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颀说:“鬼混?那非要跟着我的是谁?”
她想了想说:“我要看好你,姐姐说的。”
他很愉快地笑了起来,“哦。”
马车仍旧是到了贾家后门,林琯玉才要跳下去,被人捉住了,敲了一下额头,说:“好好走路。”她“哦”了一声,又说:“还不撒手?”
她一只脚已经踩在帘子外了,王颀不得不探身出来,他盯着小姑娘的眼睛,说:“……你父亲不需多久就会进京。太上皇病重了,很多官员都会有调动。”她皱了皱眉。
王颀又说:“你见着贾贵妃了,也该知道,贾家不是久留之地。”
林琯玉虽然认不出贵妃仪仗,但是黛玉和她说了此事,自然也知道这是很严重的事情。轻了说,是内务府敷衍塞责,重了说,这很可能是帝后做的事情。毕竟内务府的奴才按理说不敢动一个贵妃的东西的。
她说:“……今天贵妃呵斥了贾宝玉,但是他看起来仍旧浑浑噩噩的。老太太心有不满,但是她年事已高,其实有心无力,大房的一直等着看热闹,现在连风姐姐也不管事了。”
她也隐隐约约有那感觉,贾家似乎正处于一个风尖浪口上。
王颀点了点头,看到她努力地蹙眉思索的模样,又觉得不该和她说这些,让她先回院子去歇着。
林琯玉说:“……好啊,你倒是撒手。”
他笑起来,回身,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知有意无意,带着一点儿暖意的手指很轻微地拂过她的掌心。
……
林琯玉一进屋,黛玉就“嗳哟”一声,说:“好好的大冷天儿,怎么你这样怕热?”林琯玉奇道:“我并不热,你怎么瞧出来的?”
黛玉指指她的脸,笑道:“脸红着呢,倘或不是怕热,又是什么呢?”
林琯玉忙要照镜子看,看了才知道黛玉有意打趣自己,丢了镜子,笑着要去挠她。黛玉笑着躲到龄官身后,龄官本正垂泪,被这两姐妹闹得也笑起来。林琯玉道:“好好儿的,谁惹你了呢?方才娘娘的赏赐可下来了?”
黛玉道:“正是为这个怄气呢。娘娘喜欢龄官,叫给她的赏赐多了些,那些小戏子为这个说了她几句,她气得到我这里来了。”
龄官道:“她们如何,也不干我的事情。”
黛玉笑道:“那就是为了蔷儿了。”
林琯玉忙问是何事,黛玉笑着指着龄官道:“要我说,过去有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龄官姑娘傲骨做相约相骂。”原来是贾元春极喜龄官,命她再做两出戏,贾蔷要她做《游园》《惊梦》,她却不肯,最后做了《相约》《相骂》。
林琯玉笑道:“《游园》《惊梦》是极好的,我家每回请戏班都要点,你不愿唱,他也不曾为难了你,有什么好哭的呢。”龄官勉强笑道:“琯姑娘说得是,我不该计较这个。”
黛玉唯恐她多心,还要再说话,龄官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她不由问黛玉,“这到底是怎么了?”
黛玉道:“他们的事情,我哪里清楚呢,只是蔷儿瞧着对她也上心,且再看着吧。”又问林琯玉在王家见着了穆贵妃之事。林琯玉给她看了玉镯,又笑道:“你怎么不去呢,那边比贾家自在多了。”
黛玉笑道:“我才不去,你见你的王姐姐去,我去见谁?他们这里虽说也不甚自在,总算瞧了些热闹了。”
林琯玉最怕她打趣自己,忙岔开话题,说:“阿颀同我说了,父亲或许可能回京来呢。”
黛玉眼睛一亮,忙问:“真的?”
她今日见到元春情景,总觉得也有几分想家了。来京中虽然也没有多久,身边也有姐妹们和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但是黛玉还是很想念父亲和母亲的,隔不了多久就要去信。
林琯玉点点头,一时又突然见贾蔷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两人都诧异地道:“怎么了?”
