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药瓶子,抬头看了眼雷狮,他刚好将右手插进兜里,露出的一截手套布料贴着他的小臂。
我的喉咙莫名一紧。
他偏着头斜斜瞥着我,半边的侧脸流露出淡淡的讥讽。
“保存实力的想法的确不错,可惜,当双方实力差距太大时,你这个想法,也不过只是……”他轻蔑地冲我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自寻死路而已。”
脑子里有一只手隔空摹绘着他的侧脸,大胆而隐秘的感情让我感到有些痛苦。
许久后,我沉默着垂下眼:“您说的是。”
无人应答。
我知道他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他早就带着卡米尔离开了这里。
我没想过雷狮发现不了我之前在他面前隐藏实力的事实,不管怎么不情愿,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远比我想象中的更了解我。
我不会因此而产生愉悦的心情,相反的,我只会更加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因为,如果他足够了解我,他便会从我的一句话一个表情里轻而易举猜出很多事情,包括我来凹凸星球的目的,也包括我一直以来对他所抱有的某种不堪的心意。
****
我出名了。
不是因为战斗力强大而出的名,而是因为被雷狮……
摸脸杀了。
不!不是那样的!真不是那样的!
我在心里疯狂地否认。
凹凸终端上最近疯传一张照片,是昨晚我昏迷之后被雷狮拎着后领“摸脸”的侧面照片,注意,是被他拎着后领!一般来说,正常人会拎着女生的后领子去摸她的脸吗?会吗会吗?绝对不会!
所以摸脸杀什么的完全就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八卦小人在扯淡!这是污蔑我的名誉,我可以告他诽谤……凹凸大赛不知道可不可以打官司?
所以,综上可知,雷狮那绝不是在摸我的脸。
他根本就是在扯!
从嘴角扯到耳根子的那种惨无人道、惨绝人寰的扯!
我认识他至少五年,这期间他不知扯了我多少次脸,生生把我从瓜子脸扯成了圆脸,这实在是我人生中最惨的悲剧之一。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希望自己有一张小巧的脸,我本来是有机会的,然而却偏偏被雷狮那两只可恶的手给生生掐断了。
这叫我如何不对他咬牙切齿!
“呃……弗娅,你很生气?”
100号在我头上战战兢兢地飞了一圈。雷狮和卡米尔走了没多久后,它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让我在稍微高兴点的同时不由困惑。
我抱着脑袋没精打采:“生气倒是说不上,就是对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言和猜测很无力。”
流言说,雷狮那样的人居然会对女孩子怜香惜玉,怕不是假冒的吧;还说那个叫弗娅的该不是狐狸星球的吧,居然连雷狮海盗团的海盗头子都勾搭上了;甚至还有说我和雷狮私底下早就永结同心早生贵、贵子了……
我可去你M的吧!
生你大爷的贵子!
一个个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我之前被雷狮拿着刀横着脖子都是假的?我脖子上这条线是画出来的不成?撇开我本人不讲,难道在那些人眼里,雷狮是那种会被儿女私情绊住的男人?
呃,我的意思是,雷狮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没有一分一毫的男女之情这方面的存在!
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我摔你们一脸!
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对终端上的那张照片和下面的各种评论猜测咬牙切齿。
“最好不要让我知道这是谁干的,否则我非得让那家伙知道什么叫千刀万剐!”
“弗、弗娅……”
我幽幽看它一眼,示意它有话就说,不用顾忌我的心情。
它脑袋上的光暗了一下,很快又恢复。
“没、没事了……”
“真没事?”
它顿了顿,坚定地点头:“真没事!”
“哦。”我又把头埋进膝盖里。
过了一会儿,像是无法忍受我这个样子,100号又犹豫着开了口。
“弗娅,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啊?”
“我没生气!”我面无表情。
它默了默,不打算对于我的这句话进行反驳,只好从善如流换了一个问法:“那你为什么这么、嗯、无力啊?”
于是我终于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对它露出了一个大概可以称之为狰狞的微笑:“我能不无力吗?雷狮他本来就对我有很多不满了,这件事只会让他的不满有增无减……等等!”我忽然灵光一闪,“他本来就对我够不满了,所以多一点少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
我和100号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心情终于因为我那一句意外吐出口的话而好了不少。
果然意外造就人生,意外造就惊喜啊。
100号在我头顶停了下来。
“对了弗娅,你以前对我和091号说千万不要在很多人面前大声喊你的名字,该不会就是因为怕那个雷狮听见吧?”
