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我们慢慢挑。”妈妈说着弯□轻轻的贴了贴我的脸,“周末之前送到服装店就行。”
我笑着点了点头,“嗯。”
“咚咚咚。”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母女的对话。视线扫到那双白色大褂下修长笔直的腿时我便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但当目光落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的一瞬,我仍旧呆怔了一下。
——“我喜欢萤。”
耳边回响起的声音让我略有慌张的移开眼睛,胡乱的重新看向手中的杂志。
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抬头看他,他也跟着变得愣愣的,在门口停了片刻后才缓缓走进来。“这是前两天送去清洗的床单被罩。”
“呦,真是麻烦绿间医生了。”妈妈忙起身把他抱着的东西接了过来。
黑色的鞋在距病床两步的位置停了下来。我注意到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却最终还是没有靠近。好像在我清醒的时候,他总是会停在那里,不再前进。
“我今天晚上值夜班,有什么事可以去办公室找我。”
“咦?”妈妈把被单放在椅子上,满是疑惑的看向他,“怎么又轮到绿间医生夜班了?”
“嗯,医院的安排。”
妈妈看了看他,又瞥了我一眼,轻声叹了口气:“唉,还真是辛苦。绿间医生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谢谢。那……我先回去了。”
视线中的鞋调转了方向,相继抬起。
我松开手指间捏着的杂志,忽然抬起头,“绿间医生。”
正向房门走去的人骤然停住,猛的回头看向我,镜片后的绿眸中流露出一丝惊讶。
我不再移开目光,而是安静的与他对视。印象中白皙而英俊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消瘦,额前的头发也有点长,挡住了墨画般的眉毛。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脸了。
我淡淡的勾起嘴角,“我今天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
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到楼前的小径和方亭,我让绿间推着我来到了大楼的顶层。如同好多漫画小说里写的那样,顶楼是一片宽敞而空旷的天台。四周墙壁上竖起的铁丝网围出楼房的形状,也阻挡了远眺的视线。
即便如此,我仍是觉得这里极为开阔,和头顶的那片天毫无阻隔,似乎伸出手就能触碰到飘着的云。
我们在天台的正中停了下来。身后的人自从推着我出了病房后就没再说话。虽然我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得到他的紧张。
接近零度的气温让我呼出的气都化成了一团团的白雾,又在嘴前围着的围巾上凝成一颗颗微小晶莹的水珠。
我微笑着仰起头,轻声说:“我记得秀德的图书馆顶层也是一块大的天台来着,在那里看夕阳特别美。”
始终沉默着的人握了握轮椅的把手,低低的应道:“嗯,是的。”
“哦?绿间医生也在那里看过夕阳?”
“没,只是听别人说过。”
“哦,那可真是可惜了。世上的景色都是要自己亲眼去看才能明白它的美丽。”
带着寒意的风从后面拂来,将我的长发吹起。橘红色的太阳摇摇西坠,在天边染出一片深浅不一的霞光。
“绿间医生,你看过《萤火之森》吗?”
我忽然转换的话题似乎让他怔了一下,随后答道:“没。”
“小千秋曾经问过我和森的名字是不是根据这部漫画取的。”
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方才的感觉虽然轻微,但我还是察觉到提及那个名字时,身下轮椅小幅度的震颤。
我装作没有发现,继续说:“我和森曾经也这么想过,所以我们一起看了由漫画改编的剧场电影。一直以为是个很治愈的故事,没想到看到最后的时候我们却都哭了。”
我从轮椅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方走去。
“故事其实很简单,大概是说一个和我一样叫做萤的女孩小时候在树林中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少年。少年说他并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一旦被人类触碰就会消失。”我笑了笑,“其实刚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结局。”
“女孩慢慢的喜欢上了少年,但却在一起参加林中祭典时发生了意外,少年最后在女孩的面前一点点的消失了。”
我在铁网前面停了下来,透过上面的空隙向外看去。楼前那个喷泉水池此时看来只有手掌那么大,石亭变成了火柴盒,碎石小径更是像铅笔画出来的细细弧线。
当时看动画的时候只是觉得感伤,觉得结尾处两个人最后的拥抱说不出的凄美。而今,我却不能再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自己对这个电影的感受。
我不敢去想象在那个夏夜的美丽树林中,当少年在女孩的怀中化作萤光消散时,女孩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生命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
我张了张嘴,原本想要说的话却哽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想要回头,再看一眼那个安静的听着我讲故事的人,却怎么也转不了身,只能抬起手用力抓住面前被夕阳的余晖涂成橙黄色的铁网。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安然的接受命运给自己安排的路,却在此刻满心都是怨恨。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偏偏……会是我?
