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她冷冷反问。
他看着她,逆光中反射着白光的容颜,冷漠而防备,他转过头:“不怎么样。我只是不明白灰原你怎么会这么执着一个孩子。”
“我一向很有母爱。”灰原说起大话来总是面不改色。饶是脸皮这么厚,她也终究还是不好意思,抬头看夕阳。
工藤被她的话扭曲了笑意,歪头看她时,觉得她别扭着神情看天的样子竟然还是有那么点可爱的。
他顺着她的貌似认真的目光看去,远处渐渐晕染开橘红的光晕,一层一层,颜色多样而渐变,逐渐都归于橙红。
“这么好看?”他风凉话似的取笑。
“夕阳,把世界都染红的太阳的末日。不知我这一生还有几次,能看到这种悲伤的色彩。”如同空气都变得哀伤了起来,末日前最后的明朗,工藤只觉得站在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半身浸在了破冰的湖面。
怎么可能,这女人伤春悲秋的时辰不是应该在梦里吗?
惊愕不过三四秒,宫野志保已经自顾自地敛起了悲伤,重新变成窝窝女,缩在毯子里,如同一只餍足的猫。
“这可真是令我感到惊讶啊,你这么惨淡的表情。过得不好么?”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来,远离了黑衣组织之后,高野志保的人生不是应该令世界瞩目的吗?
但是这些年,她却像销声匿迹了,杳无音讯,沉没在茫茫人海。
很多时候梦里醒来,他会不由自主地走到大大的落地镜前,就着稀疏的幽兰月光,仔细辨别镜中人的模样,究竟他是否曾在十七岁的时候变成了七岁的模样,究竟那个叫灰原哀的女人是否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时间虚幻,思想也跟着虚幻了。
她没有说话,,在他不曾留意的视角中,露出一个似满足又似无奈的神情。
没有人应声,不知是默认还是另有所想,工藤新一分不清楚,他看着她,居高临下,他倏然惊奇地发现,那女人似乎在发抖,明明已经包得很严实了,猛然想起,兰曾就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饶是底子那么好,如今身子终究大不如前,更何况这个四肢不勤的女人呢。
他走近,作势要抱起她。
她却似乎是感应到什么,睁开眼,抱胸做出很惊恐的模样:“你干嘛,想非礼我,我会报警的!”
工藤新一差点没一个跟头栽下去。
“你……还真是对自己的魅力……一如既往的自信啊。”他丢了个卫生眼,懒得理她,“我抱你进屋,再过一会儿都冻成人雕了。”
“你放手,别碰我。”她使劲挥开了新一看似图谋不轨的爪子。
“别管我,屋里没阳光。”
他一顿,“以前没见你这么待见太阳啊?”
“我突然觉得她很可爱,就是要死,我也不要死在阴影里。”慷慨陈词,大义凌然,工藤新一差点就要膜拜女王了,彼时的他未曾意识过,某一天为了这句玩笑话,我恨不得倾他十年寿命挽回这一句话……
两人许久未开口,最后一抹光线被黑暗吞噬的时候,“你的家庭,我的儿子……”她轻声咀嚼着这两个概念,然后很从容地对上他依然深沉的眸,说,“你看,其实他们并不相干。”
作者有话要说:
奴灰溜溜的回来了
第28章 曾有一人,倾爱如此
“喂!”轻轻脆脆地一声,夹带着稍许刻意隐藏的稚气,那声音自头顶传下,“拐带孩子还引渡是犯法的。”
冬日的阳光和煦的照下来,在枯草上反射出苍白的光,小不点挤着眉头勉强忽略那讨厌的白光,试图凶神恶煞地瞪着地上躺着的挺尸。
工藤新一以手为枕,曲着一条腿,一顶鸭舌帽反扣住大半张脸,很悠闲的享受着被宫野志保珍视非常的日光,不无肯定地思考这女人喜欢的东西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静谧的柔和,一种现世安稳的假象。
直至那嚣张跋扈的小子终于不耐烦地走出了房子,开始广播。
这孩子几乎足不出户,有希子变着法的哄他出来,就是不肯让那碍眼的小短腿迈出大门一步。
带他来这个家的时候,这孩子表现地很随便,仿佛早已料到,又似乎是无所谓。除了第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列出了自己的菜单,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要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其余时间一言不发,可以说目不斜视地守着电脑。
傲慢的小脾气让工藤先生感觉失去了权威,让工藤太太喜上眉梢,让工藤新一……
噎着了。
他睡眼朦胧地“嗯”了一声,不只是回答还是梦呓。
那小子当他是肯定了:“工藤新一,你意识到你违反人道主义精神了吗,你在非法扣留学龄前儿童。”
回答“嗯”
端正严肃的脸上,纤细的眉毛一挑,“我在迟疑,你打算把我定在什么价位,拍卖还是私下交易?”
