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还没接近桌子,其中一个胖嘟嘟的小厮就上前夺过梁月的水壶,对主位的男人道:“少爷,我给您添茶。”
男人瞪了小厮一眼,冷哼道:“够了。浪费时间。本公子的世交?你们配吗?”
其余三人的脸色登时变得很古怪,白了青,青了红。而梁月压根没心情去研究那三人的表情,只恨胖小厮还不将水壶递给自己,自己好撤退。果然,之前开口让梁月进门的人因胖小厮是主位男人的家仆,不好对着他发脾气,只能将火气撒在梁月的头上。
“贱民看什么看?!”男人站起来,狠狠地将茶杯扔在地上。梁月淡淡地道:“公子,茶杯的钱会记账上,您等会儿别忘了付。”
“你……”男人气的不轻,似乎从未遇见过梁月这样的店小二。梁月从容上前,拿过胖小厮手中的水壶,道:“既然几位没什么吩咐了,那我就先出去了。”
一番话从梁月嘴中说出来只有客气,而没有丝毫尊卑。
主位的男人也抬头看了梁月一眼。
梁月刚刚踏出雅间的大门,就听里面一声饱含怒意的声音,道:“凭这些阿猫阿狗也能做爷的世交,我看你的眼睛留着也没用了!”
随着“碰”的一声巨响,主位上的俊朗男子已经出了雅间。经过梁月身边的时候,步子微微一停,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胖小厮紧随其后,叫道:“少爷!你等等小的,等等小的!明明是江少爷和小的说你们是世交……”
等其余三个男子悻悻然地结账离开后,客人也走的差不多了。掌柜的道:“那马公子可是我们的常客。点的东西贵,还不需要别人伺候,真真是难得。还以为今天那三个公子爷果然是他的世交,没想到马公子一见到他们脸色就不悦了,果然坐不到一刻钟,连一句话都没和他们说过就离开了……”
梁月看了一眼之前让她去送茶的老伙计,那人皮上一红,躲开了她的眼神。
她自是明白,想必那三人想要结交身份更高的“马公子”,结果人家一上来就没给他们好眼色看。老伙计深谙其中道理,就怕自己成了无辜的池鱼被殃及,便让她做了“替死鬼”。此刻倒是知道尴尬了。
梁月今日之后便不会再来,也就没再计较。倒是掌柜的仗义,还让梁月待在客栈中一晚,明日一早再离开。
次日一早,荀巨伯便来找梁月,相约一同上山。
☆、第03章
荀巨伯的行李与带来的一担书都由书童担着,梁月则是自己背着一个包袱,再无其余行李。荀巨伯初见梁月这般轻装模样,也是诧异不解,可他虽说为人风趣,却也是极为细心体贴的,知梁月为生计还要打工,只暗暗猜测梁月许是因囊中羞涩,而他自然不会问出来,徒惹梁月尴尬。
后来与梁月相熟,得知梁月来杭州的途中遭遇过山贼,便暗暗庆幸自己当时没问出来。
那般凶险的经历,莫说梁月年纪尚小,弱不禁风,就是他遇上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必再让梁月回忆起来呢?
此刻陆陆续续有年轻学子上山,等梁月与荀巨伯快至山门前的时候,只见到一个锦服少年站在大门之前,看模样约是十七、八左右,偏一身的嚣张,让人看着便觉着不爽。这少年张开了双手,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们想要进书院,就要先来拜过我!”
这样的纨绔子弟无论在哪个时代还真是比比皆是。前世的梁月因为身子的缘故不常与人接触,因此心中有了想法,脸上也是不露声色。她一脸平静,在听到一声“又是王蓝田,他又欺负人”后,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声音和朱雪菲的太像了!她立即循着生源看去,只见是一个与朱雪菲一模一样的书生打扮的“男子”,她不过是比自己见到的朱雪菲稚嫩许多。然而,最令梁月怔然的还是那个站在“男子”边上的人!他与哥哥生的一模一样,让经历一番生死,又孤立无助重生于异世的梁月险些落泪。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梁月的目光,看向梁月,发现对方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后,他善意而又陌生地一笑。梁月被他眼底的陌生彻底惊醒,是的,他不是哥哥……他……或许是哥哥的前世,也只是哥哥的前世……那么眼前的人必然是——梁山伯,祝英台!
