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走进来的中村叔叔笑眯眯的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青峰君啊,用不用喝点水啊,声情并茂的讲了这么久也该口渴了吧?”
我一时没忍住,“噗”的笑出声。
僵硬的年轻警官一把挥开中村的胳膊,“谁口渴了?老子才不用!”
中村低笑了一声,不再挑逗他,一脸惋惜的看着我,“小萤啊,叔叔又得走了。唉,每次来看你都不能坐下来和你好好说说话。”
青峰鄙夷的瞥了他一眼,低声说:“谁乐意和你这糟老头子说话。”
中村回过头恶狠狠的横了他一眼,“等一会老子再收拾你!”
“呿!谁怕你啊!”
中村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也不理他,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那叔叔走了啊。”
“嗯。”我挥了挥手,“叔叔再见,青峰哥哥再见。”
正向门口走去的青峰听到我的话猛的踉跄了一下,胡乱的抽出伸进裤兜里的手朝我摆了一下。只是刚走到门前,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一手扶着上面的门框,侧转过头来看向我,英朗的眉宇间不再是狂傲和愤慨,而是极为严肃认真的神情。
“丫头,你的父亲是我的第一位教官,也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教官。”
我愣住。等回过神来,却发现青年已经离开,只有一个空荡的房门左右轻轻摇晃着。
而一旁同样怔忡了半晌的中村叔叔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臭小子!老子才是你见过最了不起的!”
“你他妈又没当过我教官!”
……
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听着他们声音和脚步渐行渐远,嘴角慢慢的泛起苦涩又幸福的笑容。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AHO峰:妈蛋!雪名老头当初快把老子玩死了!老子还在他闺女面前夸他!老子容易吗?!(╯‵□′)╯︵┻┻……啧啧啧,把外援请来缓解一下气氛,一个没注意就爆了字数_(:3」∠)_预计后面还会有一章出现外援,先不透露是谁了?( ?▽`)
☆、章貳拾·病發
十月金秋,天高云淡。
我坐在住院楼前的那个小亭子里,靠着身后的石柱,默默的看着前方被黄叶铺满的小径。时不时涌起的秋风将刚刚堆叠在一起的叶子又悉数分开,送着它们飞向各自不同的归处。
或许是秀德校园里那一路金黄的银杏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每当看到黄叶纷飞,总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里。
我抬手捋顺了一下被吹得散乱的头发,轻声问始终安静坐在身后的青年:“绿间医生,你当年在秀德的时候,篮球场边就种了银杏树吗?”
“嗯,路边都是。”
听到他一贯低沉的声音,我忽然笑了。
“哦,真好。”
“嗯?”
“没什么。”
我勾着嘴角,“我和小千秋约定过,等明年出了院我就带她去看秀德的银杏树。现在她已经没事了,下面就看我的了。”
身后的人并没有答话,陷入安静的亭子中只能听到四周风和叶片摩擦的响动,此起彼伏。我刚想要回头看他,他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一定会没事的。”
“嗯!当然!”我向后挪了挪,让自己完全靠在柱子上。仰头望着澄澈如碧的天,轻轻的叹道:“下个礼拜就是小千秋的生日了,也不知道她那个时候能不能从观察室搬回来。”
她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两个躺在床上设想了好多庆祝生日的方案。这孩子还在纠结前任的小森和现任的绿间,左右为难的样子极为可爱。这么想着想着,我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而我的生日在十二月初,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仍在等待着手术的到来,还是已经出了手术室。
又是一阵风起,尚在枝头的树叶沙沙作响,扬扬而下,纷然如雨。有几片落叶摇摇坠坠飘到那边静止的喷泉水池中,荡出一圈圈细腻的水纹。
这样的画面让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个名叫《落秋》的故事。故事的最后也是如此,秋叶零落,碎石小径,还有并肩而坐的男女……
我忽然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绿间,刚好对上他那双沉静的绿眸,心头蓦的一跳,忙转了回来。
“怎么了?”
听到他的询问,我越发紧张,扶着石柱站了起来。
“没、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
回到病房中,我脑子里尚在犹疑方才在亭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让我发呆的那个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我愣愣的靠在床头,暗暗对自己说那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在和森田分手之后,我明明已经断了这方面的想法。
……可是,也正因为自己曾经和人交往过,明白心中的感受并不是简单的随性而起。
我轻轻的咬着嘴角。
雪名萤,你忘了你当初是为什么推开森田的?
只是……他或许和森田不一样……
即便不一样,你的状况和当时并没有任何的改变不是吗?
