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总以为,床笫之间的亲热就能安抚女人的心,可惜被征服的只有男人自己而已。他这一次伤透了赵夫人的心,一个女人若肯事后跟你算账,代表她已经原谅了你。可是赵夫人什么都没有说,她就那么静静地靠在庞统的怀中,微微扬起头,玉手向后贴上身后人的脸颊,毫无嫌隙地享受这一刻的温存。
认识赵夫人的人,无不认为她性格娴雅,端庄高贵,连庞统也觉得她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杀气尽敛。这样好脾气的人往往更难走进她们的心,当年圣宗能够和她结为眷侣,还是占了君臣身份上的优势,半是巧取豪夺来的。可她已经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年华,也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稚嫩的潘蝉了。
近百年光阴年华,她的容貌还如同二八年华,她的心已经是暮霭沉沉,早已经忘记年轻时候所在乎、所难过的爱情滋味。与她有前缘的杨四郎、她最初心动的耶律斜都已经消散在时光之中,时光太过漫长,漫长得她心中只剩下唯一的执念。
庞统高兴地以为赵夫人已经原谅了自己,他与她肌肤相亲,交颈缠绵,却忽略了她话中的含义:“二十年,四十年,我曾经觉得十分重要的事情到现在已经平静似那深潭里的幽水,再也掀不起当初的惊涛骇浪了。”
看着庞统的睡颜,她抚摸着他的五官,赵夫人自言自语:“你一定很满意,这个样子的他。”政治和军事上来说,庞统是个大佬。他只是用了短短的五年时间,便从一个平民,变成了权倾朝野的中州王,掌控所有的军队。这一点弥补了赵炅的遗憾,他确实不是一个军事上的人才,曾经宋朝在对外上的失败,就是从金沙滩开始的。做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一定比当皇帝更让你满足。
“展大哥,这段日子一直在麻烦,梦蝉在这里谢过了。”梦蝉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低垂着脑袋,胸腔里充斥着抑郁负面的情绪。她将视线转向远处的一望无际的江水:“千里送君,终须一别。留步吧!”就这样头都不敢回地登上了去往登上了赵夫人安排的北行船只。
捆仙阵的事情过后,梦蝉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多,她以往只尝过甘甜,如今就好像突然懂得了愁苦的滋味。她开始积极完成赵夫人交代的事情,负担起肩上的责任。
由水路改陆路,一路往西北走,很快进入西朝的境内,刘义等人虽然死了,可更大的隐患——西夏已经初具雏形,党项李氏在宋辽的拉拢中做大,辽兴宗将宗室女封为兴平公主,嫁给元昊。同时宋也封德明夏王,“车服旌旗,降天子一等”,以此来抵销辽同德明建立的姻戚关系。西夏对大宋的臣服早就名存实亡,而且西夏的军队在边境蠢蠢欲动,屡次扰边。
护送梦蝉的车队一到固原境内就被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队恭敬地拦住:“敢问马车中护送的是否庞四小姐?”护送梦蝉的不是别人正是飞云骑的旧部,他们谨慎地护到马车四周,气势上完全不输对方的军队。
迎接的领头之人面露激赏,行了一个军中礼节:“在下是曹将军麾下亲兵队长,奉将军手谕在这里迎接庞四小姐。”随即递上了一个竹筒。
飞云骑的人接过竹筒,当着对方的面将里面朱砂漆口的信笺取出,确认是军中之物之后,才恭敬地到马车前:“四小姐。”
马车里面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微微撩开帘子,沉默地接过印信,帘子瞬间落下挡住了外面想要一探究竟的视线。约莫几息的功夫,就听到梦蝉说:“是曹将军的手迹,跟他们去好了。”
队长至始至终不卑不亢地等到飞云骑的人同意跟随出发,让飞云骑的人都忍不住高看一眼,梦蝉却分明感受到了外面灼人的视线。
“禀报将军,飞云骑护送庞四到了!”一名亲兵进来打断了曹将军和几位副将、参军的讨论,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唯独曹将军喜出望外,急道:“好好好,快请她进来。”并向诸人致歉,“诸位,不好意思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固原镇戎军的驻地,梦蝉即使头戴厚厚的幕笠,也能感受到旁人打量的目光,其中有一道最为激烈在她回望时却一无所获,就这么进入了帅帐,上前盈盈一拜:“庞四见过曹大将军。”
曹玮虚扶一把,笑道:“庞四小姐和老夫同为皇亲,何必多礼。”这里的皇亲可不是指的皇亲国戚,而是赵夫人的亲近之人。梦蝉会意,点点头:“多谢将军,叫我梦蝉就好。”这才看到这位守边多年的大将已经被边关黄土熬得两鬓霜白,一身锃亮光滑的甲胄不离身,年过半百,虎目寒光,络腮胡须,虎躯胸背,粗狂威严,声音雄浑。梦蝉这样的小辈见了,方知什么是名宿风范,又听说过他的许多事迹,一见面就容易心生敬佩之情。
主宾就座,曹玮身为主人家,又虚长方问道:“日前老夫收到夫人传讯,告知要让你替她西域一行,不知所谓何事?”
