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拒尘送了京中的信过来,王颀接在手里,皱眉道:“怎么接连来信?”
拒尘笑道:“爷许是忘了殿下也说过要来扬州的事了,没准便是临行前的最后一封。殿下惦记着爷,怕爷收不到他的信要担心罢。”
王颀觉得这还真有可能是水溶的意思。他不急着拆信,瞧着桌上林琯玉方才用过的毛笔走了一会儿神,皱眉道:“要是叫他来,林家还是这个态度,就难收场了。”
拒尘是知道他这番来算是给水溶拉人情的,闻言就也替主子担忧。不过他人微言轻,并做不了什么,只是劝道:“爷该放宽心些,大夫前日说了不能多思。我听人说了,那何先生不日就能到扬州,爷且保重着身子。这些夜里碳盆都添了两个了。”
王颀顺着他的话看向自己极苍白的手背,似乎是无所谓,微微地冷笑了一下,道:“拒尘,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听见猫叫?”
拒尘知道王颀小时候被猫挠过,自此就颇讨厌猫狗一类,闻言便道:“正是呢,我也奇怪,听说他们家林夫人也不让养猫的,怎么会有猫叫?我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王颀想到什么一般,将手指放在鼻梁上一会儿,慢吞吞笑了笑,道:“林夫人不喜欢,林大人却喜欢的。还能有谁?”
他话才说完,外头就有些细微的声音。王颀没往外看,倒是拒尘出去了一回,回来禀告道:“是林家的表小姐,说是过来找猫。”说罢十分崇拜地看着王颀,道:“少爷果然神机妙算。”
王颀看他:“今天好话怎么这么多?闻琴姑娘给你的香囊怕不是有什么奇效?”
拒尘被他一语点破,脸居然红了红,忙道:“我去打发了她去。”王颀却道:“等等。喊她进来。”
拒尘听见“喊她”就有些惊讶,因为王颀这人不管对熟人如何,对陌生人却总是面子上功夫半点不落的,对着一个陌生的姑娘家应当要说“请”,这么直接表达不屑的次数并不多。他不再多问,出去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来了。
江渺渺一进屋,就看到王颀坐在书房里头的梨花木圆凳上。他喝着热茶,那水汽氤氲地升起来,将他本来就秀丽绝伦的面目再蒙上一层朦胧的精致色彩,好看的就像是什么花木成了精怪。
她如何也没想到府中盛传的王家少爷竟然真的长得这么好看,一时怔了怔,直到王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眼看过来,她才不可抑止地涨红了脸,上前盈盈一个万福道了声好。
王颀叫人看茶,素来他贴身伺候的都是小厮,但是倒茶这些事情不可避免地总是要用到丫鬟。他身边下人素来胆子也大,瞧了江渺渺好几眼,才退下去。
江渺渺拿着和王颀一样的杯子,竟然有些紧张,先头想好的托词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了。反倒是王颀先开了口。
他虽说对着林琯玉态度极其恶劣,但是对着江渺渺却算是十分客气温和,他道:“既然是林家的小姐,先头不曾来拜见,是在下失礼了。”
江渺渺忙道:“王公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她这一句话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不过一个客居的孤女,蒙舅舅、舅母看顾,哪里还想当府上的正经主子呢?”
王颀没有接话。他微微地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像是觉得十分有趣,甚至勾了勾嘴角。
然而低着头的江渺渺没有看到。她听见对方的沉默,还以为对方是不知如何接话,毕竟他是林府的客人。她忙道:“我失礼了。”
王颀看着她,道:“姑娘要是有什么难处,不便和林夫人说,找我母亲也是一样的。”他乐得看林府的热闹,更想知道江渺渺和俞氏到底和贾府那群人有什么勾当。
江渺渺脸红了红,心中却道:“母亲总是让我不要急着相看,可是这么好的一个少年郎,我要是这回不来,只怕要错过了。”她心中一思量,再开口时便更加娇娇怯怯了,道:“渺渺不敢说有什么难处的,只是这回来是想要问问王公子一件事。”
王颀挑起一边的眉。
江渺渺小声地道:“我养的猫昨晚跑出来了,不知道公子有没有瞧见?——以前公子未到林府的时候,咪咪总是喜欢往这个院子里跑的。”
王颀没说什么,只是回头叫丫鬟小厮们陪着她去院子里头找找那只猫。江渺渺道了谢,红着脸低着头走了,却没见到他在后头嘴角弯出冷笑来。
猫很快就找到了,江渺渺过来告辞,却被告知王颀在读书,不见客了。她想了想,问拒尘:“王公子晚间可读书的?”
拒尘见方才主子没有明着拒绝她,自然也还客气,闻言就道:“我们少爷刻苦,晚间自然也要读书的。”
江渺渺叮嘱了他替自己道谢,带着猫儿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去。
俞氏正在装扮,见到她进屋子来,便笑道:“我的儿,过来替我瞧瞧,是这对南海珍珠的耳坠子好看,还是这对冰种翡翠环好看?”
