眶一酸,当场便落下泪来。
街上路过的人不由都好奇地看着她,许些人见她一个俊俏少女当街落泪形容楚楚,不由得都生了些怜香惜玉之意,有的开口劝慰,有的关怀询问。可叶空影此刻哪有心情理会,她只想着那个人已经死了,心头便悲痛难忍,脑子里尽是那个人的影子。
想着那一晚第一眼的惊艳。
想着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姑娘是谁”。
想着他被告知有逆血而亡之危后那泰然自若的一笑。
想着这一路他和她寥寥可数的几次话语。
想着这一路他从容淡雅的神韵。
想着那双静静注视却感觉遥远的眼睛。
想着他曾赞她俏美若花。
想着他偶尔垂眸一瞥时的悠然与神秘。
想着他是除师父外与她相处最久的人。
…………
叶空影正悲不自禁之时,猛地有人拉扯着她的衣袖。
“姑娘!姑娘!你还没付我们客栈的房钱呢!你怎么就走了?这可不行,快给房钱,要知道我们客栈本就利薄,你要这么一逃,我们一客栈的人可吃啥喝啥呀!姑娘你快给钱,我都追你快半个湘城了,可累死我了!”
叶空影垂下抹眼泪的手,便见到客栈的小二拉扯着她的衣袖口沫横飞。
“姑娘,你们住了我们两间房还包了两顿饭,总共五银络,整个湘城也就我们家最便宜了,这本就是个亏本买卖,姑娘你可不能不给钱呀!”小二扯住叶空影的衣袖不敢放,就怕一眨眼这姑娘又跑得不见影儿,到时可哪里去找她要钱,要不到钱掌柜可要骂他的。
叶空影眨了眨哭得通红的眼睛,只是楚楚可怜地看着小二不说话。
小二被这么俏的姑娘如此可怜兮兮地一看也有几分心软,可是心软归心软,房钱是必须要到手的:“姑娘,你给了钱我就放你走,否则我便抓你去见官。”
叶空影眼珠一转,不哭了,只是一动袖子便从小二手中滑出,抬起手,伸出纤指指住小二,道:“见官?你以为姑娘怕了吗?姑娘正要找你们去见官呢!昨晚好好的两个人在你们客栈住下,今天一早我家相公便不见了,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好意思来找我要帐!”
这话一说,围着的众人顿时惊疑地看向小二,而某处望着的两人,穿白衣的轻笑,穿紫衣的冷哼。
“姑娘你可不能冤枉我们,你家相公不见了定是他自己走了,与我们客栈可没关系,我们客栈正正经经地做生意,可从没做过什么谋财害命的事!”小二马上辩白道。
“谋财害命?”叶空影俏眼圆睁,“姑娘我都没说呢,你就自己招认了?定是你们谋害了我家相公抢走了他身上的钱!你们还我钱来!还我相公来!”
“姑……姑娘,你怎么可以颠倒黑白!我们哪有谋害你家相公!我们……”
“哼!就是你们谋害了我家相公,快赔我钱来,否则本姑娘就抓你们去见官!”
“我们没有,你无凭无证地怎可乱说一气,你……你……”
“我家相公在你们客栈不见了,肯定和你们客栈脱不了干系,你们赔人赔钱!”
街上的人越围越多,许多人同情叶空影起来,还有些人则半信半疑的,围着两人指指点点,有人还说要去叫官府的人来裁决。
“呵呵……”忽地一阵清魅的笑声传来,轻轻淡淡的,长街上的人却全都清晰入耳。
于是,本来闹哄哄的人群忽地全都循声望去,这一望不由得皆有片刻的失魂落魄。
只见对面的一座高楼上开着一扇窗,窗前并肩站着白衣、紫衣的两位公子,皆是长身玉立衣袂当风,白衣雅逸,紫衣妖美,绝然不同的两个人,却也正因为完全不相同,并立了一处反而更衬托了对方,白衣之人越发高雅飘逸,紫衣之人越发华美妖异。
“那不就是你的相公!”小二指着高楼上忽地嚷了起来,“这一下你可没得说了,快给房钱!”
