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琯玉在窗外懒洋洋地答道:“我说二舅舅下的不是死手,换个人来还要更严重呢,宝兄弟乃是因祸得福,倘或此后上进了,岂不妙哉?”
屋内众人都跟见了鬼一般去看她。王夫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脸上挂不住,只是扯出个笑脸来,道:“姑娘好好的,怎么在墙根下听人说话呢?”
林琯玉微微一笑,转身走了,竟然是没发作也没说什么。但是她愈是表现得如此淡定,王夫人就愈是忐忑。
她不怕林琯玉,她怕贾敏。
那位远嫁扬州的小姑子还在娘家的时候,老太太宠得就像眼珠子一般,两个兄长也对她百依百顺,她不喜欢的王夫人半点也讨不得好。也就是前些年,她迟迟无子,王夫人却自己先后有了贾珠和贾宝玉,才觉得脸上有光,能够挺直了腰板来做人了。
可要是林琯玉把她说贾敏坏话的事情说出去,王夫人在老太太跟前肯定要得没脸了。
同样脸色不好看的还有袭人。
她身边的晴雯转头看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碍着在王夫人面前,她没有笑出声,但是眼角眉梢无一不写满了嘲弄。
王夫人方才还怒气冲冲,被林琯玉一搅,也没了怒气,冷着脸让她们下去,只留了王熙凤说话。
袭人这才带头告退了。晴雯才走出门,就冷笑道:“现在的日子愈发的难过了,狗儿猫儿都欺负人。”
袭人知道她指桑骂槐,只是低眉顺眼地道:“主子问什么,我们便回什么罢了,这你又有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麝月秋纹见状要劝,晴雯却只是一挑眉,“哟,我还没指名道姓呢,就有人来赶着上来了。我一个奴才自然没什么好说嘴的,只是你忘了一件事,咱们都是奴才,林姑娘她们却不是。你今日这样背后编排主子,偏被听见了,她现下不发作,来日但凡有事,哪能不想到你?我听二爷念书说过一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见你为了什么东西才这样拼了命也要得罪姑娘们。我不说,有的人心中总该有谱了。”
袭人自然说不过她,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挤出一个笑来,晴雯早已一甩帕子走了。
后头王夫人愁了又愁,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她让王熙凤去和老太太开口,让林家姐妹搬出去住。王熙凤会听才怪,只是王夫人的话也不能忤逆,她想了想,十分乖觉,没叫人去找林家姐妹,反而去了王家找钱氏和王颀说这件事。
王颀正坐在院子里,左手是水溶,右手是何赤暇,对面是水澜。
正好凑一桌马吊。
这四个人各怀鬼心,平常就是心眼一个抵十个,打起牌来简直腥风血雨,明枪暗箭,难以言喻。何赤暇打了两局先受不了了,抬头看了看自己左右手一张死人脸一张比死人脸还阴森的水澜的笑脸,情真意切地道:“咱们还是去听听讲经吧,我感觉杀气太重。”
水溶不仅仅是个臭棋篓子,打牌也垫底,然而他并不觉得羞愧,甚至还敢嘲笑何赤暇,“哟,小何你还信佛啊?”
何赤暇打个稽首,“无量天尊,阿弥陀佛,哈利路亚,真主至上。臭棋篓子你闭嘴吧。”
水溶好奇:“哈利路亚什么意思?”
何赤暇:“你下次再被太子的人试探的时候你就说自己改信西方教派了,哈利路亚是入门暗号。”他糊弄人一点也不羞愧,眼睛也不眨,“他们一听这些就觉得你不务正业,省得堂堂一国储君整天有事没事就担忧他的弟弟们。”
水溶也很无奈。
他虽然想造反,但是一来没有那个本事,二来没有那个胆识。乱世之君没那么好当。他要等着的就是等太子下马,然后愉快地上位。
然而太子是元后嫡子,虽然德行有亏,但是这世上有一种父爱叫做我看不见看不见,皇帝他能忍,别人还能说什么?等着呗。
就这样,太子也不傻,他唯一不防着的也就一个水澜,因为他是个瘸子,而一个瘸子是当不了皇帝的,还可以拿来当成是兄友弟恭的最佳表现工具。至于别的兄弟,要不是母族势大的,被他怼去山区的大有人在。
水澜抽冷子,打出了一张“天魁星呼和义宋江”,带着愉快的微笑把手中最后一张牌丢到了桌面上,并且毫不客气地拿过了剩下几个人前面的金稞子。
再一次输了的水溶哼哼唧唧。
王颀道:“阿澜,小何,忠顺王府和贾家的事情,你们占了多少份?”