贾蔷哭丧着脸,“你们瞧见龄官了吗?她生我的气了?”
林黛玉道:“奇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到我们这里来哭。”贾蔷闷闷地道:“姑姑,你瞧见她了?”
林琯玉故意说:“你找她做什么?”
贾蔷涨红了脸,黛玉往他脸上看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道:“一个两个都红了脸,今儿这大冷天可真是有些热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六十九章 林家进京
话说贾妃回宫; 次日见驾谢恩; 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 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 不必细说。许是当日劳神费力的,贾元春回宫第二天便病倒了。
皇帝对此淡淡的; 甚至还拿来同穆贵妃取了个笑,说:“朕要花那么多银子; 也会累得病倒的。”
王婉非常不喜欢贾元春; 虽然名义上来说两人是表姐妹,不过后宫里头亲姐妹反目成仇的都不少,表姐妹不对付还真不奇怪。于是对着这句实在是非常刻薄的话,她微微地笑了笑。
很快,元春失宠的消息就传到了贾家。
不过在这个关头除了贾家之外也没什么人会在意贾元春是不是失宠了; 因为那位退位了几十年的太上皇; 在扬州城仙逝了。
本朝一度也险些出现过二圣临朝的局面; 朝廷混乱不堪,太上皇的势力和今上的势力斗成一团; 朝令夕改; 好在后来太上皇的病情再度恶化,才不得不撒手了朝政。但是纵使如此; 他留在朝堂上的人马,今上碍于名声也始终动不了。
荣国府,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太上皇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出巡,所到之处奢靡成风; 当时国库还算充实,许多接驾的人家都是承蒙皇恩,拿着皇家的钱往皇帝身上使,很是互惠互利。直到如今的皇帝上位,当年的弊端才渐渐的出现了,虽说是国库借银,但是太上皇还在,没有儿子就赶着追老子的债的道理。
所以皇帝讨厌铺张,非常讨厌,但是他没有办法对那些旧时勋贵表现不满,他甚至还要把亲儿子送到太上皇身边给他侍疾表示自己的孝心。因为舍不得太子,所以送了小九过去。
现在小九性情乖张,皇帝觉得,都是太上皇的错。
好在拦在他面前的这座大山终于倒下了。
皇帝甚至没有等到头七过去,就发下了雪花一般的调任文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被送去养老的,被贬职的,全都是太上皇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莫过于此了。
林如海接到圣旨,也是心情复杂。皇帝甚至没有在给他的信中掩饰自己的喜悦,这让受儒家教育长大的林如海多少有些不适。
不过贾敏很高兴,她眼泪汪汪地收拾东西,又叫把这段日子新给两个女儿裁的裙子都带上,“也不知道琯琯和小四过得怎么样,琯琯这么调皮,有没有受委屈,黛玉有没有背着人哭。”
林如海对此很不能理解,“她们的信写回来都很好。”
贾敏对着丈夫优雅地翻了个白眼,说:“你也不会给女儿说官场上的烦心事呀,孩子们这么懂事,真的受了委屈,也不会说的。”
得,才离家几个月,连琯琯在你那里都变懂事了。
夫人忙着给儿子打点东西,以及把这些日子给女儿们攒下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带去京城,林大人……林大人只能自己收拾东西了。
对于他的抱怨,林夫人毫不留情地嘲笑说:“可还要找两个表妹来给你收拾?”
