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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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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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机灵地从木桶中舀了一碗汤水:“小姐,请。”

  苍老的手横空而出,管家模样的人将木碗接过:“是夫人。”

  “哦。”眼珠转了转,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女子。

  “呃……”碗到嘴边,她忽然呕起来。

  “少夫人!”老者惊慌大叫。

  护卫见状将小贩拎起。

  “不关我的事啊!”脚下悬空,他急急申辩。

  “不关你的事?”几名大汉齐齐围来。

  莫急!额头浮上一层冷汗,他瞥了一眼茶楼上的同伴,微微摇头。

  “放下。”女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护卫们咕哝着。

  她以帕掩唇,举止优雅:“是我忘了忌口才会如此,你们快放下这位小哥。”

  “是。”

  双脚沾地,小贩顺着女子的柔荑看去。

  小腹微凸,原来是个孕妇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推着小车,状似惊魂未定地向后奔离。

  眈了一眼身后,老者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

  “只是一块棉布,算不上辛苦。”女子抚着腹部轻笑。

  “等到船上,老夫会让船家注意,凡是沾豆的菜一律不准做。”老头转身看向护卫们,衣袖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你们也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在少夫人面前不准再碰绿豆汤!”

  “是!”众汉重重承诺。

  “宋叔……”女子哭笑不得地出声。

  “您和少主都还年轻,对这种事情多半还一头雾水。不过请少夫人尽管放心,不是老宋我吹,养孩子方面老夫可是比女人还要精通。”眉须微挑,宋慎为笑容可掬,眼眸灿烂,“我家老大和小二打小就没了娘,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啊。”

  “宋叔……”

  “少夫人不用害怕,开始的不适都是很正常的。可不论怎么吐都不能不进食,毕竟您现在是两个人了,饭量应该加大。啊!对了!”老头一拍手,指着听楞了的护卫急道,“快去给少夫人买些青梅,青梅止吐!”

  “宋……”

  “再说着孕妇的养生吧,老宋我先前可是做足了准备,日盼夜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老爷!小姐!”他忽地转身,面朝西北,“还有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托付啊,这么多年慎为不容易啊……”

  刚才她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话到嘴边,她却蓦然闭口。

  就让宋叔提前高兴下吧,毕竟就像他说的,孩子总会有的。

  素手交叠在腹上,红唇勾起羞涩的笑。

  “去往兖州的要开船咯!”

  船板呀呀作响,赶船的人偕老带幼涌向一侧。

  一抹青碧点映在玄衣中,江风在张扬了一早后,忽而温柔起来。缱绻地牵动着那身碧罗裙,那女子面覆轻纱静静地立在岸边。带着飘飘欲仙的美感,浑然入画。

  半晌,从远处跑来有一名玄衣人。

  “少夫人。”近了,他行了个礼,“去眠州的船半个时辰后靠岸。”

  她微微颔首:“宋叔呢?”

  “掌事他……”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

  “嗯?”

  “掌事在市集上看到一些小儿玩意,就同店家杀了起价。”

  掌事会不会太积极了,汉子们举头望天,头顶正飘过一朵形似母鸡的白云。

  “这王榜贴了多久了?”身后突然响起议论。

  “一月有余咯。”

  “再贴有什么用?那位娘娘怕是没治了。”

  碧罗裙浅浅流动,纱帽美人转身看去,木质的文栏边聚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正换上一张明黄色的檄文。

  “我猜啊那位娘娘肯定是被三殿下的母妃毒成这样的。”

  “哦?”市井小民围着文栏七嘴八舌道。

  “三殿下母妃黄氏诞有两子、钻营一生尚不得贵妃封号,偏偏这位无儿无女受尽王宠。黄氏因妒生恨,痛下杀手。而韩大将军那么气势汹汹地去平西北,摆明了就是帮姑母报仇去的呀!”这书生正夸夸其谈,就见青碧一抹自眼前掠过。

  “少夫人!”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急急追来。

  贵妃韩氏重疾不愈,孤特下诏求医,凡医醒贵妃者赏金千两,药到病除者封爵三等……

  浓厚的墨字映在冒帏上,如烟流动,触目惊心。

  她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些微颤抖:“多久了?”

