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颊侧紧贴着斯夸罗的胸膛,里面心泵微弱的振动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来,竟然格外的清晰。咚、咚、咚、咚、咚……维斯康蒂的脑海很快被这种声音占据,灵魂也开始共鸣似的反复吟唱,这让她在朦胧中感到了一丝奇妙的安稳平和,好像死亡在刹那间也变成了可以坦然接受的事。
难以继续闭气,维斯康蒂无意识地张嘴,呼吸道洞开,一串透明的、在光线照射下裹上奇异色彩的泡泡随即漂出,就像包裹着她虔诚的祈愿逃离幽暗阴冷的水底。
拥住怀中唯一的热源,她又突兀地想起入水前在心里声嘶力竭咆哮的声音,它现在被水浸润得如此温和——已经不可以再失去了啊,能够给予不断前行的勇气的人。
维斯康蒂阖上眼睛,抱着斯夸罗缓缓沉了下去。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她隐约感到,一直被自己死死抓着的肩膀似乎抬了抬——很小的幅度,但的确是抬起来了,然后一双胳膊轻轻环住了她。
——被……拥抱了吗?
上帝啊,请垂怜你卑微的信徒。您可允许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提出此等请求——
请赐予我来生的机会。
维斯康蒂流出了眼泪,破散在水里,消失不见。
——被拥抱了。千真万确。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更新攒人品,争取去考试前补出来orz
话说,兰斯洛特终于露脸了,配角栏里沉寂已久的面首先生,你们还有谁记得他……回答【完全没有印象耶】的都给我去走廊面壁!【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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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全!水下宰鱼什么的是我预谋已久的场面!【死
下章指环就可以完结了vvv
☆、Destino。17 巴利安记事五
窗帘温柔地随风鼓起,地板上禁锢着的暗金斑块改变了形状,阳光折入眼眸。天气很是宜人,万里无云的空穹蒙着一层薄雾,就像豪华版童话书里异常鲜艳的卷首插画上有时会蒙上一张透明的纸那样,举目四望,竟看不见一丝阴霾。
岛国的秋日,风清气朗,弥合着一股干燥的旧纸味儿,温婉而倦怠。维斯康蒂半阖了眼打起哈欠,涌起少许困意,她无端地想念西西里岛屿深紫色的海岸轮廓以及苍蓝高远的无垢天空。
不过她想她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吧。
猩红的波潮在眼底平息为安静的深水,几许暗淡的光线自眉梢游弋至眼角,化为细流淌注进去,微微摇曳。侧脸被不留罅隙地描上鎏金的色彩,半身皆融化在清澈动人的光芒里,安详得仿佛可以剪裁下来,嵌到精致的琉璃画框离去——穿越了重重漆黑压抑的梦境,撷取一片景致镶进无数纷繁的间隙,光霭淋漓。斯夸罗甫一睁眼,看到的便是维斯康蒂吹拂而起的红发,轨迹完好。
初日晨辉伏在她的肩头,无声乖巧地向他问好,就如罗马城街头身穿攒话蕾丝公主裙的女孩子圆润脸颊上的浅浅梨涡,让人心生笑意。
斯夸罗试着动了动手掌,颇为艰难——和沉入水底的那时刻一样艰难。他觉得他多少得做点什么。
他困惑地思索,他究竟是想做什么呢?也许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重伤。溺毙。被紧紧抓着无从逃离。寒冷的深水环绕着他,无孔不入,而另一个人灼烫的体温又挨得那么近,刺激着他的意识在混沌的边缘反复徘徊,死活不肯安心地堕入深渊。
抬起来。把手抬起来。然后,抱住她。
斯夸罗那时候只想拥抱维斯康蒂——他似乎从来不曾如此迫切地要去拥抱住谁,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维斯康蒂是斯夸罗的部下,确切点说,是令斯夸罗比较满意的部下,实力强劲,不太容易死掉,任劳任怨很好使唤,除了有点呆蠢之外什么都好。对于斯夸罗来说,巴利安作战队长想要听话好用的部下并非难事,每年都会有不少质量优异的新生血液输送进来,稍作□□便可——但是在斯夸罗本人都已放弃的绝境之下,义无反顾地来到他身边的部下却只有这么一个,是第一个,也未必不是最后一个。