可是……我可以默默的藏在心里,并不说出来……
……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的争辩着,让我的思绪越来越混乱。
“咚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我吓了一跳。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并没去开门,反而抬手掀起被子,把整个人都窝进被窝,翻身面向窗户的方向,紧紧的闭上眼睛。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房门被轻轻的推开。屋子里太过安静,让我甚至能听到门轴转动的暗哑声音。随后响起的沉稳脚步让我知道了来人的身份,胸口传来的心跳似乎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快。不知道是不是被子裹得太紧,我的耳根和脸颊都开始发烫。
脚步声在我的床边停下,有轻微的响动从床头柜的方向传来,然后是纸页被翻动的声音。
……哦,他是回来取记录册的。
我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听着自己胸口传来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响得吓人。
手册关合的声音停了下来,病房又重新归于宁静。
一丝声响都没有……只有我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分紧张而听漏了他离开的脚步时,一只手忽然轻轻落到我的头上。
呼吸瞬间屏住。
我竭力的控制自己不显得过分僵硬和紧张,以免被他发现我在装睡。屏息凝神之中,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每根手指,还有指尖所带来的心动和温情。
被被子盖住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我想,方才一直争论不休的问题在这样充满了温柔和疼惜的抚摸中得到了答案……
“嘭——!”
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推门声,让我头顶的那只手猛的收了回去,也把我吓得险些睁开眼睛。
“绿间医生!”
一阵慌乱而跌撞的脚步由远及近,传入耳中的女人声音尖利得刺耳。
“是真的吗?那是真的吗?!”
“有什么话回办公室说!”
我皱了皱眉。绿间的音量虽小,语气却极为严厉,还满是慌张。
“这里是病房,雪名她在睡觉!”
上一秒近乎于哭号的人一下子静了下来,却仍能听到连续不断的啜泣。
两人急促的脚步声相继而起。房门关闭后,我猛的睁开眼睛。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那个声音……好像是小林姐姐……
为什么她会那么惊慌失措?又为什么她在听到绿间的话后就收住了她近乎崩溃的哭喊?为什么他们离开的脚步那么匆忙?就像是……在害怕我醒来一样……
我呆怔的拉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一旁空荡了半个月的病床。刚在萦绕在心头的柔情一点点退却,有一个惊骇的念头隐隐在我脑中浮现。
不会的!
不可能!!
他们都说手术是成功的!他们都告诉过我的!
——“平井阿姨,小千秋的手术怎么样?”
“当然是成功啦!”
——“我去观察室看她!”
“别急别急。小家伙才刚动完大手术,虽说成功是成功了,可情况还没稳定下来,要在观察室好好观察。等过两天小家伙彻底稳定下来了,阿姨再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
——“对了,绿间医生去看过小千秋没呢?”
“……嗯。”
她怎么样?平井阿姨说手术后的状态好像不大稳定,要在观察室再待上好几天。”
“的确……有些不稳定。不过没关系,过两天就会好了。”
……
——“小萤,妈妈去申请入院陪护好不好?”
“好是好啊!不过小千秋过两天可就回来了,这屋子可摆不三张床哦!再说妈妈过来陪护,那小森可怎么办吖?您放心把那个厨房杀手一个人扔在家里?”
“呵,说的也是。”
——“对了,告诉他小千秋手术成功的消息了吧?”
“哎,当然,小森听了可高兴了。”
“我也会加油的!嗯,我不能输给小千秋!一定要加油!”
“……好,我们一起加油!”
……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有什么意外,一定是我自己想多了。你看,护士长阿姨,绿间,还有妈妈,他们每个人都和我说小千秋的手术成功了,每个人都在和我这么说。他们不可能骗我啊!
……可是,为什么在提到小千秋的时候都会有片刻的沉默和迟疑?为什么他们的语气和神情都那么忧沉?为什么明明是值得庆贺和高兴的事,我却没见到任何一张喜出望外的脸?
松本叔叔哪里去了?负责主刀的松本叔叔哪去了?为什么直到现在也不见他的人?
……
一个又一个疑问压在我的胸口,越压越重,让我喘不过气来。
不,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我用力的摇着头,浑身颤抖着从床上跳了下来。发软的双腿让我猛的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我用手撑着地站起,连鞋也顾不得穿,冲出病房直奔向办公室的方向。
我需要答案。
我需要有人肯定的和我说小千秋没事。我需要见到那孩子一面,即便是她浑身上下都绑满了仪器,双眼紧闭,脸上戴着大大的氧气罩。我需要握一握她的小手,摸一摸她的头发。我需要真正切实的看到她,感受到她的存在,而并不是只在别人的嘴里听到。
我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向前跑,再不理会什么不能剧烈跑动的警告。刚狂奔跑到走廊转角,就听到哀恸的哭泣声从楼梯口的传过来。
“……怎么会呢?……手术怎么会……失败呢?”
“……那孩子还那么小……她才六岁啊……”
“……我没法相信……上个月她还和我们约定了明年出院一起去花见呢……”
一声又一声的恸哭让我扶着墙的手瘫软的垂了下来,再没有力气迈动半步。
小林姐姐在说什么?又在哭谁?
失败?
