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顾寒被看的生厌,他无法忍受在江可的前妻面前丢人,“田小姐想怎么签随她,你去重新拟合同。”
“好,好……”法务匆忙收拾起眼前的文件。
“我和田小姐还有些私事要谈,你下午再回来。”
“好,我这就走。”何止是走,法务简直希望自己可以原地消失。来之前,前辈们都说虽然时间紧,但是个小case,更是个在总裁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偏偏他给搞砸了,简直想哭。
坐在对面的田静依然笑的温柔,甚至还优雅地和法务道了别。而顾寒看着这一切,桌案下的手指紧缩成拳。
然而他的教养还是没有丢,菜单被展开递到田静的面前:“快中午了,田小姐随便点点东西吧。如果不合胃口,我们再换一家餐厅。”
田静接过菜单,随便看了两眼,忽然抬头像顾寒展颜一笑:“我很奇怪你为什么叫我’田小姐’,称呼我’田女士’不是更合适吗?”
这次,顾寒直视着田静的眼睛,右边的唇角向上勾动。几不可查地吸了口气,缓缓道:“据我所知,您已经和江可先生离婚了。”
田静依然在翻着菜单,似无意般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顾寒的面具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冷声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田静平静地说出这一番话,甚至还抬头向顾寒笑了笑,只不过其中的酸楚太过刺眼,“先吃饭吧。如果吃完饭顾先生还想要和我签合同,我们再聊。”
“是因为他母亲吗?”顾寒忍不住继续问。
田静颔首:“对。”
“他那时怎么样,多久走出来的?”
田静笑而不答,抬手招了招:“服务员。”
“他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穿着西装的服务员走了过来。田静纤指落在菜单上:“一份纽约牛排佐松露酱,七分熟,谢谢。”
“好的,”服务员笑着看向顾寒,“先生,请问您要什么?”
顾寒面容冰冷。
他看出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在田静口中他已经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下午,法务拿着新修订好的合同给田静过目。这次对方爽快地签下了所有的文件,没有丝毫迟疑。
而顾寒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次会面,田静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顾寒厌恶每一个与江可亲近的人。也许是缘分使然,也可能境由心生。
却还是礼数周全地为田静叫了辆车。
田静在车开走前放下窗户,给顾寒留下两句忠告:“江可身体不好,你要多注意些。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的。”
第9章 婚姻
郑州之行,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顾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打开门,却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江可蜷缩在沙发上,羊毛毯子遮住了他整个身体和半边脸。顾寒走过去,碰了一下他的肩:“江可?”
没有回答,果然已经睡着了。
一只脚□□着垂落在地板上,顾寒伸手摸了摸,一片冰凉。
叹了口气,顾寒去卧室找到了一双厚实的绒绒袜,准备给江可套上。半跪在地板上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把那只脚放到自己怀里,直到捂热了才小心套上袜子。
江可在朦朦胧胧中,还用脚蹭了蹭他的胸口。
顾寒想,认命了。
以前的一切,就烟消云散吧。他终究是比不过江可狠心,但比不过就算了。如田静所说,他更害怕自己会后悔。
把江可连着毯子抱到卧室,顾寒从后面拥住他,一起蜷缩在床上。
很久以前顾寒就喜欢这样抱着江可睡觉。及其彰显占有欲的姿态,握着江可的手腕,把他整个人禁锢在自己怀里,谁也抢不走。
然而睡梦中的江可却忽然不安起来,手腕在顾寒的掌心中拼命扭动起来。
顾寒吓了一跳,赶紧放开了双臂,紧接着便听见江可在梦境中挣扎出的一声声呓语。
他说:“救我……救救我,顾寒……”
顾寒几乎是跳起来扑向了台灯,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一室黑暗。江可紧缩的眉头和被冷汗濡湿的额发变得清晰可见,令人疼到心碎。他摸了摸江可的脸颊,轻声说:“我在,江可,我在这儿,你醒醒……”
可是江可却像是被梦魇住了,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自由的双腕仍然在被单上剧烈地摩擦着,似乎想要挣脱出无形的枷锁。
“醒醒江可,你在做梦,醒来就好了。不要怕……”
在顾寒不断的安抚下,江可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手腕也停止了摩擦,重新像一个无辜的婴儿般蜷缩起了身体。他的半边脸深深陷进了枕头里,而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痕,显得脆弱易碎。
顾寒在这一刻非常想把田静抓过来,即使是拷问逼问也在所不惜,他一定要把过去五年发生在江可身上的一切问清楚。
但此时,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拉起被角,盖住江可露在外面的手背。
就在被单落在的瞬间,他看见了江可手腕上的痕迹,眼底闪光一丝疑惑的暗芒。
一起疑,顾寒又将被子向下拉了拉,那两只白皙的手腕完□□露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两道三指粗细的勒痕,分别蔓延在江可的双腕上。好像一株奇异的生物扎根在皮肉之下,又像是一副沉重的镣铐锁住了他的双手。
之前他也看见过,但并没有多虑,单单以为那是他在第一天晚上的□□中留下的。
但仔细看,那是陈年旧伤,只有被长时间野蛮捆绑才会留下的痕迹。
顾寒终于还是放下了江可的手腕,把它们塞回被子里,又仔细压好了被角。
他维持着半跪在床边的姿态,慢慢弯下腰,把头埋进被单里,遮盖住此时的表情。
从外面看,只有微微颤抖的脊柱,泄露了他此时濒临崩溃的感情。
田静在25岁生日那天,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诊疗室中出来的时候,她手中还捏着医生送给她的生日贺卡。但是她没有心情打开,直接扔进了电梯间的垃圾桶里。
当时等电梯的,还有一个身穿灰色短袖T恤的清瘦男人。他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扔掉的贺卡,又打量了她两眼,在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并没有尴尬地退让,而是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田静对此无所谓。她已经决定去死了,也懒得揣度陌生人的意图。
两个人一同走进了电梯间,男人忽然问:“您好,请问您是主动来这里接受治疗的吗?”
