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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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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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说:〃在我心中,无时无刻不挂住我抛弃的那个人。我们终于离婚了,那一日,妻对我说:'庄,你并没有爱过我,我们浪费了十年。'离婚时还比结婚时轻松愉快。听着叫人齿冷吧?事实如此,我们在小馆子里共喝了三瓶红酒,她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有什么打算呢?在牛津的图书馆,我找到一份职业,一做好几年。我有什么打算?〃庄温和地笑。
  小姐姐听得呆了,怜惜地问:〃没有孩子吗?〃
  〃没有。现在的女人,都很自爱,生孩子不一定非常痛苦,可是对身材相貌都有一点影响,若非有极大的安全感与爱心?〃庄很唏嘘。
  我说:〃庄是伤心人。〃
  庄傻呼呼地笑,一派天凉好个秋的样子。
  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以前他非常高傲冷峻,一派高不可攀,现在却如酒窖中的白兰地,越来越醇,与每个人都处得很好。
  小姐夫过来问:〃你们谈什么?客人都要走了。〃
  小姐姐说:〃你去送一送,我马上来。〃
  小姐夫耸耸肩,出去了。
  小姐姐对庄说:〃震中过农历年要回香港。庄先生,震中很愿意请你去走一趟散心,咱们家的房子大得很,十多间房间,庄先生若不嫌弃,就一同去散散心吧。〃
  〃真的,〃我说,〃老庄,何乐而不为呢?〃
  庄说:〃我好久没回去了。〃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我笑说。
  〃要死,〃小姐姐白我一眼,〃乱用成语,谁落叶了?〃
  过了年,我与庄开车回牛津,仍然过我们那与世无争的日子。下了班在宿舍抽烟斗、下盘棋,我们的生活有什么遗憾呢。
  诚然,我是个最懂得享受的二世祖,爹赚钱不外是要我们这些子子孙孙过得舒服,我舒服给爹看,也就是尽了孝道!
  因爹提早举行婚礼,大姐与我频频通电话。她很紧张,老怕爹给狐狸精迷得不省人事,我非常耻笑她。
  结果她与大姐夫回香港参加婚礼,回来之后,音讯全无。这回轮到我着急,我追问:〃爹好吗?〃
  〃爹爹要将老房子卖掉!〃大姐说,〃而且已另在石澳盖了层平房,他既年轻又时髦,都不像以前的爹了。〃
  我放下心来,〃太好了。她妻子呢?那只狐狸精是黑是白?她有什么法宝?你们斗法结果如何?〃
  大姐沉闷良久,〃不,她并不是一只狐狸精。〃
  〃啊?〃我意外了。
  〃她出身很好,只是以前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
  〃这也不稀奇,难道爹还能娶一个十六岁的黄花闺女不成?〃
  〃爹真的爱她,可以看得出来。〃
  我笑,〃所以你们失望了,你们期望着看到一个妖冶的掘金女郎……〃
  〃不,震中,你的地位因此更加不稳了,我看你农历年总得回去一次才行。她才三四十岁,如果生育的话,震中……〃
  〃大姐,我说过了,我不打算争太子做,你替我放心。〃
  大姐沉默了。
  〃她可美丽?〃
  〃美。〃
  要一个女人称赞另一个女人美,简直是骆驼穿针眼的故事,我纳闷起来。
  〃那就好了,妈妈去世后,爹一直不展颜……爹是个好人,他应该享这晚年福。〃
  〃震中,〃大姐说,〃问题是,爹现在一点都不像晚年的人,他风度翩翩,身体壮健,依我看,连你大姐夫都不如他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身心中高兴起来。