梦蝉从随身的行礼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到案上:“将军久居边陲,夫人挂心将军的身体,让我送来一些丹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梦蝉看得出来曹将军已经露出灰败之气,难怪夫人会送来这么珍贵的丹药。
曹玮闻言,露出一个不属于五十多岁的人应该有的笑容,那种被父母关心的孩子气笑容,被他的大胡子掩盖住了:“夫人还把玮当作孩童一般。”接过药盒,感慨地摩挲起来,心中涌起无限回忆。
“夫人和家兄最后商定派遣一部分得力的飞云骑来襄助将军,不知将军是否愿意。”梦蝉走近曹玮又递上一张令牌一张画:“这是夫人送给将军的生辰礼物。”赵夫人年年都在给曹玮送药,很少送画,见梦蝉面色凝重,小心地使着眼色,曹玮顾不上嘀咕赵夫人和飞云骑旧主庞统的二三事,接过那副古怪的画。
打开画一看,他也忍不住一惊,竟然是西夏的军事防御图。擅长派用间谍,遍知敌军的消息,布置举措如神,也没有本事从西夏帅帐中拿到防御图这种机密。他不由大喜,又想到失涉机密,压住了放声大笑的冲动:“多谢夫人厚爱,玮不胜感激。”
要知道,景德元年,李继迁死后,曹玮立即上奏朝廷,希望能乘此机会攻灭李氏。可惜当时的皇帝真宗目光短浅,不敢逞先人之勇,相信了李德明的卑躬屈膝讨好朝廷,想以恩惠来招抚,丧失了大好机会,酿成后患。当时河西大族延家、妙娥、熟鬼等不少当地部落都企图归顺北宋,但诸将十分犹豫,怕得罪李德明而不敢接纳。曹玮亲自率兵进入天都山,将延家妙等接纳归降,削弱了李氏的力量,李德明也摄于曹玮威名不敢挑衅。可是这夏朝的强盛实在让人如鲠在喉,更何况他们还勾结辽国,左右逢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夫人拿将军当自家子弟,将军这么说就是见外了。”梦蝉俏皮地纠正道。平日说一不二的曹玮心情大好丝毫不反感小辈的指正:“是极是极!梦蝉给老夫带来这样的厚礼,今日无论如何要让我好好宴请你一番,到时候老夫罚酒三杯。”
飞云骑,庞四,这些字眼直指远在京城权倾朝野的庞太师,下面的人心里那个担心啊,我们将军也和庞太师同流合污了吗?人的名,树的影,挂在庞府下面都有几分说不清楚的奸佞之义,可怜庞太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个这么有力的同党。
不过飞云骑以一当百的名号还是让人振奋的,庞统年纪轻轻在宋辽边境的功绩在军中也是人人称道的。这不许多人都忍不住去跟飞云骑的人搭话,尤其是曹玮那一队的亲兵,自忖有几分早相识的交情在:“兄弟,怎么称呼?”
