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腰鼓声动,佳人踩着节拍扭动楚腰,双臂一挥,水袖飞起。
“咚!”重擂过后,她忽地旋身,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上官无艳!惊目相对,讶异屏息:怎么会是她?
额间绘着白荷,唇上染着胭脂,素艳二色出奇的相和,衬得她整个人如芙蓉出水、清丽妩媚。伴着如水筝音,众舞姬纷纷俯下,场中只剩碧荷佳人独舞。她回身举步,长袖翻动,头上珠钗熠熠生辉,艳光直逼自座。她踢腿下腰,如娇花倚风。她起身旋舞,如摇妍飞雪。懒懒弦动,上官无艳回眸一笑,两颊漾起笑窝,眼波径直掠向修远。
真的,攥紧酒壶,虚目看向暗送秋波的某女,真的很碍眼啊!
哼哼,哼哼,不自觉地泛起冷笑。
某女踏着莲步,扭着楚腰,一点一点向主座飘来。旋身的瞬间,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色心,向修远频频眨眼。
“啪。”凉凉垂目,壶把断裂,将断壶递给身边的小侍,“换。”
“……”无声。
“嗯?”横目一扫,小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接过。
“嗯。”满意地点点头,继续“欣赏”某女的缭乱舞姿。“咯咯。”指节作响,手很痒。
事实证明我的手痒的很是时候,因为某人皮痒!眨眼的功夫,上官无艳已近至跟前,水袖当空舞,直飞修远去。
咬牙瞋目,按捺住身体中爆蹿的杀气。忍,我忍。
眼见水袖如长蛇一般游到修远身前三尺,忽地转了方向。我怎么忘了他的护体真气呢,眼眉弯弯接过新壶,轻轻地抚摸光滑的壶身,好,很好。
人算不如天算,被震开的绸缎竟飞到翼王怀里。上官无艳娇容惨淡,纤臂一扯欲收回长袖,不想却被阎镇牢牢拽住。丝竹绕梁,娇莺初啭,轻纱翻飞在碧荷佳人身侧形成片片莲叶。一曲采莲,本是定情舞。而今,长袖两端一老一少,一暮一朝,如此搭配真让人哭笑不得。
那边美人蹙眉,身体后倾。这边白须微颤,兴奋前移。僵持之际,眼角忽地瞥见一点白光,快的让人难以捕捉。
“啊!”上官无艳满脸错愕,忽地向主座扑来。失去了重心的她像一只无力的风筝,被翼王轻巧地收入怀中。
定睛细找,一颗珍珠在红色的地毯上缓缓滚动,片刻之后便被舞群踢的无影无踪。殿前献美啊,斜睨下座,七殿下持爵勾笑,挑衅地向上手扬眉。三殿下一扫喜气,面覆阴霾。乐声依旧轻软,舞姬依旧娇柔,只是暖色渐退,仿若一室灰白。
金爵高举,我敛神走近。翼王苍老的手在上官无艳的柳腰上游移,混浊的眼中溢出色欲:“来,给孤笑一个。”轻手轻脚地为他斟满醉云醴,无奈地向后退去。上官无艳檀口微颤,惊恐未定地仰望。
“怎么?”阎镇枯瘦的手指一路抚摸,最终停留在她尖细的下巴上,“不会笑了?嗯?”尾音紧绷。
她,清眸黯淡,嘴角无力地上扬,深深的酒窝载不动满满的绝望。
飞舞的青纱渐渐散去,绕梁的丝竹渐渐停息。座下悄然,飘来无数探究的目光。侯座上,三人神色各异。黑脸的烈侯,笑脸的荣侯,形成鲜明对比。而允之则气定神闲,自斟自饮。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么?狭长的桃花目轻瞥,扫过七殿下贴身侍卫的腰穗,果然少了一颗珍珠。
“青王。”这厢阎老头开口了。
青王举起金爵,微微颔首:“翼王。”锐目扫向阎镇怀中的佳人,我站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官无艳惨白的娇颜。
“这舞姬孤很喜欢。”翼王枯柴似的手指从上官的脸上滑过。
“喔?”青王虚起双目扫过座下,“这本就是小辈们的一片心意,还请翼王笑纳。”正说着,内侍长得显移步近前,在他耳边低语。青王的眉头轻皱,而后又飞速展开,眼中似凝寒冰。“只不过。”他厉厉看向下座,“这女子不是一般的舞姬。”
“喔?”阎镇诧异地看向怀中,“怎麽个不一般呢?”