  大姐懊恼地说:〃他自那女子处得到了新生命,他不再需要我们了。〃
  〃胡说,大姐,我们还是他心爱的子女,当然他是爱我们的,况且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生活,也无暇陪他,我们应当替他庆幸。〃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本来他已接近半退休,香港一些事务本想交给你大姐夫,可是现在他又东山复出,把几间公司整顿得蒸蒸日上,简直宝刀未老。〃
  我快乐,〃太好了,如此我又可以脱身,否则他老催我去坐柜台,闷死我。〃
  〃他问你什么时候娶妻。〃
  〃我?〃
  〃是,你。〃
  〃万事俱备,独欠东风。〃我补充一句,〃东风不与周郎便。〃
  〃我是你,我就带了女伴,一起回去见见他,好让他乐一乐。〃
  〃对,带个孕妇回去更理想。〃
  〃你又蛆嘴了,震中。〃
  〃大姐,你何必呷醋呢,爹爹永远是咱们的爹爹,你说是不是?〃
  〃以后不会一样了。〃大姐说。
  女人都怕有所转变。
  〃农历年我回去好了,你想我帮你说些什么?是不是担心遗产问题?〃
  〃震中!〃
  〃那是为了什么呢?你三十多四十岁的人了,不见得你还想依偎在爹爹膝下。〃
  大姐不出声。
  我安慰她,〃放心,凡事有我。〃
  〃你呀,〃她的声音听得出有点宽慰,〃你这脓包。〃
  真是侮辱。
  女人们最爱作贱她们的兄弟。
  〃爹结婚你们都震惊。想想看,如果我结婚,你们会怎么样?〃
  〃不要脸,臭美。〃
  与姐姐们的交涉总算告一段落。
  庄国栋临到二月,又告诉我不想回香港了。
  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说:〃老庄,香港三百万个女人,你不一定会在街上碰到她,这种机会是微之又微的,而且说不定她早已结了婚,生了六个孩子,变成个大肥婆,镶满金牙,你怕什么?看见她也认不出她。〃
  庄说:〃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十多年前的事了,你别傻好不好?沧海桑田,香港早就换了样儿,你若不陪我回去,我真提不起勇气去见老爹,有个客人夹在当中,避他也容易点,你说是不是?〃
  〃为什么要避自己的爹?〃老庄纳闷。
  〃他老要我回去做生意。庄,你最知道我,我既然什么都不做也有钱花,干吗要回到水门汀森林去每天主持十小时的会议?我疯%?〃
  老庄既好气又好笑,〃倘若他经济封锁你呢?〃
  我搔搔头皮,〃我不是败家子,单是我名下股票的利息还用不完,你又不是没见过我那辆福士,唉呀,真是随时随地会崩溃下来。不不,爹不会对我下狠劲,我只是所谓'没出息',并不是坏。〃
  〃我要是你爹,我也头痛。〃他笑了。
  〃庄,你跟我差不多,咱们大哥,说二哥了。〃
  〃不不,震中,我是翻过筋斗才觉悟的。而你,正如你自己说,你是纯洁的。〃他说。
  〃老庄,哎,开玩笑的话你又抬回来取笑我。〃我拍着他的肩膀,面孔涨红,〃谁是圣处男呢?你若陪我走这一趟,我不会待差你。〃
  他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回自己老家都要人陪。〃
  我也笑,〃庄,回姥姥家我一定不叫你陪的。〃
  〃震中,真难得你那么豁达!〃他赞我,〃有钱公子像你那样,真难得。〃
  我忽然问:〃记得添张吗?添平日何尝不是谈笑风生、温文尔雅的一个人?〃
  说到添张,他也作不得声。
  〃他家中何尝不是富甲香港?为了一个女孩子,二十四楼跳下来,肝脑涂地。〃
  庄隔了很久,缓缓地说,〃人们为爱情所作出的种种,真令人诧异。〃
  我苦笑,〃我见过那个女孩子,她长得那么普通,她甚至不漂亮!这件事真是完全没有解释余地,可怜的添。〃
  庄深深抽烟,〃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不以为然,〃你怎么可以一句话否定一切人为的努力?我断不会做那样的事,我有意志力。〃
  庄看着他喷出来的青烟,不与我分辩。