江渺渺笑道:“这珍珠颜色有些黯了,还是翡翠罢。”
俞氏摸了摸那珍珠耳坠,将它放到妆奁里头,叹道:“都说人老珠黄,这耳坠还是你父亲还在的时候买给我的,那会儿你都还没有出生呢。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她常常会提到江渺渺的生父,但是江渺渺很不以为然的。她幼年失怙,后来跟着俞氏一直住在林府,说起来林如海更像她的父亲。她也更愿意认林如海当父亲。毕竟亲爹就算没死,也不过是个商人,林如海却是个二品大员呢。
只是她自然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口。她看了一眼俞氏,问道:“母亲晚间可还是要送点心去?”
俞氏顿了顿,面上神色说不清是难堪还是苦涩。她轻声道:“渺渺,你是不是恨娘?”
江渺渺垂下眼盯着自己素白的指甲,她其实也很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只是俞氏除了让她好好地做些女红或者读书,这些都不甚愿意她去做。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和同样住在府上的林家姐妹不同,她要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自己不争是不行的。林琯玉也好,林黛玉也罢,她们想要的东西,有的是想要讨好她们的人会双手奉上,哪怕是王颀这样出身尊贵的人,也会主动说给那没有半分读书天赋的林琯玉当个先生。
她也知道俞氏的意思,她是想着自己本就是商人女了,现在又丧父,所以怕她坏了品行。
可是品行是什么东西?她要争的东西,光有品行哪里够?她也不要顶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最后平平淡淡地像她娘那样嫁个没福气的寻常男人。她不甘心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有点啰嗦,不过打算在去京城前把事情交代一下。现在黛玉因为年纪小,所以戏份还不算太多,之后会多很多哈哈哈,毕竟JJ对于年龄还是有一点要求的。
忽然发现自己这么久都没有说过黛玉的CP哈哈哈,目前已经提到过,不过没有出场哈哈哈哈哈哈,应该不难猜吧。
顺便这周开始我应该更的会变多。嗯,谢谢燃野小天使每天都给我留言,给你一个大大的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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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鱼目珍珠
见江渺渺没有回答,俞氏怔了好久,才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渺渺。对方避开她的视线,淡淡地道:“母亲既然要去送点心,还是好好打扮吧,我先回房去了。”
俞氏怔在原地,看着镜子里头自己的脸,慢慢地眼泪淌了满脸。她不希望江渺渺如同自己一般,可是对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渺姐儿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不也都是她的过错么?
她当初在丈夫去后便回了娘家,后来父母去世,她又投奔了外族家,住在分下来的一户破落的房屋之中。但是随着女儿渐渐大了,她不得已带着渺渺过来投奔林家,这也是族里的意思。这些年林如海和族里渐渐的也淡了,多一个她也好。
后来她偶然间接到贾家的信,说是贾母也中意她,如果是要侍奉林如海,务必事事以太太为先。贾敏默许了此事,许是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这两年下来,林如海也没有收她。
她也不急。她比贾敏还要小好几岁,随着贾敏的年纪渐渐大了,林家又没有嫡子,迟早会有她的一席之地的。可是渺姐儿是她唯一的孩子,总是希望她能够好好地修习德言容功,将来不说嫁多么好的人家,总要名正言顺地当个正头娘子才好。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看不起自己这个当母亲的。
俞氏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打起精神问了身边的丫鬟如意女儿是否用了晚饭等话。如意却劝她早些到林如海处去。
这几日因为林如海和贾敏闹别扭,倒是方便了俞氏献殷勤,然而林如海始终如同石头般不开窍,现在唯一的女儿又这般,俞氏多少有些心灰意冷。她撇开脸,淡淡地道:“今儿个就不去了。”
如意却笑道:“我知道夫人如今多少心寒,林大人实在不解风情。但是此事本就不能急,夫人当耐心些。何况您既然答应了贾家那边,就不该半途言弃,否则要奴婢如何回去交代呢?”
俞氏扭头看她,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在警告我了?”
如意低眉顺眼:“那倒是算不上的。只是夫人该体谅体谅我们做下人的,到底还要回去禀报不是?”
俞氏手中的手帕都被她揉皱了。她断然没有想到一个丫鬟都敢爬到自己头上来,心中愤怒非常,但是还真有些顾忌。最后她还是去了林如海处。
却不料她还没有敲门,林如海的小厮就出来了,道:“大人今天不在书房,去了夫人处。”
俞氏不动声色地道:“是我唐突了。是夫人处有什么事不曾?”
满府的下人都喜欢贾敏,盖因她待下人素来是极好的。这小厮也不例外,看这主动送上门来的俞氏便很不顺眼,只是冷笑道:“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说了句,似乎是夫人身上有些不好,大人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俞氏听见“急急忙忙”四个字,愈发觉得手中的托盘有千钧重,转身便走了。
小厮等她走远了,才啐了一口,冷笑道:“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并不小,兴许是有意想让俞氏听见。俞氏的步子顿了顿,面色晦暗,终于也只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正院这边,还真小小地闹了一番。
林琯玉牵着黛玉的手,吩咐她坐好了,自己去问方才走出门的大夫贾敏的病情如何。那大夫满脸难色,冲着林琯玉拱了拱手,道:“夫人这病来得古怪,瞧着像是喜脉,却又极不稳,兴许要再过几日再来瞧瞧才是。夫人这几日只该好好地养养身子的。”
林琯玉不可置信地道:“这是什么话?”她并不知道大夫一旦含含糊糊的便实在是那病情棘手,或者是主人家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只当是眼前这人医术不精,颇有些恼火地看了一眼伺候着的下人,冷冷地道:“这是谁请来的庸医?”
