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不少,萧母只道碰上了贵人,时来运转,萧家最后一道坎不出意外马上就要过去了。
淳于青给定的条件不难,极易办到,萧母指着窗边杜鹃鸟,对淳于青道:“姑娘,一只鸟儿应当没问题吧?”
“呵呵,或许……没问题。”淳于青手执长枪似笑非笑,表情怪异,看那杜鹃鸟的眼神好笑而幸灾乐祸。世外高人难免有几个怪癖,萧母将淳于青的反应归结到怪癖里,毕竟没几个正常人与一只鸟……有眼神交流。
杜鹃鸟轻啸,歪着漂亮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双眼珠子紧凝淳于青。可惜……人鸟有别,无人瞧得懂它要表达什么。
“倒也神奇,从我儿去后,这鸟就停在蓉儿房里,都有一年了,怎么赶也赶不走,时而飞到蓉儿窗边鸣唱,多数时间不吵也不闹,活像有了灵性。哎,时间久了,我们也习惯了,当家宠养着。奇的是,家丁捉来蚯蚓,放它面前,它瞧都不瞧,有人好奇一只鸟不吃蚯蚓吃什么,就捉了蟋蟀,草蜢,往它嘴里灌它还是不肯吃。淳于姑娘,你猜怎么着?有一次我去厨房,竟看见这鸟儿偷吃熟饭。真是神奇的鸟。”
萧母话一落,淳于青又转头去看窗边的杜鹃鸟,鸟儿似乎没站稳,爪子一滑,险些摔倒在地。淳于青神情更怪,语气诡异:“吃熟米饭的杜鹃鸟,果然……奇妙有趣。”
“是呀,这鸟一度成为我们家老老小小研究的宝贝对象。后来,它见着其他人就躲,唯独见了我和老爷表现亲热。”萧母没注意到淳于青的异状,想到目的不是为了继续进一步研究吃熟米饭的杜鹃鸟,萧母不好意思一笑,“看我,话真多。姑娘请吧,老身先退下去了。姑娘,您千万治好蓉儿,是我们一家子对不起她……”
身后传来房门咯吱声,不用淳于青多说,萧母命人关闭窗户,以黄蓉为圆点,十米以内任何人不能靠近。
淳于青不慌不忙打量房内陈设,没有一丝尘土,足见主人家对床上少女的用心程度,唔,也不能是说主人家和客人关系,毕竟黄蓉也算萧家主人之一了。并不急着去看黄蓉,淳于青转身,身形鬼魅,快如闪电,她单手挑起杜鹃鸟的下巴,像纨绔子弟对良家妇女般。淳于青道:“呀,好可爱的鸟儿,你这样子让小乖乖瞧去它得多伤心啊。不,说不定,把你当美食吃了它都不知道。”
杜鹃鸟退后抖了抖羽毛,像急着甩开什么脏东西,微一振翅,疾飞去黄蓉床边,羽翼尽展,掩护之意不言而喻。淳于青相信,如果一只鸟也有神情,此刻某只鸟一定戒备的看着她,淳于青耸肩,荡起堪称猥琐的笑容:“讨厌,避得这么急,我长得不好看?看看你小身板,把你烤了还不够我塞牙缝,你护得了谁呢?啧,被人灌虫子,哈哈,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回头说给小乖乖听,你猜它会不会高兴?哎呦,小可爱,别这么严肃嘛,来笑一个……对不起,忘了鸟不能笑,那,叫一声?”
