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如何不答应:“你说的是,梦蝉没有去过西湖,无妨再去一次。”且说展昭他哪里是为联姻。皆因游过西湖一次,他时刻在念,不能去怀;因此谎言,特为赏玩西湖的景致。这也是他性之所爱。庞梦蝉对自然风光的向往一向浓烈,寄出了家书和给赵夫人、肖若水的信,恨不得飞到西湖,在湖心泛舟,一直在旁边催着行程。
游西湖
这日来至杭州,离西湖不远,将从者马匹寄在五柳居。梦蝉贪恋西湖美景,换下了男装,换上了漂亮的泼墨襦裙,两人便相携慢慢步行至断桥亭上,徘徊瞻眺,真令人心旷神怡。
看着梦蝉无忧无虑地在湖边走走跳跳,潋滟的湖光映着她的脸庞,湖边的绿柳拂着她垂在额前的发丝,多情的湖风扬起她的衣带,妩媚的西湖只有她这么一处风光,展昭觉得心里像被这片刻的时光填满一般。他不由地扬起嘴角,想到这个傻丫头说喜欢展大哥的话。
没有江湖的杀戮,没有朝堂的纷争,心就像西湖的碧水一样纯粹干净。可是想到梦蝉不解男女之情的单纯,心里积涌的情绪像是木桶里的酒一样,被木塞堵住,日益地浓烈,却无处宣泄。展昭折了一枝翠柳在心中暗自叹道:“梦蝉,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正在畅快之际,忽见那边堤岸上有一老者将衣搂起,把头一蒙,纵身跳入水内。梦蝉见了不觉失声道:“哎哟不好了!有人投了水了。”语落已经如箭矢一般射出,如水鸟一般掠过湖面。展昭不会水,急得他在亭子上搓手跺脚,无法可施。猛然见有一只小小渔舟,犹如弩箭一般,飞也似赶来。到了老儿落水之处,梦蝉广袖一张,青羽般飘落在渔舟上面,渔舟纹丝不动。渔舟上面的少年渔郎把身体向水中一顺,彷佛把水刺开的一般,虽有声息,却不咕咚。
展昭看了,便知此人水势精通,不由得凝眸注视。不多时,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托起身子,浮于水面,梦蝉手中的披帛就裹上了老者将他卷起来放到舟上,等到渔郎上来,渔舟便荡悠悠竟奔岸边而来。展昭满心欢喜,下了亭子,绕在那边堤岸之上,先帮着渔郎接着老者上岸,又伸手将梦蝉拉了上来。
知道老者性命无忧,展昭握着梦蝉的肩膀,全心打量她周身,见到滴水未沾已是心下大安,还是问:“怎么样?”梦蝉用指腹轻轻地拭去他额头豆大的汗珠,乖巧地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这渔郎年纪不过二旬光景,英华满面,气度不凡,心中暗暗称羡。又见少年渔郎将老者扶起,盘上双膝,在对面慢慢唤道:“老丈醒来,老丈醒来。”此时展昭方看老者,见他白发苍髯,形容枯瘦,半日方哼了一声,又吐了好些清水。哎哟了一声,苏醒过来,微微把眼一睁,道:“你这人好生多事。为何将我救活?我是活不得的人了。”
童言无忌,梦蝉问道:“老人家,生而可贵,这位小哥是一片好意哩!”来了几天江南,官话里夹了些口音。少年渔郎并不恼火,嬉皮笑脸道:“是啊,老人家,这位小妹妹说得对!蝼蚁尚且贪生。有甚么委屈,何不对小可说明?倘若真不可活,不妨我再把你送下水去。”旁人听了,俱悄悄道:“只怕难罢!你既将他救活,谁又眼睁睁的瞅着,容你把他又淹死呢。”
梦蝉拽了拽展昭的衣袖,示意他侧耳,小声地说道:“展大哥,这位小哥好生有趣。”展昭宠溺地点了点头:“江湖中卧虎藏龙,确实有许多奇人异事。”心里却有一点别的滋味。渔郎耳力极佳,听到这话只是看了一眼一团孩子气的梦蝉,微微勾唇。
原来老汉姓周名增,原在中天竺开了一座茶楼。三年前冬雪,在铺子门口救得一人能写会算,在柜上帮着办理,颇觉殷勤。老汉一时错了主意,就将他招赘为婿,料理买卖颇好。不料去年老汉的女儿死了,又续娶了王家姑娘,就不像先前光景,也还罢了。后来诓骗老汉将周家茶楼改为郑家茶楼。之后在县内打点通了,反将小老儿打了二十大板,逐出境外。老汉抹了一把泪:“渔哥,你想,似此还有个活头么?不如死了,在阴司把他再告下来,出出这口气。”
渔郎听罢,笑了,道:“老丈,你打错如意算盘了。一个人既断了气,如何还能出气呢?再者他有钱使得鬼推磨,难道他阴司就不会打么?依我倒有个主意,莫若活着合他赌气。你说好不好?”周老道:“怎么合他赌气呢?”渔郎道:“再开个周家茶楼气气他,岂不好么?”
