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尼克用保加利亚语说了一句“感谢老天”之类的话。那位可怕的表兄曾三番四次告诫他不可以让里格出意外,不能让他涉险,如果遇到危险的比赛,必须劝他放弃。在隆梅尔看来冠军之类的头衔都是假的,儿子只有一个,如果里格想拿冠军,他有的是手段让他得偿夙愿,没必要累着自己去拼命。
贝尔尼克虽然不赞同他的看法,又不敢当面指正,只好阳奉阴违。贝尔尼克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里格能够安全无恙的飞回来,至于名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斯诺觉得好笑,尤其是贝尔尼克假装很高兴看到他的神情令人捧腹。
斯诺拿起沙发椅上的靠垫随手一丢,长叹一声坐下。不眠不休的车马劳顿让人精疲力竭,尤其在没有其它更好选择的前提下,全速奔驰的廉价天马拉车坐起来非常颠簸,空间狭小拥挤,十分不适,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背脊已经僵硬得无法弯曲。此时此刻斯诺很想把海姆达尔抓过来狠狠打一顿屁股,可惜年近12岁的男孩已经不能轻易露出小屁屁了,他辛辛苦苦跑来,结果连个人影都没瞧见,让他这个做叔叔的情何以堪。
“最后一场什么时候结束?”斯诺问。
“时限48小时,现在刚刚过去八个钟头。”贝尔尼克回答。
斯诺仰天呻吟一声。
这时候,一直端着杯子喝茶的威克多突然放下茶杯,坚硬的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是一种暗号,贝尔尼克敏感的把视线转向那边,威克多面无表情的抬眼与他对视,一秒钟之后,后者恍然。
“斯诺,”贝尔尼克把目光重新投向斯诺。“你打算怎么安排里格的假期?”
“这事我已经做不了主了。”斯诺拉长脸哀声叹气,一副遭到抛弃的可怜样儿。“我只是叔叔,叔叔管不了侄子,只有爸爸有这个资格。”
贝尔尼克忍住笑,“那么隆梅尔有什么打算?”
“他打算带里格回冰岛,据说族里的老家伙们想见见里格。”
“大概需要花多长时间?”
“不知道,那些老家伙平日里也不安分,等他们聚到一块儿可能要花点工夫。”斯诺皱着眉头说。“你问这个干么?有计划了?”
“我想带里格去我们家玩。”贝尔尼克说。“你能不能和隆梅尔说一下,安排个时间,到时候我直接去接人。”
“你觉得隆梅尔会让里格靠近你们家吗?”斯诺挑起一边眉毛看他。“他对克鲁姆家一向没有好感。”
“准确点说他对我祖母没有好感。”贝尔尼克咕哝一声。他其实挺佩服隆梅尔一贯奉行的处事原则,也就是对事不对人,他没有把对祖母的差劲印象连带到其他人身上。事实上他对自己、对自己的父母还有对威克多以及克鲁姆家的其他人都挺客气的,当然这也可能是斯图鲁松主席的社交手段也说不准。
那家伙是政客,表面文章信手捏来。
“里格不是我妈妈,他和我祖母没有所谓的‘婆媳纠纷’,隆梅尔不必担心克鲁姆家的老怪物会把他的儿子一口吞掉。”贝尔尼克嘲讽的说。“我妈妈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斯图鲁松家的‘小王子’,就算不小心误闯了龙潭虎穴,也会有其他人替他屠龙伏虎。”
斯诺不得不佩服他能始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
“好吧,我会和隆梅尔商量一下。”斯诺妥协。“不过最终结果不敢保证。其实你在我这里花心思还不如让里格直接和隆梅尔说,那位父亲最近总在抱怨自己无用武之地,是时候该让他伤伤脑筋了。”
隆梅尔最终是否会伤脑筋现在不好说,正在天上奋斗的海姆达尔却是大伤脑筋——前面的几位选手都相当难缠。
确实和那个第12名说的情况一样,海姆达尔同他告别之后很快追上并咬住了第15名,那名选手飞得很快,一直在保持加速度,从背后看,他骑扫帚的卧伏姿势很标准,飞行技巧也很到位,干净利落的笔直前行,不像有些选手跟酒驾司机一样大秀S形直线。
或许他已经发现自己了,不然不会那么着急赶路,也或许他正打算赶超第14名。海姆达尔猜测着。他不敢大意,紧紧跟在后面,当中的距离却始终没办法突破。
如果此刻地上有人举起望眼镜观测天空,会发现两个男孩一前一后骑着扫帚在蓝天下急速飞行,可惜麻瓜对自身以外的世界习惯性的麻痹大意,更多的麻瓜不擅长发现和接受他们难以理解的事物。
正当海姆达尔琢磨应对之策时,前面那位却猛地煞住飞天扫帚不动了。怎么了?就在他纳闷之时,第15名突然仰头高叫一声:“我要吃饭——”呼号声如洪钟,威震四方。
海姆达尔差点从扫帚上跌下去,当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只鹰头马身有翼兽已经停驻在该名选手面前,随着与他的距离逐渐拉近,海姆达尔看见一个家养小精灵立在飞兽背上并向该名选手递出一本硬皮册子。
海姆达尔眯起眼睛,不会是菜单吧?!