他再一次地抬起手——不太费力地触碰到维斯康蒂垂在身侧的指尖。
“啊……”
斯夸罗感到出声有点困难,就想换别的方式告诉维斯康蒂他已经醒来,他本来碰一下就要把手收回,不料维斯康蒂一惊,紧接着下意识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倾身凑近,天光涂抹在她的脸上,痕迹格外深刻。
斯夸罗猝不及防地陷入怔愣。
光芒在鸽血石色的瞳孔里訇然炸开,随着眉眼些微的弯起而涨溢出来,清澄而喜悦,嘴角团簇绽开的笑容真实而柔润,宛如散落在那不勒斯港边的草木间隙里白色波斯菊初放的新蕊,伸出手便可将其攫取。
难以想象面前的这个女人也能流露出这般柔软而纯粹的表情——她平静总是表现得太过强硬了。
“你终于醒了,斯夸罗。”
斯夸罗僵硬地别开视线,最后还是勾了勾手指,轻轻回握住了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
雨守战之末,他们在水下被迪诺?加百罗涅提前安排潜在水下的救护人员双双救起,性命无忧。维斯康蒂的情况相对好了许多,躺了一天就能下地走路了,而斯夸罗,势必要疗养好些日子了。彭格列指环争夺战将以大空战收尾,十代目之位的最终去向也会在明晚做出定夺,在那之后,巴利安全员便可重返西西里。
斯夸罗清醒之后见过了迪诺,见过了奥黛尔,完成计划里最后一步行动部署后他感到颇为疲倦,忽闻叩门声响起。“斯夸罗,是我,维斯康蒂。我进来了。”
嗒、嗒、嗒、嗒,足音停驻在床前。斯夸罗淡淡扫她一眼,阖上眼睑,他着实有点困了。“什么事?”
“……有必须要问你的问题。”眉尖蹙和,维斯康蒂扣合双手,不知为何有点儿紧张,“问完就走,我也不想打扰你休息。”
“你说。”斯夸罗睁开了眼睛。
“斯夸罗作为剑士,禀有的最大的执念是什么?”
“胜利。”
“胜利为的是什么?”
“强大。”
“追求强大所具有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到底要……”
“我问直接一点吧——斯夸罗赋予剑的使命是什么?”
告诉我,骄傲得无可比拟的剑士,你的信仰是什么?不是胜利,不是强大,这些至多只能成为抵达最终信仰的途径和手段,把这些乱七八糟阻碍视线的东西通通撤去——你为了什么?为了怎样的信仰、可以身负荣耀与尊严、执着不息地战斗前行同时也可以放弃荣耀与尊严作别生命——在水下的最后一刻,用尽身体里仅存的力气不是进行挣扎却选择拥抱我——你是怎么想的呢,斯夸罗?
在此之前,维斯康蒂和迪诺有过几次闲谈,迪诺和斯夸罗算是旧识,是从同一所黑手党学校毕业的。谈起老同学,加百罗涅十代目的口吻总或多或少夹杂着微妙的无可奈何,他进了许多许多斯夸罗的事情,比如他为了变强战遍了世界各地的刀客剑豪,比如他为了领会剑帝杜尔的招式而自断左臂,比如学生时代对他的废柴的自己鄙夷不屑却一直臭着脸救自己与水火——“斯夸罗实在是很固执的人,对认定的事物也异常坚持。我不理解他对Xanxus竭尽一切的忠诚,不过倘若能跳脱出当下的立场,我认为那值得敬佩——而愿意拼上性命下水去救他的维斯康蒂小姐你,我想你一定能够认同并且理解斯夸罗的吧。”
不……其实,我并不理解。面对迪诺,维斯康蒂终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促使她下水救人的是由本能生发出来的恐惧——她害怕失去她所憧憬的人,她太害怕了,以致于行动快于思考,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不得不直面海洋生物森然尖锐的利齿了。
认同是当然的,可斯夸罗的坚持,她连略知一二的程度都够不上。
——是为什么举剑是为什么而战。见过你的自傲、强大与失败,这一次,请让我见见,那最为吸引我的——与手中的剑立下的绝对誓约。
斯夸罗沉默了半晌,似乎很是好笑地轻嗤一声,缓缓开口道:“信仰?没有啊,那种东西。”
维斯康蒂吃惊地瞪大双眼。
“对谁尽忠也好,为何拔剑也好,理想、信念、原则,这些都构不成理由——老子的剑,是不可能被任何条条框框的东西所束缚的!!”
