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工作了吗?”我看着站起来的男人,跟着下了床。
“是啊那群兔崽子!啊小萤你躺着就好!不用起来了!”他把我按回床上,抬手轻轻的摸摸我的头。温暖又干燥的大手,让我在恍惚中有爸爸的错觉。
男人慈爱的看着我,原本沙哑的嗓音此刻听上去格外温柔,“等出院了伯伯请你吃顿好的!”
“嗯!”我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中村伯伯,我爸爸他最近还好吗?”
男人脸上爽朗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随后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你爸爸他好得很!听说都被调到总部了,手下一群小弟!威风着呢!升官升的我都眼红了!”
“啊,”我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似乎淡淡的叹了口气,“小萤啊,你爸爸他还是很爱你的……”
“我明白,”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我知道爸爸是爱着我的。”
男人握着我肩膀的手有轻微的收紧,墨黑的眼中滑过一丝类似心疼的不忍。
“……好!你明白就好!”他说着直起身,“好了好了,伯伯走了啊,记得给你妈妈带个好~”
男人潇洒的冲我挥挥手,转身消失在病房的门口。
我一个人呆坐了一会,拿起IPAD继续刚才的游戏。可是不知为何,明明屋子里很是安静,走廊中也没有噪音,我却听不清游戏欢快的背景音乐。只看着缤纷的游戏界面,机械式的落手。
其实刚才那句话不应该问出口的……
虽然中村伯伯没有说过,但我隐约能感觉得到,他应该也有好久没有见过爸爸了。可是每一次看到这位父亲曾经的同事,总是忍不住的想问一问,爸爸他最近还好吗?
每次的答案都会是,他很好,他好得很。而可笑的是,我却能从这些答案中得到安心和满足。
“诶?小萤,刚才有谁来过了吗?”妈妈手里叠着刚洗好的毛巾,走到桌子前好奇的看着上面排成一排的水果。
我没有抬头,继续切着屏幕上接连而出的水果,“啊,是中村伯伯。”
包装袋被拨动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随后又窸窸窣窣的响起。
“啧,怎么我只不过去洗点东西就和他错过了?小萤啊,想吃什么?你伯伯还真买了不少呢!啊,我看这袋子苹果不错~”
“……妈,我们能换个水果吗?”
*
随着日子的推移,千秋的手术日期也一点点临近。根据松本医生的说法,在手术前两天就要从病房移到观察室中。这样算下来,也就只剩下十三天而已了。所以在没有人来探病的时候,我总是尽可能的带着她在外面走走。
“啊!我终于想起来了!”
坐在轮椅上的千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蹦了起来,吓得我险些脱手把轮椅撞到一边的墙上。
浑然不知刚才有多危险的千秋两眼发亮的看着我,把手里的白熊举到我面前,“是大羊驼啊大羊驼!!”
“啥?”我被她弄得完全摸不着头脑,“大羊驼?这不是白熊吗?”
“不是不是!”小姑娘兴高采烈的跳到我旁边,“我一直就觉得绿间王子的声音听着好耳熟,可是一直想不起来!今天终于想起来了,是《白熊咖啡厅》里的LAMA桑啊啊!!!”
“……”
不只是我,走廊中路过的护士都齐刷刷的看向千秋。而小丫头则沉浸在发现真相的喜悦中,手舞足蹈的格外开心。“越想越像!不只声音像,睫毛都很像!哈哈!”
“……噗!噗哈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一旁的护士则个个捂着嘴,憋红了脸快步从我们身边走开。
“萤姐姐!”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气氛变化的千秋拽着我的袖子,还在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一会看到了绿间王子我们让他唱LAMA桑的片尾曲!你说好不好?”
“哈哈哈哈哈!”脑补绿间边跳边唱LAMA之歌的我笑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费劲的点头,“好、好主意!小千秋你不只是天、天使……你简直就是、就是一活宝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活宝!我是天才!我是公主!”
“哈哈哈哈……对对对,是天宝……”
“喂!天宝是什么东西啊魂淡!”
“你们两个在走廊里闹什么?”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我的笑卡在喉咙。我转过头,发现我和千秋谈论的青年正皱着眉,对我们在走廊中制造噪音的行为一脸的不赞同。
大概是受到方才话题的影响,这一次我最先注意到的不是青年绿色的头发,而是他那镜片后浓密的下睫毛。下一秒在脑袋里自动生成的大羊驼头像让我捂着肚子彻底笑趴在了轮椅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不行了,要笑死了救命!!”
“LAMA王子!”小千秋满面红光的跳到绿间面前,“快给我唱歌!唱LAMA之歌!”
“……啊?”
*
我坐在床上平复着刚才在走廊里笑得差点见到上帝的过激情绪。而作为话题主角的绿间在了解了前因后果后连送我们回病房都不肯,一言不发的转身消失在了楼梯口。
“唉,”千秋看着面前坐得端正的白熊叹了口气,不胜烦恼的看向我,“萤姐姐,你说LAMA王子是不是生气了啊?”
