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是高中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了。当时的我爱吃爱睡,那个时候高中的纪律还是比较严明的,迟到是要扣学分的,于是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我通常都是舍早餐而取懒觉的。然而自从家谦同学出现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自动自觉的负责起了我的饮食起居,夏天是银记的牛肉肠粉,冬天吃瘦肉蛋花粥。星期一至星期七,绝不重样!
搞得我每次一见到他就想起吃的,然后口水如黄河之水泛滥滔滔不绝。为此家谦纳闷了很久,后来这个疑团终于在高三一次生物课上解开了。
那次生物课讲的是俄国生理学家伊凡•;巴甫洛夫的经典试验,就是给狗吃东西的时候摇铃当,久而久之,就算没有东西吃,狗听见摇铃当的声音时还是会流口水。跟望梅止渴是一个道理,这就是经典性条件反射的基本内容。
“林涵,”那个时候家谦回头看我眼眸带笑:“敢情你就是这么一哺乳动物啊?”
人家说坏习惯改正需三年,难道我过了十年这习惯都改不掉?
床底下纳闷了好久我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从床底下钻出来。
还好,家谦好像没醒。
床头微弱的灯光照亮他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我站在床边上看了看,心里不满意了。刚刚那小护士说什么来着?她说家谦没事?小姑娘就是小姑娘,真不懂事。如今家谦都瘦成这样了,她还说没事……
淡青色的药水从吊瓶里沿着长长的输液管一滴一滴的流下来,一支长长的针管刺破静脉的血管,白色胶布下我隐约看到家谦打吊针打得淤青的手背皮肤,我心里那个疼啊!我蹲下身去,把他冰冷的手指贴在我的脸上,轻轻的呵气,想让它快些暖和起来。我看到他手掌深刻纹路如命运般错综复杂,我嗅到他指尖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烟草味道!?
啊哈!这家伙!
我愤怒了,真的愤怒了。
这人怎么回事啊!以前在我面前装得跟个保健专家似的,冬天穿少一件衣服就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现在他自己生病了还抽烟?尼古丁会给病人带来什么样的危害他到底懂不懂!
我在他床头柜里翻了翻,没找着。又在他挂边上的大衣口袋里翻了翻,还是没找着!
啊!小子藏得隐蔽啊!
我伸手进去他被窝里翻。
我翻啊翻啊翻,翻啊翻啊翻,翻啊翻啊翻……
直到手腕被一双大手扼住,耳边传来家谦压低的怒喝:
“林涵,你在干什么!”
“我靠!”我手腕一痛,一大溜的脏话儿就涌到嘴边上来了,然后猛然想起我面前的不是柳飘飘也不是猪下水,是家谦,我连忙改口说:“啊,不对不对,那啥,家谦啊,你先把手放开,咱有话好好说好吧?”
看到我痛得面部肌肉都扭曲了,家谦的手才慢慢放开,脸色仍是铁青着的,他冷冷开口道:“那你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手一松劲,我在那儿就赶快抽回手揉了揉,又揉了揉,再揉了揉……
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跟他说什么呀?
“嗯,那个,其实也没什么,”我挠了挠头,“我就是来看看你。”
家谦看我半晌,似乎是冷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我无言以对。又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歇着吧,我这就走。”
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
“家谦,对不起。”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他妈傻X的一句话啊!
很多年以前,《XX花园》里那个凤梨头就很拽的教育我们:“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来干什么?”
是啊,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么家谦这十年以来所有的等待与所受的委屈,以及那晚因我一晌贪欢的自私而铸成的伤害,谁来埋单?
果然,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看得出是一直在克制自己情绪的家谦再也忍不住了。
“林涵!”家谦的声音像是在唇齿间硬生生的挤出来似的,“你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事情多了去了,我要是跟你一笔一笔的算起来咱们一辈子都没完!”
“你无理取闹在先,无缘无故消失在后,我可以等你十年,为你放弃一切的回来,不在乎你奇奇怪怪的职业,可是林涵,”家谦双眼冒火的看着我,“你不要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我的底线!”
我脸色微变。
“你放心,我程家谦再不济,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他看着我冷笑,“我这次真被你打败了,你放心,你既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永远不会再纠缠你了,永、远、不、会!”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把我吞了。
我尴尬的站在那里,看着家谦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后悔了。我就说吧我说吧,我来干嘛呢我,说不定人家都要好了,我这一来又把他给气病了。真是说多错多啊,我赶紧闭上嘴巴开溜。
临走时没忘记回头捎上刚刚搜出来的那包烟。
咱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白来了不是?
看到家谦的眼神再次气势汹汹的杀过来,我一个寒颤,连忙理直气壮的分辩:“护士说了,病人不准抽烟的!”
