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还是挺疲倦的,但刮了胡子,还换了衣服,清爽了不少,头发好像也是刚洗过,还湿着。
我想继续观察,他却毫无预兆睁开了眼睛,近距离被一个人专注的盯着,不是温馨就是超级恐怖,我把眼睛闭实了,手还搭在他脖子上没敢动。反正这么睡着很舒服,我也实在懒得动,昨天当希瑞当出个鹅蛋大的包,估计他也得老实了。
我掂量了下关于陈家棋的事要问什么,问到什么程度,怎么问,他说的我不满意怎么办,他说的让我不痛快怎么办,我还能从谁那儿侧面打探些消息,我正酝酿情绪,杨宪奕的手就跑我脸上来了,卷着我一缕头发在我额头上扫来扫去的,弄得我很痒,不安的动了动身子,骑他的腿刚想放下来,他往上一别我,我们想烤翅似的就串到了一起,他贴在我胸口,枕着我的肩,像孩子一样紧紧搂着我的腰。我听见了叹气,很清晰的一声,听了直让人心发酸,没有人和他一起他又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肯定常常这么叹气。
我拿毯子时看见客厅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他昨晚还喝酒了,杯底留着一层浅浅的酒渍,沙发上放着我披过的衣服,好像他就和那衣服坐了大半夜。
记得在屠岸谷,他不止一次把我带到几个陌生人面前,搂着我向别人介绍“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太太”“若若,我媳妇。”那是他脸上挺自豪的,他的朋友都对我友好,在上官苑,他让人给我送的鲁肉饭特别好吃,加了个很大的元宝蛋,配了我喜欢吃的花椰菜。
我们素昧平生的话,他这样的感情是太深了,我记不起婚宴以前何时见过他,做过什么,让他对我产生了这么深的感情。我想那之前他肯定认识我,也喜欢上我了,才能很快接受我。
也许,我真的在婚宴上酒后失言说过类似求婚的话,有时翻出小本子看那六段对话,我觉得没有一个是真的,但是要表达的意思在里面,那天我很沮丧,受了睿慈婚礼的刺激,说出想找个男人结婚的话不稀奇。
杨宪奕的呼吸热乎乎吹在我胸口,给我按压着腰上疼的地方,我的手游走在他硬硬的头发里,搂着他的肩。我们都清楚对方醒了,就是没说话没动,维持着某个亲密的姿势,慢慢从昨天的事情里缓过来。
我想了好半天率先开口问他:“杨宪奕,你怎么看上我了呢?我们在哪见过?我想不起来了,除了婚宴,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摔傻了。”
胸口闷闷的,他的头埋得很深,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好一会儿他才蹭上来,一只手托着我头后的大包,又叹了口气。这下面对面了,没有惊吓,没有气馁,没有愤怒,就是难得心平气和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从他瞳仁里读到了自己,我想他也是。
他眉心里的纹路被我揉揉就散开了,贴过来鼻尖几乎挨着我。
我以为他肯定又顾左右而言他,这次倒是出乎预料的痛快,他抹抹我眼角的困意,揉着我的大包说:“你不傻,就是把我忘了,还记得骆驼的沙漏咖啡吗?”
好大的陷阱!
我一听这个一骨碌爬起来,整个人骑在杨宪奕身上,像骑大马一样驾驭着,我得问清楚,他怎么知道沙漏的。
我当然认识骆驼,也知道他的沙漏咖啡,睿慈结婚前,我们几个周末有机会就聚到那去,谈天说地的。
沙漏咖啡原来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是我们上大学时一起在学校附近闲逛碰巧遇到的,每次在旁边的馆子吃了川菜,我们六个就去沙漏坐坐。那段时间,也是大学里最美好的日子,我不想冯纶,不想考研,什么都不想,就坐在沙漏的窗边跟她们五个耗时间,玩不同颜色的沙漏,看着时间一点点溜走。
毕业后,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六个人各奔东西,后来就是嫁人,生孩子,忙生活。郑筱萸嫁得远,平日里很少能聚,最后一次六个人去沙漏,钟静还没出国,睿慈也还是单身,小竹子刚刚会叫我落落姨姨。
“你怎么知道沙漏的?你在那见过我?!”