听了渔郎的妙语连珠,梦蝉连连点头,和她的展大哥咬着耳朵:“这渔哥实在是个有趣的人物,若是夫人在,定要请她相面。”学习道术的人自然知道平日有做法事的同道还需大量纸钱收买小鬼,更何况自戕之人的诉状,阴司恐怕不会重刑问罪。
周老者闻听,把眼一睁,道:“你还是把我推下水去。老汉衣不遮体,食不充饥,如何还能彀开茶楼呢?你还是让我死了好。”渔郎笑道:“老丈不要着急。我问你,若要开这茶楼,可要用多少银两呢?”周老道:“纵省俭,也要耗费三百多两银子。”
见渔郎打下保票,梦蝉跃跃欲试,展昭不由得心中暗暗赞道:“看这渔郎好大口气。竟能如此仗义疏财,真正难得。否则这个小丫头恐怕不会放心。”连忙上前,对老丈道:“周老丈,你不要狐疑。如今渔哥既说此话,决不食言。你若不信,在下情愿作保,如何?”只见那渔郎将展昭和梦蝉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道:“老丈,你可曾听见了?这位公子爷,谅也不是谎言的。咱们就定于明日午时,千万千万,在那边断桥亭子上等我,断断不可过了午时。”
义气渔郎
许是庞展两人实在亲昵,又许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叫人欢喜,寻至郑家茶楼,被茶博士迎进去:“公子爷、夫人里面请!”两人一路上来误会的人颇多,并不多做解释,点了一壶雨前,忽听楼梯响处,上来一位武生公子,衣服鲜艳,相貌英华,在那边拣一座,却与展昭斜对。
且说展昭,自从那武生一上楼时,看去便觉熟识。梦蝉敏感,兴奋地对展昭说:“是今日的那位渔哥!”展昭细听声音,再看面庞,恰就是救周老的渔郎。心中踌躇道:“他既是武生,为何又是渔郎呢?”忽见渔哥立起,向着展昭,一拱手道:“尊兄请,嫂夫人请。”
庞梦蝉素来自由惯了,一片冰心,不怎么在乎男女之妨。今日一见渔哥就觉得投缘,连忙放下茶杯,答礼道:“兄台请了。若不弃嫌,何不屈驾这边一叙。”渔哥看展昭没有半点不高兴道:“既承雅爱,敢不领教。”于是过来,彼此一揖。展昭将前首座儿让与渔哥坐了,自己于梦蝉同坐在对面相陪。
渔哥心里有些失望,今日一见到梦蝉的时候就有几分惊艳好感,等她在旁边一直支持,只觉得能遇见这样投契的女子实在难得。本来看到梦蝉是闺中女儿打扮,以为或是误会,可是如今二人的行为在他眼中反而坐实了夫妻的身份。那渔哥便问展昭道:“贤伉俪贵姓?仙乡何处?”
展昭道:“小弟常州武进县姓展名昭,字熊飞。”没有急着向新朋友解释和庞梦蝉的关系。
渔哥道:“莫非新升四品带刀护卫,钦赐“御猫”,人称南侠展老爷么?”
展昭道:“惶恐,惶恐。岂敢,岂敢。请问兄台贵姓?”
那渔哥道:“小弟松江府茉花村,姓丁名兆蕙。”
展昭和梦蝉对望了一眼,惊道:“莫非令兄名兆兰,人称为双侠丁二官人么?”
