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无法无天了还!
靖王吩咐:“不必理他!我看他闹哪出。”
毕竟是十月初冬,入夜已经甚冷,不到两刻钟靖王自己先坐不住了,亲自到门外查看,见萧景霖抱膝坐在台阶上,一身的酒气,耳朵冻得通红。
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虽然很想打他一顿,眼下却是把人扯进府里,吩咐人烧了热水给他沐浴。
冻透了的醉鬼见人就贴,粘在靖王身上撕不下来,还动手动脚嘿嘿笑:“燕回,你身上真暖……”
萧景琰:“……”
萧景琰把他囫囵着扔进了浴桶里。
安王八呛了口水,以狗刨的姿势在浴桶里扑腾了两下,把头露出水面,咳嗽起来。衣服浸透了洗澡水,又沉又紧,头发湿成落汤鸡的样式,整个人颇似浴桶爬出的溺死鬼。
靖王确定他露出头来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走,走前吩咐家仆:“给他好好洗干净了,灌一碗醒酒汤,明天早上拉来见我。”想了想,加上句,“把东厢房点上个火盆吧,这混账娇生惯养,别冻坏了。”
热水里泡着的混账不依不饶,眼巴巴的叫:“七哥哥!”
靖王脚步顿了一下,坚定无比的走了。徒留发酒疯的人在那里小孩儿一样哭叫:“七哥哥,七哥哥别走……殊哥哥……”
靖王被他那句模模糊糊的“殊哥哥”弄的一夜没睡好觉。
次日早上,家仆并没能成功把那混账拉来见靖王,萧景琰亲去房里捉人,日上三杆,人还没起,触手一摸,额头滚烫。
心道是昨天在门口冻着了,靖王有些自责:“宫里要禀明一下,如实说就好,景霖烧成这样,我难辞其咎,速去太医院请太医——”
景霖伸手拉住了他。
小病号双颊病态的红,嘴唇却干裂发白,他轻轻的笑:“不用通知太医院了,七哥,给我熬个小柴胡汤,捂一天就好。”
“胡闹,医者尚不自医,你自己瞎吃什么药!”
于是太医院来了一个胡子全白的老头,细细诊过脉,引经据典掉了半天书袋,开的方子一水儿的名贵药材,要一日三次,说先吃七天看看。
萧景霖炸了:“蒋师,咱不能简单喝个小柴胡汤吗?”
蒋太医眼皮也不抬:“不能,老臣开方子,老臣说了算。殿下既然敢醉酒吹凉风,还怕吃药不成。”
靖王干咳一声:“蒋太医,方子里可以多加些黄连么?”
蒋太医颔首:“黄连清热解毒,靖王殿下提议得妙啊,可加,当然可加!”
没见过这么欺负病号的。不过他活该就是了。
因他在宫里跟太皇太后住,为免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蒋太医秉明宫中,就让他在靖王府好利索了再回去,于是宫中把药材炭火衣服被子甚至宫女都送到靖王府来,而靖王把他关在东厢房养病,一步也不许外出。
天越发得冷,靖王府中皆是武人,满府只景霖一人用火盆。这天眼看欲雪,他多要来两个火盆在屋里,自己添碳,待火盆烧旺,嘱咐人搬到靖王书房。
“靖王兄不怕冷,不代表人人都和他一般皮糙肉厚。”这王八说。
书房里,苏哲来访,靖王看他皮裘紧裹的样子,歉意说:“我这屋一向不生火,倒忘了苏先生怕冷——”话没说完,家仆就捧来两个烧得正旺的火盆,并一个热腾腾的小手炉子。银屑炭一丝烟也无,一看便是御贡的上品,热散得极快,不多时书房就温暖起来。
梅长苏捧着手炉,笑问:“安王殿下还在这里不成?”
萧景琰说:“先生果真消息灵通,舍弟顽劣,让苏先生笑话了。”
梅长苏垂眸:“苏某择主靖王,乃是暗中,今日冒昧来访,这安王殿下……”
萧景琰看着火盆,沉默半晌,直视梅长苏的眼睛:“我信景霖,天家兄弟,我只信景霖。”
梅长苏仍是淡淡的笑着,眼睛微弯,如星子在眸中闪光:
“如此,苏某便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酒疯get√
谁再说我虐!