“噗~放心吧,你的LAMA王子……”话说到一半,这个新称呼让我又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喂!别笑了啊魂淡!人家说正经的呢!”千秋忿忿的拿起白熊向我扔了过来,又忧郁的用手托着腮,满脸深沉的幽幽看向房门。“唔,要是他以后都不来看我该怎么办啊?我还有问题想问他呢……”
“哦?”我顺了顺气,把接过白熊的放到一边,把待机的IPAD打开,“你想问LAMA王子什么啊?”
“我想问他50%的成功率是怎么回事啊?”
“……”我那在上一秒还格外欢快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旁的千秋没有留意到我的变化,趴在床上一下一下的翘着脚。
“上一次做检查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主任伯伯和松本老头说什么只有一半,最高只有50%,还听到了我的名字呢!ne,萤姐姐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吗?”
千秋一脸天真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卡住,半张着的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的沉默让千秋疑惑的眨了眨眼睛,把头凑了过来,“嗯?萤姐姐?”
我勉强的笑了笑,“哦,我也不知道……”
“哦呀森田君,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护士长的声音清晰的从外面飘了进来。下一秒,少年英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走廊中刺眼的光线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可我却觉得自己此刻的视线格外清楚,无论是他的眼睛还是他的表情都看的清晰而明白。
IPAD中的游戏音乐忽然转了调子,色彩缤纷的屏幕被一排醒目的大字取代——
“GAME OVER”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到腐国了,总觉得最近一直在四处飞_(:3」∠)_关于大羊驼的梗……再次强调夏雪写的比蒲公英AS早……以及,小萤爸爸的事情后文会慢慢渗透的,总之爸爸也是好人!绝壁不是因为小三啥啥的离开他们的~还有,从这章结尾应该能预见到了,下章……神虐……请务必做好准备OTZ不过也应该庆幸,翠翠的酱油终于要打到头了_(:3」∠)_【喂!
☆、章捌·斷點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对我来说神虐……虐章果断不能少了BGM!下章绿间番外。
不知是不是受到前几天降雨的影响,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虽然明媚,却透着几分不应属于夏日的清凉。青空中飘浮的白云聚聚散散,每时每刻都变换着形状,在地上投落出一块块随心所欲的阴影。
住院大楼后面有一座简易的石亭,每一次森田都会推着轮椅上的我走到那个小亭子里,或是随意的聊聊天,或是并排坐着安静的看四周苍翠的树。只不过今天我们刚转过大楼,就看到亭子中已经坐了一对银发苍苍的老夫妻。
老爷爷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坐在轮椅中的老奶奶捂着嘴笑个不停。她花白的鬓间带着一朵浅黄色的小花,随着她的动作跟着微微的颤抖。明明她的脸上都是岁月留下的皱纹,那笑容却是如少女般明媚动人。
不想破坏亭子里的温馨,我微微侧过头,轻声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身下的轮椅停顿了一下,随后慢慢的调转了方向。
我们在石板路上缓慢的行进,车轮时不时被地上的石子硌到,小幅度的震颤一下。正午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缩减成小小的一圈,随着时明时暗的光线忽隐忽现。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大片斑驳的光影随着叶子的舞动左右摇晃,在地上随意的画出不规则的图案。
或许是周围过于宁谧,我能听到从自己胸中传来的一下下跳动。放在腿上的双手微微勾起,在浅色的裤子上压出几道褶皱。我轻轻的吸了口气,随后淡淡开口。
“信永,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轮椅随着我的话音停了下来。风忽然大了起来,树叶哗哗作响,打破这一片静寂,也把我散落在肩上的头发掠起。拂到脸上的发丝遮挡住我的视线,让前面的路变得模糊不清。
“有、有啊,当然有!怎么会没有~”
一路沉默的少年忽然开了口,在最初的结巴后渐渐顺畅起来,语气变得比往常还要活泼。
“最近的作业简直多得吓人,卷子加起来都快赶上椅子那么高了。还有哦,我们前两天又模拟考了。虽然早就知道这种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对于高三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还是有点吃不消啊,大家都在骂秀德越来越斯巴达了……”
“呵呵,竹内那个家伙说是想要考军校呢!他家里好像也蛮支持的,要给他的眼睛做个手……术……”
少年的尾音过于清浅,转瞬之间就被起起落落的风声埋没。他沉默了少顷后又开始说话,像是要忘掉那个不经意提起的词语,语速比方才还要快上许多。
“啊哈!对了,上次来忘了和你说了,千代宫和成田在一起了呢,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两个明明之前互相看不惯来着……”
我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无声的听着他用陌生的语调说话,忽然间觉得有些可笑。曾经的我会将他说过的每一句每个字都记在心上,可是现在,我却无力再去捕捉他话中的内容和情绪,只是觉得有种深深的疲惫。
住院以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够了……
“信永。”我开口打断自顾自说着话的少年,平静的抬手捋顺吹散的头发,“你明明知道的,考试、升学、同学之间的八卦,都和现在的我没什么关系了。”
“……”
聒噪的少年骤然安静了下来。许久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好像刚才和我说话的是另一个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两手用力掰着车轮,将自己调转过来和他面对面。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少年吓了一跳,他和我对视了一瞬,又迅速垂下眼睛。
“ne,信永,我们来做个选择题吧~”我注视着那双黯淡的蓝眸,轻轻的笑了笑,“每天都来医院看我和永远都别来医院看我,选一个吧~”
少年低垂着的眼睛猛地抬起,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每天来看我,再也别来看我,你选哪个?”我仍旧恬淡的笑着,语气轻松的好像在问他要苹果还是要梨。
怔怔的看了我半晌,他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茫然的摇着头,“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哪一个?”