飞云骑的人这才来是庞统亲自垂询过的,是否还愿意上沙场效忠,早就做好了融入镇戎军的准备,万万没有一来就不搭理人的道理。庞林年纪轻,最是活泼,于是答道:“我是庞林,这是我三哥庞进,七哥庞山……六十六哥庞臣,以后大家一起共事,还忘多多关照。”
镇戎军的人闻言都沸腾起来,看来传言属实了,想一想他们这群飞云骑的实力,让原本的军士都大感压力和兴奋。今日为首的亲兵队长跟庞林攀谈了起来:“在下李霄,素闻飞云骑之勇武,敢请一战!”
亲兵李霄
李霄是曹玮的亲兵统领,同时也是镇戎军中武艺数一数二的,他自称仰慕将军,甘愿自作亲兵,不做大将。这段时日,飞云骑许久没和人动过手,庞林尤其按捺不住,受不了挑衅:“好,让庞林领教李统领高招!”
在军中打仗不用多麻烦,看热闹的士兵围成一圈,李霄为求公平还卸下了盔甲。“庞林兄弟,请了”李霄做主场,先一步走入包围圈,起手就亮了一招燕子三穿梭,引得众人鼓掌喝彩:“好——”
热血年轻的庞林见他果然功夫不俗,也是蠢蠢欲动,半只脚已经离地,忽听一声娇喝:“放肆!”曹玮领先半步和梦蝉从帅帐中出来,出声呵斥的正是梦蝉,她此时还避嫌蒙着面纱,却不似刚下马车那会儿裹得严严实实。她嗓音甜美,言犹未尽的气势却不容小觑:“初到镇戎军就惹是生非。”
飞云骑,令行禁止,庞林赶紧收住腿,单膝跪下:“属下该死!”在场十几号飞云骑纷纷下跪,他们可不敢轻视主上的宝贝妹妹梦蝉小姐,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责难,扔在他们脸上跟霜刀一般生疼。
曹玮在这方面比较宽容,他抓起那一把虬髯美须,哈哈笑道:“梦蝉太过拘谨。你是不知道,这些年轻人一腔热血、满身精力,不让他们互相较量,切磋武艺,到处惹些是非出来。”
本来板着脸训人的梦蝉完全翻转了表情,笑吟吟地说:“好哇,看看飞云骑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可惜不适用于精锐培养出来的飞云骑,梦蝉心知肚明,不过这也是大军和精锐的区别,也是飞云骑融入镇戎军的好机会。入乡随俗,她自然借了曹玮的梯子将这件小事轻轻放下了:“既然将军发了话,你们就好好比试一场,点到为止。”
“是。”庞林等人领了命,转身走上了擂台。曹将军身边机灵的亲兵也让人摆上了实木桌椅和茶水,曹玮做了个请的姿势:“请”。梦蝉微微敛衽,坐在下首,中间只隔了一张小方桌,铜锣一响,两人就开始耳语起场上的形势。
李霄以攻为守,招招快准狠,臂力惊人,一招饿虎扑食,双臂如同带着千钧之力。庞林身子向后,面朝上,双掌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一记铁锁横江攻他下盘。李霄忙纵身往前,就地滚了一圈,化解了这招。想不到两人在场上势均力敌,曹将军一拍扶手,骄傲地说:“这李霄可是我们镇戎军第一勇士,这擂台比武还没有输过。”
梦蝉也没给他面子,闲闲地端起茶,抿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庞林是飞云骑里面的老小。”都能和你这个第一勇士打成平手,而且庞林显然还在占了一丝上风。
见李霄点地而起,来了一招泰山压顶的杀招,曹将军又说:“此子智力超群,杀招百出。”
听到这话,梦蝉又顶了一句:“庞林年轻气盛,胸无城府。”被认为以巧力克敌的庞林居然生生接住这招,右脚一跺,力贯于手,将李霄送了出去。双脚互靠,使出纵身之法,一股掌力出手,潜生回旋,势如破竹,将李霄逼到擂台边缘。
梦蝉当即得意地斜了曹将军一眼,好像在说:“看吧!”