……
杜鹃鸟愤愤的扭头,收回双翼,但不肯挪动爪子,离开黄蓉。
“嗯哼。作甚护食一般?本女战神可对女孩子没兴趣。你真了不得呀,身上背着寡亲缘情缘的命格,还能瞎猫撞见死耗子,碰上一个异世之人破除命格。小女娃够意思,肯给你殉情,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有情有义,小乖乖说它承认她了,有空领回去给它看看!”淳于青自说自话,外人看来单纯是对着小鸟倾诉什么的情景。
实在很难形容一只小小的鸟儿的表情,只见立在锦被上的杜鹃鸟羽翼轻颤,小脑袋不偏不斜端正盯它面前的女人,我们姑且认为它是在愤怒怀疑吧……淳于青摊手:“是不是很想来啄我?开个玩笑,不好笑就算了,这么认真干嘛。嗯,疑惑我的身份?你猜一猜~。”
这个语气加上神态,很有些欠扁的意味,能指望一只鸟怎么反击?淳于青哈哈大笑,她亦不怕将萧宅其他人给引来,嘱咐过萧袁不管她出没出去,听见什么,都只能在一个时辰后进来。
淳于青笑够了,方才摸着下巴:“不与你玩笑了。淳于青,你应当听那丫头提过,我救她于黎渊魔掌之下,此番不会害她,你且让一让我将她唤醒。”大约看出杜鹃鸟的迟疑,淳于青闲闲道,“你应该也知道吧?她睡了这么久,身体机能没坏死真的只是因为有人给她按摩的缘故?不过是因为她学了点仙术保障元神不毁根基不坠,你若不让开,她再睡个一两年,等你有机会亲自救她了,还能将她救醒?别怪我现在才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你自己也知道。”
杜鹃鸟终于迟疑的让开,但不肯飞远,停在床头。知道这是底线,淳于青倒没再出言为难,她最后一语,怡然自得,全不管会否带给他人惊惶。
“太子长琴,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如期。(*^__^*) 。
下一更星期一,同样这个时候
0 0
☆、第三十六章
久睡的黄蓉像一个睡美人,美得苍白,她唇白如纸,脸上血色褪尽,体温冰凉,若非胸膛微微起伏,仍有呼吸,与真正尸体别无二致。淳于青素手探她额头。
良久,淳于青双手抱枪横于胸前,闭目默念口诀,金色凛然的光芒螺旋状散放出。这样凛然纯熟的仙气,非上古仙神不能运用自如……杜鹃鸟默默调整了一个姿势。
“入。”淳于青喝道。长枪脱离她的手中,悬空迅速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金色光芒笼罩住整个大床。淳于青笔直而立,不动如山,她的头顶冒起一缕白烟,白烟长了眼睛般,飘向黄蓉额头,钻了进去。
入梦之法。
黄蓉撞柱受伤是昏睡的原因之一,但,更多的她本身不愿意醒,梦里定有什么吸引着她。果然,淳于青进入黄蓉脑海深处,那里,正在进行一场婚礼。和一年前的没有两样,新郎新娘,男的俊女的俏。花轿外,新郎一身红衣,花哨的颜色他极少穿,看起来倒真与平日略有不同,精神不少凭添一股雍容,正因为少见,才显得难能可贵。
他由一名小厮搀扶,脚步虚浮。厄运缠身,命不久矣,亏他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灿烂。仙神多无情,水湄边奏乐,天宫里助兴的第一乐师,笑容淡雅清逸,绝无这般笑法。淳于青抬头望天,她立在人群里,却无法融入进去,身影落寞寂寥,她想怕唯有烈如酒,甜如蜜的爱情方能将一个人变得无私,为对方做什么都愿意,甘之如饴。
新娘由新郎牵出来,看不见她盖头下的容颜,但淳于青可以想象,嫁给心爱之人,陪着他度过一世,此刻,新娘的幸福无人能比,万里河山不及她盈盈一笑。后来的剧情与当日一样,新郎猝死,新娘撞柱自尽,鲜血染得嫁衣更红。他们绽放的爱情,红的耀眼,并且永不褪色。
淳于青幽幽一叹。天界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女战神,整日嬉皮笑脸,油腔滑调,与她并肩作战的大黑龙也难窥她心思,只当她生性如此,随性妄为,恣意潇洒。无人见她这副落魄模样。至纯至性的爱情,她也曾经拥有……现如今,斯人已逝。
梦境轰然倒塌,黑暗无垠,淳于青孤身独立。倏忽间,光明重至。月上中天,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远处,一名脏兮兮的小乞丐凶神恶煞正与白衣轻裘的贵公子争执什么。
这是一个循环的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黄蓉日日梦见这些。萧商容死了,她再选择性遗忘,重新经历那些美好。何其痴傻。淳于青忽而绽放出笑容,如春风融雪。只要是女子,一沾情爱,如茧丝自缚,挣不得脱不得,更不愿意。她与她,一样。
“蓉儿,听着,萧商容没死,他活得好好的,只要你醒来就能看见他。不信?我是神,战神赤水女子献……是神就一定有法子化腐朽为神奇。你再不醒来,萧商容都快娶小妾了!”