第15名埋头研究,大概美食对他来说更具诱惑,比赛已经完全被抛在脑后了。
“祝您好胃口。”加速掠过该名选手时,海姆达尔这般问候道。
第15名正沉浸在菜单中欲罢不能,下意识的道谢点头,等他醒过神来并惊讶的看去,海姆达尔只留了个遥远模糊的背影给他。
“请问您还需要餐食吗?”家养小精灵怯怯的问。
第15名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小精灵瘦小的身板瑟缩了一下。
“要!为什么不要!”该名选手把菜单丢回去,大声道,“刚刚说的那些全给我来一份!”
已经飞的没影的海姆达尔自然不晓得被他超越的第15名已经自暴自弃上了,他正紧赶慢赶的往前冲,生怕距离被重新赶超回去。
这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但厚厚的乌云开始在天边汇聚,低沉的雷声从远方传来。
海姆达尔追上第14名的时候就在这个时辰和这种坏天气下,雷雨即将来临,但他不能停歇,如果现在歇下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日落时分,黑色的云块正试图赶走残留的最后一抹阳光。
那名选手很机敏,不忘时刻观察周围的情况,在速度不变的前提下摆弄他的脑袋,前前后后看来看去,当他发现海姆达尔的时候明显怔住了,并迅速拔回脑袋,少顷又回头瞄一眼,然后把头又转回去,没过一会儿又来一次。
海姆达尔真担心他一不留神闪了脖子。
不知道是对方看够了,还是非常不幸的真闪了脖子,总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第14名没有再回过头来。紧紧跟在他身后飞了好一阵子以后,海姆达尔通过观察得知,这人的技术没有“吃饭皇帝大”的第15名到家,因为海姆达尔已经开始慢慢逼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正逐渐缩短。
这是好现象,说明海姆达尔的速度比他快。就在海姆达尔拼命给自己鼓劲,一定要跟进对方然后寻找恰当的时机超车,情况却有了变化,慢慢缩小的差距又被拉远了。速度竞赛最后一场使用的扫帚是大赛专用型号,每一位选手的硬件条件是一致的,不一样的只有个人技术。
想到这里,海姆达尔长长吸了口气。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到了这里了,拼了!他咬紧了牙关。
二人就这么你争我夺的较起劲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忽远忽近,每当海姆达尔把距离缩短,前面那位总有办法再拉开。这反反复复的变化在海姆达尔心中种下了一个问号,不等他费心思去琢磨,雨水摆脱云层的束缚滴滴答答往下掉了。这些从天上倒下来的水寒冷彻骨,触在皮肤上像一个个冰粒子。
地面上都是裸露的灰色岩石,连棵树都没有,躲雨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当他赶超上第14名时并不是因为人家技不如人,而是有意放慢了速度,海姆达尔没有回应他一起去躲雨的邀请。这位选手比较注重自身健康,在没有等到回答之后自己驾着扫帚飞离了航线找地方躲雨去了。
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成全了海姆达尔想要赶超一名选手的愿望,迎着滂沱大雨的浇灌,他由衷的感谢老天。
时间来到晚上11点,飞天扫帚速度竞赛最后一场的比赛已经持续了14个小时。
居住区里很多帐篷依然灯火通明,有些人甚至一直待在3米看台上不间断的守候。组委会曾再三保证不会让选手出意外,如遇险情,大赛聘请的专业人士会在第一时间出面处理。尽管大赛反复强调比赛的安全性绝对万无一失,观众们却不这么想,尤其是参赛选手的父母们更是担心的寝不安席。
大人们的心思很矛盾,希望孩子早点回来,但是太早了就说明孩子不是遇到问题被临时送回来就是比不下去提前弃权了;如果比完全程,就要在天上飞两天两夜,这份罪自己孩子吃得消吗?