至于,萧·食物链底端·景霖,坏孩子吃点药算什么。
☆、第九章
第九章
安王八病愈回宫,找他父皇告状。
“父皇!靖王兄他欺人太甚!把儿臣冻在门外整整一个时辰不说,还伙同太医给儿臣药里加黄连,把儿子关在一间小屋里一步不让出!儿臣这些天受尽他的折磨,求父皇给儿臣做主啊!”
他父皇嗯了一声,继续翻看手里的一副扇面。
“父皇,您看儿子都被折磨得瘦了一大圈儿,您一定要给儿子做主!”
他父皇嘿了一声,显然对那扇面极为喜欢。
“父皇!”
“好啦,朕还不知道景琰,嗯?还不知道你?靖王府没少被你折腾吧?”
安王八撇嘴。
他父皇竟然还在打击他:“景琰做的不错,亏有个人还能治得住你。他这性子,嗯,处理滨州侵地一案,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安王八瞪眼:“父皇偏心,给七哥那么重要的差事!”
梁帝合上扇子,敲他脑袋:“小儿之言,你懂什么,这是好差事吗?这差事才是真正的出力不讨好,得罪人的!”看他懵懂的样子,哈哈一笑,话题翻转,“这扇面写得不错,你的字是越发得好了,难为你病中,还有这份心……”
冬至之后,梁帝发明旨,着靖王萧景琰主审滨州侵地一案,此案历时一月审结,靖王劳心劳力,差事做得漂亮,却并没有得到丝毫的赞赏。梁帝的冷遇让办案的大臣们都愤愤不平起来。
萧景霖站在高高楼阁之上,看跟在靖王身后的官员,义愤钦佩俱已在,徐徐一堆人跟在七哥后面出了宫城,隐隐忆起当年祁王兄在时,那曾经的一呼百应。
高楼风大,呼啦啦吹起他未着冠的散发,怎生缭乱。
腊月初五,安王开府。
天色未明,梅长苏便被一阵阵的鞭炮声吵醒,他一贯浅眠,再也睡不着,硬生生熬到天亮,起身后精神自然不好。外面鞭炮声又起,他唤人来问,黎刚神色纠结,说:“对街街底那座空宅,从子时起便一个时辰放一次炮仗,满街都让他们放遍了,天明后属下出门查看,宅子挂上了……安王府。”
梅长苏吃了一惊:“谁的府?安王?”
他这新居千挑万选,与一杆权贵俱不挨边,后背相靠的靖王府又是除非闲的没事跳上去,谁也不会发现挨那么近,怎的那街底的空宅,突然就变了安王府?
黎刚道:“那本就是御赐的安王府,安小王爷十五岁封王时自己选的地方,一年前他偷跑到咱廊州玩那会儿不是封地有人刺杀么,皇上直接不放他出宫了,宅子也收了回去。安王当时还放话呢,说正经开府的时候一定选个更好的宅子,谁知道……宗主,这可不赖咱没查清楚,谁知道安王这么说话不算话呢……”
安王说话不算话,安王说话不算话的地方多了去了!和这祖宗住一条街,虽说不是对门,也别想安生了。
出乎意料,除了新居几日有兄弟来贺,再往后,那安王府居然门可罗雀,丝毫打扰不了苏宅的清静。细想又在情理之中,安王年幼,他的出身又注定无缘于帝位,今上宠他仿佛宠一个玩意儿,贵猫爱犬一样。他志向又似纪王,比纪王还不如成天闹着就封,京城的官员都是人精,谁有闲工夫去搭理他。
于是这烦人精来搭理苏宅了。
他打扮齐整,笑嘻嘻门口一站,一个下人没带,亲自提一个食盒,拿出名帖的时候苏宅门房眼皮直跳。
这人失礼得很,进门不看主人,先招呼飞流,食盒一层层打开,俱是孩子爱吃的点心水果,显然没有旁人的份儿。
他还好意思笑:“小可来找飞流玩儿,苏先生不介意吧?”
梅长苏笑叹一声:“安王殿下,真是性情直率啊。”
安王八嘿嘿一声,深深作揖:“景霖今天实在是失礼到分儿上了,苏先生不怪就好。本来想给苏先生备礼,可又不知该送些什么,以后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先生呢,苏先生可否教我一教,如何才能讨好您?”