可叶空影却没有理会小二,只是望着高楼上的两人,眼中忽地又有了泪意。
众人闻得此言,看看美丽俊俏的叶空影,再看看楼上的两位美公子,一时不由得皆叹息起来。这样的两人,不论这位姑娘嫁的是哪一位都是福气啊。
“小二哥,她欠你的房钱本少代她付了。”只听紫衣公子笑道。
然后一道银光划空而过,接着小二便觉得手中有什么落下,一看,竟是多了一片光闪闪的银叶。
一片银叶等于一百银络,远远超过了五银络的房钱!
小二立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手中这凭空出现的银叶直念叨着是遇着神仙了吧?抬头看向高楼上的两人,当下心底里便把那两人当成仙人下凡,否则这银叶怎么会自动到了他手里呢?
“多谢!多谢!”小二当下连连道谢,然后转身准备回去向掌柜交代兼讨赏去。
“慢着。”叶空影忽地唤住他。
小二停步,问:“姑娘还有什么事?”
只见叶空影身一动,小二还未反应过来,手中一空,再看时,银叶已到了她手中,并被她随手揣入了怀中。
“你……”小二震惊又愤怒。
叶空影可不理会小二的怒气,只管从怀中取出钱袋,伸手一次掏出一银络,连续掏了五次后再仔仔细细地数了确认是五银络后,便将那五银络递给小二,道:“这是你们的房钱,本姑娘可没少你的。”
这一下不只是小二鼓起了眼睛,便是围观的人也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模样俏丽的姑娘,目光复杂神色各异。
“收好了,姑娘可没欠你们的。”叶空影把银络往小二手上一塞,然后俏目环顾四周一圈,柳眉挑起,“看什么看,还不该干吗干吗去!否则姑娘的宝刀可要出来招呼了!”说着叶姑娘足下一点,人已跃上了高楼,身影一闪,从窗而入,便看不到人了。
底下的人一阵惊愕再一阵惊叹。
“唉,这都什么人哪!”
“世风日下呀!”
“想不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竟干些这样的事!”
“这姑娘一下跳那么高,该不会就是说书的人说的那飞檐走壁的强盗吧?”
“看来这姑娘很有些功夫,小二哥你就认倒霉算了,至少房钱已讨到了。“
…………
围观的人发出一些感叹声,又见高楼上不见了两位公子的身影,没了热闹看便都散了,那小二自忖没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也只有走了。
而叶姑娘一落入楼中便直扑向明二,一把抱住了他。
这一下——
明二怔愣。
兰七磨牙。
“原来你没有死!”叶姑娘长到十七岁,今日第一次经历了身边之人“死去”而后又“复活”,所以非常激动。
“多谢姑娘关心。”明二衔着笑温雅地道,只是一旁芒刺在立,所以他忙抬手按在叶姑娘肩上微一用力,叶姑娘便从他怀中转了个身,再不露痕迹地扶着她往桌边走去,“叶姑娘饿了没?要不我们一起用膳?”
