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琯玉含笑道:“公公这会儿是信不信呢?”
夏守忠只痴痴地瞧着那风月宝鉴,嘴中道:“这铜镜当真可以治我的——”
林琯玉将风月宝鉴重新丢回给何赤暇,淡淡地道:“可以。只是治病的酬劳,又要如何算呢?”
夏守忠忙道:“我这就叫管家备下黄金万两!”
“诶——”林琯玉一闪身,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心里很不耐烦,想剁掉他的爪子,脸上还是笑吟吟的,“我也知道,对于公公这样的人物来说,黄金万两算不了什么,这些俗世中的阿堵物,我也用不上。这样吧,你帮我带一句话。”
夏守忠道:“公子请说。”
林琯玉招招手,让他凑过来一些。
贾环和何赤暇都是一顿,看起来很想拦下他,林琯玉无所谓地对他们摆摆手,意思很明显,他不就是一个太监嘛,你们怕我吃亏做什么?
……她完全忘了这是个太监身男人心的太监,就她这张脸,别说男扮女装了,穿块破布都要担心被轻薄。
林琯玉低声在夏守忠耳边说了几句话。
夏守忠悚然一惊,林琯玉瞧着他微笑道:“这生意您做不做呢?我听说戴公公最近在宫中权势如日中天,可他在外头卖官的事情,迟早是要败露的,后头是谁接上,就看公公这一回的造化了。”
夏守忠生性噤声,他是和戴权是同时净身入的宫,两相比较起来,他虽然混的也不差,但是和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明宫内相却不能比拟。他所需要的,不过是有人借他这个胆,去直起腰板来和戴权叫板。
这风月宝鉴恰巧就是那个契机。
“事成之日,我将此物双手奉上,”林琯玉对他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话,“走了。”
贾探春眼睁睁地看着她用一面铜镜把这大太监耍了一顿,还是有点儿懵。贾环在半路却忍不住开口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何赤暇将反面朝上,给他们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正红粉,反骷髅,专治邪思妄动之症,用得好能把人治死。”
“……”这可真像是一个神医能说出口的话。
探春被亲弟弟带出来看了一回热闹,只是她到底是姑娘家,倘或消失得太久只怕家中人要起疑心,林琯玉只好恋恋不舍地放她回去。
贾环却道:“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这会儿回去,又要看那老姑婆的脸色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宝玉给你带的那些小玩意儿,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泥垛的风炉儿……我见你都爱得不行,自己出来了,反倒不去逛逛?”
探春被他说得有些意动,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林琯玉怂恿道:“你和环儿去逛逛吧,京城里寥落了许多,再有几天要过年了,只怕小摊小贩们都要收摊不做生意了,不玩玩怪可惜的。”
探春终于是笑了,道:“好,那就好好地玩一遭,我只是怕家中……”
“家中无碍,”贾环道,“我叮嘱过你身边的侍书了,去去去。”
贾探春怔了怔,终于是笑道:“我总觉得你这两年在外头读书要更与我生疏了些,竟然是我想岔了。”贾环挑挑眉道:“那是你瞧贾宝玉不顺眼了,才知道我这个亲弟弟的好。”
眼见着这两姐弟去了,林琯玉松口气,到了黛玉院子里。黛玉还不知道太子之事,以为他们出门是去玩,她今日身体微恙,病恹恹躺在床上,见她进来也只是懒洋洋掀了掀眼皮子,说,“父亲病了,姐姐你怎么不去瞧瞧?”
林琯玉道:“他装病呢。平安州送回来的信,太子一时不知道,久了终要注意见的,他在京中的那些党羽甚重,能颠倒黑白的那样多,父亲夹在中间,也只能装病了。”
黛玉听她这样说,连忙坐起来,“这……平安州出事了?”