李霄脚踝勾在地面,被庞林的气势逼得一路滑行出一道深深的痕迹,眼见露了败迹竟然不由自主地使出了一招凌波微步,转换身法,转到庞林背后。又用左掌拍出,右掌一带,曲直如意,左掌之力绕过东西身畔,向对手攻去。庞林不敌,口吐鲜血,跌落在地,李霄还欲要补上一记杀招。
梦蝉见状,倏忽站起身来,惊诧道:“易命八卦掌!”手中长练已经出手将庞林卷出擂台,飞云骑的人会意上前将他扶下去疗伤。梦蝉反而左膝微曲,飞身上了擂台,衣带翩飞,宛若惊鸿,青羽落地般,面纱下将露未露的面容令人浮想联翩。
轻飘飘地飞身上来,毫无半点凌厉,一脚落地的时候却如同洪水一般,无孔不入,窒息的压力席卷而来,密不透风地压制住了刚刚还在绝对上风的李霄。
五指合拢,手掌朝着李霄的面门半拳处停下时,气息已经敛住泰半,被振向四面八方的薄纱长袍缓缓落下,贴在长裙上面:“你从哪里学的,九宫七星步和易命八卦掌。”据她所知鬼谷只有赵夫人一脉传承了这两样武学。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九宫、八卦的东西!”李霄矢口否认,转头向曹将军投去求助的目光。
曹将军和众人吓了一跳,现在反应过来,也是帮忙劝道:“梦蝉,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突然就上去要打要杀的。
飞云骑的人称得上愚忠了,眼见起了冲突想得第一反应是围上去,随时待命,做好反戈的准备。梦蝉也觉得失礼,周身杀气一收,瞬间恢复刚才甜美稚气的小模样:“将军说的是,不如请这位李统领给本小姐解释一下,师从何门何派。”刚刚对梦蝉心中有几分绮念的镇戎军将士见她这样善变早就消散无踪了,此时完全是心有余悸。
曹将军走上擂台,故意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扶着李霄的肩膀,亲切地问道:“李霄,跟庞四小姐好好解释一下就好。”
李霄点头称是,恭敬从容地回复道:“这是我从一位西域高人哪里学来的两招,不是庞四小姐所说的武功,而是凌波微步和白虹掌力。至于别的,在下答应了高人绝不外泄。”他说得有理有据,曹将军满意地点点头,跟梦蝉一摊手:“你看,我说是误会吧!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疑窦消除,这时候也理所当然地护起短来。
梦蝉不用一丝真气随手比划了一下,和刚刚李霄的功夫一模一样。那功夫霸道,李霄使起来还有几分勉强,梦蝉却用得浑然天成,唬得众人以为她是什么绝世高手。她又是一笑,在西域的冰天雪地显得格外暖和:“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还请李统领说清楚一些。”
在梦蝉再三逼问,李霄终于说出天山逍遥派的存在:“在下只是偶然救了这处隐世门派的一位门人,得她指教几招。这门派在飘渺峰上,寻常人是上不了山的,而且门中性子随性邪气,庞四小姐不要打错主意。”
还教训起我来了,梦蝉心中不屑,倒是实在是欢喜道:“这就对了。曹将军派人替我探访一下这个逍遥派,这是我此行最后一个目的。”
逍遥派
曹将军找来西域最有经验的十几位路引为梦蝉经过河西走廊保驾护航,飞云骑留在镇戎军中。临行前,曹将军再三叮嘱:“梦蝉,越往西,老夫能为你做的就更少。你虽然武艺不俗,但到底是女儿身,出门在外要小心。遇到麻烦了,让人送信回来,老夫也能为你荡平天山。”
相识虽短,义气相投,梦蝉感谢曹将军的照顾,私下提醒到:“将军身边的李霄光看面相已知峥嵘,并非寻常人。我为将军算了卦,身边有大祸患,这李霄还请将军审慎用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其实逍遥派的产业遍布天下,门人附属无数,唯有总部在这天上缥缈峰灵鹫宫中。灵鹫宫当然不在雪山峰顶,而是在天山南麓一处温暖湿润的所在。缥缈峰海拔不高,没有冰雪,反而多雾,一年中倒有半年无法看清山中面貌,所以叫做缥缈峰。众多弟子居住于此,灵鹫宫实际上既是集市、也是城堡。因为方圆百里皆是其控制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