“她可是我朝一品大员……”青王语调低缓,似带笑意,“上阁备所上官爱卿的嫡女。”怎么也听不出是爱卿,笑里藏刀,阴冷的语气。
说到这,上官司马已是满头大汗,颤颤巍巍地走下座,跪伏在地。
“原是官宦千金啊。”翼王欣然视下,“上官司马,孤问你,你愿将此女嫁到翼国啊。”
真是流氓,上官老头他敢说不愿意么?
“小女若能伺候翼王陛下,那真是上官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上官司马坑着头,大声回应。
真会拍马屁,可惜只拍着了一匹。另一匹……偷瞥斜侧,青王低垂的右手早已握紧,几乎可见手背上的青筋,这下可拍到马腿咯。
“好,好。”阎镇不住点头,豪气冲云地拍案,“青国上官氏听旨。”
上官无艳从他膝上滑下,软软地匍匐在地。
“孤封你为二品王妃,赐号乐。”
纤影颤颤,半晌才听见一记蚊声:“臣……臣妾……谢……”话未说完,佳人就晕了过去。
“王上。”翼王的内侍将她小心扶起,谄笑道,“娘娘喜极而厥。”
呸,是怒极攻心,真会自欺。
“扶下去好生伺候。”翼王笑笑点头,偏首看向凌准,“青王啊,这下你我更是亲上加亲了,哈哈哈~”
青王举起金爵,两人碰杯共饮。席下一片热闹,刚刚将女儿嫁给老头的上官司马满面春风地回座,接受众人的道喜。这场游戏中,女人只是配角。
觥筹交错,真个杯浮绿蚁,榨摘珍珠,瓮泼新醅。座上笑意浅浅,座下明枪暗箭,却又推杯换盏,擎尊相陪。
可怜我频频奔走,不停斟酒。可不尽三盏,翼王又开了腔:“各位,孤也安排了歌舞,不如共赏?”
荆王连声应和:“好,好,可惜孤没准备,让几位见笑了。”
“唉,这本是盟主宴飨,荆王吃着就好。”凌准带笑劝慰,可说出的话却着实尖锐。
我偷偷看去,翼王脸上闪过几分薄怒,眼中溢出厉色:“孤带来的歌舞可非常见。”他冷哼一声,扬起下巴。内侍挺身长喝:“宣西陆国特使克莉斯夫人晋见。”
全场陡静,众人好奇地看向殿外。只见一名黑发碧眼的西洋美人缓步走入大殿,红色的鲸骨裙将丰胸楚腰衬得格外迷人。这位迷人的女士走到座前,行了个曲膝礼。翼王得意地笑了,因为这礼只是行给他一人的。这只毒蝎子挑衅地看向面色微暗的青王,向座下招了招手。翼国官座上站起一人,他走到夫人身边低语,看来是翻译。夫人诧异地抬头,向青王、荆王和修远深深颔首。
好了,玩大了,将酒壶放下,看向一侧,青王的脸由暗转黑,就差拍案而起了。笨,真笨,鄙夷地看向小人得志状的翼王:好大喜功,逞一时之气,非君王所为。
正当这时,局势的搅乱者,那位美丽的克里斯夫人说话了。令我惊讶的是,她说的是英语:“陛下,我听从您的话来到这里,请您兑现诺言,将入港通行证赐予我。”
看来前世今生两个时空是平行的,凝神细听,过了十几年,英语倒有些疏漏。
“克莉斯夫人祝翼王陛下身体康健,问各位王侯安。”那位翻译开始睁眼说瞎话了。
“嗯,夫人免礼。”翼王做派十足地挥了挥手,“请夫人为我等但舞一曲,以此助兴。”
“夫人。”原来翻译是会英语的,只是有些蹩脚,“先前说好了,夫人还欠我王一支番舞。等跳完了,我王将会立刻签署证书。”
很卑鄙,明晃晃的要胁。这君臣早已商量好了,用这种欺诈手段来显威风、长脸面。
夫人皱紧眉头,深深地看了翼王一眼,半晌方才开口:“那好吧,请陛下说话算数,不要再唬弄我们了。”
“是,那是当然。”翻译笑笑答应,抬首却这样说道,“夫人说这是她的荣幸,不过她想请在座一位与她共舞。”
“共舞?”举座哗然。
“男女授受不亲,何谈共舞?”