我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对沙漏的记忆,每一次都不同但又差不多,我从不自己去,我们四五个到一起也从来不带家属,我想不起见过杨宪奕,因为很少注意咖啡里其他客人。
杨宪奕躺在我身下,老老实实让我骑着,一手扶着我,表情挺哀怨的,我不觉得我认识他,自然也谈不上忘记。
“骆驼是我朋友,昨天他在楼下书店里,不然上来你就能碰见他。沙漏搬家以后,他在屠岸谷里开了家书店,新沙漏不在那条巷子了,开到了酒吧街里,和与食俱进离得不远,下次我带你去。骆驼跟我不算特熟,但大家都认识。那家咖啡馆是骆驼和设计院几个朋友合伙投钱开的,一来二去,我们就常去坐坐,顺带喝免费咖啡。”
他揉着我的腰,我头上的包反而疼,我开始努力回想一些沙漏的细节。偏巧赶在我摔了脑袋以后这么搜刮记忆,越想包越疼。
我们六个在沙漏常坐窗边的两组墨绿色大沙发,就在一楼进门的地方,后面有一排书柜切割空间,不会受旁人干扰。我特别喜欢那面书柜,有各种书作背景,眼睛舒服,好像在图书馆里一样。
沙漏的里间和二楼我们不去,原木的桌椅坐起来死板,也不舒服。太阳充足的时候,窗台上的沙漏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阴雨连绵的话,我们就看吧台对面墙上的投影电视。沙漏其他地方我记不清了,也想不起杨宪奕,他本来长得不是那种一眼能让人记住的帅气俊朗,又不属于我喜欢的白面书生类型,就是偶尔碰巧赶在一天里同时到过沙漏,也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记得你,我没和你说过话!”
他听了笑了,我骑在胸口上不许他笑,看他笑我就生气,着急催他老实交待问题。
“我知道,你是没跟我说过话,但我经常听你说话。你喜欢某某喇嘛,嫉妒一个叫神思者的日本乐队,你把古籍处的书偷偷带回家看,弄丢了又怕馆长发现,自己掏腰包赔上了,你们第一次长工资你没职称,最后大家都长了好多,你只长了十五块钱……”
他还没说完呢,我就压低身子不可置信的瞪着他,这些我从来没告诉过他,好多事爸爸妈妈都不知道,我记不得我在哪说过这些,总之天南海北的聊天,也只是当着睿慈她们才敢。
“你胡说!我不喜欢某某喇嘛!”
我觉得事情太玄了,赶紧否认。可杨宪奕颇为胸有成竹,一板一眼的跟我说:“你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就喜欢小白脸类型的。你说过觉得他长得儒雅,帅,英文特好,人散发着叫什么来的,圣哲的气质。你还说过希望将来找个像他那样的老公,你朋友告诉你喇嘛不能结婚,对不对?”
“你从哪偷听的?!”我有点急红眼了,骑着他一边捶一边催。
“我听你说过的话多了,我还听过你给他们背什么索引,什么条目,沙漏的音乐都是乡村爵士,盖不住你的音量,就是有投影电视,也不如听你们聊天有意思。你喜欢男孩,以后也想生男孩,但至少两个,所以得找个独生子女家庭出来的男人结婚,对吧?!”
妈呀!听完我差点从杨宪奕身上掉下来,心脏受到强震撼,好在被他两手扶稳了才没摔。
他连这个都知道!那可是我心里最最隐私的小秘密了,就是在外面讨论这些,也是很小声,很私密的告诉睿慈她们,他不可能听见,除非坐在我们一桌。我要去掐喉咙给他上刑了,他举起手做投降状,赶紧安抚我。
“别着急,我告诉你,我说,我都说!”