  〃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悲观的人,〃我说,〃你到底去不去香港呢?〃
  他侧侧头笑,〃去,去。〃
  我买了两张来回飞机票,老庄也不与我客气,我们由姐姐送到飞机场。
  小姐姐跟我说:〃见了爹爹,你要庄重一点。〃
  我却说:〃去澳门的船票可容易买?我要与老庄去吃香肉。〃
  大姐叹口气,〃你!此时不同往日了,你自己小心。〃
  我眨眨眼,向庄说:〃仙德瑞拉的姐姐们不知道是否有这般好心肠?〃
  大姐差点把手袋飞过来砸破我脑袋。
  我与庄国栋终于平安上了飞机。
  他跟我说:〃我很紧张,有恶兆的预感。〃
  〃别担心。〃我说,〃你有什么不高兴,跟我说不妨,心中好轻松点。〃
  庄的脸没向着我,但是声音微微颤抖。〃震中,我想去找她。〃
  我不晌,侧隐之心,人皆有之。我同情庄国栋,他为这段情困了十多年,越久钻牛角尖,总得寻找一个解脱的方法。
  我说:〃其实事业的成功也足够补偿了,整间图书馆由你打理。老兄,非同小可,七百多万册书呢。〃
  庄落寞地说:〃书本没有温柔的声音,温暖的小手。〃
  〃如果你独要那双手,当初为何不抓紧它们?既然舍弃了她,任何一双手都可以给你同样的温暖。〃
  〃我是个愚人。〃
  〃老庄,我认为过去的事已属过去,创伤已经无痕迹,不要再去挖旧事,回忆往往是最美丽的。〃
  他转过头来,〃怎么,你真认为她已变成一个镶金牙的阿母了?〃
  〃也许她已经移民了,这年头流行这个。〃
  〃你少喻古讽今。〃
  〃你打算怎么样找她?〃我真正纳闷起来,〃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打算登报纸?〃
  〃登报也好。〃他沉吟。
  〃老庄,别过分,难道你还想拟一则广告,上面写:'贤妹,自从长亭别离回来,家居生活可还安好?'喂,你神经不是有毛病吧?〃我推他一下。
  谁知他喃喃复述:〃自从长亭别离回来……可是梁山伯并没娶到九妹。〃
  我心怯了一怯,〃这话是添张教我的,你可别学了去。〃
  他仰头笑,〃添大智大勇,我哪能及他。〃
  〃喂,咱们说别的好不好?〃
  〃说别的?好,你要我说什么?香港哪家馆子的海鲜野味好吃?哪家网球场的草地漂亮?跑车还是意大利的出品上乘,电视明星是汪明荃最具有风情?是不是这些?〃我沉默了。
  〃震中,我们是朋友,我无意成为你的清客傍友。〃
  我连忙赔笑,〃听听这是什么腔调?老庄,你也太多心了,敏感过度。〃他合上双眼假寐。我看到他的眼皮微微跳动,他并没有睡着。
  我叹口气。一个人,若一辈子没有恋爱过,又说遗憾。不知蜜之滋味,轰轰烈烈爱过,到头来又春梦一场,落魄半辈子。
  我盘算着,我唯一的希望,是当我自己堕情网的时候,不需要经过太大的痛苦,我爱她她爱我,〃碰〃的一声关上天窗,吹吹打打入洞房,完了。
  但是这个女郎,她在什么地方呢,我茫然地想。
  不急不急,趁她未出现之前,我且先打打网球,逛逛花都,吃吃喝喝,轻松一下未迟。
  我又释然了。
  我推推老庄说:〃我知道你还没睡。老庄,到了香港自然是住我家了。〃
  他睁开眼睛,〃我还有钞票住大酒店吗?〃
  〃我家实在是要比旅馆舒服,否则我陪你住酒店。〃我笑道。
  他懒洋洋说:〃听听这种口气,真是各有前因莫羡人。小老弟,只要福气好,不需出世早。〃
  〃你还是那么愤世嫉俗。〃我说。
  〃休息一会儿吧。〃
  我朝他笑笑,再伸头看看四周围有无我那梦中情人,然后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老庄在看书。
  〃呵,〃我说,〃又是射雕英雄传,这上下你也该会背了吧?〃
  他不睬我,我吃了飞机餐后又睡。
  这次醒,是被老庄推醒的:〃到了,到了。〃他说。
  我说:〃脚都坐肿了。〃伸伸懒腰。
  父亲的车子与司机都在门口等,自我们手中接过行李。
  司机说:〃三少爷,老爷问你住哪里。〃
  〃老房子还未卖就回老房子。〃我笑说,〃老头子刚做新郎,一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在面前晃来晃去,有碍观瞻,咱们不去新屋。〃