这时候离宝玉挨打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而显然忠顺王到最后也没有找到那蒋玉涵,他一个戏子,不可能跑得太远,不被找到的原因自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水澜懒洋洋地笑道:“他人正在我府上呢,你说我占了几份?”
水溶皱眉道:“好好的,你又去撩拨忠顺王做什么?”
水澜笑道:“这可绝不是我先撩拨的,我认识琪官比他要早,还送了他一条汗巾子呢,后来水泊才收了他的。约莫是觉得破——”
“鞋”字在剩下三人齐刷刷的视线中咽了下去,“有趣。”
水澜身为一个并不洁身自好的皇家大龄单身男青年,还是觉得重口,端起茶杯喝茶,喝茶……
QAQ那个又甜又软的弟弟去哪里了!
王颀因为脸上没表情,所以看起来最淡定,“那贾宝玉又是怎么回事?”
水澜坦诚道:“意外收获。紫英叫他一起喝酒,两个人到外头手拉手去了,连我送他的汗巾子都给了贾宝玉,失策失策,我本来是要挑拨水泊和太子的。不过后来想想他是贾元春的弟弟,姓贾的没一个好人。”
何赤暇事不关己。反正黛玉姓林。
王颀却不喜欢他这么张狂,手上的杯子敲了敲桌子,“阿澜,你太急躁了。”
偏这时候小厮送了信过来,居然是王熙凤的信。
其余三人看他的脸色,从死人脸变成了……噫?愤怒的死人脸?
他边上的何赤暇和水溶抓心挠肺地想看信的内容,不过王颀武功比他们都高,他要躲没人能瞧见。
他放下信,“贾政夫人想要逼她们搬出贾家,下人们当中已经有在传林姑娘们刻薄小性,白吃白喝的风言风语了。”
随后重重把信往桌上一拍,同时拍下来的还有何赤暇的手,异口同声,“姓贾的果然没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何赤暇、王颀:姓贾的果然没好人!
来自林家女婿的愤怒*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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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时也命也
却说宝钗这边; 也是一宿无眠。
薛蟠被妹妹质问是否同贾政告了状; 顿时气愤非凡; 连着说了好些不好听的话; 气得薛姨妈浑身打颤,道:“好好; 你只将这话到你表哥面前去说与他听听!只可怜你父亲去得早,徒留我们母女二人; 反而受你的气!”
薛蟠说完了话便后悔不已; 忽地听见王颀的名字,脸色变了变,冷笑道:“妈妈也不必用这话来吓我。他王颀再本事,也不帮咱们分毫。你瞧今天那长史对他多恭敬,他可曾给贾家多说一句话过不曾?人家压根不拿咱们当亲戚!”
