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润雨就知道扁头惦记着自家的糕点,大方的拿给他,“你拿去和兄弟们分吧。”
陈深今天换了一身藏蓝色的西装,更显得身材挺拔、俊秀无匹。他嫌弃的看了一眼扁头:“你怎么跟闻着肉包子味儿的狗似的,有没有点出息啊?”
“出息又不能当饭吃。”扁头快嘴接了一句,对汪润雨道:“谢谢嫂子啦,我先走了。”不能让头儿逮到,不然又得被修理。
陈深上下打量汪润雨,摸了摸下巴,说:“你今天换了新发型,还穿了一身新衣服。我感觉像是有好事发生。”
汪润雨朝他点点头,眉眼弯弯,“那你的直觉挺准确。我刚才看李主任的车开出去了,他来行动处有什么事情吗?”
“没大事。”陈深朝苏三省的办公室抬抬下巴,“就是我们得恭喜苏队长升官发财了。”
“嗯?”汪润雨扭头看向苏三省办公室,那里有人正进进出出的搬东西。
陈深想了想,伸出一根食指,道:“叫那什么东亚政治研究所,现在我们该称呼苏队长为苏所长了。”
汪润雨目光一凝,东亚政治研究所,怕又是一个日本人设置的对付中国人的机关。苏三省……她在心中权衡着,此人心狠手辣、唯利是图,如果不早日除去,必成心腹大患。
“陈深,”汪润雨回头对他一笑,“去我办公室喝杯咖啡吧,刚从意大利带回来的。”
坐在花草环绕的室内,品尝一杯香浓的咖啡,多么美好又惬意的清晨时光。
可是,两人的谈话一点也不轻松。
汪润雨拿小勺搅拌着咖啡,淡淡的雾气升腾着,掩映着她略显严肃的面容。她说:“刚刚接到组织的消息,日军正在进行一项惨无人道的秘密实验,企图用疫病来灭亡我国。据调查,前两年横行浙江一带的时疫正是日本人的手笔。”
如果士兵患上了疫病,怎么能拿得起枪,怎么能打仗,如何保家卫国?如果普通民众患上了疫病,也难逃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日本人的心思实在极度恶毒。
“归零计划暂时没有得手,我们得先拿到细菌计划的情报。”汪润雨凝眉沉思,“特工总部接触不到这些,我们需要从梅机关下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深听见这个细菌计划,也是眉目紧锁,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梅机关,这个地方对他来说,也很是陌生,且那里是日本人的地盘,想要混进去并拿到情报可以说是千难万险。
“我知道了,我会先从老毕那里探听点消息。”陈深沉声道。
汪润雨喝了一口咖啡,提起另一个话题,“苏三省此人,你怎么看?”
“你想除掉他?”陈深从汪润雨的眼神中判断出她的目的,“若论谁最恨苏三省,必是军统无疑,唐山海或许正在谋划此事,我们要助他一臂之力么?”