“那可不。”
“可是弗娅,你……怎么会认识那样可怕的人我们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我默了默,仰头悲伤地望天。
“这事说来话长啊……算了,那就长话短说好了。”
我挠了挠头,心想反正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干脆都交待了拉倒,毕竟在这场凹凸大赛里,
除了两个小裁判球,还真没其他人能听我啰里吧嗦了。
“总的来说其实也挺简单。我是雷王星的皇家厨师,后来被钦点为雷狮的专人厨师,专人厨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嗯,总之就是这样,雷狮是个喜怒无常的皇子,超级难伺候……卡米尔人很好,乖巧听话……再后来,雷狮抛弃皇子的身份转而走向宇宙海盗的不归路,顺手就把我抓到他飞船上当苦力了,再再后来,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我就找了个机会不告而别了。”
我摊摊手,表示事情经过就是这么简单。
“不可抗因素?”100号飞来飞去,“但是不可抗因素到底是什么啊?”
“不可抗因素就是不可抗因素啊,就像我在这场凹凸大赛里不得不遇见雷狮,不得不与他为敌……”
它懵懂地望着我,不太明白的样子。我好笑地弹了下它脑袋,而后微顿。
“对了,以你的权限,能查出这张照片到底是从哪个参赛者手里传出来的么?”
如果能查出来,我非得实现我那个“千刀万剐”的誓言。
“啊……”它背过身,声音少见的含糊了一瞬间,“这个嘛,我也没办法。”
我感到哪里有些奇怪,却没追根究底,只是遗憾不能实现我的誓言。
“这样啊,那就算了吧……”
☆、无解第四
排行榜发生变化,是在我刚到诅咒高地没多久,不久前100号说主系统遭人入侵,它要赶紧回去,之后我便一人向诅咒高地出发。
“刚才还真是危险啊。”
身边的男人坐在地上喘着气,一向绅士的装扮显得凌乱。
我比他没好到哪里去,周身的衣服烂了好几条口子,左袖断了一大截,甚至连腰间的衣服都被扯掉了一大片,露出一块瘢癞的肌肤。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我向他说着,边拽了拽腰上只到肋骨的破烂衣服,腰间一阵凉风,有些不习惯,但束手无策。无奈间,余光又瞥见左右两边不一样长的袖子,心里顿时产生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感。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右袖子也给扯断,看起来顺眼许多。
安迷修张嘴本想说什么,但一看见我毫不犹豫就扯断右手袖子的动作,嘴唇明显一顿,脸上凝滞的表情有种类似于对女性美好存在的幻灭。
我看了看他的脸,又看了看我的袖子和腰间的衣服,终于别开眼后知后觉地咳了一声。
啊,真是不好意思,与雷狮生活多年,导致我和普通女性早早的就产生了本质上的区别——我已经在非正常女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面对如此绅士的男性,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打破了他对正常女性的美好认知。
****
不久前,我刚到诅咒高地,本是想顺着某条线索去找人,却没想到居然碰见个隐藏怪物?
……不,那也许不能称之为隐藏怪物了,简直就是大BOSS,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干掉的存在!明明长了一张可爱无比的脸,结果却比雷狮和嘉德罗斯还要凶残,刚碰面连声招呼都没打,竟然直接就开打!而且那家伙就跟开了挂似的,轻轻松松一招就把人打进坑里出不来——我亲眼看见它干掉了一个人后直奔我而来。
我不是它的对手!
来自内心深处的战栗,我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咬了咬牙。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轻易在这个地方消失,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该见的人至今没能见到,所以,我绝对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风刃分解后形成的风罩对它来说就跟普通气泡似的,一戳就破。我的胸口卡着一口血,精神却丝毫无法放松。
压力太过巨大,死亡从未离我如此之近。
心跳越来越快,疼的要命,握着风刃的手指竟然难以收紧。
我死死地盯着它。
它笑嘻嘻地歪头看我,说了一句“你好像有点不一样”,正要再说些什么时,我面前却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白影。
那个白影正是安迷修。
至于他降落之后说了些什么……嗯,大家都懂得。
总之,不管是剧情需要还是怎么样,我们两个人都没打得过那个黑洞似的家伙,反而被它从山脚生生追到山顶。
山顶之上,悬崖之边,逃也没法逃。
原本我和安迷修都以为这次可能要命不久矣了。我甚至已经准备好将我的遗言事无巨细地告诉他,然后把他从山顶扔下去算是给他一条逃生之路,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落得如此境地,如果他够幸运因此留了一命,我希望他能将我想说的话告诉我想告诉的那个人,而如果他不够幸运……
那就只能算是我对不起他了,我不会许什么来世报恩,因为那不现实,有来世没今生才是最现实的。
而我,一点也不想没今生。
心里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万事只欠那个黑洞暂停一会以给我们点喘气的时间。
熟料,就在它冲到我正对面与我眼睛对眼睛的那一刻,所有攻击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个人的味道!”
它莫名其妙地嘟囔了一句,然后在我和安迷修准备迎接它最后一击时,眨眼便消失在了我们面前。
我:“……?”