宝钗垂泪道:“何苦这样说他?你是对着我同母亲不满; 借了表哥名号来出气罢了。既然不是你做的事情; 你是我亲兄长; 倘或好好说,我何曾来不信的道理?今天之事; 我们信了你; 贾家的人又如何呢?到底是你往日太没拘束,到今日局面; 还有多少人信你?只怕宝二爷那头房里的人都传起来了。”
薛蟠一贯最疼这个妹妹的,见方才三言两语惹得她伤心,便暗暗的有些后悔,改口道:“都是我不好; 惹得母亲妹妹为我忧心。”
薛姨妈拉着他的手,叹道:“我也知道我拿你舅舅,拿你表哥来压你叫你不自在。可是咱们家说到底到今只是个空架子,还是王家和贾家多出帮衬着的,万万不可疏远了。反倒是这回遇见的这些纨绔,不妨远着些。”
她素来鲜少会劝着薛蟠,薛蟠也知道这兴许不是母亲一个人的主意,这些话她必然是和宝钗商量过了才对着自己说出来的。他头疼地道:“我不是偏爱那些纨绔,只是表哥这般的人,往日走动就是压迫了,实在难以亲近。”说罢指着天赌咒发誓说自己往后不再犯了。宝钗和薛姨妈虽然不信,却也拿他没办法。
薛蟠说完了这些,又问宝钗:“宝玉现在怎么样了?”
宝钗摇头道:“伤得极重,翻不了身呢。方才和林姐姐林妹妹一块儿过去看,倒还是会说些胡话。”
薛蟠便玩笑道:“只恨不得伤的不是我,又不会被你们骂,又能得几个女孩子的关切,哪里是什么苦差事了。”
薛姨妈却没有如她一般敏锐,只是道:“日后那家塾便莫要再去了,我去同你舅舅说说,再寻个——”
薛蟠忙道:“妹妹的项圈旧了,改明儿我叫人给你去炸一炸可好?——母亲也该裁新衣裳了。”宝钗猜出他的意思,忽地见他对着自己挤一挤眼睛,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放过他,只是道:“我听说环哥儿也要再找地方读书,横竖都是托到表哥那里去了,多你一个也不多。纵不喜欢读书,也该结交些有用的朋友了。”
只是不要再给我惹祸。
薛宝钗心想,进京待选,头一件就是看女孩儿家的家风身世,其次才看人品,我哥哥这个样子,哪怕贵妃娘娘给我说话又能如何呢?
可是哥哥是亲哥哥,虽然蠢了一点,但是他也对自己很好呀。
宝钗忧心的却还另有其事。来贾家不过几日,她便看出贾家的外强中干了,虽是母亲比起舅父更亲近姨母,却还是让她有些心里不安,这是否太不给王家面子了?更不要说王颀一贯不喜薛蟠莽撞,先头在金陵他对着薛蟠的态度可不仅仅是不假辞色,倒像是有些厌恶。
她打算去林琯玉那里说说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个眼熟的丫鬟避开了众人独往林琯玉屋子走。薛宝钗一怔,没有叫住她,只是疑惑地心道:“她不是宝玉房中的小红吗?这又是做什么?”
还没靠近廊下,就听见里头一声巨响,林琯玉拍桌而起,“她们果真这样说?”
小红还是头一回见到林琯玉发怒,十分惊讶地劝道:“姑娘何必生气?”
“她说我就算了,”林琯玉说,“说我母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她还在扬州呢,不痛不痒,但是她果真放纵自己身边的丫鬟们嚼舌根,说黛玉的不是,就实在可恶。”
小红星星眼,琯姑娘好护着妹妹,琯姑娘好帅呀~
林琯玉冷静了一下,又问:“阿颀怎么说?”
小红憋着笑,很认真地道:“王公子命人传话,说要是姑娘也不打算住贾家了,他陪姑娘去看房子。要是姑娘还顾念着老太太仍然住贾家,他就……”
林琯玉好奇道:“就什么?”
“他就只好叫何先生动手,烧了您的院子,再陪姑娘您去看房子。”
林琯玉想到小何的能耐,也笑了,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就这样搬出去,她才不情愿呢,不然岂不是叫老虔婆如愿以偿了?
她他妈的这么费尽心思地惹怒自己,怎么能叫她失望呢。呵呵。
宝钗知道听墙角不好,奈何这里头的人的话让她一听见就移不开步子了。
她赶在小红出来前忙离开了,心中却有了计较,小红在宝玉那边必然出不了头,上头有一个那样受看重的袭人,又有爱掐尖要强的晴雯,剩下秋纹麝月也不是好相处的。她只怕是另投了明主了。至于这明主到底是王熙凤还是王颀还是林琯玉,都不重要。
她也是一样的。王夫人不靠谱,贾宝玉更是,她早该看出来。
俗话说得好,琯琯一笑,阎王绕道(滚!