  “啊?”

  “多久了!”她猛地一拍,结实的木栏瞬间坍塌。

  “……”多嘴的书生打着颤。

  “少夫人……”大汉们愣在原地,看着满身怒气的女子,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问你,这榜文贴了多久了?”女子平缓再道,语调里带着难言的压抑。

  “双生峡惊变后没几天就贴出来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他……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退。

  四月末弄墨就不行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一口血气回荡在喉头,胸口刀绞似的发痛。

  忽地,她旋身而起,夺过士卒的马匹:“驾!”

  “少夫人!”

  女子的轻功快的出奇,十几名大汉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绿云向着远方急速飞掠。

  征帆远影望不尽,风霜雪雨几日晴?

  奈何,归去……

  ……

  时值大暑,炎夏当顶,热浪自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只闻旷达飘逸的蝉鸣。

  平平仄仄平,吟出一首绝句。

  “公公。”上官密老脸堆笑,跟在六幺身后作揖道,“请公公代为传信,就说下臣誓死效忠九殿下,绝无贰心!”

  抱着拂尘,六幺扫了一眼身后。好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女儿死了、后台没了就来这里献媚,真是没脸没皮。

  “公公!”跟至文书院的外墙,上官密掏出一个锦盒,“公公您请看。”

  好一块美玉啊。

  六幺眈了一眼,就算再不舍也将目光强拉了回来。前日里内侍长,服侍了王上逾四十年的得显大人曾找他细谈。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若起了贪念,那同主子就难成一心,这样的奴才随时都能被替代。”

  当时,内侍长如是说。

  “公公?六幺公公?”上官密看出他的失神,再上前道,“您看?”

  “上官司马是想害小人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色。

  “啊?”

  “东西您收回去,最近主子心情不善,上官大人还是不要到文书院来了,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跨进院门,充耳不闻身后的媚言。

  谁曾想到,昔日门庭冷落的文书院如今已成为王朝的中心,这一切只因主子的存在啊。穿过浓荫蔽日的沿廊,六幺推开紧闭的木门:“主子。”

  耳房里寂静得似已凝固,就连紫铜鼎里白烟都未有波动,屋里满是清凉薄荷香。

  六幺小心翼翼地走到屏榻边,将散乱在地的杂书一一拾起。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凌乱的长发与红衣交错在一起,即便睡着,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力。

  主子,还没死心么?

  六幺手上一滞,不由垂眸。

  《年丝染文集》、《半山夜话》、《成乐别裁》……

  这些都是那次行军带去的旧书啊,而主子将这些翻了又翻,不过是想重温与那位同帐的乐趣。时至今日,主子还坚信那位仍在人世?

  望着那一炷静香,六幺不禁唏嘘。

  情啊,连他聪明绝顶的主子与其说逃不过,毋宁为不想逃。

  正想着,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榻上的人微微蹙眉,睡容很是不耐。

  “慌什么。”六幺掩门而出,沉声低喝道。

  “六幺大人!”小内侍满面红光,双手不住抹汗,“来……”

  “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色。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巴道,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小姐、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美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桃花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妹妹。”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重的内庭门咿呀打开,望不尽的宫途延绵深远。

  一只脚刚迈入宫门,就听身后响起大喝。

  “韩月下!”

  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凌翼然紧紧锁住那道倩影,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守门的侍卫见状纷纷颔首。

  “上哪儿去了!”他攥紧她的柔荑,俊眸锐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么久,你还有良心么?”

  这么久,这么久,久的让他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而她是不是已经逝去。

  还好啊,她还活着,还活着!

  颤动的目光停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这样做什么?”