汪润雨摇摇头,“你不必插手,不能让影佐和李默群怀疑到你身上。苏三省十分狡猾,军统只有一次动手的机会。”
陈深接到消息赶到东亚政治研究所时,只看见了躺在雨水中的曾树。犹记得,军统上海区被剿灭的那晚,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雨水胡乱的砸在曾树冰冷的尸体上,他的白色衬衣被鲜血彻底染红。他或许没有想到,最终他死在了飓风队的手中,这一切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命运轮回。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雨水打湿了陈深棕黄色的头发。扁头迅速蹲下身去探了一下曾树的鼻息,然后对陈深摇摇头,表示人已经没救了。
陈深一点也不同情曾树,他看了一眼身后挂着的东亚政治研究所的白底黑字的长牌,说:“凶手的消息真是灵通啊,连我们都不知道苏队长的落脚之处,他们却知道了。”
苏三省沉默的立在细雨里,像一尊雕塑。他两边肩头都已经被雨水打湿大片,略长的头发也湿漉漉的。
他说:“杀手是我们的老朋友陶大春,他还潜伏在上海。还有接应他的人,开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雨势太大,我没有看清楚是谁。”他捡起陶大春遗落在地上的黑色雨伞,细细的看了看。
陈深向扁头努了努嘴,扁头立即招呼着人将曾树给拖走。黑红色的血液在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线路。
陈深向苏三省客气了两句,让苏三省什么以后有事尽管说话,一副老毕和苏三省哥俩好的样子。
毕忠良一边用着苏三省,一边防着苏三省,他害怕苏三省平步青云,风头盖过他,显得他太没有用处。这也正事李默群如此抬举苏三省的原因。
毕忠良听见苏三省遇刺的消息时,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陶大春是个没用的废物。打草惊蛇,经历了这一次刺杀,苏三省日后一定会提高警惕,想再下手就难了。
汪润雨在百货公司楼上的办公室见到了汪文渊。此时,汪文渊正在品尝咖啡,整个室内都弥漫着一股醇香。
汪润雨把手包放在桌上,接过女秘书递来的咖啡,笑着道了一声谢,待女秘书离开合上门,才说:“军统的刺杀失败了,苏三省还好好活着,我们要不要透露些消息给军统?给苏三省找些事情来做,以免他来打扰我们办正事。”
汪文渊放下杯子,起身走到汪润雨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小时候安抚她一样,缓声道:“润雨,你太急躁了,不着急,我们慢慢来。苏三省只是个次要的小人物,不必特意去针对他。”
汪润雨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既然你觉得苏三省无关紧要,就让他在逍遥一段时间吧,我想知道的是,梅机关那边你打算怎么下手?”
汪文渊迷之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咖啡。
装吧,一副霸道总裁范儿,可我又不是单蠢的灰姑娘。汪润雨暗自嘀咕,“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记得通知我,别说不用我操心之类的话,不然我可就生气了。”
汪文渊对这个小妹一向宠爱有加,父亲离开之后,他一直又当爹又当哥的照料她。
“知道你厉害,有需要会让你出手的。我这不是害怕娘担心你么?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她,她一直念叨着你。”
汪润雨想到远在澳门的母亲,思念止不住蔓延,“我会抽时间回去的。归零计划不知道在何处,又来了个细菌计划。大敌当前,我相信娘会理解我的选择的。”
“她当然理解你。”汪文渊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宽心,总有一日我们会把日本人彻底赶出去,让他们不敢来犯。”
汪润雨满心期待那天的到来:“等那时,我们一家四口就能团聚了。”母亲也不用每日沉浸在对父亲的深深思念中。
汪文渊想到千里之外关心和爱护他们兄妹的父亲,说:“对。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小妹,答应大哥,以后别再以身犯险,秋风渡的事情我不希望再重演。”
汪润雨十分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上次我的确有些失误,下次不会再受伤。你知道我的身手很好的。”
汪文渊不可置否,反正在他心里妹妹的安危是重中之重,他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我这里刚收到一个情报,你斟酌下要不要拿给熟地黄。”
“什么情报?”汪润雨接过纸条,迅速的看了一眼,“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
汪文渊敲了敲她的脑袋,“我一直这么大方。谁叫陈深和军统的人走得太近,我担心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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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添堵
因为陶大春刺杀苏三省失败,唐山海临时决定亲自去和上海交通员联络,这导致徐碧城一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宁。她有种小动物般灵敏的直觉,唐山海这次的行动可能会引发一场灾难。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提着花壶给盆栽浇水,不小心洒了一些水在睡衣上。正想拿手帕去擦,却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停留了一只鸽子。鸽子在上海很常见,她记得在陈深常去的猛将堂孤儿院,屋顶总会有十数只鸽子盘旋。
徐碧城喜欢这些小东西,喜欢仰望它们展翅飞翔时自由自在的模样。她放下手帕,打算找一些点心来喂它。刚转身,耳边忽然传来翅膀煽动的扑哧声,再回首已不见鸽子的踪迹。她有些失望,余光却瞥见了窗台上有一个短小的竹筒。
难道是鸽子留下的?徐碧城好奇的上前拿起竹筒,发现竹筒被蜡严密的封住了。飞鸽传书四个字忽然在脑海里冒出来,她的手一顿,迫不及待的拆开竹筒,从中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快速阅读完上面的字,她怔了一怔,扬声喊唐山海的名字。
唐山海正在擦洗碗碟,听见徐碧城的急声呼唤,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即跑上楼,“怎么了,碧城?”