天使从京中传来圣旨的时候,对于林大人凄清的后宅表达了自己的不可置信,回去之后如实禀告了皇帝,皇帝差点没守住规矩给他赐下几个美貌宫女。
还是穆贵妃拦住了。
她笑道:“到底是孝期,林大人又跋山涉水地才到了京城,平白赐宫女下去,总给人添乱,不妨再过些日子。”她实在对美貌宫女这种生物没有好感,贾元春当初也只是个美貌宫女。
皇帝想了想,同意了。
林如海对此敬谢不敏,遥远地感谢了那位穆贵妃。林家虽然人口简单,但是家大业大,足足花了一个多月打点,才随着浩浩荡荡的船只抵达了京城。
贾敏还没等到船只靠岸,就走到船头眺望了,可惜风大迷了眼,看不见女儿是否站在岸边。林昭玉才两岁多一点点,对姐姐们有印象,忽然伸手一指,响亮地叫了一声,“姐姐!”贾敏忙看去,果然见到两个携手而立的身影,等船近了,她被下人扶着下去,一把搂住了两个女孩儿就哭。
黛玉也哭。
林如海听见了,虽然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一回头却看到被搂着的林琯玉并没有哭,她也只是略微红了眼罢了。
但是她看起来的确也稳重了很多,有了大姑娘的样子,也不是那个喜欢咋咋呼呼的性子了。要说她以前只是个好看的女孩子,现在是真的成了少女的模样了,暗朱色云纹裙子衬得她肤色极白,她生得像林如海,眉眼美艳而英气。
林昭玉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要哭,但是小孩子很容易被带动情绪,何况这时候大家都没有空搭理他,他“哇”的一声哭了,一头扎进最近的林琯玉的怀里。
林琯玉一脸懵逼地把弟弟举起来。她不会抱小孩子,手忙脚乱。林如海笑了,让她一只手托住林昭玉的屁股,一只手牢牢地把他按在肩膀上。
他解释说:“昭昭有些重,你吃不消了就给乳母。”
林琯玉其实不觉得弟弟重,看了看自家爹瘦弱的胳膊腿,默默地咽回了这句话。贾敏哭完了,才看到林昭玉和林琯玉同时回头看自己,上头是丈夫幽幽的视线。
她用帕子拭泪,没忍住又哭了,“长高了,快要比娘高了。”
林如海拼命岔开话题,问女儿们在贾家如何,素日和姊妹们相处如何,才堵住了妻子的眼泪。众人在岸边闲话了好久,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去皇宫述职拜见皇帝。
贾敏带着女儿们自然是暂住娘家的。
贾敏发觉荣国府前来的人并不多,贾琏虽然来了,但是带来的人手并不多。她收了眼泪,微微有些怒意,不好发作,只是道:“家中最近可是在忙些什么?”
贾琏知道这姑奶奶是二品诰命,对她毕恭毕敬的,十分实诚回答说:“老太太近来身上竟不大好,是二太太管的家。”贾敏对母亲感情深厚,听到一半眼睛就又红了,觉得自己很不孝。
她不由哭道:“是我不孝,我还在时,母亲只最疼我,我这么多年竟然也不曾再回来看她。”贾琏心说姑奶奶真是想多了,我爹是老太太亲生的呢,照样三天两头不去请安。孝不孝顺,和你在不在身边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们家也不知道向你打了多少回的秋风了,你居然还能记得老太太的好,真是良善啊。
他又想到二太太,顿时幸灾乐祸。当初这两位据说就很不对付,现在姑奶奶回来了,不斗起来才怪呢,真是怪有趣的。
平心而论,贾琏很希望林家人能住在府上,一来林如海的官职不低,对他有益,二来也能给他看不惯的二房添堵。
可惜贾敏虽然有这个念头,但是林如海看起来半点不买账。他才从皇帝那边回来,穿着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过来时恰巧听见众人正极力挽留贾敏在府上留下。他行了礼之后,毫不留情地道:“老太太这样说,本不该出去住,只是琯琯一片苦心,我们为人父母的也不忍辜负了。”
贾敏回头看林琯玉。
林琯玉正站在贾家几个姐妹间,眼睛闪闪地听她们说新进的西洋玩意儿如何如何好玩,没听见这句话,还是探春发觉了,扯了扯她,示意她看过来。
贾敏茫然:琯琯什么时候给我们在外头找好了住处呢?