丁二爷道:“惭愧,惭愧。贱名何足挂齿。”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展昭道:“久仰尊昆仲名誉,屡欲拜访。不意今日邂逅,实为万幸。”这却不是客套话,既然到了丁氏双雄的地界,投名剌拜地头是赵夫人对庞梦蝉的交代,为日后接掌鬼谷在江湖中的人脉做些准备。
展昭指向一边静默不言的梦蝉开了介绍道:“丁二兄既然是自己人,也不怕你笑话,这位姑娘实则在下的好友,与丁家也有些渊源。”
梦蝉默契地展示了腰间的玉蝉令,丁二爷先是一惊而后“哈哈哈”大笑:“想不到今日这样好的运气,先是遇到南侠展昭,后遇到玉蝉令主。”双手抱拳,“玉蝉一出,莫敢不从。还不知道小妹妹如何称呼?”
梦蝉学着他们说话的语气方式和动作,颇有几分江湖女侠的风采:“小妹姓庞,名梦蝉,开封府人。”
“幸会幸会!”丁二爷想了想一定是东京的武林世家并没有一户姓庞,只以为是师从赵夫人的名门闺秀,压根没有往权倾朝野的庞家去想。
梦蝉问道:“丁二哥,如何有渔郎装束?”丁二爷笑道:“小弟奉母命上灵隐寺进香,行至湖畔,见此名山,对此名泉,一时技痒,因此改扮了渔郎,原为遣兴作耍,无意中救了周老,也是机缘凑巧。兄台休要见笑。”
梦蝉对垂钓西湖绝对是垂涎得很,借了丁兆惠的蓑衣斗篷和那一叶扁舟,改作渔郎打扮,拉着展昭,泛舟湖上。烟花三月下扬州,此时正是春好时分,烟柳细雨,轻舟蓑衣,梦蝉独自在舟头学人家渔翁垂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展昭和丁二爷则在舟头摆一张小桌,浅唱轻酌。
苏杭的湖光山色让梦蝉沉醉,西湖上的清风送来舒爽,拂动她额前的青丝,扬起脸上的轻纱,微微露出那张娇俏的笑脸。她张开手臂,拥抱着妩媚多情的风光,在小小的船尾开心地旋着圈,高声说着:“展大哥,我感觉我像一只水鸟,像一片白云,像一株绿柳,像一只湖鱼,西湖真是太太太美好了!”比起神秘的沙漠,江南实在是温柔婉媚,让梦蝉跟着一起湖风呼吸,跟着细雨飞舞。
展昭笑盈盈地看在自在的梦蝉,所有的烦恼都随着她纯真的语言和笑容吹落风中,“庞姑娘好像格外的单纯天真。”丁二爷看着展昭带着笑意的侧脸,勾起酒壶的手柄,为展昭满上。见他表情没有什么异样,展昭才解释道:“梦蝉只是心性单纯,可是轻功头脑未必在你我之下。”
丁二爷本没有看不起梦蝉的意思,心道欢喜她还来不及,对于她别样的能力又要啧啧称奇:“果真?”展昭得意地一笑,正要分说,就看到梦蝉掀掉蓑衣斗笠,本来还要踢掉绣鞋罗袜,许是知道不符合世情只能作罢,就这样站在狭窄的船尾旋转起舞姿。口中只说:“丁二哥自己看吧!”
随性而舞,衣裙翻飞,如同凌波仙子,只为了这万顷碧波。无端让人想起一首词:素肌不污天真,晓来玉立瑶池里。亭亭翠盖,盈盈素靥,时妆净洗。太液波翻,霓裳舞罢,断魂流水。甚依然、旧日浓香淡粉,花不似,人憔悴。欲唤凌波仙子。泛扁舟、浩波千里。
丁二爷兴致来了,击杯奏乐,梦蝉马上跟着节奏,踩点而舞,衣袂翩跹。方才信了展昭的话,光是这晃晃悠悠的小舟方寸之内跳舞,如履平地的功底,足见其轻功之妙,江湖上那些所谓的踏雪无痕、飞檐走壁,早已不能与之媲美。
且说先前丁二爷查明了周老丈的前女婿郑新的一切,连夜放了火,盗走了银两,赠予老汉,让他重振家业:“这次莫要再粗心,改了名号!”周老丈自然无有不应,感激涕零。周老儿欢喜非常,千恩万谢。丁二爷道:“若有人问你,银子从何而来?你就说镇守雄关总兵之子丁兆蕙给的,在松江府茉花村居住。”展昭也道:“老丈若有人问,谁是保人?你就说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姓展名昭的保人。”周老一一记住了。梦蝉特地提醒他们投了名剌给当地府衙,暗中敲打了一番。几日下来同游西湖,庞展两人和丁二爷实在投契,相见恨晚,应了他的邀约,一路奔赴松江府。想不到此行竟惹得我们心如琉璃的梦蝉醋海翻波。
丁氏双雄
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梦蝉生性喜水,生在汴京,水性还算精通,一路叫嚷着走水路。展昭唯恐麻烦了主人家,丁二爷大手一挥,令从人带着几匹马从旱路走。梦蝉抱着马头,依依不舍:“这马儿是夫人的朋友相赠,颇有灵性,资质非凡。不能带它们一起乘船吗?”