桌上一桌佳肴,都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叶姑娘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于是忧心、慌乱、悲伤、饥饿了大半天的叶姑娘顿时两眼放光垂涎欲滴,那满怀的激动也全抛在脑后了。
三人一起用午膳,席间,二公子主动解释了他为何没有逆血而亡。
“那都是七少的功劳,七少天纵奇才,这世间无论何种武学只要过目她便可学会、破解,是以姑娘这独门点穴的手法是七少解开的,也因此救了在下一命。”
二公子说起此番话时神情坦荡语气诚恳,完全无视身侧兰七横过来的眼神。
而看着二公子那张脸,除了兰七,这世上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任何一句话。
所以叶姑娘信以为真,而至于二公子为何会突然不见了,二公子却没有说,叶姑娘当时被“兰七少解了她独门点穴手法”这一事给震住了,所以根本没想起要问,等到日后叶姑娘再想起时,明二、兰七早不在了眼前,问也无从问起。
最后,叶姑娘在经历了独门武功被兰七少所破、屡次探宝皆被兰七少夺得先机等事后,甚感挫败,决定回去再跟师父修炼几载,等到武功大成时再下山。而且叶姑娘发誓,到她再次下山时,一定要把明二、兰七收藏到她的藏宝洞去。
明、兰两人当然是对其鼓励再鼓励。
叶姑娘刚一走,兰七便一脚踢向明二,当然,二公子很轻松地躲开了。
一招失手,七少懒得再动,反正彼此旗鼓相当,打起来不过是徒耗力气。
“喂,我们也去偷东西吧?”兰七少趴在榻上饶有兴致地提议道,“反正当下也没什么事可做,我们干脆来一场偷宝比赛如何?而且我们要偷的东西不能是寻常人家的珍宝,那样太易得手不好玩。我们要偷就偷比较有份量的东西,比如说风雾派的镇派宝剑‘凤痕剑’,皇宫里皇帝的玉玺或者是昱龙阁里的那盘棋……”
兰七少碧眸发亮地列举了天下各大门派的至宝,而明二公子保持一贯的沉默。
但我们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默认”。
“还有,我们都不要用我们的名号,不如就用……”兰七碧眸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明二空濛的眸子中也闪过一道光。
以至于,当叶空影再次出山时,刚一亮出“影盗”的名号,便遭全武林各大门派追索镇派之宝,这都是后话。
(本篇完)
番外二《棋局》
青山如黛,一轮红日冉冉自峰间升起,薄雾悄悄散去,绯红的霞辉轻轻洒下,天地渐渐明朗。高高的峰顶上,两道人影临风而立,远远眺望着前方的帝都城,两人皆衣带当风飘然若飞,衬着玉面佳容仿似天上神仙。
远处的帝都城巍峨耸立,街道纵横阡陌如织,屋宇齐整楼阁林立,从上往下俯瞰依然能感受到一种磅礴大气,昭示着它一国之都的地位,而最醒目、庄严、富丽的当数皇帝所居之地——皇宫。
“说起来,这似乎还是本少第一次来帝都呢。”兰七把玩着手中玉扇,紫衣翩飞碧眸如水,仿似是山中精灵,艳丽又带着邪气。“二公子以前来过吗?”
“在下也未曾来过。”立于峰峦之巅的明二公子,青衫素淡如山中碧竹,在晨风中微微飘动,显得雅逸出尘。“皇者所在,确实不同凡响。”
武林各家各派纵横皇朝各州,但帝都之中却无任何门派,这里是帝之所在,皇权至重之地!
“等本少将皇帝老儿的玉玺拿到手就更不同凡响了。”
明二侧首看她,眸中有着淡淡的笑意,“现在就开始吗?”
“当然。本少已想到了,若二公子输了……”兰七回首看他,碧眸重波光流转,唇角微勾,然后一阵轻笑洒落山间,紧接着身形一动,如一缕紫烟般飞向山下。
明二扬眉一笑,足下一点,紧随其后往山下飞去。
且说自“二公子被盗”一事后,他二人忽然对天下至尊、至贵、至珍的宝物产生了兴趣,决定要盗尽天下至宝。
他俩是什么人?
一个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一个是天下越乱便越觉得有趣的假仙,他们做事当然不能以常人之为度之。
这不,他们盗宝的第一个地点便定在了天下敬畏之地——帝都皇宫。
他们盗宝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天下至尊的象征——玉玺,及珍藏于昱龙阁的那盘号称旷古绝今的苍茫棋局。
而且,他们要在大白天潜入皇宫!