“有人给我们送来了这个。”徐碧城将纸条递给唐山海,着急的说,“如果这个消息可靠的话,你明天去马尔赛咖啡馆就会落入苏三省的圈套,你千万不能去。”
唐山海看了一眼纸条,心中一惊,握住徐碧城的手,“你别慌,先告诉我,这个纸条是怎么来的?”
徐碧城忙把小竹筒递给唐山海,将鸽子送信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你说是谁给我们送的消息?”
唐山海想了想,不可能是军统的人,因为上海区只剩他们和陶大春了;也不可能是陈深,陈深若是有情报会直接告诉他,不必弄只鸽子来送信。他明白,这个人一定不想暴露身份。现在是统一抗战时期,或许对方是地下党的人?
“不管他是谁,我能肯定的是,此人暂时是友非敌。”唐山海笃定的说。他从怀中掏出打火机,将纸条烧掉,包括那个竹筒也一并点燃投入烟灰缸中,火苗将纸条和竹筒一点点吞噬。
手段如此高明、消息如此灵通的“朋友”,让唐山海在欣喜的同时,也生出一阵阵的惧意。
淡淡的青烟中,唐山海表情莫测,他沉重的说:“我们必须要找出这个出卖情报给苏三省的人。日本人的电讯侦缉车一直在运行,我们暂时无法和重庆联系,这次只有依靠我们两个人了。”
“嗯。”徐碧城咬着嘴唇,重重的点头。
党国再次出现叛徒,唐山海心中一阵难受,而眼前这个柔弱且无畏的女人,让他感到无比的担忧和心疼。他已经给过陈深一次机会,既然陈深没有珍惜,那么现在就由他来守护她了。
“那明天你还去吗?”徐碧城白着一张脸问,上海交通员的暴露,意味着他们将再次陷入危机。
唐山海说:“自然不能去。如果情报是真的,那么苏三省一定会在咖啡馆设下埋伏,我去便是自投罗网。我得通知老陶一声,不能再和交通员联络。”
“那个交通员?”虽然心中明白交通员可能会成为弃子,但徐碧城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
唐山海知道她内心善良,摇摇头说:“碧城,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应该懂得,在难以自保的前提下,有些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我明白。”徐碧城愣愣的点头。
苏三省和影佐静静的守在马尔赛咖啡馆对面的大楼之中。自从遭遇了上次的刺杀,苏三省已无法信任行动处的人马。是以他特意去梅机关向影佐求助。他心里打了一个如意算盘,一是绕开毕忠良在日本人面前立下首功,二是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一举擒获陶大春和熟地黄,以免日后寝食难安。
可苏三省万万没料到,陶大春早已接到唐山海的消息,根本不会出现在咖啡馆。
从早上八点半到九点半,一个小时时间渐渐流逝。苏三省也从开始的从容自若变得有些坐立不安。
影佐的耐心渐渐耗尽,站起来踱了几步,质问道:“苏三省,你不是说交通员会和陶大春接头么,怎么我只看见了一个人?”