丁二爷耐心地解释道:“大船笨拙,小舟轻便,松江府走水路极近。若特赁一艘大船运马,一是耽误行程,二是马儿或许难以适应,三是未免太过浪费。”梦蝉闻言知道是自己不通经济世故,说了傻话,拍着马头:“马儿,马儿,我们且分别几日,松江府再见啦!”好像在跟人说话一般,这马确实有些灵性,仰着头哞了几声,低着头蹭了蹭梦蝉的衣服。
展昭揉了揉她的头,劝慰道:“不过几日就又能见面了,没了马儿,却多了丁二哥陪我们,到了松江府还有许多新朋友,为了早日到达,梦蝉不要伤心。”丁二爷也不介意自己和宝马相当的地位。见展昭哄着梦蝉,好像哄着几岁大的小孩一样,专门用稚气的语言,只觉得有趣。梦蝉偏偏吃展昭这一套,立马破涕为笑,欢喜地问起了松江府的风土人情。
丁二爷乘舟惯了,不甚理会;惟有展昭和梦蝉今日坐在船上,玩赏沿途景致,不觉就神清气爽,快乐非常。与丁二爷说说笑笑,情投意合。彼此方叙年庚。丁二爷小,展昭大两岁,便以大哥呼之。展昭便称丁二爷为贤弟。梦蝉出身矜贵,自然不能学些江湖人士兄妹相称,丁二爷照旧喊她庞姑娘,展昭却有意识地喊起了梦蝉,一番转变梦蝉全然不知。因叙话间,又提起又提起赵夫人的事情,“不知道赵夫人如今人在何处?”
梦蝉背着手在站在船头甲板,远眺着红红的落日,想了想道:“嗯~夫人和我大哥好像去找什么东西。”梦蝉没有说的是赵夫人仿佛答应庞统找到这几样东西就答应前事尽忘,“好像说什么老鼠之类的。”这个她就没听清楚了。
说话间,舟已停泊,搭了跳板,弃舟登岸。一路慢慢行来,展昭了悟这丁家官府、江湖两边通吃,在这一处算是占山为王。走过土基的树林,又有一片青石鱼鳞路,方是庄门。只见广梁大门,左右站立多少庄丁伴当。台阶之上,当中立着一人,后面又围随着多少小童执事之人。展昭临近,见那人降阶迎将上来,倒把展昭吓了一跳。
梦蝉已经叫出声来:“哎呀,这个哥哥我见过!”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在丁氏兄弟之间看着。原来兆兰弟兄乃是同胞双生,兆兰比兆蕙大一个时辰;因此面貌相同。“梦蝉不得无礼,这位定是丁大官人。”展昭若非与丁二官人同来,也分不出是大爷来。
她说话软糯迟缓,一口的官话咬得字正方圆,一言一行娇憨可爱,颇为引人注目,左顾右盼之间却丝毫不失礼数。早已知道是南侠展昭和赵夫人门人到访,丁大爷心中暗暗点头,见自己淘气的二弟一双眼也胶在梦蝉身上,笑容更加暧昧:“展大侠,庞姑娘来得好,府上还有几位贵宾将到,齐聚一堂,真叫寒舍蓬荜生辉。”
“丁大官人客气了。”展昭拱手,梦蝉敛住笑颜微微屈膝以示对主人家的敬意。丁二爷改了面皮,不是路上的光景,嘻嘻笑笑,又是顽戏,又是刻薄,竟自放肆起来:“大哥,包大人待你甚厚,听说你救过他多少次。是怎么件事情呀?小弟要领教。何不对我说说呢!”展昭以为他到了家,在哥哥的面前娇痴惯了,也不介意。
展昭道:“其实也无要紧。”便将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以及冲破路邪魔郉吉之事,滔滔说了一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