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无过最新的一本科幻小说叫做《魔钟》,小说很受欢迎,我好几次在地铁车厢内也见到有人阅读这本小说。徐玉送了一本给我,我花了一个晚上阅读,我还是第一次可以从头到尾看完一部科幻小说,《魔钟》的情节的确吸引,宇无过这一次吐气扬眉了。
好象魔术一样,宇无过一炮而红,《魔钟》不断加印,连带宇无过的旧书也销量大增,有几份杂志访问他,指他是新一代最有潜质的科幻小说家。徐玉总算脱得有价值。
宇无过请我和游颍在一间中东餐厅吃饭,说是要酬谢我们,如果不是我和游颍合共借出三十万,他就搞不成出版社,也出不成书。
出乎我意料之外,宇无过并没有表现得太兴奋,最兴奋的是徐玉。
「那本书我看了十次,一次比一次好看。」徐玉说。
「我介绍了很多同事看,他们也说好看,我推销有功啊!」游颍俏皮地说。
「什么时候会有新书?」我问宇无过。
「还没有想到新的题材。」宇无过说。
徐玉握者宇无过的手说:「有电影公司想把《魔钟》拍成电影呢!」
宇无过好象还不是太兴奋,也许他奋斗得太久了,成功已不会令他突然改变,这也是好的,他至少不会因为成名而变心。
「我相信不须多久就可以把钱还给你们。」宇无过说。
「好啊!我会收下的啊!」我笑说。
游颍附和:「是啊!」
徐玉瞟了我们一眼。
如果时间安排得好一点,宇无过能够早一点写出《魔钟》,徐玉也用不着脱,现在纵使有钱也买不回那只光碟。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宇无过无意中在一个玩电脑的新朋友的家里看到徐玉主演的那只光碟。他终于知道那三十万是怎样来的。
徐玉否认光碟里的女主角是她,但她骗不到宇无过,宇无过收拾行李走了。徐玉哭得呼天抢地,打电话给我说要自杀,我立即走上她的家。
「我传呼他跟他说清楚。」我说,「你这样做也是为了他。」
「你不会覆电话的。」徐玉哭着说。
「他会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在出版社?我去找他。」
「我不知道。」
我打电话叫游颍上来,由她照顾徐玉,我试试去出版社找宇无过。
出版社的门锁上,我按门铃,没有人应门,里面也没有光线,宇无过可能没有回来。我正想走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传呼机响声,一定是传呼台追他覆机。
我大力拍门,他还是装着听不见。
「宇无过,我知道你在里面的,徐玉嚷着要死,如果你是男人,请你立即开门。」
他充耳不闻,我气得使劲地用脚踢门。
「宇无过,你出来!」
宇无过依然在里面无动于衷。我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你觉得自己女朋友脱光衣服拍片,令你很没面子是不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要三十万元搞出版社!你知道一个女人要脱光衣服是一件多么难堪的事吗?如果不是因为爱情,她才不会这样做!你这个人,自私到不得了,只顾着自己,永远在发梦,可怜你的女人却要不断为你的美梦付上代价——」
宇无过依然躲在里面不理我,我唯有走。回去见到徐玉,我不知怎样开口,但总要回去交代。
游颍开门给我。
「找到他吗?」游颍问我。
徐玉期待着我开口,我不知道怎样说。
「怎么样?他是不是在那里?」游颍追问我。
我点头。
「他不会原谅我的,有多少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女朋友做这些事。」徐玉哽咽。
「他不回来,你也不要爱他。」游颍说,「有多少个女人肯为男人做这些事?」
「对,如果他不回来,他也不值得你爱。」我说。
「我去找他。」徐玉站起来,走到浴室洗了一个脸。
「我们陪你去。」游颍说。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
徐玉撇下我们自己出去。
她在宇无过的出版社门外站了一晚,宇无过终于开门出来,两个人抱头痛哭。
这是徐玉事后告诉我的。
她幸福地说这是一个考验,让她知道他们大家都深爱着对方。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们经过一个考验,还有另一个考验,有一个人走出来公开指责宇无过的《魔钟》是抄袭他的小说的,并申请禁制令禁止小说继续发售。
「他不会抄袭的。」徐玉激动地说。
但那个叫麦擎天的人已聘请律师控告宇无过侵犯版权。
我不太相信宇无过抄袭别人的小说,但事情若非是真的,那个人为什么要控告他?
徐玉找游颍介绍律师,游颍推荐了一个比较熟悉版权法的律师。律师费并不便宜,《魔钟》又不能继续发售,宇无过哪来钱跟人打官司?难道又要徐玉脱衣?