变大的风势将我的头发吹得散乱,在空中纷飞。
“雪名。”
他的声音穿过呼啸的寒风直达我的耳边,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我无力承受的温柔。
“我……”
“绿间医生,”我开口截断他后面还未说出的话:“那天,你和森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你说会用时间证明,可是时间,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东西,你不应该用自己宝贵的时间来证明一个随时都可能变得没有意义的答案。
“我觉得我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但很显然,你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态度。”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喜欢你,对不起。”
……
天边,最后一抹辉光随着沉入地平线那头的太阳缓缓散去。
这是我第二次,亲手推开了自己喜欢的人。
☆、章貳拾肆·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小森太棒了,写的时候眼泪止不住的流。这是小森弹的那首歌:
我的手术被定在了12月23日。
川上医生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妈妈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紧张的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反倒是我,始终微笑着,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背,对医生点头说好。
而站在川上医生身后的绿间则一直沉默的低垂着眼帘,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
一整天,我神色如常的吃饭,打针,做检查。直到晚上,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嘴角含着的笑容才一点点退去。我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听着钟表的时针滴答走动的声音,就好像听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
12月23日……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
12月3日,星期五。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身着鸢紫色和服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几个月前,镜子里除了我,还有另一个女孩,转着圈问我好不好看。
“我们家小萤就是漂亮。”妈妈帮我理好腰带,站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一同看着镜子,“越来越漂亮~”
我歪头倚到她身上,在她的肩窝蹭了两下,笑着说:“那是因为妈妈是美人嘛~”
“好啦好啦,母女两个都是美人。”站在门口的川上医生笑眯眯看着我们,“快走吧美女们,去晚了森君可是要怪我的。”
我勾了勾嘴角,微微鞠躬,“麻烦川上叔叔了。”
宽长的衣袂跟着我的动作向前一荡,袖子上手工绣制的白梅花精致美丽,随之飘动,似是真能闻到缕缕梅香。
妈妈从衣挂上拿过棉绒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慈爱的抚摸了摸我的发顶,“我们走吧。”
*
好像已经有好久都不曾踏出医院的大门了。我坐在汽车后座,车窗上的水雾让我看不到外面的景色与两个多月前是否有所不同。街道上的声音也被紧闭的窗子隔绝在外,只能听到车内音响中播放的轻音乐在耳边缓缓流过,浅唱低吟。
我的视线不经意落到前排的后视镜上。镜子中映出的男子是栗发的川上,他恰巧抬眼向后看,注意到我,对我微微笑了一下。
“小萤不要急,我们马上就到了。”
我点了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再次把眼睛移到旁边模糊的车窗上。
自那天开始,那位年轻的医生就减少了来我病房的次数。这两天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轻轻的笑了笑。
这样,很好。
……
当秀德的校门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充斥在心头的都是一种几近虚幻的不真实感。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手提着书包,穿着校服,走进校门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记得那时我是怎样的心情,身边都有谁,是他,还是她们……
“小萤,”妈妈把轮椅推到我身边,“我们走吧,演出应该已经开始了呢。”
我抓着衣领,低下头,不再去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嗯。”
因为举办艺术节的缘故,全校的师生此时都聚集在体育馆一层的礼堂。我们穿过校园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什么人。直到体育馆大门,才看到有人忽然从门内跑了出来。
“啊!雪名学姐!阿姨!你们可算到了!”
我看着眼前金色长发的女孩,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她是二年级的文艺部副部长,和小森同班,名字好像是叫花田雪绘。
“正好下一个就是森君的节目了!快!我带你去特等席!”
印象中总是沉静稳重的女孩今天好像有些激动和紧张,语速有平时的一倍那么快。
“特等席?”
“啊,没错!是森君特意要我给你留的,视野特别好!”她刚带着我们走了一步,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冲我粲然一笑,“雪名学姐,生日快乐。”
我愣了一下,点头对她微笑,“谢谢。”
花田领着我们悄悄的绕过观众席上的同学和老师,一路来到二层。不同于楼下整齐落座的观众,这里的人很少,只有一个摄影师,和三两个工作人员。但又确如花田所说,视线很好,能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
“谢谢你,花田桑。”
“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谢的。”花田笑了笑,“啊,我得下去看看后台了,雪名学姐好好看节目吧~”
女孩冲我摆了摆手,又向身后的妈妈和川上医生点头致意,转身快步跑开了。
对面的舞台上还在表演着扇子舞,我认出其中的一个女孩是文学社的部员,曾经和我一同负责校刊的审稿和编辑。她穿着大红色的短裙,手里拿着别致的黑扇,随着音乐起跳旋转。五彩变换的灯光照射在她的身上,让原本美丽的女孩看上去更加光艳动人。
那是属于青春最美好的姿态。
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握起,又一点点的松开。我从舞台上收回目光,刚想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却不经意注意到站在摄像机旁边的青年似乎一直在看着我,琥珀色的眼中半是好奇半是打量。
确定自己之前并没见过这个人,我冲他轻轻点了下头,算是问好致意。然而看到我点头的青年忽然挑起嘴角,向我走了过来,向我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高尾和成,《青年报》的记者。”
我怔忡了一下,看了一眼别在他胸前的记者证,随后抬起手和他握了一下。
“您好。”
“啊,这么介绍好像太生疏了。”男子收回手,眉毛稍稍挑起,俊秀的脸上笑意更浓,“我也是秀德毕业的哦~算是你的学长,啊对了,还是小真的同学,哦,就是那个绿间真太郎。”
听到那个名字,我刚要放下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秒,仰头看着他。
“小真是你的医生对吧?”
