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经营这间小店也挺辛苦啊!原来以前做少奶奶是很舒服的。」郭笋用手捶捶自己的肩膊。
「我来帮你。」我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肩膊。
「谢谢你。」
「你丈夫不反对你出来工作吗?」
「我们离婚了。」
「对不起。」
「不要紧,这段婚姻除了给我一儿一女之外,还有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不用担心晚年。」
「你的儿女呢?」
「儿子在英国,女儿在美国,都有自己的生活。」
「真可惜,他们不可以经常吃到你做的蛋糕。」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郭笋问我。
「是不是有第三者?」
郭笋点头:「她比我丈夫年轻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她,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她长得跟我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我的年轻版本。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安慰,我丈夫爱上她,证明他曾经深深爱我,他选了一个和他太太一模一样的人。」
我和森的太太会长得相似吗?这是我经常怀疑,也渴望知道的。
「我年轻的时候身材很迷人!」郭笋陶醉在回忆里。
「我看得出来。」我说。
「我也有过一条腰。」她说。
我差点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郭笋这句由衷之言真是太好笑了。我正想掩饰我的笑容,郭笋自己却首先笑出来。
「真的,我也有过一条腰。」她站起来,双手叉着腰说:「我未结婚之前 ,腰肢只有二十二寸,生了第一个孩子,还可以保持二十六寸,生了第二个孩子,就每况愈下了。」
「我从未试过拥有二十二寸腰,最瘦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三寸。」我说。
郭笋用手去捏自己腰部的两团赘肉:「我的腰也象往事一样,一去不回了,真正是往事只能回味。」
「相信我。你的腰不算很粗。」我看她的腰大概也是三十寸左右。
「真的吗?」郭笋问我。
「你的胸部很丰满,所以腰肢看来并不粗,你的样子很福气呢。」我想郭笋年轻时穿起旗袍一定很风骚。
「胸部?不要说了,已经垂到腰部,现在这个样子,只是骗人的。」郭笋苦涩地笑。
她这么坦白,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
「离婚之后,我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每次到最后关头,我都逃避。」郭笋说。
「最后关头?」
「亲热之前,我在他们想和我亲热之前就跟他们分手。」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松弛的身体,我怕他们会走。今天晚上,那个男人走了。」郭笋沮丧地说。
「你等我一会——」
我跑上楼,拿了自己的名片,再回到蛋糕店。
「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来找我。」我跟郭笋说。
第二天下午,郭笋果然来到内衣店,我在试身室内看到她的身体。
郭笋的体型并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糟,她的皮肤光滑雪白,在这个年纪,算是难得的了。她用三十六B ,乳房是下垂,不过不至于垂到腰部,大概是胃部吧。
「我以前是用三十六A 的。」郭笋说。
从A 变B ,原来也不是好事,三十六A 的徐玉,会不会有一天变成三十六B ?
腰的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用腰封便可以收窄三寸。
我发现郭笋最大的问题是肚皮松弛及有很多皱纹,那块松弛的肚皮随着它主人转左便转左,转右便转右。它主人俯下时,它也俯下。
「如果可以,我真想割走这块肚皮。」郭笋悻悻然说。
我叫郭笋试穿一套新的胸围、腰封和短束裤,我出尽力才将腰封的扣子全扣上。
「这是束得最厉害的一套,可以选择出席重要场合,或要穿紧身衣时才穿在里面,平时可以穿一些不太紧的。」我说。
郭笋端详镜中的自己,现在的她,拥有三十六、二十七、三十六的身段,全身的肌肉都藏在内衣里。
「真是神奇!」郭笋望着镜中叹息,「为什么可以这样?」
「全是铁线和橡筋的功劳。」我说。
「橡筋和铁线真是伟大发明!」郭笋赞叹。
「原来一个好身材的女人是由许多钢线造成的!」郭笋一边付钱一边说。
「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说。
这天是最后一课的时装设计课,这一课之后,这个课程便结束。班上十几位同学早就约好今天晚上请陈定粱吃饭,并且一起狂欢。
晚饭之后,我们到湾仔一间的士高消遣。有人起哄要陈定粱唱歌。
「我只会唱《I will wait for you 》。」陈定粱嬉皮笑脸对着我说。
「歌谱里没有这首歌。」我说。
「那我们去跳舞,赏面吗?」他跟我说。
我们一起走到舞池,陈定粱不大懂得跳舞,只懂得摇摆身体。
「你很少跳舞吧?」我问他。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舞池中央才放手。
「同月同日生的人会有机会做情侣吗?」他问我。
我明白陈定粱的意思。如果没有唐文森,或许我会给陈定粱一个机会,我不想辜负森。如果我和森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辜负对方,让森辜负我好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不一定做得成情侣,大部分的情侣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说。
「只是他们很少机会遇上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罢了。两个人同月同日生的机会率是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陈定粱说。
「那我们真是有缘!」我说,「但愿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陈定粱给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过替宇无过设计新书封面的,他回来了。」我转换一个话题。
「是吗?你叫他随时找我。」陈定粱说。
「我的新衣呢?什么时候做好?」我问他。
「还没有开始,我说过不要催促我。」
我突然转换话题,他好象有点意兴阑珊。他没有向我示爱,我总不成告诉他我有男朋友吧。森的身分特殊,我不想提及他,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坦心,我害怕有人认识森的家人或森的太太或家人,于是他们辗转知道我和森的事。虽然这个机会很渺茫,我还是不想让它发生。
陈定粱拉了班上另外两个女孩子跳舞,他跟她们玩得很开心,他好象故意要我妒忌似的,可惜我并不妒忌,明知他不喜欢他们,我为什么要妒忌?