「宇无过怎样说?」我问她。
「他当然没有抄袭,根本没有这个需要。」徐玉激动地说。
「尹律师说那边有证据证明,麦擎天去年投稿到宇无过工作的报馆,小说内容跟宇无过写的《魔钟》几乎一样,只是有部分内容不同。」游颍说。
「既然是去年投稿,宇无过为什么等到今天才抄袭?不合理。」徐玉说。
「那个麦擎天也把同一本小说拿去一间出版社,是今年年初的事,那间出版社没打算出版,但原稿一直放在出版社,他们可以证明。那就是说,在宇无过的新书还没出版前,麦擎天的小说已经存在。」游颍说。
「游颍,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宇无过抄袭?」徐玉很愤怒。
「游颍不是这个意思。」我连忙说好话。
「我是想告诉你,这宗官司宇无过不一定嬴。」游颍有点尴尬。
「那我就换律师,对不起,我先走!」徐玉拂袖而去。
「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怪责游颍。
「如果宇无过真的抄袭别人,那这场官司就不会嬴,何必白白浪费律师费?你和我都知道这笔钱是要徐玉拿出来的。」游颍说。
我想起宇无过在美国写给徐玉的信,提起蜂鸟。他是有才华的,为什么要抄袭?
晚上,我去找徐玉。我本想约她出来吃饭,她说不想上街。
「宇无过呢?」我问她。
「他出去了。」
「你不要怪游颍。」我说。
「那个尹律师不应该把事情告诉她呀!我们打算换律师。」徐玉仍然没有原谅游颍。
「宇无过怎样说?」
「他心情坏透了。周蕊,你相信宇无过抄袭别人的作品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徐玉,我认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连你也不相信他?」徐玉很激动。
「我相信。」我不想令徐玉不高兴。
「不,只有我相信他。」
「如果证实宇无过是抄袭,你会怎样做?」
「我会离开他。」徐玉说。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除非他现在跟我说真话。」
这时宇无过喝得醉醺醺回来。
「你为什么喝酒?」徐玉连忙扶着他。
我帮忙把宇无过扶到沙发上,徐玉替他脱鞋。
「他从来不喝酒的。」徐玉蹲在他跟前,怜惜地抚摸他的脸。
「我去拿热毛巾。」我说。
我走进浴室用热水浸好一条毛巾,飞快拿着毛巾走出来,徐玉和宇无过竟然相拥在沙发上,我把毛巾放在茶几上,悄悄离开。
第二天中午,徐玉打电话给我说:「他什么都告诉我了。能够出来见面吗?」
她的声音很沮丧,她要告诉我的,也许不是好消息。
下班后,徐玉和我在商场的咖啡室见面,今天的天气很冷,天文台说只有摄氏六度,我要了一杯热咖啡。
「冷死人了。」我脱下手套说。
徐玉的鼻子也冷得红通通的。
「他承认他的小说是抄袭别人的。」徐玉绝望地说。
「为什么?他应该知道这种事早晚会被人揭发的。」
「他说压力太大,他竟然没想过会给人揭发。」
「现在怎么办?」
「那是他的事了,他要赔偿或要庭外和解都不关我的事,我要跟他分手。」徐玉坚决地说。
「你在这个时候离开他?」我没想到徐玉那么决绝。
「我说过如果证实他抄袭别人的作品,我会离开他。」
「你不必为这一个承诺而强迫自己离开他。」
「不,我可以为他死,为他出卖尊严,但不可以忍受他是一个骗子。」
「你说过他现在说真话的话,你会原谅他。」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你不是很爱他的吗?」
「我是很爱他,很相信他,相信他的才华,就为了让他一展才华,所以我才去拍那只光碟,但今天早上,我突然发现,这一切原来是假的,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不应该欺骗我。」
不久之前,她在出版社门外站了一个晚上等宇无过出来,她是那样爱他。一夜之间,却变成一潭死水。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过去太崇拜宇无过,而这个信仰在一息间完全崩溃,她接受不来,由极爱变成极厌恶。
「你可以陪我回去收拾东西吗?」徐玉问我。
我陪徐玉回去她跟宇无过同住的家。
「你真的要搬走?」我在进门之前问她。
徐玉点头,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只有一盏灯亮着,宇无过坐在厅中,没精打采。
「我回来收拾东西。」徐玉径自走入房。
我尴尬地站着,不知道应该去帮忙徐玉还是安慰宇无过。
「你去叫她不要走,她会听你的。」我跟宇无过说。
宇无过摇头:「没用的。」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宇无过抬头跟我说:「是不是很荒谬?我没想过会给人揭发的,就好象那些服用类固醇的奥运选手那样,竟没想过会给人揭发,只想到胜利。我在报馆工作时收到那个人的小说,看了一遍,双手在抖颤,为什么我写不到?那时我没打算抄袭他的,我去了美国,又从美国回来,再写一本书,还是不行,偶然在抽屉里发现那个人的小说,我想或许不会有人知道——」
「你根本用不着这样做。」我说。
「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我要成功,那本书真的成功了,比我任何一本书都成功,但我并不快乐,其实我并不想它成功,它的成功证实我失败。」