她从小到大性格都不怎么讨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王颀挺像的,并且认识了王颀之后,肚子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墨水,黑人愈发的得心应手了。
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王夫人一怕贾宝玉出事,二怕老太太责罚。告状虽然有效,不过还是让黛玉去干比较好,她连瞎状都能告得有理有条的,更别说这种有眉有眼的事情了。
小红对她很放心,悄悄回到宝玉那边去了。宝玉的伤还没有好全,恹恹地坐在屋子里头,探春正在和他说话。贾环死活不来赔罪,她这个当姐姐的只好代劳。
宝玉笑道:“环儿只是小孩子,我如何会和他计较呢?”
探春摇摇头,道:“你不计较,太太是要计较的。嫡庶有别,我以往想法竟是错了。”
宝玉大惊失色,道:“怎么好好的说这样的话,咱们一起长大,如何就生分至斯了?”
探春咬咬牙,道:“我往昔只惦念着你,不怕你笑话,一半是为了你这个人,一半是为了太太。可我终究忘了自己不是太太亲生的了,这番你挨打,我和环儿也挨了罚,他一个小孩子受不得那么多磨搓,我姨娘却是任由太太拿捏的。可见不是亲生的,我再讨好,也是一样。”
宝玉眼中早已滚下泪珠来,哭道:“你何苦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托生在一个娘胎里,又有什么干系,我只将你当亲姊妹看待。”
探春往日恨老太太、太太偏心,恨他轻浮,可是这会儿说明了这些话,才觉得更恨自己。是她无用,旁人偏心又如何呢?
她道:“我受不起,我也不敢当真了。”说罢便转身出去了。恰好碰上了进屋的薛宝钗。
薛宝钗看她脸上有泪痕,以为是和宝玉拌了嘴,心中却疑惑,好好的怎么会拌嘴?便只是道:“我来得不巧了。”
探春顿了顿,问她道:“宝姐姐,我有话要问你。我听说,天地间正邪二气互搏,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若在富贵公侯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在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是生于薄祚寒门,亦必为奇优名倡,一样不是俗物。可即使是丫鬟成了姨娘,姑娘嫁了膏粱,有了一个所谓的‘善果’,仍旧是可悲可叹。时也命也,何解?”
宝钗笑道:“你如何不知后头的那话,慎始善终,尽人事,听天命。”
探春笑了笑:“宝姐姐说的是。”
两人擦肩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告状很有技巧。
要撩拨,要假惺惺,还要装成漫不经心。
要看时机说瞎话,太瞎的不行,全是实话也不够震撼。
“下人们全说两个林姑娘待人刻薄又小性,没有宝姑娘半分好”
变成了“下人们看我受外祖母疼惜,原觉得我们的才德不配如此,难免有些微词。”
顺便,今天想改文案来着,我很想告诉大家看不下去了就别和我说了……咱们江湖再见谢谢
然后学校停电了
气死!摔!对面体院吵的就像上回国足赢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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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心里有鬼
是夜; 月明星稀。
贾政自然还是留宿赵姨娘处; 赵姨娘虽然为人粗鄙; 但是胜在生得风流娇俏; 虽然年纪也不小了,比起王夫人总要好得多。
王夫人白天听说贾探春给她弟弟新找了个学堂的时候; 就觉得这原本掌控在手心的庶女隐隐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派人去问; 被不轻不重地挡回来了; 愈发生气。宝玉的伤还没有好,她去请京中那位十分出名的何神医,也没请到,更是攒了一肚子的怒火。
袭人正在她跟前回话,说宝玉今天如何如何了。打从宝玉挨打之后; 她每天都要和王夫人回话; 愈发被晴雯笑是“哈巴狗儿”; 她虽然生气,却并不和她计较。
这时候外头忽然隐隐有些喧闹; 王夫人皱眉; 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