林琯玉以前还会瞒着她些事情,后来就发现妹妹的脑子比她好使多了,便不再瞒着她,说了平安州太子收押了守城将领,又封锁了消息的事情。黛玉没听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瞧她模样反倒淡然,不由道:“这么大的事情,姐姐你怎么……”
林琯玉道:“我怎么不担心王颀?”
她双手枕在脑后,往床上一躺,道:“他也跟我似得,我什么都不瞒着你,他也什么都不瞒着我,你别看水溶瞧着老实,我觉得水溶肚子里的坏水一点也不必他少。先头他们就借尤三姐,偷出了贾家和平安州往来信件,知道了平安州的事情,似乎是那个副将和太子就有勾结,不可能没有防备。这会儿瞧着下落不明,也可能只是做给皇上看的。”
黛玉饱读诗书,虽然说不是三纲五常灌了一肚子,也没想到看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能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她默默地抱紧了自己的布老虎。
这布老虎还是何赤暇给她做的(何赤暇继下厨之后的又一新技能),里头是一些安神的草药,她抱着就能睡得很好,醒来就不容易浑身无力了。
林琯玉鼻尖对着那只布老虎,很嫌弃地翻了个身,说,“一股草药味儿,啧,和何赤暇一个样,你怎么抱得下去的。”
这句话略有些歧义,黛玉一怔,搓了搓自己的耳尖,小声说:“你连香料都觉得难闻呢。”又问她说:“那风月宝鉴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怎么就糊弄了夏太监了?”
她话音才落,何赤暇端着药进屋了。
黛玉皱皱鼻子,抬起眼睛眼巴巴地瞧着他说:“小何,我三岁的时候你和我说五岁就不用吃药了,五岁的时候你又说是十岁,这会儿怕不是要和我说等我老了才不用吃药吧?”
何赤暇安慰的话卡在嗓子里,林琯玉在边上笑嘻嘻的,“词穷了词穷了。”
何赤暇看起来很想捞起勺子砸她,想了想,默默地忍住了,“林大人还在书房,等你过去训你。快滚吧。”
林琯玉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黛玉想笑,又觉得不厚道,干脆把脸埋到布老虎里面,深深吸一口。嗯,像小何一样,挺好闻的。
她又催促着问:“风月宝鉴到底是什么?给我看看嘛。”
何赤暇想了想,正面朝上递给她,转眼就收手了,“看到什么了?”
黛玉结结巴巴地道:“哇,上次没看完的西厢记!夏太监要这个干什么?”
何赤暇:“……”
他忍不住笑了,用力地摸了一把她的脑袋,黛玉像一只被顺毛的猫咪一样一眯眼,就见他又收起了那风月宝鉴,“嗯……他和你这种小姑娘看到的东西差别很大。”
作者有话要说: 聊斋那本甩了一章上去,不过因为存稿太少,这会儿开文可能有点轻率,所以更新的频率是很低的,有人看的话建议先养肥,等到三月份稳定更新,也就是这边完结之后。
我本来和机油信誓旦旦说2018的目标是100万字,后来一想,那差不多就是一年只歇两个月,天天日3K……算了算了,我说着玩儿的
☆、第一百章 破窗而入
林琯玉刚走到书房门口; 就听见林昭玉咯咯笑的声音。
据她娘说; 她小时候也很喜欢笑; 林如海一抱她就能被糊一脸口水;黛玉则因为生出来就小小一团; 真是从小就捧在手里怕摔了,爹娘轮流抱大的。反倒是轮到了昭昭的时候; 林如海公务繁忙,陪他的时间少了很多。
不过他今天不上朝; 终于可以玩儿子了。
林如海抱着儿子(站着抱不动)批公文; 批到一半,趁着儿子不注意,毛笔一圈一点,把亲儿子给画成了一只花猫。昭昭像林琯玉一样一肚子坏水,看到亲爹忍笑胡子一抖一抖的; 觉得不对; 回过神来把脸在他脸颊一蹭; 然后猝不及防的,亲儿子蘸着墨水的巴掌“啪”一下糊了他一脸。
林如海:“……”
端着夜宵进门的林琯玉:“……”
她想过很多种场景; 就是没想到是这种。