“影佐将军,请再稍等片刻。”苏三省头皮发麻,他想不通其中的环节有任何差错,“卖情报给我的人说过,陶大春会在十点之前来这里与人接头。”
影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锐利的盯了苏三省一会儿,看了下手表,语带威胁的说:“现在是九点四十分,再等二十分钟。如果还没有人来接头……苏三省你懂的。”
“是。”苏三省闻言,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在心中不停的猜测,难道情报是假的,那个人骗了他?那出现的交通员又怎么解释呢?苏三省一头雾水。
很快十点钟到了,交通员准备骑上自行车撤离。看见这一幕,苏三省头上的雾水凝结成冰水兜头淋下来。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影佐拔除□□指着苏三省,厉声道:“苏三省,你应该知道,如果有人欺骗了我,会有什么下场!”
“卑职绝对、绝对不敢欺瞒影佐将军。”苏三省汗如雨下,低垂着脑袋,略长的头发耷拉着,像一只被扼住脖颈的公鸡,“其中肯定有个环节出了差错,恳请影佐将军再给卑职一次机会,让我抓住那个交通员,说不定能从他口中拷问出一些重要的情报。”
影佐定定的看了苏三省十秒钟,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缓声说:“苏三省,你这一枪我暂时给你记着,如果你没能抓住熟地黄,这颗子弹迟早要送进你身体的,你明白吗?”
“卑职明白。”苏三省悄悄松口气,“影佐将军慢走。”他扭过头,怨毒的盯着那个交通员,大鱼没有上钩,这只小虾米他也不会放过。
此时,唐山海正和陈深坐在行动处的办公室,在清晨温柔的阳光下,一起品尝咖啡。
唐山海握着滚烫的杯子,说:“你知道吗?今天我本来打算去马尔赛品尝他们新进的美式咖啡。”
陈深看了一眼唐山海,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怎么没去?”
唐山海叹口气说:“若我去了,只怕是有去无回。陈队长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吗?”
陈深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难道那里有埋伏?你本来想去和某些人接头,交换什么情报之类的。看你的表情,似乎被我说中了。”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唐山海,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唐山海没有否认,试探道:“我正想问问陈队长,昨晚是不是你给我们送的消息,如果是,那唐某得感谢你又救了我们一命。”
“你想从我这里探听消息?”陈深十分警觉的问。他搅拌着咖啡,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他不停思考着究竟是谁不露痕迹的帮了唐山海一把。难道是汪润雨?
“这事情不是我做的。”陈深笑了笑,大言不惭的说,“你知道我这人一向不是助人为乐、不求回报的类型,我帮了你肯定得向你讨些报酬的。”
“那陈队长猜一猜是谁?”唐山海问。
陈深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摸着下巴说:“我觉得有可能是有人觉得唐队长你长得俊,所以给你送了个人情也说不定。”
唐山海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顿时一噎,反唇相讥:“唐某长得再俊,也比不上陈队长这个行动处一枝花呀。”
“多谢唐队长赞誉。”陈深喝了一口咖啡,站起来理了理西服,“行了,我这朵花要出去招蜂引蝶,就不陪唐队长闲聊了。”
唐山海凝视着陈深离开的背影。他从陈深的动作和话语中,敏感的察觉到陈深或许知道些什么或者猜测到了什么,却不愿意告诉他。不过,以陈深的头脑和城府,也可能是故意向他透露一些东西。唐山海目前唯一能确定的是,送信的人是地下党,他们或许是看在陈深的面子上,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来,打断了唐山海的沉思。
唐山海接起电话,那边传来陶大春的声音。
陶大春说:“唐先生,今天我按您的吩咐去了书店,你想要的那本诗集被一位姓苏的先生拿走了。实在不好意思。”
唐山海痛苦的闭了闭眼,果然交通员已经被苏三省逮捕,“没关系,等书店进货我再去买便是。谢谢。”
两人很快结束通话。
此时,唐山海很想抽一支雪茄,这能让他内心获得暂时的平静。他一边整理着领结,一边看向走进来的徐碧城,他说:“你要的诗集被人买走了,下次我亲自去帮你买。”
“好。”徐碧城听懂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