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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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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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我闭了闭眼,谨言道:“两位殿下的大婚尚书大人早就安排妥当,旦日大朝议按着祖制办问题应该不大。新春的易牙宴因要招待前来娶亲的梁国柳氏,宫内王后娘娘应会安排,只有这春闱麻烦些。”

  “喔?怎么麻烦了?”王的语气甚好,饱含正中下怀的快意。

  我闭上眼,气不加喘地说道:“春闱乃举才大事,以往我朝分华寒二族分别加以科考,可如今华族宗谱尽毁,明春旧制难循。”

  “确实很麻烦啊。”王上槌了槌手,幽幽叹气,“这下可如何是好。”

  玩,您想玩到底是么?我咬了咬牙,尽量平心地开口:“只有因时制宜、加以改革,方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我停了停,静候王意。

  他扔下三个字:“说下去。”

  “以往华族重考诗赋,而寒族偏考明经。盖因华族子弟多爱风雅,而寒族子弟擅长苦读。且华族多任上职,而寒族只可为下臣。”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宗谱既毁,如果两族分考,只会出现伪造宗谱、假冒华族的混乱局面,与其这般不如两族合考。”

  “合考?”王上坐回案前,语调微疑,“你可知这会掀起多大波澜?”

  “不会。”我短暂出声。

  “不会?”他掩不住浓兴,轻快地问道,“怎麽个不会?”

  “长荫院遭毁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此乃不会之一。”王意即为天意,压倒华族的异议,关键看您老人家。今日您只亮了一招,就将祸水东引,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我抬起头,与之直直对视。

  王上眉梢微动,随意地扬了扬手:“继续。”

  “这场天火应让华族士子心中有数,想要按旧制已是不行,如此只要在新制上偏向他们,华族的反对应会降低。”

  王上交叠双手,靠着椅背,懒懒睨视,眼中闪出异采:“那新制,丰爱卿可有打算?”

  我垂眸视地,假作不安地挠了挠头,半晌沮丧开口:“下臣不才,具体的一时还想不出。”

  伴君留三分,侍王傻三分。

  如果此时我说出打算,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您的心思我事先都琢磨透了,您会这么着、那么着全在我的意料之中,早就等着您问我答了。试问有哪个君王喜欢被看成一个透明人?试问有哪个君王能接纳一个猜透自己心思的臣子?

  没有,从来没有。因此与君王角力,必要示弱,切记切记。

  “也是,这倒急不得。”他慢慢一声,似带着几分了然,又似扬着几分轻松,“孤给你五日,五日后上本详议。”

  “是,臣遵旨。”好像闯过了鬼门关,我终于松了口气。

  “爱卿平身吧。”

  轻晃晃地站起,未待我直身,王上亲和温软的声音已经飘来:“爱卿可知定侯昨夜进城了?”

  我刚要下意识地说是,忽然瞥见左胸上的双鱼结,扎眼的艳红唤醒了昏昏然的理智。我抬首瞠目,诧异应道:“定侯进城了?”

  若称是,那就离死期不远了。背着王上与外侯接洽,可是逆反大罪。放松的时候软软一击,恰是致命。我身上浮起一阵冷汗,脸上仍假作惊异。与王对话,真是来不得半点大意。

  我诚惶诚恐地俯下:“下臣失职,请王上治罪。”

  咚、咚、咚、咚……我暗数着心跳,喉间不停吞咽。

  片刻之后,低沉的笑声响起:“连魏几晏都不曾知晓,你又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这一笑,笑得我头皮发麻,我颤巍巍地谢恩,假作仓皇爬起。思考,真累。与王交锋,不但得观其色,还得揣其意,更是累中之最。

  “定侯不比他人,丰爱卿可要好好招待,尽心礼侍。”

  “是。”嗯,不用你说,我也会全心全意。

  “定侯说是来过冬不愿大张旗鼓,你这几日就陪着他四处走走。记住,一定要看好啊。”

  我抬起头,只见他别有深意地望来。瞬间心明,看好的意思怕是更深吧。

  “臣,遵旨。”

  看好,当然要看好……

  ……

  这,究竟是谁看好谁啊。

  又来了,这次千万不能逃,丰云卿别那么孬,勇敢地看回去!