离开的士高时,陈定粱依然和那两个女孩子讲得兴高采烈,有人提议去吃宵夜。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不去了。」我说。
「我也不去。」陈定粱情深款款地望着我。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一辆的士驶来,我跟大伙儿说:「的士来了,再见。」
我跳上的士,不敢回头望陈定粱。
差不多每一次下课之后,我也是坐陈定粱的顺风车回家,刚才他不去吃宵夜,可能也是想送我回家,我突然跳上一辆的士,他一定很错愕,而且知道我在逃避他。
下车后,我匆匆跑回家里,仿佛回到家里才觉得安全。我想打电话给森,告诉他,有一个人喜欢我,并打算追求我,而我很害怕。可是,这天晚上,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自己家里,睡在另一个女人身旁。
我开始明白,不忠的人是可怜的,他们不是故意不忠,他们是害怕寂寞。要很多很多的爱才可以令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忠贞。若我没有这许多爱,我一定忍受不了寂寞。
第二天早上,森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喜欢我经常坐一个男人的顺风车回家,而且这个男人还向我示爱。
十月的头一个周三晚上,森买了大闸蟹来。
「我不会弄大闸蟹。」我说。
「谁叫你弄?我来弄给你吃,你什么也不用做。」
他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洗大闸蟹。
「慢着——」我说。
「什么事?」
「要先穿上围裙。」
我拿出一条红色镶花边的女装围裙给他,是入伙前买的,我只穿过几次。
「这条围裙不大适合我吧?」他不肯穿。
「怕什么?我要你穿。」我强迫他穿上围裙。
森穿上围裙的样子很滑稽,我忍不住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围裙,穿上围裙的森,才好象真真正正属于这个家。
「你今天晚上不要脱下围裙。」我拥着他说。
「不准脱下围裙?我这样子很不自然。」
「我喜欢你这样。」我撒野。
大闸蟹蒸好了,森小心翼翼地为我打开蟹盖,金黄色的蟹黄满溢。
「我替你挑出蟹腮,这个部分很肮脏,不能吃的。」森挑出一副蟹腮扔掉。
吃完了蟹黄,剩下爪和脚,我不喜欢吃。
「为什么不吃?」他问我。
「麻烦嘛!」我说。
森拿起一支吃蟹脚用的幼叉仔细地为我挑出每一只蟹脚里的肉。他专心一意地挑蟹肉给我吃,却忘了自己的那一只蟹已经凉了。我看得很心酸。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说。
森猛然抬头,看到我眼里有泪,用手背轻轻为我拭去眼泪,说:「别说傻话,蟹凉了,快吃。」
「这是你第一次煮东西给我吃。」我说。
「我就只会弄大闸蟹。」
「你为什么要选择今天晚上煮东西给我吃?」
他失笑:「今天下午经过国货公司,看到大闸蟹很肥美,便买来一起吃,没有特别原因,你又怀疑什么?」
「还有一个月,我就三十岁了。」我呜咽。
当我只有十六岁的时候,我以为三十岁是很遥远的事,然而,三十岁却来得那么顺理成章,迫近眉睫。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是否该为自己打算一下呢?我却看不到我和森的将来。
「你说过到了三十岁就会离开我。」他说。
「不如你离开我吧。」我凄然说。
「我办不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讨厌你!」我骂他。
「你为什么讨厌我?」
「谁叫我舍不得离开你?你会累死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会变成一个又老又胖又没有人要的女人。」
「你的身材仍然很好,三十岁还可以保持这种身材是很了不起的。」森抱着我说。
我给他气得啼笑皆非:「是不是我的身材走下坡之后,你便不再要我?」
「当你的身材走下坡,我也已经变成一个秃头的胖老头了。」
「但愿如此。」我倒在他的怀里。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他问我。
「你已经送了这间屋给我。」
「这间屋不是生日礼物。」
「如果你那天不陪我,什么礼物我也不要,而且我永远也不再见你。」我警告他。
「好凶啊!」他拉着我双手。