梦境轻轻震动起来,淳于青偷笑,小心思又冒了出来。梦境里的一切她出去后不会忘,但黄蓉一醒,就会全无印象。“你知不知道你家萧商容到底是谁啊?太子长琴呐,天界第一乐师,渡魂千年,找了不知道多少个媳妇儿,小蓉儿,你的帽子快要绿亮了。还不醒?他马上又要娶新媳儿了。我对那些凡俗女子都看不上,还是蓉儿国色天姿,配得上他,小乖乖也很满意你。所以,快点醒来,我们去揍他黑他!”淳于青说得兴起,小九九一个接一个。
幻梦一点点撕裂,化成碎片,慢慢的改变扭曲。黄蓉和萧商容的故事,淳于青看得真切,她低着头阖眸喃喃自语:“蓉儿,希望你有勇气接受他,破除伏羲老儿和讨厌的天命给定的诅咒,那样,我才敢相信,我和他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要努力,我也会努力!”
话音刚落,一阵眩晕,淳于青再次睁眼,已经回到了现实中,长枪飞回她手中。
“商容。”低低的喊声,淳于青看过去,黄蓉眉头紧皱,她就要醒了。一边的杜鹃鸟身体一震,小心翼翼凑过去,毛茸茸的小脑袋不住蹭黄蓉脸颊,无比珍爱。
“她在梦里一遍遍回放你们的过往,初遇,相知,相爱,生离死别,轮回一次又一次。她根本,不愿醒来。你真幸运。”淳于青不着边际的说。她推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杜鹃鸟动作一顿,更加轻柔。谁也没有看谁。
——————————
夜幕时分,黄蓉清醒,萧袁将淳于青奉为上宾,要她在萧家小住,好好答谢一番。淳于青没有推诿,欣欣然同意了。
黄蓉大梦初醒,身体虚弱,需要静养,萧母不允任何人打扰她。萧袁在前厅款待淳于青,萧母亲自熬了粥端到黄蓉房间。后者正背靠床头坐着,双眼无神,她面前的杜鹃鸟飞过来飞过去,试图引起她的注意,黄蓉无动于衷,杜鹃鸟急得翅膀也微微颤抖。这副颇有些滑稽的场面,却让来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萧母轻声:“蓉儿。”
黄蓉这才回神,扭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娘……。”她许久不曾说话,一开口声音沙哑至极。
萧母快步走过去,坐到床头,心疼的顺黄蓉秀发:“蓉儿,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一年,我和你公公担心极了。还好,淳于青姑娘偶然路过,救了你。”
“淳于青。”黄蓉错愕道,瞬即,低垂下头,眼眸里的星光暗淡消沉,“我睡了一年,为何……不让我继续睡下去。”最好睡死在梦里。
“咕咕,咕咕。”杜鹃鸟在黄蓉所盖的锦被上跳来跳去,叫声急促,它终于如愿以偿的吸引到了黄蓉的注意力,黄蓉微不耐烦:“不要再叫了,一醒来就在我面前飞,很烦呀。”
“………………”鸟儿缩了缩身体,看起来,很是郁闷。
“你呀,也别嫌它。这只鸟从你昏睡过后就停留在你身边,谁赶都赶不走,它,可算照看了你一年。”萧母说。黄蓉不接话了。她往素对奇闻轶事感兴趣,但,现在,她对任何人事都提不起精神。萧母嗟叹,“蓉儿,你这般模样,商容在天瞧去,得有多伤心,蓉儿这么喜欢他,定不希望他泉下有知,不得安宁是不是?”
久久的沉默,就在萧母以为黄蓉不打算再开口,却听。“他不得安宁,是他先搅得我心神俱碎。”以后漫长的时光要她一个人走过,他怎么能忍心?
“哎,都是娘的错,都是我的错。”萧母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我不应该为一己之私就要求你嫁给商容,是娘害了你蓉儿。蓉儿,你这样,可也是怨娘的意思?”