斯夸罗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向维斯康蒂,瞪得她浑身一颤。
“因为想这么做,所以就去做——信仰那种东西,作为黑手党,难道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吗,别说笑了,渣滓!”
完、完全……被推翻了!维斯康蒂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怎么会呢……没有?如此坚持却连坚持的理由都没有?那么坚持下去还有意义吗?也许斯夸罗能够做到,但是我做不到啊!没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理由的话,我是绝对没办法说服自己握住剑柄的!!
“胡思乱想这些有用吗。我说你,你这家伙要是真的感到迷茫的话,不如自己去问它。”
“它……它?”维斯康蒂被突兀地打断了思路,她摸不着头脑地重复了一遍。
斯夸罗不耐烦地睨她一眼:“使命什么的,剑自己知道,你所要做的,就是把它握紧。你实在想知道,就去问它,不要来问我!!”
——斯夸罗彻底看清了维斯康蒂的不知所措。
——维斯康蒂?伦勃朗,并不很明白她想做什么,她想要什么。
一直以来被骑士道和教条主义约束着,习惯性地为自身的一切所作所为套上正义的正当的、甚至是冠冕堂皇的名义,以至于早就把本心的愿望与最真实的想法抛去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
——闭上眼睛,聆听内心深处最渴诚而响亮的呐喊。它从一潮又一潮滔天翻涌的清和林涛声中冉冉升起,逐渐剥离,然后愈来愈清晰,愈来愈靠近,震耳欲聋地在血液里轰鸣着。
“……我明白了。”维斯康蒂血红的双眼此刻一派清朗。她毫无预兆地单膝跪下。
“纵然前路荆棘,请允许我追随你,直至最后之地。”
她执起斯夸罗的手,以前额轻抵手背。
“我和我的剑,在此奉上全部的忠诚。”
她行的并非骑士之礼,尽的也并非骑士之忠,这只是极为单纯的——维斯康蒂?伦勃朗个人的意愿而已。
彭格列指环争夺战大空一役以沢田纲吉一方的胜利告终。一切至此,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指环篇结束!维斯康蒂的迷茫至此全部解决,下卷梵蒂冈剧情走起,之前的伏笔和有关维蒂的过去要展开了……但是我又没有存稿了怎么破!!!
寒假奋战小高考,这个对江苏考生来说意义重大所以我可能无法大量的更新,请务必理解我,当然想弃坑离开的话我也没有什么立场挽留的。总之谢谢你们。
临娘的坑手稿写了有7万字但是有一部分是请死党帮我打的,寒假无法到位所以只能延期开坑,争取我把无人港写完开吧orz银魂坑开始构思了,,目测第一篇是神威楠竹,,会有人有兴趣……么
☆、Destino。18 守望者的眼
红蔷薇在巨大的天空下渐次舒展它渺小而脆弱的花瓣,从泛出锈痕的铁栅栏之间穿过的午时风了了无声息,巴西里卡风格的老教堂的彩绘玻璃仍分辨得出斑驳发黯的色彩,倒映在方砖纹理间破碎的阴影却已无从得知涂满穹顶的画作究竟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关于哪些人、关于哪些事,而上帝终究将他们带往了何处。
十五年前的卡塔尼亚,头顶是现在的人们不敢想象的干净漂亮的水蓝色天空。
十五年前啊……
维斯康蒂望着早餐盘里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手工奶油小面包,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忆险些延伸不到的地带。
而桌对面,奥黛尔搁下抹过嘴唇的餐巾,轻描淡写地陈述道:“维蒂,我要调职了,下午就离开巴利安,大概短期不能再回来。”
就如从儿时常做的、逸散着铃兰清香的美好梦境中惊醒一样,维斯康蒂猝然抬起了眼睛。青玉色的无机质光泽砸进瞳孔里,破成碎片,奇迹般地映照出十五年前卡塔尼亚蔚蓝的天光。
“大概短期不能再回来了,也不能再插手巴利安的事了。”