林如海笑了笑,很轻微地对大女儿笑了笑。干得好,贾家是绝对不能住下去的。他们自己不知道,我可知道皇上下一步收拾的就是这些旧日勋贵了,提醒可以,但是未必能同舟共济。
林如海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士大夫,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在勾心斗角的江南盐场里头摸爬打滚了数年的皇帝心腹,他有儿有女,不可能为了区区荣国府做出太多了。他隐隐觉得对不起妻子,只好拿女儿出来指望她消气了。
然而贾敏看起来似乎并不生气,她笑了笑,道:“琯琯真是长进了。说来也是,虽说都是一家人,到底孩子们大了,该避着些了,我也该拘着她们学些规矩了,京中到底并不比江南的。母亲可别生我的气。”
贾母眼圈儿红红地道:“哪里就急着了呢,你幼时我连针线都舍不得你多做呢。”
贾敏差点又哭出来。她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母亲,再看看老太太极喜欢的贾宝玉,虽然年纪不小了,其实瞧着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她也知道大哥混账,二哥迂腐,家中没一个能挑担子的人,大侄子不盼着这家四分五裂就好了,哪里还会再尽心尽力呢?
她忍着哽咽,说:“母亲也当多多保重。”碍着王夫人在,她也不能太直接地说不可溺爱孩子,只是含糊地道:“外头哪里有家里好呢?何况到底不比从前了,现在国丧期间,□□都要注意,事事都要担心,我做母亲的,有操不完的心,哪里还敢打扰母亲呢。”
贾母又说贾元春懿旨下来,本命众多姐妹搬入园中,贾敏何不留下来住,贾敏固辞了数次,老太太终于不再留了,只是叫了黛玉和林琯玉过去,摩挲着两个孩子的手,恋恋说了许久的话。
她想了想,又叫王夫人过来说话,叫她稍稍拘着宝玉一些,“贵妃那天都要他多读书了,虽说宝玉还小,但是眼见你娘家的那侄子都有了举人的功名了,咱们家不指望他这样多,他是贵妃的弟弟,只是到底还要读些书的,不该成日再去鬼混。”
王夫人犹疑道:“那大观园……”
却说说那元妃在宫中编次《大观园题咏》,忽然想起那园中的景致,自从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叫人进去,岂不辜负此园?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们,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又怕冷落了他,恐贾母王夫人心上不喜,须得也命他进去居住方妥。命太监夏忠到荣府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在园中居住,不可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贾政王夫人接了谕命。夏忠去后,便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
贾母道:“自然也要他进去住,只是我听今日敏儿说的有道理,珠儿天分本不及宝玉,却也是年纪轻轻的便有了出息,可见自古刻苦才是要理,你是他母亲,旁人再不带着他好,你总要拦着的。”
王夫人嘴里发苦,她有了一个当贵妃的女儿,怎么就不想要一个当状元的儿子呢?但是当年贾珠去的早,实在让她心痛无比,便对幼子溺爱娇惯了许多。
贾母想了想,又说:“元春本说了叫琯琯和黛玉也同样入园住的,如今她们虽然要搬出去,却还是要留下院子来。”王夫人忙称了是。
两人既然是不常住,自然就同住在了一处,黛玉爱那凤尾竹吟细细,指名了要潇湘馆。随后姐妹两个,就随着父母一起搬出了贾府。新的宅子林琯玉早就托人在外头看好了,如今一应修饰也都竣工,许多地方都是黛玉亲自画的图纸,或是亲手布置的,自然风雅又有趣。
林如海携着妻子的手在府上逛了一圈,实在喜欢得紧,连连称赞,又说:“我最喜欢书房前那一片菖蒲,夏日到了,当窗读书,实在是妙。”
其实这还是小何说的,黛玉本要问他哪些好看的中药可以拿来装饰屋宅,但是他却说药性烈的中药久医成毒,只是说了几种瞧着清爽的草药。菖蒲除了夏日驱蚊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