「上次你生日,你也失踪了,我不想再失望一次,我不想再尝一次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说过会陪你过生日的,过去的三年也是这样。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礼物?」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喜欢买什么便买什么,我只要你陪我。」我伏在他的肩上,「我想在你的怀抱里度过三十岁。」
「好的。」他答应我。
十一月二日,游颍和徐玉为我预祝生日,请我在铜锣湾吃日本菜。
「三十岁生日快乐!」游颍跟我说。
「请你别提三十岁这个数字。」我恳求她。
「我三个月前就过了三十岁,终于轮到你!」游颍幸灾乐祸。
「我还有一年零八个月。」徐玉一副庆幸的模样。
她们买来了生日蛋糕,生日蛋糕竟是胸围状的,又是郭笋的杰作。
「这个蛋糕是三十四A ,实物原大。祝永远坚挺!」徐玉说。
「我也祝你永远坚挺,你负荷较重嘛!」我跟徐玉说。
「还有一小时就是午夜十二时,我们到哪里庆祝好呢?」徐玉问我。
「去哪里都可以,我开了大海的开篷车来。」游颍说。
「大海有一辆开篷车吗?」徐玉问游颍。
常大海的德国制开篷车是紫色车身加白色篷的,车牌是AC八一六六。
「AC不就是A Cup 吗?」我突然联想到。
「这个车牌是他爸爸给他的,不是什么幸运车牌,只是够老罢了。你不说,我也想不起AC就是A Cup 。」游颍说。
徐玉跳上车说:「三十二A ,开车。」
游颍坐上司机位,问我:「三十四A ,你要去哪里迎接三十岁?」
「我想去……去一个时间比香港慢一天的地方,那么,今天午夜十二时后,我仍然是二十九岁。」我说。
「好象没有一个地方是比香港慢整整一天的,最多也不过慢十八小时,夏威夷就是。还有一个地方,叫法属波利尼西亚。」徐玉说。
「我们去法属波利尼西亚!我要年轻十八小时!」我在车厢里站起来说,「那里刚好日出。」
「相信我,三十岁并不是最糟的。」游颍说,「三十岁还没有男人才是最糟的。」
「我认为拥有三十寸腰比三十岁没有男人更糟。」徐玉说。
「有什么比三十寸腰更糟!」我说。
车子到了石澳。
「我去买一点东西。」徐玉跑进一间士多。
徐玉捧着一袋东西出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买到几瓶法国矿泉水,我们到了法属波利尼西亚。你年轻了十八小时!」
「太好了!」我说。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真的为了年轻十八小时,而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呢?可是,从另一个地方回来的时候,不就立即老了十八小时吗?偷回来的十八小时,也真是欢情太暂,很快就会打回原形了。
午夜十二时到了,我们开法国矿泉水庆祝,无论如何,三十岁还是来了。
「陈定粱不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吗?」徐玉忽然想起来,「要不要跟他说声生日快乐?」
「他可能正跟别人庆祝生日。」
「他一定正在想念你。」游颍说。
「别提他了,我很害怕他呢。」我说。
「你别对他太绝情。」徐玉说,「我怕他不肯为宇无过设计封面呢。这是很重要的,他的书差不多写好了。」
「好吧!为了你,我暂时拖延着他。」我笑说。
「如果女人的年岁也象胸围尺码就好了。」游颍说,「三十岁也分为三级,有三十岁A 、三十岁B 、三十岁C 。三十岁可以过三年。」
「最好有D Cup 。」徐玉说。
「唐文森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游颍问我。
「要今天晚上才知道。」我说。
「唐文森对你真的很好。」
「大海对你就不好吗?」
「有多少男人肯买一层楼送给女人,而那个女人又不是他太太?律师楼办很多楼契,买楼给女朋友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肯定的,也不肯一次过付款,只是分期付款,一旦分手了,就停止供款。那些有钱的,让情妇住几千尺的豪宅,屋主却是他名下的有限公司。我跟常大海现在住的这一层楼是联名的,两个人一起供的。」
「我是很感动的,森并不是千万富翁,买楼的钱是他的血汗钱,是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赚回来的钱。」
「你对男人有什么要求?」游颍问我。
「我希望我的男人是第一流的。」我说,「我要他是A 级。」
「我的男人已是A 级。」徐玉躺在沙滩上幸福地说。
「你给常大海什么级数?」我问游颍。
「A- 。」
「为什么是A- ?」我问游颍。
「如果有A- ,我要给宇无过A+ 。」徐玉说。
「他还没有向我求婚,所以只得A- 。」游颍伏在沙滩上说。
「如果森不是已婚,我会给他A++ 。」我躺下来说。
「世上到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