“嗯,我觉得……白送也没人要!”被阳光理顺了浑身毛线的工藤新一终于盯着那顶鸭舌帽撑起了身子,顺带问了一句,“怎么天黑了……”
小不点当即使出吃奶的劲儿,小肉爪揪起了一把草往他嘴里塞,“是啊,你晚饭还没吃呢!”
当反抗无效的工藤新一终于咳出了最后一根草,无奈地看着方才大义灭亲的半路儿子,想笑却笑不出来,他在想很多年前以工藤新一的灵魂注视着江户川柯南的脸是什么感觉?
陌生吗?不,那始终他的脸,不同于宫野志保的不安,他的在乎不过是为了他所在乎的人。
是了,那是种恐慌。
被强行灌下药以为要死去的恐慌。
然而现在,阔别经年的脸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再也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了。
不是恐慌,因为这张脸不再是他的生命的扭曲,而是他生命的延续。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与兰的孩子,兰说儿子一定长得像他。
一定,果真。
不再被生死所惊扰的人生终于有了闲暇去规划时,却被这个孩子的突然闯入打乱了阵脚,原本应该圆满结束的一局棋,却被迫重新开始。
所谓人生,生命是主角,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帝的一个玩笑让你的生命再次失去落脚点,浮游天际,一晌幻梦。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视线里的孩子表情淡淡的,如他的脸给人的感觉一样,笼着一层薄雾,他不知道,那其实是苍白。
工藤新一突然发现,这孩子只是轮廓与他像了个十乘十,但眼睛包括瞳色却与灰原极其相似,冰蓝色,暖蓝色其实并未有特别大的差别,只是前一种就如同灰原这个人一样,无须刻意的冷淡,那是一种习惯。不过这孩子大概……是遗传。
他如此想着,那孩子隔着段安全距离如此打量他。
这孩子总是恰到好处的绅士,贵族式的优雅,小小的孩子与优雅却是无法和谐,但是那合身的有希子准备的英伦风小马甲完美地贴合了他的气质,内敛的稚气,外扬的风度,让他很挫败地想,他妈怎么就没想着这么塑造小时候的他啊,差别待遇啊。
于此,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件即便工藤有希子成天念叨却被搁置许久几乎要被尘封的事情“小子,给你起个名字吧。”
他眉毛一挑,一屁股坐下,微微喘了口气,然后,表情很不屑,语气很不屑:“你是我老子?!”
工藤当下很狗腿地挪到那臭小子身边,小绅士很嫌弃地挪一下屁股,用眼神示意他,我很嫌弃你,离我远一点。
工藤用眼神向他致敬:没关系,我原谅你。
小绅士咬牙,咯吱咯吱响。
放弃武力!眼神秒杀!
工藤再笑,没关系,我用微笑温暖你!放下仇恨,立地成佛。
小绅士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不要!走开!”
工藤老子爱怜地注视着宝贝儿子,“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正确的曲解了小绅士的抵抗。
工藤老子!完胜!