  司机想笑又不敢笑。
  我们一下子就到了老房子,我叫司机去报告老爷。
  我叮嘱老庄叫他把这里当他的家。
  他正沐浴的时候,爹的电话到了,〃过来见我。〃他说。
  圣旨下。
  我马上站在浴室外去求老庄伴我同去。
  他在莲蓬头哗哗水声下叫我去死。
  我只好一个人赴法场了。
  爹的新居在石澳,我从没想到爹爹竟有如此的品味,他一向讲究实际,但新房子却装修得美仑美奂,十分时髦。
  一行嫣红姹紫的花圃伴着一个腰子形的假山金鱼池,流水淙淙。我一时间留恋在这个精致的小花园里,不肯进客厅。
  那里有一个女郎蹲着,戴厚手套,正在修剪几棵玫瑰红的杜鹃花。
  她穿着黑色毛衣及长裤,长头发挽成一只低髻,插着一技翠玉的发簪,耳角的皮肤白如凝脂。
  我忍不住探了探身,想看她的侧面。
  她非常专神地〃咔嚓咋嚓〃剪树枝,我只好再侧侧身,正在考虑是否要咳嗽一声,一脚踏错,滑进金鱼池,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我身子下半截顿时成了落汤鸡。
  那女郎闻声转过头来,大吃一惊。
  我原本想出声道歉,但是一见到那女郎的脸,我呆住了,我那等了半辈子的梦中女郎,她在这一刻出现了。
  我瞠口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也顾不得混身湿漉漉,索性站在水池内。
  只见她用手捧起池旁草地被我弹起的金鱼。
  〃唉呀,可怜我的水泡眼,我的绣球头……〃她抬起眼睛来,轻轻嗔怪我,〃你这位先生,怎么如此冒失?〃
  我张大嘴看着她。
  她把金鱼轻轻放入池中。
  〃你还不上来?水冷哪。〃她蹬足。
  我一步爬上池边,皮鞋上带着荷花水草。
  〃你怎么搞的?〃她责备,〃我的鱼池完蛋了。〃
  〃呵,对不起。〃我的眼光没有离开她的一颦一笑。
  〃咦,你是谁呀?〃她问我。
  我还在那里说:〃呵,对不起。〃整个人如雷击一般。
  她轻笑一下,又叹一口气,转头叫:〃黄伯,黄伯!〃她走开了。
  黄伯是我们家老男仆,跟着急急步走过来,一见是我,喜得一把抱住:〃三少爷!〃又吃一惊问,〃你怎么了?〃
  我问他:〃那女郎是谁?〃
  〃什么女郎?你还不去换衣服!〃
  他带我自书房长窗入到客房,拿了干衣服给我换,一边唠叨。我逆来顺受,闷声不语。
  那女郎。
  成熟的脸容,极端女性化的姿态,她是一个真正的美女,我从没见过黑宝石似的眼睛,那么流动的眼波,我呆住了。
  我们家从来没有那样的亲友,是谁呢?
  我心神荡漾。
  有人敲门,〃震中,你可是在房间里?〃父亲的声音。
  〃是我。〃我应着去开门。
  〃震中!〃他拥抱着我。
  〃父亲!〃我的双眼濡湿。
  〃你良心发现了?你肯回来见我了?〃父亲一连串地问。
  我仔细地看他,他益发精神了,体形又保养得好,一点也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头发是白了,但更加衬托得他风度翩翩。
  我称赞道:〃爹爹,你真是越来越有款了,怎么,生活愉快吧?〃
  〃很好,很好。〃爹看上去真正精神焕发。
  不管那女人是谁,只要她能够令他这么快乐,我就感激她。
  我笑道:〃这都是新任罗德庆夫人的功劳吧?〃
  爹问:〃震中,你不反对吧?〃
  〃爹,我怎么会反对你重新做一个快乐的人呢?〃
  〃震中,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他很高兴,〃锦锦与瑟瑟却反对。〃
  〃姐姐们小心眼。〃我说。
  〃来,我介绍你认识她。〃
  〃这是我的荣幸。〃我说。
  〃震中,倘若你肯回来帮我,〃来了,〃我的生活就没有遗憾了。〃来了。
  〃爹,我自己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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