“……阿越,你在看什么?”身边的荀巨伯愤愤然地看着那个王蓝田,他是要进山门,但是,他是来求学的,而不是来给这种纨绔子弟卑躬屈膝的!所以,他就是不要给这个纨绔膏粱行礼,就要堂堂正正地进去山门!这段时间和梁月相处,他已经不拿梁月当外人,也是了解梁月,当下想与梁月一同进山门,却回首看到梁月正发怔地看着三五步开外的两个男子。
“你认识他们吗?”荀巨伯诧异。似乎梁月在杭州的朋友只有自己啊,没听她说在杭州还有熟人。梁月回神摇摇头,淡淡地道:“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看来梁祝已是相识,必也是结拜了的。那么,她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一世的梁祝欢喜大结局呢?她又看向“尼山书院”四个大字,恍惚间觉得此行不会顺利。可是,为了哥哥,她什么都不怕!从前都是哥哥保护自己,那么这一次,就让她来保护哥哥,改变哥哥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的命运吧!梁月心中想着,看向梁山伯的目光不由有些炙热。
他边上的祝英台便稍稍皱了皱眉头,问梁山伯道:“山伯,你识得那位兄台?”
梁山伯也很是不解,道:“却是不识,只是觉得那小兄弟十分面善。看他也是求学的学子,日后兴许还是同窗!”说罢,他迎着梁月灼热的目光,又回了一个笑容。
祝英台也觉得有礼,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具体的,却又说不上来。
却也回了梁月一个浅浅的笑意。
“阿越,这王蓝田实在过分,我偏不顺了他的意,就不拜他,你呢?”荀巨伯愤慨地道。
梁月自然也没有爱好无缘无故地给人鞠躬,便道:“只听说拜天拜地,拜父母,拜尊长,没听说过拜一个平辈的。哦,当然,若是人死了,立了碑,到底死者为大,却是可以一拜。”
梁月的声音不大不小,叫当场的人都听了去。多数想拜王蓝田的学子都是因了一份求学的心思,不想招惹麻烦的,想着息事宁人的,可不管怎么说,到底心里不爽。听了梁月的话,都忍不住讥笑那王蓝田。
王蓝田看着一众想笑又不敢笑,或是干脆嘲笑他的人,登时老羞成怒,指着梁月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本公子作对?!”
梁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王蓝田见梁月没有反应,心中大火,踢了边上的小厮一脚,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本公子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对方两个小厮朝着梁月和荀巨伯走来,荀巨伯立马不动声色地将梁月护到身后,自己与书童挡在前面。之前听了梁月一席话的梁山伯也立刻反应过来,与祝英台双双站到荀巨伯身边,梁山伯道:“你们想干什么?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死穷酸的,又是你!”
王蓝田竟然也是认识梁山伯的?看样子,他们之前就结下了梁子。祝英台自然是和梁山伯站在一条线上的,此刻道:“还有我呢!”
“祝英台!你……”看起来王蓝田似乎也有些忌惮祝英台,或者说是祝英台背后的家世。但事已至此,加上王蓝田自幼嚣张惯了,梗着脖子仍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总之,想要在书院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要来拜我做老大!”
几人不服,还没开口,只听一道不屑的声音从远处伴着阵阵马蹄声传来:“做老大?你配吗?!”
众人无不抬首去看来人。但见为首的是个尤为英俊,可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子煞气和冷傲的男子,在他身后更有十几个同是劲装打扮的随从,这声势浩荡的排场便是嚣张的王蓝田也比不上的。他一身劲装,背上背着一个箭篓,手中执着一把长弓。
梁月微微蹙眉,只因眼前这男子她却是在福致客栈见过的,便是昨晚掌柜口中的“马公子”。昨夜听来不觉有什么,如今细细思及,却让梁月险些惊出一身冷汗。若说梁月本是将《梁祝》的戏文从头到脚看了至少十数遍的,戏文从始至终,“马文才”也只是在最后出现了一下,那么眼前这个……显然是来书院求学,又同是姓马、身份看似不低的男子,会不会就是……马文才?!