林如海摸摸自己的胡子; 强作镇定地咳了一声,就见那不省心的大女儿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说:“爹,你还是先别装了,叫人打水来洗脸吧,一会儿该洗不掉了。”
她放下托盘里头的宵夜; 把弟弟从父亲膝盖上抱下来,严肃地托着他的头:“你要敢蹭我身上,我就把你丢掉。”
正玩上瘾的林昭玉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手从姐姐脸边上拿下来,林琯玉把他放到凳子上,拧干了帕子给他擦脸。
林如海擦脸擦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她,见她虽然神色不耐烦,动作却细心温柔,不由一笑,说:“这些东西,虽然你往日不耐烦做,也该学起来些了。”
林琯玉动作一顿,红着脸把帕子往林昭玉怀里一丢,“自己擦。”
林如海:“……”
“我方才接到消息,说夏守忠已经把话传给皇后了,后头怎么样就不知道了。”林琯玉摸了一把弟弟的脸颊,感觉略有些冰冷,便叫人将书房中的碳盆烧得再旺一些,“爹,我总觉得最近不太平,你既然告了病假,要不……干脆多告假几天。”
林如海用铜镜照照,约莫是洗的差不多了,便也放下了帕子,挥退了下人,端起夜宵来,是碗羊肉汤,汤汁雪白,葱花翠绿,这会儿还微微的有些烫口,喝下去倒是正好。
他喝了一口,忽然问:“……今天的夜宵是谁做的?”
林琯玉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小何。黛玉忽然说想喝热汤,他从晚饭后熬到现在。”
林如海闻言,皱皱眉,说:“胡闹。他偶尔住在咱们家,是客人,这些事情怎么……”
“您瞧他什么时候像个客人?”
“……”林如海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次数不少,但是直接被她这么吐槽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这会儿风俗对女子来说并不开放,在林家姐妹身上的事情要是传出去,那可真是想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算了算了,他当初也没少偷偷叫人给贾敏递情书,两个人在大婚前连书房前要种什么花都想好了。孩子们大了,随她们去吧,横竖有他这个当爹的在,谁能欺负了她们去。
林如海摇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回了她方才的话道:“你不怨爹?”
林琯玉挑挑眉,说:“您是天子近臣,太子要造反的事情不管有没有发生,您不搀和才是最好的。非但是您,我看连王大人,约莫本来都没打算帮着水溶。”
林如海默默地笑了,说:“那你不担心王颀?”
林琯玉不耐烦地道:“我本来也想劝劝他,不过太子既然失德,水溶未必没有机会,他俩的那交情,我可劝不动……”她顿了顿,微妙地道:“他看着挺精明的,水溶蔫坏,约莫是把他从小哄到大?”
林如海:“……我觉得水溶被他从小哄到大。”
父女俩在此事上出现了严重分歧,昭昭大概是听到了他们在说姐夫,很愤怒地吐泡泡,“王颀很坏!”
林琯玉:“?”
林昭玉抓紧时间告黑状,“他不让你抱我!”
林琯玉:“……”
林如海忍着笑,摸摸儿子的脑袋,继续说:“不过诚如你所说,太子母族那边,最近见天儿地和王家为首的那群武将掐架,皇上也管不住,我还是先歇息两天不趟浑水——”
“了”字还没有落地,林琯玉忽然脸色一变,随手抄起那盅林如海刚刚放下的羊肉汤,对着窗口那边泼过去。与此同时,有人破窗而入。
冬日的羊肉汤为了暖身,自然放了很多的胡椒辣椒,来人没想到她会用这个当武器,被劈头盖脸地浇了一脸,顿时睁不开眼。林琯玉劈手夺过兵刃,将长刀抵在了他的喉咙处,冷冷地道:“谁派你来的?”