田静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光冷淡地看着男人:“对。”
“我叫江可,是这里的实习生,正在写论文。”男人羞涩地笑笑,把手腕藏到了背后,“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愿不愿意和我聊聊?希望您可以给我的论文提供一些灵感。”
这次,田静转过身,认真地观察了江可一番。他的确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间的神情也的确像个学生,只是微微上扬的笑唇更像是社会上那些能说会道的骗子。
更重要的是,虽然男人现在背过了手,但田静在方才已经注意到了他双腕上一片青紫的勒痕。
那是束缚带,只有进行电击或者药物性治疗时才会留下的痕迹。男人并非实习生,而是这里的病人。
田静觉得有趣,却感受不到一丝同情。出于好奇,她没有拒绝江可:“那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在她看来,自己是反社会,而江可是精神病。她只不过在死掉之前,想要在这个疯子的世界扮演一个真实的自己。
之前的人生太痛苦了。她在扮演着社会加诸于身的众多角色,然而却根本无法感受到亲情与爱情,每天都在模仿他人的喜怒哀乐。诚然,她是一个优秀的女儿、一名出色的员工,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看心理医生。
但很快她就发现,医生甚至不比自己更了解什么叫做反社会人格。于是,她又在医生的面前扮演着病人的角色,乖巧地配合治疗。
当医生判定她痊愈的那天,田静便结束自己的生命,留给这个世界巨大的讽刺。
红茶和摩卡端了上来。
田静拿起两袋糖,优雅地撕开,倒进摩卡中:“大学时我很喜欢吃甜的。但是因为身边的姑娘都在减肥,我也克制着自己,不吃甜点、不喝甜水。渐渐地就养成了习惯,看到糖也不会有任何欲望。”
江可端过茶,抿了一口:“那现在怎么又想吃了?”
田静搅拌着浓稠的液体,尝了尝,又撕开了两袋糖倒进去:“想尝一尝,是不是真的像我记得的那么好。”
江可不置可否,看着糖被一袋袋撕开,倒进去。最终田静推开了马克杯:“不好喝。”
“大概不是因为不够甜,而是因为你糖加的太多了。”江可说着,又为田静点了一杯绿茶。
田静没有拒绝,只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好吧,告诉我,你在写什么论文,我能帮你点什么?”
两人平静对视了片刻后,江可缓缓道:“我在研究反社会人格的自杀动机。”
田静蓦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说谁反社会?”
“所以你心里还没有承认吗?”江可歪了歪头,声音平静,不起波澜,“那你为什么想自杀?”
“你……”
“你扔掉的贺卡上写着的郝大夫的名字,他在最著名的领域便是反社会人格研究。我之前听他吹嘘过自己有个女病人很快就要痊愈了,想了想,大概就是你吧。”
田静眼神垂落在餐巾上,似乎已经恢复了常态:“那你怎么知道我想自杀,就因为我扔掉了郝大夫的贺卡?”
“试探而已。”江可平淡道,缺乏语气和表情,“我和你讲了论文题目,你首先反驳的是’反社会’,而不是’自杀动机’。并且,你曾经尝试模仿身边人的行为,比如减肥和节食,从而与他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融入不同的社交圈。”
“是吗?”田静轻声反问,重新开始搅拌摩卡底部结晶的糖块。
江可叹了口气:“活着很累是不是?”