  我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抬首,来吧!修……

  却见,一双春泓,湛湛融融。

  那眸光,从云到雾到雨露,最后汇成潺湲清流。北风纵然凛冽,却吹不皱他眼中的情意澜澜。

  不行,要被溺死了。我眼帘一颤,本能地回避。

  唉,我承认我的确很孬。

  昨夜之后,我和他之间像是有什么在悄悄改变。很细微、很细微的变化,细微到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没出息!”马边传来暗斥。

  我眯眼回视,正对阿律不屑的眼光。“哼!”我心虚地重哼,“你懂什么?”

  “定侯真俊啊!”

  “啊!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耳畔不时飘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我睨视四周,却被无数道闪亮目光生生灼伤。这南溪街什么时候成女人街了?无数双美目眨啊眨,看得我眼角抽筋。无数道眼睫搧啊搧,搧得北风大作。

  “啊!小姐,定侯在瞧你!”

  谁家的丫头嗓门这么尖,尖的我很、不、爽。

  翻眼瞟去,两位少女轻移莲步追马而来。那姣好的行姿,如弱柳扶风,却又紧跟不舍;那繁复的发髻,如灵蛇松盘,却又迎风不乱。这显然已达到专业水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此二人果非凡女!正当我暗叹时,就见身穿蓝袄的丫鬟一个狠力将她身后的佳人推出。那小姐娇羞地半掩容,扑闪的杏眼不时觑向我的身后。

  嗯?定侯看过来了?

  我冷哼着,只觉昨晚喝下去的那瓶酸醋开始在胸口涌动。好啊,很好。嘴角浮起颤颤的笑,屏住呼吸蓦地回首。

  当!正中目标!

  再一次差点溺毙,再一次很孬地窜逃。

  什么啊!我躲开那双春风情无限的凤眸,狠狠怒瞪那个丫鬟。你是斜视还是散光?硬生生将直线看成了折线,害得我,害得我又呛了两口“春水”。

  我白眼一翻,忽地扫见那位小姐含羞扭身,精准无比地掷来一个不明物。我怔怔地偏首、举目,只见冬阳远小,下一瞬正被飞来某物挡到。虚目凝视,原是一个香包,上面绣着两只彩色的……鸭子。

  嗯,以我十年苦练换来的明眸看来,确实是鸭子,真的是鸭子。

  不出意料,此物还是没能突破修远的护体真气,看着香囊飞去,我胸口的酸气好似池塘中的气泡,还没浮出水面便啪地一声消失。

  今日真是天高云淡,惠风和畅。爽啊,真爽。

  我优哉游哉地咧开嘴角,漫不经心地轻转眼眸,对修远浅浅一笑。不知怎地,他清明的眼透出几分迷惘,又倏地收紧俊眸,厉厉环视。

  唉?我随之转目,惊见阿律抱着踏雍不住撞头。

  “妖精,男女通杀的妖精。”在人潮汹涌的街上,他的低低轻喃却能清晰地传入耳际。我这才发觉,原来四周早已死寂。

  定格,众人定格,诡异的让我竖起汗毛。

  “他……是谁?”那位小姐指着我颤颤开口,灿烂的媚眼灼的我短暂失明。

  “不……不知道。”

  我好像听到了咽口水声,于是开始耳鸣。

  “@!@¥^%&”

  “@#!%&×”

  眼前只觉万道金光,耳边只闻巨浪滔滔。

  忽地,面颊左侧浮动微风,我虽暂时失明失聪,但想趁乱偷袭还真是自不量力!我果决伸指夹住飞来暗器,嗯?怎么软软的,凑近一闻还香香的。

  “大人!不要啊!”