眼下斯诺叔叔就面临这样的问题。
“求求你别在我面前转来转去了行不行?”贝尔尼克被晃得眼晕。
“小孩子赶紧去睡觉!”某叔叔恼羞成怒的瞪眼。
贝尔尼克翻了个白眼,低声道:“有你这个神经紧张的‘大人’在,睡得着才怪。”
“现在才11点。”邓肯用手撑着下巴,没精打采的说。“早呢,慢慢等吧。”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威克多坐的离出口最近,他身形一动,钻出了帐篷。
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一进帐篷发现每个人都在看着他,事实上应该是瞪着他。
“没什么。”他耸耸肩。
“外面发生了什么?”埃德蒙好奇道。
“有6名选手被送回来了。”威克多说。
“嗯,我觉得也差不多了。”邓肯毫不意外地点头。“14个小时不算短,该出问题的应该都出了,坚持不住的选手也差不多开始弃权了。”他挺胸抬头。“我记得我一年级那会儿,在风雨交加的天气里打了八小时魁地奇,赛完以后持续高烧三天才明显有了好转的迹象。跟我那会儿比,这些选手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你猜的还挺准。”威克多突然道。“这六个人就是因为淋雨才出的毛病,据说那场雨来的很突然,天气极端恶劣。本来还是晴空万里,结果说下就下了。”
“我记得里格身体好像还不错。”贝尔尼克皱起眉头。“淋点雨应该问题不大吧。”
“如果出问题早就被送回来了。”埃德蒙提醒他。
斯诺连连点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好受。
威克多吐出一口气,“就怕他逞强,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一阵尖利的叫嚷从外面传来,大概又有选手被送回来了。
斯诺一下子蹦了起来。
当清晨的第一抹霞光照破灰蒙蒙的天空降临大地时,海姆达尔不由自主的眯起了眼睛,一夜未眠让他的眼睛难以承受更多的亮光,而流泻的金光却在那一瞬蒸发了脑中的雾气,他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顿觉清醒不少。
风吹过树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寒风怒吼着反复冲击他的身体,他慢慢把身体压低,冷静的稳住重心。下方是茂密的黑绿色树林,看起来很有年头,无论是灰色的枝桠还是墨色的树叶都让人觉察出它们的不友好。这林子很古怪,海姆达尔不敢随意靠近,一直高高的隔开一段距离飞行。
他没有睡觉,昨天晚上没有,甚至自离开起始点以后就没有休息过。迎着曙光,海姆达尔从赛服长袍口袋里拿出一个圆形小面包,机械性的塞进嘴里咀嚼。这东西个头不大,易于携带,之前肚子饿的时候问那家养小精灵要了好几个。他没有闲工夫停下来吃饭,用干粮充饥方便又省事,最主要可以一边飞行一边啃,两样都不耽误。
海姆达尔不知道自己现在排第几,也不知道排前面的那些选手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披星戴月,自从超过了第14名以后他就再也没碰见一位选手,前面没有,后面也没有。连观测人员都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估计自己的方位十分准确。
“哟呵!”