我明白他那时为什么对新书的成功一点也不雀跃。
「如果那本书不成功就不会有事。」宇无过苦笑,「至少徐玉不会离开我。」
「你就眼巴巴看着他走?」
「是我辜负了她,如果我知道开出版社和出版这本书的三十万是她用那个方法赚回来的,我一定不会抄袭别人的作品。若我是她,也不会原谅我自己。」宇无过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我不能看着她走。」他自己走了。
「周蕊,你来帮帮我。」徐玉在睡房里叫我。
我走进睡房,告诉徐玉:「他出去了。」
徐玉把几件衣服塞进一个手提袋里。
「你要去哪里?」我问她。
「回家,回去我自己的家,跟我爸爸妈妈住。」
徐玉掏出一串钥匙,放在茶几上。
「你真的想清楚?」我问她。
「他是骗子。」徐玉含泪扑在我的肩膊上。
「我知道。」我拍着她的肩膊安慰她。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点离开。」她提起行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等一会。」
徐玉走出露台,在晒衣架上摘下一个粉橙色的喱士胸围,是我卖给她的。
「忘了这个。」她把胸围塞在手提袋里。
我送徐玉回家,她妈妈对于她突然回家感到有些意外,但她已经见惯不怪,徐玉也不是头一次从同居的男朋友家中搬回来,只是这一次,她离开得太久了,大家没想到她会回来。
「代我向游颍说声对不起。」徐玉送我离开时叮嘱我。
傍晚的气温好象比黄昏时更低,我在街上等计程车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冷得浑身发抖,鼻水不断淌下来。这种天气,怎么可以没有男人?真是失败!如果让森抱着,一定很暖。
回到自己家里,我匆匆弄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了两口,觉得味道怪怪的,原来那一包面已经过期半年。
我听到有人敲窗的声音,难道是游颍?我挪开那幅砌图,站在窗外的竟是唐文森,摄氏只有六度的气温下,他穿着大衣站在窗外。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应该打开窗还是用砌图挡着那一扇窗。森在窗外等我的回音,我看到他给冷风吹得抖颤,不忍心要他站在窗外,我打开那一扇窗。
「我经过这里,看到这幅砌图,原来你真是住在这里。」他高声在窗外跟我说,口里冒着白烟。
我把砌图放在窗外,犹如把一个钱币掷入许愿泉里,我日夕企盼的,是他偶然有一天在窗外经过,看到这一幅他为我砌的「雪堡的天空」,知道我住在里面,然后敲我的窗,就是这样罢了。这一刻愿望成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却不知道应不应该让他进来。
「我可以进来吗?」他问我。
他瑟缩在风里,恳求我接纳他。我想他抱我的时候,他竟然真的出现。
「是二楼B 座。」我告诉他。
我站在屋外等森,他上来了。
「进来坐。」我跟他说。
「你就住在这里?地方太不象样了。」他好象认为我受了很大委屈。
「这是我所能负担的。」我说。
「外面很冷。」他拉着我的手。
他的手很冷,一直冷到我心里去。
「我去倒一杯热茶给你。」我松开他的手。
「谢谢你。」他说。
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跟对方说过「谢谢」这两个字了,这两个字在这一刻变得很理所当然而又陌生。
我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你怎会走这条天桥的?」我问他。
「我从来没有用过这条行人电梯,今天晚上突然心血来潮,想不到……真是巧合。我看到这幅砌图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好吗?」我问他。
「你仍然挂着这条项链?」他看到我脖子上的项链。
「不要说了!」我突然有点激动。
「你不喜欢我来吗?」他内疚地问我。
「我好辛苦才摆脱你。」我说。
「我留给你的就只有痛苦吗?」他难过地说。
「带给你快乐的那个人,就是也能带给你痛苦的人。」
他望着我不说话。
「那张支票你为什么迟迟不拿去兑现?」我问他。
他打开钱包,拿出我写给他的那一张支票:「这张支票我一直带在身上,但我不会拿去兑现的,如果我这样做,我会看不起自己。」
「那我会把这笔钱从银行拿出来送到你面前。」
「我不会要。」
「你不要的话,我会将这二百八十万拿去你公司要你替我投资一只风险最高的外币。」我赌气说。
「我一定可以替你赚到钱。」他说。
我给他气得发笑,他拉着我的手说:「我很挂念你。」
「是吗?」我故意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
「回到我身边好吗?」森抱着我,用他的大衣把我包裹着,我觉得很温暖。
「不要这样。」我推开他,「我回到你身边又怎样?还不是象从前一样,偷偷摸摸地跟你见面?我不想只拥有半个人,你放过我吧。」我退到床边。
森走上来,抱着我,吻我,把我推在床上,我很想跟他接吻,但又不想那么轻易便回到他身边,我紧紧闭着嘴唇,装着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抚摸我的胸部,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