“苏某一介布衣,安王殿下要讨好苏某做什么?”梅长苏奇道。
“景霖的目的自然与他人不同,不论他人讨好先生是为了什么,景霖的封地大半在江左,要安安心心的吃闲饭,不得讨好梅宗主?”
二十而冠,二十就封,离我二十,还有,三年。
真心实意,盼,君安。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某烦人精打开了苏宅副本
☆、第十章
第十章
这个年过得十分不安生,自从入了腊月,各种大事小事不断。
安王开府那根本不值一提,先是太子提出的越妃复位,又是誉王主导的朝堂论理,再有言侯未遂的祭台黑火。年终尾祭未至,一出出大戏就借着它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容易熬到了过年,赐菜的内监又被杀了。
元祐五年,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拉开了序幕。
萧景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月初一别人拜年,他非说昨晚在宫里参加了年宴熬一宿困了,于是在自己府里一睡一晌。
下午终于起了床,往火炉前一坐,开始发呆。
“殿下,不如出去走走,府上的梅花全开了,要不,咱去苏宅拜年?”长随看他一副要生根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萧景霖拖着腮,闻言一笑:“青杏啊,我和你打个赌,现在苏先生一准儿不在家。”
“小的才不和您赌,您就继续发呆吧,小的去益身馆了。”明明是男人却被缺德主子取名青杏的长随没大没小的说。萧景霖也不恼,显然是他给惯的。
益身馆是一家武馆,不属于哪个门派,也不会多少高深功夫,就是开来教平民百姓的孩子健身强体的,同一个老板的这种武馆还有好几个,京里有,安州有,连廊州都有,每个都不大,都不显眼。
金陵益身馆的教头,叫做八万。
萧景霖取名向来缺德,继三万之后还有八万,本想凑齐一副麻将牌,被贾不仲嗤之以鼻,所以改成纯数字了,于是有了六八等人,他的人什么数儿都有,没规律,没章法,不连贯。
安王无外家支持,仅有的这么点儿人手,还是靠着当年漏网的祁王余孽。贾不仲的怜孤所里那么多人,好多都上了他的贼船,包括青杏。
青杏丢下他立志长蘑菇的主子,自己去外面溜了一圈,回来时情绪有些不对。
自己在火炉上烤蘑菇吃的萧景霖头也不抬:“遇见美人儿啦?”
青杏噎了一下,无奈回话:“禀殿下,美人没看见,今天螺市街不开门……我看见甄大哥了。”
萧景霖眼睛睁大:“你去螺市街啦?”
不,重点在哪里?
烤蘑菇发出嘲笑的糊味儿。
萧景霖淡定的把这一串蘑菇扔掉,串上新的重新烤:“甄平来京了,青杏,你说你甄大哥看见你,还认不认得?”
青杏苦笑:“应是不认得了,甄大哥离开怜孤所去赤焰军的时候,青杏还是总角孩童,这么多年,哪儿还认得啊?”
萧景霖被蘑菇烫了手,嘶嘶地吸气:“是啊,那么多年了,小孩子都长那么大个子了,哪里还敢认呢。”
他吹了吹自己的手指,看着被烫红的指头,一口把那片蘑菇吃掉,含含糊糊地说:“又哪里还敢信呢。”
初五,誉王府排年宴
这实权亲王就是不一样,宾客满座,个个言笑晏晏,萧景霖在里面和各位认识不认识的人寒暄赔笑,内心深深后悔没事跑来这儿。
誉王亲亲热热的把他叫来身边坐,萧景霖走到一半儿才看见他那旁边坐的是谁,连连后退:“五哥,我……我不去,七哥坐那儿呢。”
大过年的,这小破孩子。
誉王脸上笑容更明显了:“景霖,来,坐五哥右边,放心,还有你五哥在呢,景琰不会凶你的。”然后转头对靖王说:“好容易请动你来我这一次,景琰你也别板着一张脸,瞧你把老八吓得。”
结果靖王开口就是:“已经开了府的郡王,还做什么小儿之态,你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饶是誉王,笑容也有点儿僵。
靖王瞪了萧景霖一眼,起身:“罢了,我在这里也是讨他嫌,正好府上还有些事,誉王兄,我这便告辞了。”
在誉王一片挽留声中,直筒子大黑脸靖王殿下大步走掉了。
誉王摇头笑:“也好,他肯来,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景霖,这下开心了?”