只因为他们认为月黑风高的晚上将玉玺偷出来太容易了,所以选择青天白日动手,这样才够有挑战性。
于是,英华四十五年八月五日辰时,有两人避过了所有侍卫的耳目飞进了守卫森严的皇宫,然后分头而行,谁先得手玉玺或棋局,便算谁赢!
虽说两人自负武功绝世,不将这皇宫中的小小侍卫们放在眼里,但是皇宫毕竟是皇家重地,这些侍卫们的身手或许都不如他俩,可在数量上却是远胜于他们,若是这些侍卫一窝蜂地围上来,仙与妖再高的本领也会累死的。所以,无论是向来任性妄为的碧妖,还是一贯优雅从容的谪仙,这一回也只能是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皇宫里宫宇重重道路繁多,即便是常年生活在宫里的人有时也会迷路,更何况是从没有到过皇宫的明二、兰七两人。只见这皇宫里到处金碧辉煌,亭台楼阁无数,宫门林立玉阶层层,长廊如带小道如织,朱栏碧树花团锦簇,点缀着一列列一队队的英武侍卫,穿梭着一群群的美貌宫人……两人赞叹之余,便是眼花瞭乱、晕头转、不知身在何方。
且说兰七一路上但凡遇到岔道,她一律左转,避开了巡守侍卫,又躲开来来往往的宫人内侍,穿过了无数回廊,跃过了无数高墙,拜读了无数宫名楼匾,欣赏了无数美丽的妃嫔宫女,当然也耗过了辰、巳时、午时……最后,在兰七少饥肠辘辘、耐心耗尽、火气即生之时,一座楼阁夹一股庄重肃穆之气迎面而现。
昱龙阁。
阁前匾额上白底黑字。
十丈之内只有此阁矗立,如此简朴,却又是如此沉静旷远。
阁前没有侍卫,阁内也无人息。
兰七踱步而过,推门而入。
一刹那,似有清风拂面,似有华光耀目。
门,轻轻在身后合上。
阁内静悄悄。
四根丈许高的蟠龙柱静静地矗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龙首高高仰起,张开的龙口中各含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清辉闪耀,将阁内照得一片亮堂。
兰七放目看去——
楼阁中央,白玉为栏,碧玉为阶,水晶为台。光华流转,明辉轻泻,那是仙宫之物。
水晶台上,血玉为盘,雪玉为棋,墨玉为子。纵横交错,互相辉映,那是天上仙物。
兰七目光所及的一瞬,心为之一静,神为之一宁,恍然间如入清虚之景。
她轻轻走过,却又在丈外停步,那一刻,她只静静的看着那一局棋。
她幼时不幸,少时孤苦,二十多年来为了生存和权势竭尽心血、用尽手段,武林各家各派的武学她可信手拈来,江湖下九流的各种招数她更是精通,只不过世家子弟几乎都会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却从未有机会习得,贵为一家之主后虽也有接触,但只不过触之皮毛,所以她并不大懂这些高雅之事。可此刻,目光所及的这一棋局却让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弈,即战也。棋子落,战始,绝一方以终。
几年前,她第一次拈起棋子时,那教她下棋的人是如此告诉她的,她也看过一些所谓的名局,所以她清楚地知道,棋盘上黑白两子简单的相搏即是生死相拼!可眼前这局棋却非如此!
这局棋,没有一丝杀气!
血红的棋盘上布满了黑白棋子,可黑白棋子之间没有谋划争斗,没有杀伐败亡,黑子一百二十五颗,白子一百二十五颗,黑白相间,未失一子,大气雍容、平和淡定地纵横于棋盘上,也相融共存于棋盘!
珠辉玉华,宁静悠远。
棋,原来还可以这样下。
那人呢?
兰七正恍然间,耳际忽闻轻巧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人语声。
“为什么下棋一定要跑这里来下?”说话的声音清朗动听,语气却是懒懒的,几乎可以想像出说话人的闲淡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