他转头,眼神在视线之外,焦距不明。他在凝视一个虚空里的女人。
“不声不响地为我生了个匿名的儿子,毫无愧疚地无视我这个提供小蝌蚪的父亲,还信誓旦旦地否认这一点。你说她是不是少了根筋?”他以手肘撑着自己,摆出个很潇洒恣意的姿态观赏蔚蓝天际,细微的风拂过,拂动不了人工草坪,却撩动了他额前细碎的黑发,衬出他明朗俊俏的容颜,一双眼睛似天空一般干净,蔚蓝,纯粹。即便看遍这世界的黑暗和丑陋,却剥离不了他明澈坦荡的心,动摇不了他揭露所有黑暗的正义信仰。
小绅士怔怔地,被他老子的美色……迷惑了心智。
他很聪明,小泉红子一直给他灌输这个概念,“你是日本最聪明的侦探和最自以为是的小偷结合的产物,所以你一定很聪明,然后恨自以为是。你记住你的属性,遇见这两个人就亮出你的招牌,懂么?”
他当时回了一句,“还是被最蛇蝎的魔女荼毒过学龄前儿童……”
遗传真是博大精深,他不久便发现红子的话还是有一定可行性的,他很聪明,至于自以为是还有待养成,他当然晓得谁造就了他。
这些年他的秘密文档里搜集了各种关于工藤新一的报道资料,花边新闻,对于这位隔海相望的父亲总有种他极力否定的……向往。
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在中国想必是诸葛亮了吧。
他的推理百发百中,他的故事近乎传奇,而这个男人是他不被承认的父亲……
再怎么强大的孩子都无法忽视别人健全存在的父母,从而产生对比,发现他短暂的生命中尚未完整的存在。
他是渴望的,一个父亲,可以让他喊爸爸的男人。
如今看来,这男人长相过关。
小绅士别扭地扭过头,眼神却有些脆弱,她的母亲,他有时候也不懂,但其实,作为曾经通过一根脐带相连的母子,他又怎能不明白自己的母亲。
她骄傲着,只是不想让脆弱抹杀她的过去。
“她是不是狂妄地觉得,她一个人就能肩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全天下男人死光了,她还能学女娲造人……诶,造人!你说你会不会是她造出来的!”他诡异地盯着他,视线穿透他还未收起的脆弱,工藤一顿,玩味一敛。
工藤儿子小小狼狈一下,低头,拔草。
工藤新一微微凝了调笑的神情,如同罩了一层面具,脸部线条收紧,那是工藤式的认真。
他不再看他,却是轻轻问道:“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你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最近,不,她是我我永远无法看透的一个女人,很难搞的一个女人。”
说到此,他勾了勾唇角,溢出一丝释然。
风中传来声响,那是埋头拔草的工藤儿子无意识制造出的噪音。
工藤老子耐心等待着,他的儿子向他介绍他的母亲。
终于将那小块地方让他不爽的草拔秃了之后,才皱了皱眉,咬了咬牙,思考着工藤新一的问题,隐约觉得这个半路老子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些执迷不悟,不对,执着吧。
“可是我跟她应该不如你跟她熟吧?”工藤儿子冷冷反问。
“我跟她一共认识年,期间聚少离多,因为不住同一个屋檐下,而你从老子的小蝌蚪开始赛跑,到你被我拐来这里,你们一共在一起五年两个月。形影不离。你说,谁跟谁比较熟?”工藤新一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工藤儿子炸毛:“能不能不要过分强调我过去是一只小蝌蚪的事实!”
“让我给这只小蝌蚪命名,我就不用如此称呼了。工藤今川。”恶作剧得逞。目的达成的稳操胜券,游刃有余。
他就那样没经过他同意就说出他所起的名字,今川,工藤今川!