若眼前的男子当真是马文才……梁月直觉他不是那么好惹的人物,与戏文中的形象更是相去甚远。有这样的一个对手,她原本就觉得不那么顺利的事情,似乎愈发棘手了。
那厢的王蓝田却再没有之前的气焰,在年轻男子提起手中弓箭的时候,说话显然都结巴了。
“你……你是什么人?你、你想、想要干什么?!我……我告诉你,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要是敢对我不利,我爹不会饶过你的!”说到最后,又仿佛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急急地一口气说完了。
那“马公子”眼皮也不曾抬,阴鸷的眉宇间尽是嘲讽和不屑。
☆、第04章
“杭州马文才!”男子冷哼一声,“让你的阴魂托梦给你爹,让他来找我吧!”
竟然真的是马文才!梁月此刻复杂地看着马文才,而也就是同时,马文才手中的箭飞了出去,另一头,梁山伯大喊一声“小心”,拿起一根扁担冲到吓傻的王蓝田跟前。那利箭“簌”的一声就射入了扁担,而因射箭之人力道太大,被射中的扁担又简介打在了王蓝田和梁山伯的额头上!两人一屁股直接坐到地上去了!
梁月险些被梁山伯的举动吓破胆子,下意思要跑过去看梁山伯的伤势之时,祝英台已经先她喊着“山伯”跑了过去。梁月猛然醒悟,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正常一些,也与荀巨伯到了梁祝二人身边。此刻王蓝田已经彻底晕死过去了,梁山伯额头上一片淤青,显然伤的不轻。
“山伯,你没事吧?你怎么样?”祝英台一脸心痛。梁山伯摇头笑笑,道:“我没事的……对了,王蓝田……”说罢,又去关心晕死过去的王蓝田。
王家小厮此刻没了主意,因梁山伯适才出手相助,这便恳求梁山伯帮忙。梁山伯自是宅心仁厚,遇事也算有主意,对王家小厮道:“你们家公子受了惊吓,脉细微弱,我们先抬他去山下看大夫。”
几人正打算送王蓝田去山下找大夫,远远听闻一个女声:“等一等!”
只见书院内走来一个妙龄少女,梁山伯问道:“姑娘是?”
“我是王兰,山长的女儿。”
原来这个王兰非但人美,还懂医术。她察看了一下王蓝田,就让王家小厮抬着王蓝田进了书院内。梁月站在梁祝后面,此刻梁山伯要陪王蓝田去医舍,她自然是要同去的。她对荀巨伯道:“巨伯,我们也跟过去看看。”
“好。”荀巨伯收回了落在王兰身上的视线,朝着梁月点头。
临行前,梁月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马文才。只见一个学子正在他跟前说着什么,神情谄媚,马文才则是一脸高傲,不曾搭理。梁月心中暗叹,马文才适才一箭,若非梁山伯帮助王蓝田挡去了,王蓝田怕是有性命之忧。而看马文才的神情,只怕王蓝田的一条性命在他眼中一如蝼蚁。果真是视人命如草芥吗?
随着众人去了医舍,方才知道王兰姑娘还有一个妹妹。一干学子本就是好王兰美色,故寻着看病的由头跟来的医舍,此刻王兰姑娘说自己忙不了,让妹妹帮忙,一干人听说她有个妹妹,自然以为如王兰貌美,都纷纷围到了医舍里间。
祝英台看梁山伯与王兰在察看王蓝田的伤势,便站到了外头。现在众人又去了王兰妹妹那边,这厢就剩下个梁山伯、王兰、荀巨伯和梁月。梁月趁机道:“梁公子,你额头上淤青了一片,可还好?”