“我……”我的反问让少年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垂下头,将脸扭到一边,不再看我。“你这是在为难我,萤。你明知道高三……”
“你也明知道问题不在高二还是高三。”我冷淡的打断他的话,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口吻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过是我忽然成为了一个随时都可能死掉的心脏病患者,手术的成功率还只有50%,不是吗?”
少年浑身剧烈的颤了一下,忽然拔高了声音,用发红的眼睛看着我,拼命的摇着头,“不,不是的!”
他猛然半跪在我面前,张开双臂用力将我抱在怀里。
“萤,不要这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一句又一句的喜欢在我耳边重复着,冲撞着我的耳膜。我感觉到领口有温热的湿意,先是很小的一块,随着他啜泣的告白不断扩大,最后将我整个人浸透。
我仰着头,明明有阳光透过叶缝洒落在脸上,我却觉得自己像是沉溺在一片深海之中。没有光,也没有空气,满满的都是走到尽头的绝望。
好奇怪,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他给予的拥抱,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和喜悦。
眼前又浮现出那一年的初春,樱花漫天的时节。穿着墨黑色制服的少年一脸不悦的将我从别的男生面前牵走。那只掌心带着点点潮意的手紧紧的拉着我怎么都不肯松开。少年在校门前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着我,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浅浅的红晕,蓝色的眼睛专注而坚定的看着我。
他说:“雪名萤,我喜欢你。”
……
我的信永是那样的温文尔雅,也会因为我和别人玩闹而吃醋,也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我抱起,把我吓的哇哇大叫,却不应该是现在这样,摇摆不定,自欺欺人。
“萤,我喜欢你……我喜欢……”
“你喜欢的是能和你一起上下学的我,一起为考到东大努力的我,而不是现在这个只能呆在病房里,等待着命运宣判的我。”
我们的路,在诊断书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通往了不同的方向。既然你没有勇气陪我走到最后,我也不屑这种半吊子的温柔,那停在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萤……”
“信永,你知道的,有些东西已经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
一个人直挺挺的坐在轮椅上,茫茫的看着前方住院部的大楼。视线中七层的楼房格外高大,好像下一秒就会轰然坍塌,将我砸的粉碎。
地上的影子只有我一个人,森田是什么时候从我身前站起,又是什么时候转身离开的,我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当时我又把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他,紧紧攥着扶手不让自己回头。
少年的脚步声在身后犹犹豫豫,起起停停,却终究还是渐行渐远,消失在路的那一头。
我曾在脑中设想过无数遍分手的画面,却没想到当一切真正在眼前上演的时候,自己原来做不到潇洒告别,连他的背影都不敢去看。
我怕自己一旦回过头,就会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他,恳求他留下,哪怕多一天也好。
肩膀上的潮湿在风中变成了一片冰凉。慢慢扩大的寒冷透过皮肤,融入血液,渗进骨髓。要快点回去,妈妈说下午会带着煲好的汤来看我和千秋。出来的时间太长会让她担心的……
要快点回去,这个位置这么偏僻,如果发病了都没人会发现,太危险了……
要快点回去,快点回去……
我颤抖着用手拨弄车轮,想要回到病房的被子里,可手指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啪嗒。”
手机从我的衣兜滚落出来,紧扣的盖子被摔开,仰躺在地上。屏幕上那张淡粉色的壁纸是我用了许久的《秒速五厘米》的海报。静止的画面中,樱花瓣却好像的确悠悠的飘落,正如那一年的初春。
我弯下腰伸出手,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碰到屏幕上的樱花。明明看的那么清楚,可为什么却觉得它们离我那么远,那么远……
有一道长长的影子忽然从前方投下。我看到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轻轻的拾起地上的手机,递到我的面前。
我怔忡了一瞬,猛的抬起头。站在前方的青年也有着清秀英俊的五官,头发却是墨绿色,眼中也没有我曾经习以为常的温柔,而是隐约带了几丝怜惜和不忍。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慢慢松开直起身,接过他递来的手机,出口的声音莫名的有些沙哑。
“谢谢。”
青年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后才渐渐收回。他踩着地上的落叶绕到我身后,“我送你回去。”
我勾了勾嘴角,“麻烦绿间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