安王八心满意足地点头,吃起了点心。
这年宴从中午开始一直办到了晚上,席散时,萧景霖已经快睡着了。
送别时,誉王好似突然想起:“对了,景霖,别怪五哥啰嗦,以后还是少跟着纪王叔去螺市街了,那里鱼龙混杂的,月余前不是还有命案?”
萧景霖想了想:“哦,五哥说的是杨柳心?何文新那出?大过年的提他干什么,那天我亲眼看见的,真是晦气极了。”
誉王问:“你看见了?”
安王答:“是啊,我和纪王叔都看见了。”
想到什么,安王笑起来:“纪王叔前几天还说呢,可怜心柳心杨两个姑娘,案子审结之前,都不能出来跳舞了。”
明明是揶揄的笑,有一霎偏偏掺了点儿邪气,看得誉王有些脊背发凉。
再凝视过去,少年未着冠,虽坏笑着,却仍是一贯人畜无害的模样。
呵,他能有什么害呢,有毒的,明明是誉王自己啊。
作者有话要说:萧景霖内心:七哥你不厚道你就这么走了你有本事你带我一起走啊我不要在这里累死了呜呜呜呜。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正月新春,上元灯节。
萧景霖仔细的糊了一盏美人灯,画中美人栩栩,点烛一映,金黄暖光朦朦胧胧,虚幻了衣带飘飘,更似神仙妃子。
安王府是他那年精挑细选,一手督建,卧房中烧了地暖,热气盈盈。萧景霖在此间只着单衣,不束发,不穿鞋,席地而坐,对着房中只点的这一盏灯。昏黄灯光打在他身上,与那画中美人相应,少年轮廓尚不显,头发乌鸦鸦散下,垂地绕进衣褶,侧脸如玉,竟与那美人灯,形似一人。
那眼角红得仿佛涂了胭脂,目中莹莹终究无泪水滑落,景霖弯起嘴角,笑对他的灯,轻轻叹了一声:“阿娘……”
“殿下!马车早备好了就等着您入宫赴宴呢!天都黑了您衣服还没穿好?”门外,青杏咋呼起来。
萧景霖嚷嚷回去:“你慌什么!又不是女子梳妆还用得着多久?还不进来给本王束发?”
于是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被一群漂亮的侍女姐姐干净利索的打扮整齐了。
临出门,青杏道:“咦,殿下做的这灯就点在地上?不用挂出去么?”
萧景霖突然拉下脸,沉声:“不用!这灯就那么放着,谁也别动它!”
安王出府,满府挂的花灯,风一吹,飘飘荡荡,挂灯的彩线,绷得那么紧。
路过苏宅时,梅长苏正好出门,门一开和马车里探头出来的安王来了个脸对脸,于是小烦人精喝停了马车,嬉皮笑脸的对梅长苏问好:“苏先生这是要出门?听闻街上热闹得紧,主街那块儿,花灯上来了人挤人,先生要去?”
梅长苏缓施一礼,礼数周全了方笑道:“街上人多,苏某怕经不住太过热闹,正好言公子相邀,不过一起去听琴罢了。”
萧景霖眼珠一转:“听琴?豫津哥哥的话……难道是妙音坊,宫羽姑娘?!”
梅长苏微笑颔首。
安王八捶胸顿足:“我也想要去啊!要不,宫宴我称病?就这么着了我不进宫了我要去听宫羽姑娘弹琴!”
青杏嗷嗷惨叫:“殿下!您这么干,贾大人会剥了我的皮的!”
梅长苏好言相劝:“宫中宴饮,乃是大雅,更是皇室的团员之宴,安王殿下还是莫要让这孩子为难了,快去吧,晚了,就误了时辰了。”
最终还是没胡闹成功,松了一口气的青杏赶着马车,一路向宫城而去。
萧景霖掀帘,看那人身影越来越远,渐渐隐没在灯火阑珊处,微不可闻的发出一声叹息。
若是林殊哥哥,怕是早就和他一通合计,趁青杏不注意溜之大吉了;当年林殊哥哥把他偷出宫,放在肩膀上在人挤人的街市上猜灯谜,那明朗若火的笑容,上元夜所有的灯光加起来,都不如他一分灿烂。
上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