六岁……
花……见……
因为奔跑而加快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没有分毫的氧气被吸入胸腔。我一手捏着喉咙,一手捂着心口,用力的呼吸,却完全缓解不了灭顶而来的窒息,像是有只巨大的手凶狠的扼住我的脖子,攫住我的心脏,将我拖进无尽的深渊。
“雪名!雪名!”
好像有什么人在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我试着抬头,但却怎么也看不清周围的景物。我想睁大双眼,然而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昏沉的视线从灰白变成了漆黑,接着便再也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里……
☆、章貳拾壹·噩夢
白。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充满视线的仍旧是那一片毫无杂色的纯白,正如同我此时空白的大脑。
涣散的意识让我并不太清楚自己此刻的状况,只听到有细弱的声响渐渐从旁边传来。
“滴。滴。滴”
——这是仪器运转的声音。
“呼……呼……呼……”
——这是呼吸扑在氧气罩上的声音。
“雪名?”
“小萤?”
“姐姐!”
——有人在叫我。
我向着有人声的位置慢慢的转过头去,逐渐清晰在眼前的是一张张关切的脸。
“雪名……”
是绿间。
“小、小萤……”
是妈妈。
“姐姐……你终于醒了……”
是小森。
他们在哭。
每个人都在哭。
连那个淡漠冷静的绿发医生眼眶都是红的。
为什么?
为什么哭?为什么都看着我哭?
我正在奇怪,跪在床边的森忽然扑到我身上,哭声近乎嚎啕。
“萤!姐姐!呜呜呜呜……”
我试着抬起正在输液的手,摸了摸正大哭不止的弟弟。掉落到我指尖的眼泪,灼热的温度烧得我跟着难受起来。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他哭的如此伤心。
“……森,别哭。”
我的气息扑在氧气罩上,凝成一层转瞬即逝的白雾。本就微弱的声音也被面罩拢住,听上去越发模糊不清。
“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呜呜呜……”
大颗大颗汹涌而下的眼泪将我整只手浸湿。潮湿的掌心和少年近乎崩溃的哭喊让我慢慢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我发病了。
可是,我怎么会发病呢?
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在我脑中闪过,让我抚摸着森脸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湿润的眼泪顺着我的手心流下,沿着手腕,融进袖口。
我用力的喘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小…千…秋…呢?”
“……”
伏在我身上的少年顿时变得僵硬,哭声也停了下来。而站在旁边看着我们默默垂泪的妈妈用双手捂住嘴,却捂不住决堤般崩塌的泪水。过分的颤抖让她的声音听上去支离破碎。
“小萤,千秋,小千秋她……”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哭泣声中,我却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到了那个让我根本无法、也绝对不能接受的答案。
“不会的……你骗人……”
“你明明说她躺在观察室里,你们都这么说的……”
“她只是情况不稳定,对不对?”
“小萤……”
“我们说好了出院后一起去花见,一起回老家捉萤火虫,我还会带她去秀德看银杏树……”
“她捞的金鱼还在水缸里呢,有一只还要生宝宝了……”
“对了,下周就是她的生日了,她马上就七岁了,马上就七岁了……”
“姐姐……”
“怎么会呢?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的视线在一句句的呢喃中早已模糊不清。那个曾经压在我心口数个月,刚刚散去不久的字眼就停在嘴边,无论怎样也说不出口。
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心口像是裂开一样剧烈的疼痛起来。附在氧气罩上的气雾一层层的加厚,急剧的喘息声盖住了周围一切的声音。我似乎看到妈妈和小森在一遍遍的呼唤着我的名字。还有那个站在墙边的一言不发的医生跑过来,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
这是一场噩梦。
……如果这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
*
我在加护病房里躺了整整一个礼拜。妈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走出房门的时候,从窗外透过的阳光直直的照射过来,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的病房从曾经的519移到了离加护病房很近的503。妈妈也办理了入院陪护手续,搬来医院陪我。
这些为了体贴和照顾我的变化却也在提醒着我,我的生活已经不复从前。
大概是前些天注射了不少镇定剂,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而对于我来说,相比坐在床上发呆,也更喜欢睡觉。只有在睡觉的时候,我可以看不到眼前没有玩偶和金鱼的病房,也想不起来究竟缺失了什么。
从午睡中醒过来时,病房中安静得能让我听到输液管中的药液滴落的声响。
正在帮我盖好被子的人注意到我转醒,手上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停顿了好一会,而后又轻轻的拽了拽被子,收了回去。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而是维持着入睡时的姿势,侧着头默默的看着窗外澄碧的天。
那么晴,那么蓝,一朵白云都没有,像假的一样。
似乎是想要反驳我的想法,有两丝极为纤细的云纱飘进了视线,又被看不见的风剪碎,消融在晴空中。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医院要把病房弄得那么白,让我每次醒来都觉得自己身在荒芜的雪地里。如果是天空那样的蓝该有多好,又或者是薰衣草那样的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