“番人轻礼,番人轻礼啊!”
下座只有翼国那片老神在在,好似成竹在胸。
“喔?”翼王斜视而来,厉厉地看向我,“那夫人可看准了何人呢?”
公主失踪一事我戳破了李氏的栽赃,会盟歃血我保全了青国的面子。翼王你当真那么气窄不容人么?
“夫人想请那位司酒大人共舞。”果然。
轰!这一句引起轩然大波,急得青臣纷纷站起:“王上!”“王上!”
聿宁忿忿疾呼:“自古男女三岁不同床,五岁不同席,怎可共舞?”
一向沉默不言的哥哥离席跪地:“王上,请三思!”看着他忧虑的深眸,看着他微微摇晃的双手,我心头乍暖:哥,请不用担心。
凝神静思,脑中分外清明:这已经上升为外交事件,若我不应,那不仅是驳了盟国的面子,更是驳了西陆国的面子,单其中一项罪名就足矣让我身首异处。但,若我应了却没做好,那就是丢了青国的面子,丢了盟主的面子,不论哪点都可让我死无葬身之地。目光扫过座下,飘至上座,允之也已站身,修远将金爵重重放下,一切蓄势待发。
冲着翼王微微一笑,缓步走到座下。身体微倾,右手贴在胸前,用英语对夫人清声说道:“美丽的夫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殿内无息,骤静。
抬起头,却见克莉斯夫人惊讶的绿瞳,却见如被点穴的众人。时空仿若停顿,只有我一人能够自由穿行。神态万千、形姿各异,说不出的滑稽。
“您……您……”夫人嚅嚅开口,“您会英语?”
看了看面如土色的翻译,微微颔首:“是的,夫人。”
克莉斯夫人绽出艳丽的笑容:“您说的比他好。”她斜了翻译一眼,看来是吃了他不少闷亏。
“那是自然。”
“呵呵呵!”夫人清脆笑开,“您不像他们那样故作谦虚,我喜欢您。”
“谢谢。”看着爽朗的她,心头也浮起好感,“刚才那位翼国的君主说您要与人共舞,所以把我叫了出来。”
“共舞?”夫人皱眉视上,惊的翼王坐立不安。
这样就怕了么?你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冷斜一眼。
“不过这支舞还真需要舞伴。”她拍了拍手,从殿外走进一名红发男子,他抱着一个木制乐器向殿内微微倾身。
看着男子怀中的八字形木琴,惊讶开口:“吉他?”
“您知道?”夫人欣喜若狂地叫道,“这是摩尔吉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神鲲人叫出它的名称。”
“丰爱卿。”青王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看来,“如何?”
偏过头,冲哥哥那边自信一笑,举目视上:“请容臣一试。”
“好!”青王薄唇带笑,两道冷光向旁边一扫,先前嚣张跋扈的翼王顿时失了颜色,恨恨看来。
扬扬眉,微微倾身,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平展在克莉斯的身前:“夫人,可以赏一支舞么?”