名字这种东西怎么会这么奇怪啊,感觉就是一个无形的位置一样,将你安排到那个位置,然后你便有了跟这个家庭,这个男人的联系,然后,他这样无名无姓的小孩突然间有了一种归属感,知道自己应该存在于什么地方。
天然的禁制,却心甘情愿被约束。
他小小的心灵突然间就踏实了,脑中自动形成一幅画面,远去的背影,一男一女,中间的小孩被两手牵着,那是一生的港湾。
工藤今川突兀地站起来,局促不安地后退,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各种不合时宜的表情。
难堪,激动,惊讶,恐惧,不安,………安慰……。安心。
他抿着嘴,如同压抑着不想说话,随即,被什么突然绊倒,再次坐到地上,这一次的表情是——茫然。
工藤新一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温柔地看着这个孩子莽莽撞撞,跌跌绊绊,一片茫然的模样。
名字,是很重要的啊,当然得是好好考虑的东西,这个名字很多次都想问问灰原,好吗,这个名字配得起这个孩子么?
然而,却总也问不出口。
他不知道会不会被她一口否定,质问他有什么资格起这个名字,否定他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
虽然每次都觉得这件事本来就是宫野志保有错在先,没有问过他的意见,这么理所当然的生下这个孩子,并且欺瞒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抹杀了他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让工藤家孩子流落在外,没有一个家,没有安稳幸福美满的生活,甚至连一个名字都不曾好好考虑,一个正当的身份都没有,她想让他今后的人生怎样!
然而,他却忽略了,他极度渴望这个孩子,相似的磁场,冥冥中融合,熟悉的脸,对他来说是一种完善,他那三年黑暗有了一个恰当的弥补。
他知道,这孩子总是嘴硬,不愿承认,但是方才一撇,他看出来了,灰原式的示弱,父亲要是不能理解孩子,真是枉为人父,即使缺了思念相伴,那深处的情感纠结总会指引双方。
干干净净的几米阳光舒舒朗朗地包容着两个人,一种氛围,两种心思。
工藤今川终于冷静下来后,迟疑再迟疑,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你不准诋毁我母亲。她只是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为我做了很多很多,虽然她不告诉我,也不让红子告诉我,但是我看得见啊,她很忙,很累,都是为了我的身体,红子说,她生我的时候没有去医院,然后又难产,是红子到医院威胁医生来帮妈妈剖腹产,我才能出世的。但是我知道,我身体其实很不好,红子说是难产的后遗症,我觉得很不靠谱,反正她讲的话都是真的,但是顺序一倒,拼拼凑凑,就总是与事实相反。”
“妈妈很厉害,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她一个人在调理我的身子,我没去过医院,没上过幼稚园,不能剧烈运动,不吃很多东西。可是母亲都会教我,换种方式让我感受,我很多时间都是放养的,她从不会限制我,因为我做得很好。我其实恨轻松,痛的一直是她。我不会去刻意关心她,一直只是看着她,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怨她,没人比她更好。”
听罢,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从一个四岁多的孩子口中听来有种浅浅的辛酸伤感,小小的孩子知道很多很多,并且已经学会隐藏,快乐才能表现出来,悲伤是会感染的。
永远不要让你的悲伤造就别人的悲伤。
他一心想要让这个孩子回到他身边,乃至于忽略了她的感受,他以为她并不能当好一个母亲,至少是他看见那样,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孩子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这样的孩子怎么寻找存在感,但是现在,他除了自责,谁都不能责怪,他自以为是的了解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否决,只是为了自己那个自私的想将这孩子据为己有的想法。
不过五年,他却忘了灰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成了宫野志保又会变到哪里去呢。
她是个从不会让别人为她涉险的女人,豁出命也要保全别人的生活的女人。
做她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受到伤害呢?她曾经那样认真地保护少年侦探团的孩子,那样专注的,勇敢的……。
“对不起……小子,抱歉。”他轻声道,“还有,我对不起你妈。”
工藤新一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的渣……
宫野志保倾尽全力想要保全的孩子,却被自己横刀夺爱。
真是渣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奴投降了,奴承认工藤很渣,工藤新一招供:“我很渣,我很渣,宇宙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