黛玉见她发怒,也有些奇怪,站起身去扶她。那大夫心中叫苦,但是也不忍在两个女孩子面前说她们母亲没得治了,只是望着外头,盼着林如海赶快过来解围。
林如海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道:“不知道太太病了么?怎么这么喧闹?”
他一进来就看到女儿站在那里怒视那大夫,心中咯噔一声,琯琯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会对着不相干的人发怒。这般只怕是贾敏出了什么事。
他吩咐人把女儿们带进去看贾敏,自己则是屏退了左右,问那大夫:“夫人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大夫也心有不忍,林家这阖家如此和睦,想必林如海也同夫人伉俪情深的。他叹气道:“夫人的病,本是郁结于心,再兼之生养两个姐儿亏了些气血,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将息着自然也就能好了。只是日后在子嗣之上,或许多有艰难。”
林如海只觉得心中一寒,想到素日贾敏待自己的好,又想着偌大的林家竟然无人接管,只觉得心酸。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动了纳妾的心思。
纳妾是不可能的,依着贾敏多心的性子,她身子本就不好了,要是再委屈了她,他自己都觉得难过。更遑论他本是一心一意之人,认准了一个贾敏,眼里哪里还装得下其他的女子?
至于将来……不论是收养个男孩儿也好,又或是将来招婿也罢,都算得出路的。只是他这些年身子也渐渐不好,贾敏如此,他们未必就能护住女儿了。更何况虽然琯姐儿性子强些,小女儿黛玉却总叫他不放心。
他命人送走了那大夫,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去贾敏屋子里,好歹惦记着两个女儿,用袖子擦了把脸,装出不在意的模样。黛玉和林琯玉都坐在贾敏的床边,见他进来,黛玉起身,林琯玉却头也不回。
他知道这是女儿还在生自己的气。要是换做了从前,兴许还有些不悦,这会儿却愈发后悔。他早知道夫人重视贾府,却不以为然,因着自己的政治之见,伤了妻女的心。要是林家没有嫡子,女孩儿们将来未必有兄弟可依靠,指不定还要看着贾家。
林琯玉不说话,林如海却道:“琯琯今日在你王哥哥那里学了什么?”
贾敏见他一切如常,知道是自己的病情没有什么大碍,又见林琯玉倔强地不肯回头,心中有些好笑,心道:“这孩子的倔脾气是像了谁?”末了轻轻地推了林琯玉一把,道:“你这孩子怎么不回你爹的话?”
林琯玉这才给了她爹一个好脸,道:“爹今日不喝俞家姑妈送的冰糖雪梨了?”
贾敏也知道俞氏最近给林如海送东西的事情,当然也知道林如海一次没收。但是被威胁的感觉始终也围绕在她心头,因此脸色沉了沉,看着林如海不说话了。
林如海捏捏黛玉的脸,把她抱起来放到贾敏床边,又腾出手去把林琯玉的头发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道:“不喝。你们想喝的话,自去吩咐就是。”说罢看着贾敏一笑,道:“大夫说你脉象虚弱,不当生气的。”
林如海往常为官,自然养成了一身官威,但是笑起来的时候却还依稀有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探花的模样。贾敏脸红了红,向着他啐了一口道:“我是不想生气的,也不知是谁叫我气的。”
林如海忙顺着她的话说道:“自然都是为夫的错,”
林琯玉听得牙酸,和黛玉相视偷偷一笑。黛玉一只手拉着父亲,另一只手去拉贾敏,笑着道:“难为爹爹都在我们跟前酸,娘你快饶了他,也好放过我和姐姐。”
林琯玉却道:“娘不可轻易饶了爹,他定是在书房的榻上睡得骨头都酥了才来讨饶。表姑母和表姐在他跟前总是得脸的,说是吩咐她们去煮冰糖雪梨,也是骗人的话。”
林如海:“……”孽女!
贾敏不再生气了,笑起来。待到林如海把两个女儿赶出去坐在自己的床前,才道:“先头是我错了。”
林如海只觉得眼睛一酸,忙忍住了,只是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也知道你府上的老太太的意思的,只是我不愿意,这天下这般多的女子,我要真的有意,俞氏一人也算不得什么。我眼里只你一个。”
贾敏怔然,慢慢地眼睛红了。
她和林如海两人互相猜忌,一个道是你只顾娘家不顾自家,一个又道是你族中长辈不怀好意你却反过来为难自家人,说到底都是错了。
夫妻二人在屋子里头互诉衷肠,门外的俞氏站了好久,终于是默默地转身走了。如意见她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还是笑道:“您忘了夫人的吩咐了不成?”
俞氏脸色难看地道:“我忘不忘,与你个奴婢有何相干?纵你是贾家二太太陪房的干女儿,便敢作践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