梁山伯摸了摸额头,憨憨一笑,道:“没什么。这位公子是……”
梁月强压下心中的复杂情愫,对梁山伯道:“我叫梁月。”
梁山伯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笑道:“适才就觉得你面善,原与我还是同姓。”
“我也觉得梁公子面善的很。”许是梁月的目光太过热情,梁山伯笑的有些不好意思。
王兰此刻道:“梁公子,你宅心仁厚,方才这个王蓝田欺负你们,我都看到了,没想到你非但不计前嫌,还出手相助,公子好胸怀啊。”美人一番赞叹,梁山伯却丝毫没看出她眼底的好感,来不及谦虚一番,那边的学子就一哄而散。动静太大,大家都转头去看,原来王兰的妹子王蕙相貌与王兰大相径庭,非但如此,体型也是过于圆润,难怪一干冲着美色来的人失望至此。
而祝英台与王蕙说了几句话,又见王兰要给梁山伯上药,实在按捺不住,走了过来,直接将梁山伯拉走了。梁月追了几步,终于还是停在了玄关处。荀巨伯走到她背后,开口道:“阿越,你怎么了?神色如此不对劲?”
梁月摇摇头,道:“梁公子面善。”
荀巨伯听她不止一次提起这个,有些诧异。却也没在眼下这个地点问。
梁祝二人不知去了哪里,梁月就与荀巨伯去前堂和众学子一起等着交束脩。大堂内的学子聚了不少,三五扎堆地站着,主子站到一处谈话的,随身的书童也站到了一起。总之是天南地北地聊着。
至于马文才,因为围着他的人是最多的,故而梁月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见他还是一脸的高傲,眉宇带着阴鸷,丝毫没将周边奉承的人放在眼底,边上的人有些与他说话却没得到回应的登时有些拉不下脸面,倒是那个之前就在他面前拍马屁的男子说的很是声情并茂……
对于此情此景,刚刚清醒从医舍出来,又一心想着做“书院老大”的王蓝田冷哼一声。然后在马文才冷冷扫来一个眼神后,畏畏缩缩地躲到一边去了。
幸好很快收束脩的夫子就来了。梁月排在荀巨伯前头,没多时,梁祝也赶来了。
“……宜城梁越,束脩八两金……”
交完束脩,荀巨伯对梁月道:“阿越,等会儿就要参加祭孔大典了,我们快些去换衣服。”
梁月又看了看梁山伯,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相视一笑,梁月琢磨着来日方长,现下也不是说话的时间,便与荀巨伯一起离开了。
书院校服已做统一分配,站在更衣室外面,梁月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唯恐进去之后看到一群裸、男,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换衣服?被荀巨伯拉着进门后,梁月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这更衣室的已做隔间,梁月的担忧根本不是问题。
梁月这具身子才十四岁,故而女扮男装也捡了一个好处,那便是——不用裹胸。
校服内衫雪白,外头罩着的是蓝色的长衫,众人穿在身上后,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儒雅的味道。荀巨伯出了隔间,正好见到梁月抬着双臂,低首在看衣服。他笑着搭上梁月的肩膀,道:“阿越,你真的有十六岁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小……”
梁月佯装恼怒,故意避开了他的双臂,道:“巨伯,你不要小瞧人。至少我的拳头力气也是不小的!”
荀巨伯看着眼前小小的拳头,失笑道:“好了好了,我错了。阿越莫气。”
“这还差不多。”梁月装着得意,四下里搜索起梁祝二人的身影。忽见祝英台失魂落魄的进门来,她心中又是一紧,笑着朝祝英台走去,道:“祝公子?怎么不见梁公子与你同来?”
祝英台一愣,见是梁月,从梁月的笑容里似乎看出梁月的善意,沉吟一会儿,还未开口,那边的王蓝田便抢着说:“呵呵,那死穷酸的怕是不会再来咯。祭孔大典就要开始了,要是赶不上,就算他凑够了二两金也来不及咯!更何况,那死穷酸的,要从哪里凑个二两金?”
梁月没理会王蓝田的冷嘲热讽,只问祝英台:“这是怎么了?”
祝英台压下对王蓝田的愤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