他用的是问句,语气中却格外的肯定,说着向我周围左右看了看,“怎么今天不见他来?”
我垂下眼帘,“抱歉,我也不知道。”
“啧,那还真是可惜呐。”青年撇了撇嘴,脸上却并不见惋惜的神色。
可能是看出我并不太想说话,他退后了几步,倚在后面的围栏上,轻声感叹着:“这秀德的艺术节差不多总是这几个节目,也没有什么花样。我们那届的时候就差不多是什么民族舞,街舞,霹雳舞,各种舞。啊对了,那年小真还因为打赌打输了被推上去表演了个节目呢。本来大家强烈建议让他唱个大羊驼之歌,不过这家伙死活不答应,最后上去弹了个钢琴。哎呦呦,把全校的妹子们一个个迷得死去活来的……”
青年声音不大,好像是在自己追忆往事,又好像是刻意说给我听。我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目视着前方的舞台,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叙述幻想起多年前,我不曾见到的那次艺术节。
从中学时代就如此优秀的人,值得拥有一个同样优秀的人陪伴在身边。
“……下面,请大家欣赏由二年D组,雪名森同学为大家带来的钢琴独奏——《天空之城》。”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忙收回心神,专注的看着那个穿着纯白色西装的英俊少年一步步走上舞台。有些远的距离让我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二层我所在的方向,抬手放到胸前,鞠躬行礼。
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湿润。略有模糊的视线注视着追光灯下的少年走到黑色的三角钢琴前,缓缓坐下。
清丽又安谧的旋律随着少年手指的起落响起,在礼堂中徜徉荡漾。
——“姐姐,我长大以后也要学钢琴!天天弹给你听!”
男孩稚嫩的声音再一次在我耳边响起。那时,隔壁窗子那一边的大哥哥所弹的,正是这首歌,这首可以带着人飞向天空,穿越朵朵白云的歌。
我微笑着看着弹琴的森,只觉得原本白色的灯光洒落在他身上却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不,或许那并不是灯光的颜色,而是少年本身在发光。
我很高兴,怎么能不高兴呢?当年跟在我身后的孩子已经成长得如此优秀。
我知道,我的森,终有一日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钢琴家。
最后一个音符随着少年抬起的手指而渐渐消失,台下掌声如鸣。我抬起双手,笑着和观众一起为他鼓掌,眼泪却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少年从钢琴前站起身,却并没有下台,而是走到旁边拿过话筒。
“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想在这里再给她弹一首歌。”
他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清朗的声音被话筒放大,让我清晰的听到了话中明显的哽咽。
“姐姐,生日快乐。”
他看着我,似乎笑了。可我确定的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水痕滑过,转瞬即逝。
他重新回到座位上,把手中的话筒固定到钢琴上,再次抬手落指。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世上最简单的歌,森也只是用了最初的简谱在弹奏,并没有加入任何复杂的修饰。略带颤抖的歌声一句一句响起,在整个会场中环绕。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唱生日歌。往年的生日,他会给我礼物,会和我说生日快乐,却总是别扭着不肯唱歌给我听。
原来,他的歌声如此动听。
我没法控制眼中的泪水,一颗又一颗落到我的手背上,落到我衣服上的白梅花瓣上,浸湿了细巧的花蕊。
……
今天是12月3日,距手术还有二十天。
我的弟弟在全校面前为我弹琴唱歌。
我,十七岁了。
☆、章貳拾伍·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BGM:歌名翻译过来大概是:为了最重要的你,我能做的最好的事。不知道大家看完之后能不能明白绿间选择地点的理由
小森第二次从钢琴前站起来的时候,台下一片静寂。
这样静静的过了好久,然后,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响起两声零星的掌声,接着,掌声一点点变大,响彻整个礼堂。
我湿着眼眶,想要一起鼓掌,却怎么也抬不起双手。我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我身侧,拿着手绢极为温柔的为我擦掉脸上的泪水。
我微微低下头,想要接过手帕,却恍然间发现身边的人并不是妈妈,也不是送我来的川上医生。
“绿间……医生?”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我的声音中充满了不确定的迟疑。
青年的身上不再是在医院中那件白色的大褂,而是穿着极为正式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