随后林如海忽然说了一句“琯琯小心”,林琯玉收回长刀后撤,被风带起的头发在她眼前被削成了两截。她向来用不惯长刀,这会儿勉强抬手一架,高喊道:“来人呐!”
林如海抱着儿子躲到一边,而这会儿被羊肉汤暗算了的刺客也缓过神来,他虽然被林琯玉缴了械,却随后就从靴子里拔出了贴身带着的小刀,逼向了手无寸铁的林如海。
“大夫四十而冠,带剑”。君子佩剑,或以示风流,或作为装饰——不过文官们为了方便,就算佩剑,佩的也是木剑。
林如海压根不想拔剑,他抱着儿子,一脚将木椅踢向那至今视力还没有恢复完全的此刻,林琯玉反手一刀,毫不留情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刺客的血溅了她一身。
她似乎怔了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再次挡在了父亲和弟弟的面前。
她素白的脸上沾上了一点儿不知道是谁的血迹,瞧着颇有些触目惊心,微微眯了眯眼,“太子的人?还是哪个皇子?”
此刻一言不发,他的刀法显然要比林琯玉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得多,寒光一闪,就毫不留情地再次攻过来。林琯玉这会儿却不能再退让,举刀迎上。
对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空袭,一刀,砍向了她身后的林昭玉。
林琯玉几乎没有思考,一把推开了林如海,将弟弟户在了怀里,那刀极为精准地刺入了她的肩膀处,她在身后的书桌上用长刀一挑,书桌上的公文雪片般飘了一场,她便趁着这个空档,悄无声息地再次割断了这第二个刺客的喉咙。
她这会儿已经懒得费力再去擦眼皮上的鲜血了,因为此刻,有人再度破窗而入。
林琯玉恼火地道:“还有完没完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说:“屏息。”
她听出来人是谁,心下微松,用袖子一把捂住了林昭玉的口鼻。
白色的粉末在眼前炸开,方才进来的几个刺客一声不吭,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林如海过来扶起她,看到她肩膀上连长刀都没有拔下,心疼到手抖,林琯玉对他摆摆手,示意先到外头再说话。
才落过一场雪,庭院里还刮着寒风,林琯玉才打斗过一场,走出来就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倒是不觉得怎么冷。何赤暇抱走大哭的林昭玉,回身一看,她已经自己肩膀上的刀给拔出来,连吭都没有吭一声。
他诧异地扬扬眉,实在不明白林家怎么养出她来的。
林如海今晚实在吓得够呛,不过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人,镇定下来也很快,他没有先安慰儿子,而是扭头看林琯玉的伤势。何赤暇这会儿出来的匆忙没有带药,她便粗暴地用手按住了伤口,扭头问林昭玉:“昭昭有没有伤到?”
林如海忍不住道:“你先去上药。”
林琯玉抬起头来看他,见他的脸上心疼、不可思议和愤怒等等情绪混杂在一起,她从小到大被骂被罚次数都不少,却很少看到父亲这样生气,终于也没有逞强,乖乖地应了一声,上药去了。
林如海看向何赤暇道:“有劳。”
何赤暇冲他点了点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提醒道:“书房里那几个晕着的刺客要尽快处理。倘或是死士,要先卸了下巴,取出牙齿间的毒药。”
林如海这会儿已经不想追究他为什么连这些东西都知道,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将儿子交给闻声而来的下人,淡淡地道:“更衣,我要进宫一趟。”
何赤暇听到了这句话,不由似笑非笑地同林琯玉说:“你爹要去告状了。要不是你受伤了,我还真怀疑这刺客是谁派来的呢。”
林琯玉言简意赅地道:“你想多了。”
何赤暇叫丫鬟们先给她包扎了伤口,转身出去配药,黛玉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看到他袖子上溅了血,眼眶霎时便红了。何赤暇安慰道:“我没事,是你……”
“姐姐”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黛玉就红着眼眶往林琯玉那里一扑,哭道:“你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还说不让我哭,只知道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