田静不说话。
“但还是不要死。你不必为了他人活着,也不能因为自己而去死。”
这次,田静沉默了很久。
日光微斜,酷暑的热气依旧不曾消散。玻璃上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窗外来来往往行人的面孔变得模糊不堪,比陌生更加令人感到遥远。
所有人都在奔赴向相同的命运,死亡。田静不明白,已经知道了最终目的地是一无所有,为什么在落日余晖中的人还可以如此欣欣向荣?
她曾经很努力地想要知道,也认真地尝试过,却依然无法和这个世界产生共鸣。
江可已经喝完了红茶,缓缓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希望我刚刚的话有帮到您……”
“江先生!”田静叫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神中有一缕迫切兴奋的光,“不妨我也猜猜江先生您的动机吧。”
江可苦笑:“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事。”
田静却不肯放过他:“你不是实习生,你是医院的病人,对不对?”
激动而天真的语气,好像一个争强好胜的孩子,想要赢过他。
江可不后悔救了田静,却也不愿意和她纠缠下去:“如果您想知道,不如我直接老实交代吧?”
刚刚和她讲的逻辑都不是他救她的原因,真正的动机是在电梯间中两人对视的片刻,江可在田静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死寂。
他在顾寒的眼中同样看见过。
“我来这里是接受同性恋转化治疗的,”江可的声音抖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我是GAY。”
田静在登机前给江可打了通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系统将自动转入语音信箱。请您在’哔’一声后留言。”
“江可。”田静面对着凌晨空旷的机场大厅,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眼泪溢了出来。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语气依然从容淡定:“我要去加拿大了。那边有熟人照应,不必担心。”
其实,还有很多想讲的。
在电话另一端永恒的沉默里,无数相处的片段如潮水被冲上记忆的沙滩:她和江可形婚,看望江母,帮助江可接受治疗……最终,和江可离婚。
回忆转了个弯,又来到最初的相遇。
面容俊秀如少年的男子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那天,是她25岁生日,是她计划结束自己生命的日子。然而上天给了她此生最好的生日礼物。
田静拉着行李箱,在候机厅坐下。
“谢谢你,祝你幸福。”
她挂断了电话。
机场巨型落地窗外,开阔的的空地尽头浮现一片金色的阳光。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第10章 unknown
“总裁,”小文小心翼翼地觑着顾寒的表情,“田女士的手机从昨天起就一直打不通。刚刚联系了机场和海关,确认田女士已经出国了,现在在加拿大。”
顾寒蓦然抬起头,阴冷的目光吓得小文差点把高跟鞋踩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凌晨走的,就在合同生效之后……”
顾寒想起了那天半夜,江可的手机忽然玩命震动起来,被他随手摁灭。本以为是无主叫的骚扰电话,原来两人一直暗中联系。
那么田静对他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顾寒最恨隐瞒和欺骗,当下脸色又青了几分:“去找本市最好的调查公司,查一查江可。尤其是过去五年发生的事儿,直接向我汇报。”
“喳……啊是,我这就去查。”
回家时,张婶正在煲排骨汤。七七八八的干货摆了一桌子,其中不乏许多大补的药材。
顾寒不喜欢中药味儿,但之前也没有特地叮嘱过张婶。今天头一遭在锅里看到根须茎叶花果籽,顾寒的神经末梢都知道一定又和江可有关。
“怎么在做药膳?”
“小江他身子弱,总是心悸盗汗,需要吃点温热的补一补心血。”厨房里开着抽油烟机,张婶一时不查顾寒回来了,随口答道,“我买了点桂圆红枣,又从柜斗里拿了些西洋参……啊,顾总?”
“心悸盗汗?”顾寒皱眉,沉声问道,“是他亲口和你说的?”
“就……就是那天我们聊了聊,小江……江先生无意间提起的。”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病?”
“没,没说,就是身子弱……”张婶目光闪烁,不敢看顾寒的眼睛。
从发现江可手上的伤痕,到田静未卜先知的消失……积攒了一天多的惶恐、失措和怨愤终于不再忍耐,如炽热的火山熔浆般喷薄而出。
“碰!”顾寒转身离开,厨房的门被狠狠地撞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躲在书房里的江可也听到了。他正在看财经新闻,眼睛根本没离开报纸,只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
下一秒,顾寒就闯了进来。在看到江可的瞬间恢复了些许理智,深吸口气,转身关上了门。
江可没抬头:“什么事儿?”
“江可,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儿?”
在报纸上滑动的铅笔尖一顿,随即又滑动起来:“我身体没病,就是虚了些,张婶心疼我才特地煲了汤。”顿了顿,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顾寒不好意思地笑笑,“忘记了,你不喜欢中药味儿。一会儿我就告诉张婶,让她以后别忙……”
“江可!!”
一声怒吼。
江可震了震,乖乖地闭上嘴,心想现在的顾寒真是君心难测。
而顾寒发现,在江可面前他根本无法保持平静,所有的教养都被喂了狗。
“为什么?”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方才洗脸时被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