大叫声突如其来,海姆达尔吃面包的动作一僵,眼角晃过一道黑影,他条件反射的用力向上拉起帚柄,扫帚猛地朝上跃起,帚尾拖出一条拱起的弧线。而之前的飞行航线被一名突然冒出来的选手占据,这个不请自来的选手甚至还朝他猛招手。
“哇!反应挺快!”那名选手兴奋的大叫。“飞那么高干么,下来下来,咱们玩玩,光这么飞多无聊。”
碰上多动儿了。这是海姆达尔的第一个想法。
“哟呵!”同样的叫法随着一道身影飞速向他袭来,海姆达尔匆忙加速,险险避过又一轮莫名其妙的撞击。
当两个身着相同校服的选手并排飞行并同时向他摇摆手臂时,海姆达尔无语了。
敢情还是两个多动儿。
不会还有第三、第四个吧?!迅速向四周张望一番,一无所获。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俯身加速直直冲了出去,不打算理睬这两个有力气没地方花的多动儿。而且,他们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犯规了,海姆达尔对大赛观测者还是很有信心的,如果遇到危险,应该会及时出来制止。
虽说情况确实如此,可惜他忘了很重要的一条,犯规犯规,只有触犯了才能按标准去规范。
所以当他被左右包抄时并没有惊慌;当左边的多动儿乐呵呵的用手去拽他的帚尾时他只是皱了下眉头;当右边的多动儿发现他飞得比预期要稳当便用力撞过来时,他咽下惊怒,机警的避开,仍然选择相信那个迟迟不愿露脸的观测者;当左右两边同时扯他的头发、衣领、拉他的袖子,对他毛手毛脚时,他大声诅咒起来;最后……当他被他们合伙挤压、撞出航线,从空中掉下去的时候,海姆达尔决定赛后去组委会投诉,检举他们的工作人员玩忽职守。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炸开,海姆达尔咬紧牙关,颤抖的吸口气,努力逼回痛苦的低吟。地上的树林在碰触到下落的身体时一瞬间全活了过来。它们使劲晃动自己枝杈繁茂的“胳膊”,不停的甩摆舞动,像一条条坚硬如铁的鞭子,灵活的抽打接近碰到它们的所有物体——被树枝鞭笞的滋味很难熬。
下落的时候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扫帚,这完全出于无意识的保护行为,就在海姆达尔以为自己要被发疯的树干弄没命时,掉落突然止住了。观测员终于出现了,此时他正被该名观测员拎住后领子。青灰色的天马不舒服的嘶鸣一声,因为海姆达尔的扫帚柄戳到了它的腹部,天马陡然振翅升空,机灵的避开树枝的袭击,直到完全脱离它们的攻击范围。
等升到之前的高度,海姆达尔发现那两个多动儿被“双规”了。他们垂头丧气的骑在扫帚上,而他们的面前正飞着两匹天马,天马上的工作人员低头记录着什么。
“蓝杯九,你没事吧?”拎着海姆达尔的观测员放响马后炮。
如果您能出现的再早一点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
海姆达尔深深吸了口气,“请您放开我好吗?”
观测员不怎么相信的挑了挑眉毛。
“您在抹杀我取得佳绩的机会,请您松手!”他态度强硬的说。
观测员没有责怪他,仔细看了他一眼后松开手。海姆达尔趁势跨上扫帚嗖的飞了出去。观测员看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默不作声,他拍了拍天马的脖子,天马一个凌空踢踏,振翅飞了出去。
其实每一名选手身边都跟着一个观测员,裁判长之前透露的信息没有错,只是她故意没把话说全。观测过程是一个全程一对一的过程,想侥幸钻空子是没用的,除非你的观测员突然闹肚子找厕所走开了,不然根本就是妄想。
“那孩子真是拼命。”这名骑在青灰色天马背上的观测员喃喃道。一路随行他看得很清楚,将近三十个小时的不间断飞行,当中根本没有合过眼,就连吃饭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观测员摇摇头。不过……他看了看手里的记录本,这孩子的飞行成绩相当惊人。
远远飞在前面的海姆达尔自然不知道自己正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