安迷修:“……?”
我们面面相觑了良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痛快感。
“我们还活着吧?”我问。
“嗯,还活着。”他微笑着点头。
“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场啊。”他又说。
“是啊。”我点头。
然后同时叹了一口气,又望着对方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
安迷修从地上站起来,体贴地询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我说:“谢谢,我很好。”
他本来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然而目光甫一碰到我那只被针扎了不少小洞的胳膊时,顿时卡了壳,湖绿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都被憋红了,憋了半天,最后只是特别生气地蹦出一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样美丽的小姐下此毒手”。
“呃……”
我想到卡米尔那张可爱得连我都忍不住想让他再扎几针的脸,一时没法将“毒手”这两个字和卡米尔那个可爱的孩子联系起来。
那该怎么解释呢?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安迷修眉毛皱得死紧,两只手在半空虚虚抬着我的胳膊,看起来竟比我本人还要心疼我的胳膊?
我懵逼地看着他那张又气又委屈的脸,欲言又止,心里不由地怀疑起我到底是谁。
我是安迷修还是安迷修是我?或者说安迷修既是安迷修又是我?难道我和安迷修竟然是同一个人吗?
……我有点糊涂了。
安迷修这时再次开口:“真是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那么狠毒的人!这么多的……呃,话说回来,这些伤口到底是什么?”
我摸了把胳膊,略显心酸地解释说:“这是针孔。”
“针孔?”
“是被一种来自地球的东西扎出来的,类似于针那样的存在,这样的小洞也就和针扎出来的差不多。”
“什么?!”他看起来更加震惊和生气了,“竟然有人会对你这样美丽的小姐下得去手?这胳膊上的针孔……那得扎多少次才能扎出来?!实在太可恶了!”
我:“……”
他收了双剑,在终端里找了半天,抬头问我应该买些什么药才能治好这些伤口。
我愣了一下:“买药?”
他点头,理所当然的模样:“对啊,女孩子的身体,当然要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才好啊,你胳膊上那么多伤口,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女孩子的身体,当然要漂漂亮亮健健康康才好?
我身体上的伤口,会让人难过?
脑袋深处有什么开始剧烈翻涌。
我在原地站了半晌,突然像傻了似的将两只都只剩下半截的袖子捋到肩膀,除了小臂上最近才被扎出来的小洞以及刚刚被小黑洞揍出来的伤口外,其余的地方几乎是干干净净的,一丝疤痕也没有,连青紫的痕迹都没有。
我愣愣地摊着双手,看了良久,竟有些颤抖地向脖子摸去。
顿住。
然后来来回回地摸,从左耳根下面的皮肤一直摸到右耳根下,从一只手变成两只手……
结果还是只有一个。
是光滑的皮肤。
之前被雷狮用风刃伤到的地方,不知何时恢复了。
我怔了半天,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般,没顾及到安迷修还在现场,一把扒了左肩上的衣服,听见耳边有陌生的倒吸凉气的声音,有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渐渐地,那道声音彻底消失了。
我宛如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子,脑袋痛得要死,但是眼睛却死死盯着肩膀上那片光滑而干净的肌肤。
那上面没有伤口,没有肿胀的青紫,也没有被雷狮捏断骨头后应该有的任何痕迹。
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的。
☆、无解第五
我以前做过几次很不可思议的梦,类似春|梦的那种梦。
梦里雷狮会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反压在床上,不由分说扒掉我上半身的衣服,然后在我浑身僵硬之时,他那修长且漂亮的手指就在我后背某个地方碰了碰,指尖凉凉的,力气不是特别大,但偶尔会给我带来一点疼痛。
那时我以为我真的是在做梦,虽然困惑于为什么会感到疼,但是始终没有说服自己往“那不是梦”的方向想。
——只是单纯地不敢那么想而已。
“三殿下,你怕不是假冒的吧?”
我趴在枕头里,两只手紧紧拽着被他拉下去一大截的被子——虽然知道这是徒然功,但好歹能给自己心里带来点安慰。
他给我的回答则是一声要轻不轻要重却也不重的哼笑,低沉的,清晰的,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愉悦。
“弗娅,你怕不是在做梦吧。”
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真的是在做梦,后背某个地方灼热的疼痛也无法将我从这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里唤醒。
“那就当是做梦吧。”
我嘟囔着,趴在床上继续做梦,鼻尖嗅到一股陌生却也熟悉的香味。
那是个异常难得的美梦。
****
弗娅,你怕不是在做梦吧?
我咬了口自己的手指,疼,眼泪都疼得要掉下来了。
当然不是做梦。
我又嗅到了那股子熟悉的、但已经很久没有闻到的香味了,那是来自我手指上的味道,是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