家谦凶凶地瞪着我,紧抿着的嘴唇似乎是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我讪讪地转身去开门,一边恨恨的想,谁说要来的?谁说要来的?谁他妈说要来的?回去我抽死丫!
拉开门,突然身后家谦开口:“等等。”
我小心脏“别”地一跳,像是突然静止了一阵,然后越跳越快,怎么都止不住。我手指离开门把,慢慢的转过身子,按耐住心头的狂跳,回头看着家谦,犹犹疑疑地问:“家谦,你……叫我?”
“外边正下雨,把桌子上的伞拿走。”
家谦却不看我,依然扭头看窗外,硬生生、冷冰冰地抛出这样一句。
“……” 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还没来得及燎原,就被他那冰冷的语气给瞬间浇灭了。我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然后垂头丧气地摆摆手:“不用了,这里交通不错,我一出门口就能截到出租……”
“拿去。”他打断我,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怔了怔,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可想了想,还是咬咬牙:“真的不用了,”我摇摇头,“没必要,家谦。”
其实拿不拿伞这倒还是个小问题。关键是要拿了这伞,就还得还。这一借一还的,我们还得多见几次?况且这样的见面一次比一次尴尬,一次比一次难堪,我可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家谦终于回过头看着我,窅黑的眸中有许多复杂神色一一闪过。
默立半晌。“我走了。”我转过身子,再次拉开门。
“林涵!”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怒吼,身后一阵响动。
已经拉开的门被后面一双手蓦然阖上,拉下,反锁。
可怜我还没反应过来,家谦炽热的唇便覆了上来,带着满腔的怒火,一下子把我撞倒在病床上,可怜的小床“匡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我被他一下子撞懵了,这是干什么哪?
不过很快,家谦用行动回答了我。衣服一件一件被撕扯下来。
“林涵,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
他带着压抑以久的愤怒、不甘、以及恨意所有的情感狠狠地压上来,他坚挺的鼻尖抵着我的脸,在我唇上疯狂的蹂躏,我呼吸艰难的微微抬起头,一丝理智尚且苟延残喘。
“家谦……”
“不行”两个字最终没有说出口,男性躯体特有的灼热温度猝不及防探入所产生的快感让已到口边的拒绝化作一声无意义的呻吟,被攻陷的最后一刻,我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念头:
他不是病了吗?
他不是病了吗?
他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不是病了吗?
……
我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躺在床上装死。
过了半晌都没见一点动静,我悄悄睁开眼睛。
家谦坐在床边上手上夹着烟,看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玻璃窗映出的微弱倒影中,我看到家谦眉头微蹙,窅黑的眼眸有些茫然。刚才的愤怒与不甘逐渐平静,此刻涌上心头的是一丝悔恨还带着深深的自厌。
我自然知道他在悔恨些什么厌恶什么,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谁都不免犯错,可一向冷静客观的家谦却在一个女人身上错得如此离谱,一而再,再而三。
“那啥……”我说,“家谦,我睡不着。”
家谦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我很不知廉耻的伸手去拉他袖子。
家谦终于忍不住了:“林涵,你多大了,还要听故事!”
说完想扯回我手里的袖子,可我拽得紧紧的,他扯了好几下硬是没扯出来,最终他放弃了,坐在那儿气呼呼的一双眼睛瞪着我。
我一看他这样,胆子大了,脸皮也厚了起来,我凑过去说: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讲没关系,我讲!”
家谦皱了皱眉头。
我没理他,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那啥……从前啊,有一女的,长得那是天生丽质冰雪聪明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嗯,那啥……我们姑且叫她做林涵吧。”
家谦突然意识到我在讲的是什么,拿烟的手一顿,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也抬起头看着他,尽量松弛面部肌肉,让我的表情看起来纯洁且诚实。
看了我半晌,家谦再次转过头去,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吐出。
既没有表示鼓励也没有表示反对。
我咬了咬唇,决定还是继续说下去。
“有一天,她跟她的小男朋友吵架了,然后她就气呼呼的跑回家……”
我就这样静静地说着,家谦就这样静静地听着。
“……然后她就跑了回家。”
“……然后家里老太太进医院了。”
“然后……”
“然后……”
“然后她坐飞机回来了,在江边上等他。等啊等啊等啊,那个小气的男人始终没有来。”说到这里我哀哀怨怨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都是他小气惹得祸!俺要用谴责的眼光让他无地自容!
可是我想错了,罪魁祸首并没有诚恳地低头认错,家谦的反应大得出乎我的意料,他猛地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问:“你是说,你那天去了江边?”