  “允之,放开。”她目光凝远,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双眼,手掌毫不怜惜地加力:“卿卿,我说过……”

  好冰。

  他兀地无言,箍紧掌中想要挣脱的柔荑。

  不对,挣扎如此无力,肌肤透着沁骨的寒,这分明有异。

  “你的手?”他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秀眸淡淡一瞟:“废了。”

  桃花目里满是错愕,趁此时她挣开他的牵扯,转身走进内庭。

  朱色宫门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着掌心,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凝。

  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火云满天,烈日永炎,万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旧立着。

  发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医。卿卿,今后你我并肩,还有谁能伤你?

  艳丽的红衣迎风展扬,他身影轻狂带着浓浓霸气。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

  空旷的大殿里悄然无声,宫人们垂首立着,面容满是哀伤。

  “姑姑?”素手拨开珠帘,发出美妙的击玉声。

  床幔里,佳人面色蜡黄,不复绝艳桃色。

  “怎么会这样?”她捣着嘴,泪水瞬间倾泻。

  “噩耗传来当晚,娘娘就迷了过去。不论王上如何唤、奴婢们怎样求,娘娘就是不睁眼。”思雁一脸憔悴,眼睛很是红肿,“而后喂的汤水喂的药,娘娘也不吃,只一个劲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蛮力逼她进食,小姐怕是看不到娘娘了。”

  “原来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着那个消瘦的人儿,“弄墨?”她跪在床榻边,伏在她耳边低语,“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涩的泪沿着她们俩的脸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

  “妹妹地上凉,起来再说。”淡浓上前劝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轻轻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躯,“都是卿卿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先给你捎个信,去多久也听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着,右手无助地卷着弄墨枯黄的长发,“打小儿我就最怕你,画眉性子温,竹韵总随我,只有你跟个辣椒似的,会冲我拉脸子,会点着我的头痛骂……”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觉面上满是清凉:“也只有你不把我当小姐,而是当个孩子,所以啊……”她抹泪勾唇,笑容好让人心碎,“所以你们三个中,我最喜欢你。”她喘着气,急急耳语,“弄墨,你知道么,坠崖的时候,我眼前满是你的脸。和爹娘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妹妹……”淡浓跪在她身侧,眼眶已然通红,“哭最伤身,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闻,轻轻拨弄着弄墨额前的碎发:“弄墨,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为啊……”她偏头看着,美眸溢出澄澈的泪,“你这么年轻,这么美,怎么会是姑姑?姐姐,我一直把你当姐姐啊。”

  “姐姐……”她颤着、颤着,一时泣难成声,“你可知道,梦湖相见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可……”泪水如雨而下,顷刻顺流成溪,“如今你却因我求死,这又生生减去我十年寿命啊……”十指扣进床褥,她咬唇低咽,喉间泛起甜腥。

  “妹妹!”淡浓将难以喘息的月下揽在怀中,含泪轻拭着她泪眼。

  “弄墨……弄墨……”她挣开嫂子的怀抱,爬回到弄墨的枕边,“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唱过的儿歌么?”

  “小姐,可以了。”思雁噙泪劝着。

  “吾本是,荷花女,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花泪,

  可知荷花几多苦?

  吾本是,荷花女,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

  哽咽的歌声如清风飘散在殿中,一点一点吹进她的梦里。

  “吾本是,荷花女,

  朝朝暮暮为君舞。”

  荷叶田田,碧绿的叶上满是昨夜宿雨,水面清圆,轻轻地滑入浅塘。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只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顶着荷叶编成的小帽,采着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娇颜被晒得通红,池塘里飘溢着慢板行歌,“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杏眸泛着点点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缱绻。

  她笑若桃花,张口还要再来,忽见对座的小人顶着荷叶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在想什么?”

  “弄墨。”童音轻轻,小人偏首打量着。

  “嗯?”她卷起袖子,探手伸进微凉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喷笑,“比你大。”

  “正经的。”小人拧起眉,一脸严肃。

  美丽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认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小姐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着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处。

  小孩子家家又在乱叹气,她笑瞥一眼,继续采菱。

  “怪不得开始思春了啊。”

  随后的这一句炸入耳际,吓得她差点扑进水里。

  “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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