“不。”黄蓉这次答得极快,“娘,我从来不怪你。商容,是我自己要嫁。不怪你……”
萧母耐着性子,循序渐进的开导黄蓉:“那就好。蓉儿,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商容死的时候,我一样觉得天地一片黑暗,心痛得要死,以为根本熬不过去。可是,当老爷子日复一日的陪伴,日子过过来了,才知道,也不是那么太难过。苦尽方能尝到甘来,才能体会活着的滋味有多甜。你说过你家只你一个独女吧?你爹若是知晓你为一个男子就轻视性命,他肯定很伤心。蓉儿,不要太悲伤了,好好活着,好不好?”萧母抬手,捋她额前碎发,慈祥而温柔。
杜鹃鸟似乎动了动,又好似维系原样,耷拉小脑袋。黄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萧母鼓励的看着她,黄蓉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我……蓉儿知道了。”
近乎敷衍的回答,萧母摇头道:“就当为我们考虑考虑,蓉儿忍心娘和你公公孤苦无依吗?何况……商容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他一定视为珍宝疼爱,蓉儿就帮商容疼他宠他,我们一起教导他,让他像商容一样优秀,你说,可好?”
萧母手按在腹部,笑得慈爱。黄蓉惊愕得找不着语言,半晌,才道:“娘的意思是您有了……”萧母点点头。黄蓉神情复杂,她深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坚定道,“娘,请让我明日去祭拜商容。”
……
晨露微凉,薄光穿透云层,斑驳摇曳,早晨的空气清新甘甜,一辆马车晃晃悠悠,驶出萧府,驶向郊外坟冢。尽管黄蓉身体单薄,不宜远行,但她执意,萧母只能应她所求。同行的除了萧家一家子,还有淳于青和一只小鸟……马车路过贞节牌坊时,萧母讲起外界的反应,黄蓉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看也懒看一眼。
正值初春,万物待复苏,春寒料峭,云山雾绕,黄蓉身披大裘,从马车里面钻出来。她甫一出来即被马背上的一道身影吸引去目光,执银枪的少女冲她一笑,翻身下马,手伸过来。“淳于姐姐……”黄蓉接受她的好意,就她的手下马车。
“我来扶她就好。”淳于青对过来的小厮道。萧袁与萧母走在前面,淳于青和黄蓉落后。“是不是很难过?我能够理解你。我也曾失去最爱的人,痛不欲生。”黄蓉微惊,点点头,淳于青笑笑,“很惊讶我也有这样的经历?哎呀,我不是羞于说出口吗。”淳于青做娇羞状,黄蓉噗嗤一声笑出来。
前面的萧母听见笑声转头打量,向淳于青投去感激的眼神,黄蓉醒来就意志消沉,萧母很怕她撑不过去。淳于青状似漫不经心说:“蓉儿,你要试着去相信心爱的人,他不是答应你会回来吗?三年之约,他待你那么好,你信信他,何妨?三年,不长。”一直飞在黄蓉身边的鸟儿啼叫一声,似乎应和淳于青的话。
“你怎么知道!”黄蓉惊道。她和萧商容很多事情,只有彼此知道,不愿意与他人分享,淳于青如何得知?
淳于青笑容神秘:“不是说过我是神吗,有什么我会不知道?他不是凡人,你要尝试全心信任。”只有给黄蓉希望,她才有勇气活着等下去。点到即止,淳于青也不再多说,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一路静谧,时辰尚早,郊外除了他们并无外人。前方,一处新坟出现在视线里,沉思许久的黄蓉终于侧头,露出真心的笑颜:“淳于姐姐谢谢你的安慰。也谢谢你两次三番救我。”
“不客气。”
家丁捧来一束新鲜的花,黄蓉亲手放到萧商容坟前。她站定在那儿,一动不动,孱弱的身体惹人怜惜,杜鹃鸟不安的叫了几声,气氛安静得可怕。
天高地广,芸芸众生,三千繁华,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叫萧商容的人温声宠溺,牵她手,无限包容。过往点滴突然就浮现在眼前,晶莹的泪滴落在墓碑上,更滴在有些人的心里。萧母抱着黄蓉,轻拍后背,无声安慰。黄蓉终是忍不住,大声痛哭出来,这声音直穿透人心,渲染四周的空气,刺痛心扉。
“哭出来就好。”萧母道。只要能哭出来,不是一味憋在心里,已能很好说明,她心底那一关迈了过去,不会再轻易轻生。
“我会好好的,请娘和公公,不要再为蓉儿操心担忧。”黄蓉哽咽道。
起码三年内,相安无事。不管淳于青所言真假,就当是一个希望,地府不收她的性命,因缘际会,她还是为人所救,活了过来。还有很多人希望她活着,那就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