  阿律的一声惨叫,让我霎时清明,暗器原是香包!谁?是谁胆敢当街谋害朝廷命官?

  “他一定是丰大人!”

  “赐字的那位?”

  “没错!一笑清月华,只可能是他!”

  “礼部侍郎啊……”

  “不及弱冠已是从三品,且家中无妻无妾。”

  一声声,皆是很耸人的语调。

  “他收下了!”街边小楼上传来兴奋的尖叫。

  我愣怔抬首,对着窗内少女晃了晃香包:“是你的?”

  两朵红云飘上她的脸颊,女孩半垂美目,极含蓄地点了点头。

  “喏,还你,以后要小心……”未待我将香包掷回,就只见头顶下起了香囊雨,漫天飞舞着各式各样的绣帕、穗子、袖子……

  唉?袖子?我手忙脚乱地挡开各式飞行物,抽空瞄去,只见杂货铺的大妈正奋力撕扯另一只袖管。

  什么啊!我哀嚎一声,挥动两臂,我挡我挡,我挡挡挡。

  在人民群众的朵朵浪花中绝望地扑腾,迷茫地挣扎。眼见一个长圆巨物飞来,我咬牙合目挥出右拳,拼了!

  手上并没有如期而至的痛感,我猛地睁眼,只见修远飘逸的长袖在面前拂动,一个冬瓜横尸马下。

  冬……瓜……

  卖菜的阿婆,你不要用那么毛毛的眼神看着我。刚才,你是想砸死我吧,嗯?

  “大人,小心啊!”阿律的惊叫声再起。

  这一回是身后,我急急转首,定睛一瞧。不是吧,飞来菜刀!

  硬着头皮,我接!

  眼前景物忽变,感到腰身被牵扯,我整个人向前倒去,菜刀险险飞过。

  “哈!”我庆幸地抚胸,笑笑仰望,“亏好有你啊,修远……”

  声音未及扶远,就被他截在了唇畔。恍然地看着他雅韵天成的俊颜,痒痒地感到唇上如羽毛般的轻扫,我仿佛停止了心跳。

  他凤眸半垂,笑意缥缈,融融春水将我柔柔环绕。

  “龙……龙……龙阳!”

  头上“暴雨”忽止,我终于重见天日。

  “我们家大人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啊~”

  “逼的啊~”

  一声、两声、三声,阿律痛彻心肺的哀嚎在街角回荡……

  犹记得一个名为“看杀卫玠”的成语,《晋书?卫玠传》有云:“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

  换到十六年前,我绝不会相信人会被看死,到如今亲身经历过我才明白,看死事小砸死事大。若我功夫差点,下场怕是和阿律一样吧。想到这,不禁向身后望去。

  “看!看什么看!”阿律恶狠狠地递来一个白眼,双手在头上继续奋战。

  我看着他插满金簪玉钗的束发,暗叹云都女子出手的精准与大方。

  “这天宝阁的点心真不错。”坐在一边的宋宝言啧嘴赞道,“不比咱水月京喜善楼的手艺差。”

  “哼,那是当然!”阿律拔下最后一根珠钗,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头发,“云都是人才济济,没有绝技傍身又岂能在这里立足?”

  “是啊,是啊。”宋宝言从善如流地应着,别有深意地笑开,露出几颗白牙,“刚才街上那么挤,言行走还确实没能立足呐。”

  “你!”阿律忽地站起,须臾之后磨牙笑道,“小人丢人现眼倒也罢了,倒是我家大人麻烦可大了!”他偏瞪向我身边的修远,“定侯殿下也不想想我家大人的身份,说下嘴就下嘴,不是存心给我家大人添堵么?”