淡漠的女声一字一句在耳朵里回响,清晰得不可思议,慢慢淡化,逸散在空气中。
维斯康蒂早已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那所孤儿院有怎样一个拗口又难记的名字,而孤儿院□□角落里那一大丛健康鲜活的红蔷薇倒是一直清晰鲜明地留存于记忆里。
纯粹,并且炽烈的鲜红,饱满而富有张力,明媚却又不过分造作,和她的头发是同样的颜色。每每矮身走近茂盛的蔷薇花丛里,那种被隐匿起来的感觉外面而有趣,她有时会和臆想中、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人玩起捉迷藏,沉浸其中只为自娱自乐。
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四岁以后就能承担一部分家务、帮忙做事了,而照料□□里的花丛的工作分配给好几个孩子,维斯康蒂是其中之一。话虽如此,除了定期修枝、浇水、除虫、施肥,到了季节把品相好的花朵采摘下来交给大人拿到集镇上卖掉,并没有其他事可做,总之不是什么繁重的工作——维斯康蒂相比其他在贫民区长大、整日跑生活的孩子来说,她的童年要清闲得多,由于孤儿院寄办于修道院名下,总是可以得到修道院和天主教会的资助,其中包括师资。
维斯康蒂四岁接受打理庭院工作的同时,还被教会派来的执事选入一批接受特殊教育的孩子中——所谓的特殊教育,从骑士道、上帝的训诫以及为了握起象征神圣荣耀的骑士剑所作的技能训练开始。
吾等骑士,坚持正义,守护真理,扶助弱小,英勇无畏。
——这是维斯康蒂从四岁起就被不断灌输的理念,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立下的志向就是成为一名骑士。
没错,当别的孩子还在为了晚餐的一块面包四处想办法的时候,举剑战斗的本能和根深蒂固的真诚信念已经在小女孩的身体里显现雏形了——就这一点而言,哪怕是在十五年后把维斯康蒂玩得团团转的奥黛尔,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这倒是不妨碍她们的交会。
时间在一个并无特殊意义的刹那倏然静止,记忆像是飞快倒带回放的默片,寂静地下着滂沱的雨。
“奥黛尔。”维斯康蒂的食指轻敲着餐叉的柄根,碰在光洁餐盘的边缘发出叮叮的响声。
“嗯。”奥黛尔推了推眼镜,依旧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神色无波无澜。
指尖一拧,餐叉贴着盘子翻了个圈,发出比之前都响亮的一声“叮当”,就像一段象征完结的号角最后一个直上云霄的转折,然后这一切终于能够不留遗憾地就此落幕退场。
维斯康蒂长舒一口气,弯起眼角,仿佛选择无条件原谅了所有人所有事。
原谅欺骗,原谅算计,原谅利用,甚至原谅全部的恶意。
维斯康蒂深深地呼吸,接着努力微笑:“谢谢你。”
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不论是被剥夺还是被赐予,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更多的顾虑,不论是构架在利益关系上的相处还是幼年最为真挚无垢的友谊,都非常非常感谢你。
“奥黛尔,往后没有你的帮持,没有你的照顾,我也会努力做得很好,活得很好。”
柔绿的天光在她的眼中扩散开来,化为一场落英缤纷的梦境。
“那么,再见奥黛尔,祝你好运。”
奥黛尔青玉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觉得维斯康蒂的话非常耳熟,深埋在回忆里层的部分轰然振动起来,禁锢它的壁垒尽数破碎,此刻呼之欲出。
——“去梵蒂冈?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呢。亲爱的维蒂,以后我们或许很难再见面吧,我无法再帮持你、照顾你,你要一个人,努力做得很好,活得很好。
“虽然这很让人难过,但是——
“再见维蒂,祝你好运。”
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