雪白的柔荑轻轻覆在我的掌上,她拎着裙子屈膝一礼:“我的荣幸。”
“嘶!”“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四下传来老学究的抽吸。
不理不睬,与她携手走向殿中央,相对而立。
回眸一笑,与修远温暖的目光相擦:“夫人,请先开个头。”
“那我可就来咯。”她向乐师轻轻颔首。
琴弦拨动,轻快奔放的音乐随之流溢,充斥在大殿的各个角落。克莉斯拿起响板,修长的两臂缓缓地妖媚地举起。“哒哒哒、哒哒哒。”她抬起雪颜,好似女王一般地看来,眸中尽显骄傲。随着弦声的加快,她扭动腰肢,翻动胯部,向我慢慢逼近。
任性不羁的眼神,夸张热情的步伐,用生命来舞蹈。
“弗拉明戈么?”不禁开口问道。
“不!不!不!”她打起响板,跺着脚说,“这是克莉斯的舞蹈。”
是啊,永不停息的舞步,矛盾的综合体,人性的流露。虽然我不会跳,但我只要宣泄出内心的情感,就能触碰到弗拉明戈的精神。
抬起下颚,我骄傲地睨视,如同帝王一般,这是我的殿堂。两手慢慢举起,长袖缓缓滑下,肌肤感到一阵轻寒。“啪啪。”两掌相击,脚下微移,“啪啪啪。”和着她的响板,清脆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今日冬至,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十年前那生离死别的一幕。画眉,痛苦地沉吟:请原谅我不能为你祭扫,这支舞就当奠礼,请你细细倾听我舞动的思念。
思及此,睁开双目。直视灼灼的绿眸,旋转身体,踢踏脚步,回以同样的热情。她眸中似有惊喜,一手叉腰,贴身而来。拍动两掌,偏身相视,像是两个相互吸引而又若即若离的男女,挑动眉梢,诉说满满的挑衅。她咬着下唇,绿眸燃动,火热之情扑面而来。不能输啊,怎可在较量中落於下风,画眉还在看着我呢,一定要欢快地舞动,告诉她我的鲜活。唇角勾起,压迫似的靠近,将人性的背面宣泄个彻底。其实我有时我很痛苦,有时我很邪恶,我用销魂夺去一条条性命,以暴治暴、以血覆血。对,我不是圣人!
昂起头颅,扭动双臂,像一支孤傲的鸿雁,旋绕在她的四周。克莉斯面露动容,打着响板翻动衣裙向后退去。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像银河那样辽远,也可以像树叶的两面那样贴近。
扭动着肢体,我偏首看去。深邃的眼眸流露出浓浓的骄傲。那是我的骨肉至亲,他支撑着我的生命,将我从寂寥中救起,血浓于水,与他此生难离。
潇洒地回身,对着上座拍动掌心。以妖女的姿态在他面前舞动,伸手欲探,那是我的爱情。你可知,在恬静的表情之后,我疯狂地读你、唱你、依恋你。
决绝地挥袖,面对官座打起响指。允之,我感谢你,感谢你给予哥哥第二次生命。还记得初见那夜,光斑驳地撒了一地,你笑颜将我提醒。我的第一个朋友,便是你。
情感在胸间激荡,是落魄不羁,是昂扬。用脚尖打着节拍,我抬起双臂,收敛下颚,看向我的舞伴。她踩着乐点,翻动长裙,带着暴风雨似的的猛烈,带着海浪冲天的豪气,向我疾步舞来。怎可输你?迈着任性豪放的脚步,我是一个帝王。举起右手,运起真气,沿途打动响指,殿内的烛火一点一点地熄灭。
渐暗,渐暗,最后只剩几支烛火为她的雪颜笼上一层神秘的橘光。
贴近,分离。欢快地踢踏,张扬地扭动,闪电般地跺脚。粗犷、坦荡、豪放,这就是我的节奏,在胸中凝结,在血液里流淌,从骨子里激荡。以纯真的性格表述自己的心迹,不加修饰地披露胸中的隐秘。我就是我,为妨惆怅是轻狂,纵横天地吐八荒。
随着最后的弦音,随着克莉斯急雨般的响板,纵情高吼:“哈!”
一切戛然而止,一切又恍若新生。
喘息着与她背身而立,周围一片寂静。
“您可以帮我吗?”克莉斯的气息不定。
“当然,夫人是想取得入港通行证吧。”低低回应。
“是,这是我此行的目的。”
转过身,对她行礼:“夫人何不与我们青国进行贸易?”
未待她开口,只听叫好声响起:“好!”“好!”“虽然有违礼教,但……”“精彩!”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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