他支起身,我就滑坐到他腿上,又有点从骑手变成猎物的架势。我觉得他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太邪了,有撞鬼被什么上身的感觉。
“我们谈事常坐的那桌就在书柜后面,第三层有你喜欢的印本,好像是关于民国首饰之类的书,每次去不管看不看你差不多都拿着,我一般就背对着坐在那本书旁边。”
这次我有点感觉了,书柜后面确实有一桌,书架三层确实有我喜欢的书,不止那一本,我每次拿书都会从缝隙里瞥到一两个陌生人,但从不放在心上。
“那你说,为什么是我忘了你,我根本不算认识你,更不能算忘!”我还是想不起来他,一点印象没有,沙漏拆了之后,那里的记忆早封存起来了。
“你是没跟我说过话,但不代表我也没跟你说过话。你忘了吧?”
“什么时候!”我抓着他肩上的衣服一个劲的摇,摇到最后我自己头都晕了,他还在笑,特别该死该杀的笑。
“你撞在门上那次!”
他一说完,所有电影小说舞台剧里的剧情终于在我脑子里形象化起来,我隐约记得那次意外,我头上被关浩老婆拍砖的地方起了个大包,是撞出来的。我们几个在沙漏旁边的川菜馆吃饭喝了点小酒,我心里有关浩特烦,埋头往沙漏走没看路,被里面推门出来的客人拍了个正着。当事人好像跟我道歉了,但我捂着脑袋就顾着疼了,哪还会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我唯一还有点印象就是罪魁祸首把掉地上的书都捡起来了,挺客气交还过来,一双挺大的手。不行,我脑子一下子就乱了,我怎么看杨宪奕怎么不像好人,好像暗中窥视我好久的猎人,他太可怕!
“那你在钱柜见过我跳舞没?!”我揪着他领子逼问,果然看他点头了。
“你跳舞的时候像个小疯子,音乐那么老,就看你站沙发上自己又唱又跳的!不过你在沙漏背书的时候很像女学者,很文静,我挺喜欢的!”他的手又摸到我头后的大包,一边揉一边笑,笑完了还假装叹气,叹完气又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就觉得有意思,第二次就当听热闹,次数多了,就开始注意了。要说多漂亮也不算,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我想知道什么女孩这么能折腾,还想跟小白脸结婚,想生两个小男孩,还得在图书馆举行婚礼。”
这下我面子挂不住了,我实在觉得很窘,如果手里有本辞海那么厚的书,我想用来拍扁杨宪奕,让他把偷听我说话这么久的事情前前后后交待写成一本纪实文学。可冷静下来,我又觉得特别奇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睿慈,骆驼,大博士,我,还有杨宪奕。
我恨恨的问他:“你偷窥我,觊觎我多久了?”
他大言不惭地说:“偷窥可不算,公共场所光明正大的。觊觎也谈不上,离婚以后一直没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凑巧碰到你了,有意思又觉得合适,就卖力追到手好了。”
我不觉得他是追,是搞花样骗到手的。他刚才还叹气,装委屈,让我生出一点同情,等他给我擦药的时候,我躺在那怎么想怎么觉得是我掉陷阱里了,老早老早就被他设计好了。
这男人,太坏了!
他一身秘密!
头上的伤上了药,一时半掩半揭的过去说了这么多,吃着他蒸的鸡蛋羹我心情还很复杂。抬眼看看他,我拿着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的有点食不下咽,还有好多事我没想通,但现在问他又觉得草率了。他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以前觉得无非是个大湖,我游啊游的总有边际,现在才知道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一下子觉得挺茫然的。
他这么深,要是都是对我好的,我肯定能幸福死,要不是呢?我没着急问陈家棋,一直在记忆里搜索可能和杨宪奕沾边的片断,想到某个模糊也许有他出现过的细节,我就心情忐忑,往我们的婚姻这边捉摸。我想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坐在床上发呆,他一会儿进来给我送杯水,一会儿给我弄点水果吃,要不就在旁边坐着陪陪我,话反而不多。
元帅和将军一直在卧室门口守着,我有个风吹草动就去杨宪奕那边报信,他好像在书房里忙事情,我还听见他打电话找人修浴室的门,谈些我听不真切的事。
到了吃晚饭时候,看我还坐在床上愣神,杨宪奕把盛好的粥放在一边,拉着我的手像爸爸那样拍拍手背,又翻过来看我手掌里的纹路,在几道线中间滑过,一直滑到手指上,触到那枚素圈结婚戒指转了转。
“想什么呢?还生气呢?都想一天了,别气了。想问就问,别憋心里,我都告诉你。”
他痛快了,我反而抓不住东西问吞吞吐吐的,问小羽?问陈家棋?还是问我们自己的事?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先不问了,我自己想清楚理明白了再说。
“我头疼呢,爸爸妈妈问怎么说,告诉他们你打我?”