  想到刚才轻羽般的一吻,我暗自抚了抚胸口,一点也不堵,只是暖烘烘的。小心翼翼地瞥视身侧,修远很安静地剥着栗子,面色如依。

  “真是不知好人心啊。”宋宝言弹了弹指尖的碎屑,站起身向我打了个千,“小姐,你可莫要听信谗言,误枉顾了我家少主的一番苦心啊。”

  唉?苦心?我眨眼看向修远,今日他穿着一身杏色长袍,清冷的脸上始终染着浅笑,真是春情无限啊。

  不觉看痴了,整个人浓缩为一阵如鼓的心跳。

  “若不是宁侯殿下保不住小姐,我家少主何必自毁清誉、当街做戏、假冒龙阳、背负骂名,以求将小姐纳入羽翼?”

  “我家殿下怎么就保不住小姐?!”

  “若真保得住,那怎么会有昨夜一事?”

  “……”阿律沉默了一阵,方又开口,“定侯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等你们过完冬拍拍屁股走人,小姐的死期也就到了!”

  是啊,过了冬就该走了……我胸口空落落的,目光慢慢下移,心绪渐渐转凉。

  “云卿。”耳边传来轻缓的叹息,仿佛一泉透明澄澈的山溪。他暖暖的指尖滑过我凉凉的耳廓,轻轻地绾起了我鬓间的发。“要走一块走。”融融而不失坚定的几个字让我霎时回温。

  “好。”我望着春天般的他,漾笑道出了心底的话。

  “原来是赖着不走。”身后飘来阿律阴阳怪气的咕哝,我回头怒瞪,却见他正分门别类地收拾着刚才的“战利品”。

  “阿律。”我瞟了他一眼。

  “嗯?”

  我指了指他的怀里:“等会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不送。”他回的果断,“这些东西卖卖还值几个钱。”

  冷汗挂下,我耐着性子开口:“家里又不缺银子。”

  话音未落,就见他挑眉冷笑:“呵呵,不缺银子?”

  好可怕的表情,我不由自主地向修远偎去:“我有官俸,养家应是绰绰有余。”

  “绰绰有余?好,今天咱们就来算比账,看您这个官儿还余多少?”阿律露出白惨惨的牙,勾过一张方凳,啪地坐下,“我朝从三品月俸二十五两,月谷四十斛。”

  嗯嗯,四十斛,够养一大家了,我自得地看向修远。他唇线隐隐上扬,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动,片刻后将一颗完整的栗子放入我手边的小碟。

  “另外还有冬至腊赐一百两,绢帛二十匹,牛肉两百斤、粳米一百五十斛,薪柴三车。”

  没想到当官这么好,吃穿全包啊,我喜滋滋地想着。

  “换成银子,礼部侍郎大人通共的家底是五百一十六两三钱。”

  那三钱就不要了吧,凑个整凑个整。

  “嗯哼!”阿律清了清嗓子,斜了我一眼,郑重开口,“大人回都以来,共请了三回饭,加起来一共是一百零四两五吊。”

  怎么这么多!官场上的活动是少不了的,我才请了三次就花了五分之一的老本,实在是太奢侈了,以后能不请就不请,省着点花。

  “上官司马嫁女,王妃等级,大人送礼花了一百五十两。原吏部尚书谈大人喜得贵子,大人出了三十九两的份子钱……”

  “等等!”我急道,“一百五十两?什么礼?”

  阿律阴森森地靠近,声音低低:“就是那尊送子观音啊,不是大人亲自挑的么?”

  我不是好心么,翼王就盼着老来得子呢,那观音娘娘是金子做的?怎么那么贵!

  “白玉的,上等白玉。”阿律像会读心似的抢先开口。

  我无语了,颤颤地拿起一个栗子,急急啃着。

  “武所萧太尉家中老母八十大寿,份子钱八十八两八钱……”

  八钱也是钱啊,我食不知味地嚼着。

  “……五十九两……六十六两……十七两三吊……”

  声声如刀,割得我肉痛。

  “本月两侯大婚,礼金至少得这个数。”阿律比了比手指,残忍地出声,“一人一百两。”

  “咳、咳!”

  我被噎住了,水,水……

  一口暖茶下肚,感受着背上柔柔轻抚,我靠在修远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出声:“说吧,帐上还剩多少。”

  阿律扒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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