“嗯、嗯啊!”我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点点头。
家谦眼神一沉,“你什么时候去的。”
“你生日那天啊!”
“你确定你没有记错日期?”
“怎么可能!”我当然否认,家谦的生日打死我也不会忘。
家谦眼眸微微一动,沉吟一阵,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问:“你确定你把时差都算进去了吗?”
“……呃?”我一窒。
“美国跟中国相差十六个小时的时差林涵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家谦瞪着我。
“我……我……”我抓抓头,十年前的事情确不记得这么多了。
“飞机上这么多调整时差的提醒你一次都没听见?美国和中国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你也能弄错?林涵,你你你……”
“我……”面对家谦无比愤怒的眼神,我心虚得连忙转移话题:“那为什么我后来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我垂死挣扎。
“我在晚自习,”家谦咬牙切齿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晚自习开机?!”
我看家谦真的生气了,连忙蹭蹭地蹭过去,凑上去讨好的谄笑着说:“哟,家谦啊,你看,我当时那还不是太心急着回来见你么!”家谦吃软不吃硬,从来我就最知道。
果然,家谦皱着眉头看了我好久,眸中神色几经变化。
虽然我不能完全明白那是什么,但我还是能大概猜到。
半晌,他掐灭烟,抓起边上一件外套帮我披在肩上。
“说下去。”
一句近乎是谅解的话,我感激的瞥了家谦一眼,他脸上倒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我吸了口气,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继续说起来。
夜深人静了,床头一盏孤灯昏黄,我靠在家谦身旁像个老太太似的叨叨絮絮的说着,手指在他胸口上无意识的划圈圈。
十年,十年啊!
我说得口水都干了。
在说到那个被我重点怀疑是腹黑万年受的老公的时候,家谦听到我那句“肯定一辈子都是被压的命!”终于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压抑多时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我和他笑了好久才停下来。
家谦看了我一会,再也不板着脸装严肃了。他想了想,突然问我:“你说的那个赵扬,是不是高高的,瘦瘦的,皮肤很白,戴副金丝眼镜?”
我诧异的点点头,“是啊,你认识他?”
家谦苦笑了一下,“认识,银行的客户,以前有过联系。”
“世界真是小啊!”我躺床上叹。
说完一肚子的话以后,我终于可以安心的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的腰骨还是酸痛的,睁眼一看,家谦早已经穿戴整齐的在外边接电话了。他发现我醒来以后一边打电话一边打手势要我把衣服穿上,我赖在床上看着他,懒得动手。他皱了皱眉头,跟电话那边又交待了几句就收线向我走过来。
我自知逃不过了,吐了吐舌头,赶快坐起来拿起衣服往头上套。
家谦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说:“快穿,穿好了出去吃早餐。”
“哎,好。”我应答。
家谦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晨报,习惯性地找出财经版开始翻阅。
房间里一下子很安静,窗外有鸟叫,清晨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照射进来,我悉悉莎莎的穿衣服,家谦安安静静的读文件。这样的早晨似乎似曾相识,在过去混乱不堪,日夜颠倒的十年间我不止一次幻想过这样的画面。我偷偷看了一眼家谦,清俊的侧脸,眉目安静,气质沉敛。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家谦拿起手机接通,说了几句之后,皱了皱眉,回头看我。
“……小张呢?这事情不是一直都是他负责的吗?”
“可我现在真的有事。”
“嗯,很重要的事,那边不能拖一下吗?”
家谦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看向我。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我看着家谦有些为难的表情,连忙很善解人意的说。
“嗯,也好。”家谦想了想,对那边说:“那我现在过来。”
看着他挂了电话,我赶忙三两下穿好衣服,跳下床一边穿鞋子一边说:“那啥……家谦啊,你好同志好好干啊!什么?不用送了,我家离这也不远,我搭个出租就回家眠去!”
“嗯,”家谦想了想说,“我今天中午大概十一点就能办完事情,你十一点半来我办公室找我。”
我愣了愣,“找你干嘛?”
“我帮你找律师离婚。”家谦淡淡说到,顿了顿,声音猛然一沉,看我的眼神又有些深邃,“林涵,如果你不来,我……”
如果我不去,就……?
我正竖着耳朵等着他说会怎么样呢!家谦突然一个俯身,滚烫的唇又覆了上来。
PART 18
看着时针离“11”那个数字越来越近,我的心就越来越忐忑。
去不去好呢?去不去好呢……
去?让家谦找个律师,然后跟赵家打官司搞离婚?
其实母亲走了以后,在美国我举目无亲。在还没有毕业这段时间里,一直以赵家媳妇的名义寄养在赵家。赵家供我读书,供我衣食住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