他一听就过来摸摸我后脑勺,还吹气似的揉了揉,把我的手交握在手掌里牢牢扣着。“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都随你。吃点东西,自耕说了不碍事,就你自己老胡思乱想,你自己说的有事好好说,昨天不乱蹦乱跳就不会摔着了,好在不重,真摔坏了怎么办?”
“正好让你再找个更有意思更合适更年轻更漂亮的!”我斜了他一眼,碗里的粥吃得很少,大半碗福根都是他给吃干净的。我吃完饭,他又端着个饭盒进来,好像是外卖公司送的快餐,菜色挺丰富,还有我爱吃的炒蛋。
他也不让我,就自顾自的坐在床角慢条斯理的吃,我听不得咀嚼声,可老闻着香味,本来不那么饿也给他逗饿了,不知不觉就成了看着他吃,盯着他吃,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杨宪奕借机拿勺子送过来一块肉肉,我饿了,想都没想就张嘴,吃完了还想吃,从被子里钻出来往床脚跑。很快形势就从他喂我变成我自己吃,还把盒子抱过来坐在床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给我掠掠头发,帮我拿着水杯,还出去端回来个同样的餐盒,把我喜欢的菜都夹到我碗里,把我不喜欢的都夹他自己碗里。
“慢慢吃,喝水。”
“嗯。”
他不怎么吃,就是老看着我。我好看吧,或者秀色可餐?反正让他看吧,我先吃开心了再说。
吃过东西精神百倍了,又坐回床上开始计划假期,算算耽误了一天,剩下的六天应该好好利用。我原打算跟他两个人出去玩一趟散散心,可赶上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年底前又有很多事情要忙,索性打消了念头。
“杨宪奕,这个星期……都干什么?”
“你不是想出去玩吗?咱们出去待几天?”
“不去,哪哪人都太多,还是在家里好。”思忖了他告诉过我那些事,我猛地兴起了让钟静她们看看他的念头。
“请我朋友吃饭吧?我陪你去给人看过了,我朋友还不认识你呢。”
“行。”他答应的干净利落,眼里还有些促狭的笑意,我现在怕他这么笑,哪天他把我卖了可能我都不知道。我以后得留心眼了,他太老谋深算。
“还要回我家跟爸爸妈妈吃饭,明天我就住回家。”本来说好了仪式前不住一起,碰了头又在他这儿耗上两晚,爸爸电话里没说什么,我能想象他脸上还是有臭脾气的,总觉得我现在心里只有杨宪奕,没有他了。自从匆忙登记之后,爸爸老有点后发性失女症候群,一下子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天天跟妈妈念叨。
“没问题,对了,也得回趟我们家吧?”他手一牵就把我拉到身边坐,“你还没见我爷爷奶奶呢,再有,年底的日子得订订了,准备得花些时间。可能的话,干脆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吧,见见面,省得两边跑了。还有,节后你要添置什么,改什么,想买什么也得着手弄了,要不来不及,这套房子小,想扩的话得提前告诉我,我好找朋友。我看不行跟你爸妈提一下,你提前住过来好了。”
“房子要干吗?扩哪去?”我弄不清房子的事,倒没计较住不住过来,我是自由身,现在不住一起最是折磨他,他就是再服软求饶,我也不会答应。
“隔壁那套也是我的。”他神秘兮兮的趴耳边告诉我。
我着实吃惊,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连这个都不知道。每次看着旁边那扇不同颜色的门,却从没碰到过邻居,我也觉得奇怪过。这么看来,我根本就不了解杨宪奕,他知道我越多,越显得我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