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报复什么?
然而,如果复仇无望,跟上辈子一样活的委屈无望,那这样重生一世又有什么用呢?
是的,她很可能不必向上辈子一样窝囊。她手里有钱,在亚特兰大名声完美,有的是男人追求她,而且还有一个相处甚密的瑞特。可是,这样就安全了吗?如果这一回北佬还要抢塔拉,她应不应该拿钱出来缓解埃伦的压力?瑞特不知去向,按照上辈子的记忆应该是上了战场,他还会毫发无伤的回来吗?就算回来了,他毕竟从来没有向她求过婚,她能抓牢这个男人吗?如果抓不牢他,她又该选择谁?那个该死的老残废威尔本廷还会不会出现在塔拉?如果他真的又来了,她该怎么不着痕迹的说服埃伦把那张南部佐治亚山地患痢疾穷白佬的蜡黄脸有多远赶多远?……
形形□□的问题充斥着她本来就不算发达的大脑里,争先恐后的挤到她的眼前折腾的她头痛欲裂,加上不知不觉的就在外面坐了大半宿,还穿着单薄的一层棉夹衣,圣诞节一过完,苏埃伦就浑身通红的病倒在床上了。
来势汹汹的病况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以来因为连续不断的减肥、挨饿、照顾伤员、逃难和劳作而掏空了身体的苏埃伦终于彻底病倒了。持续的高烧让她本来就因为饥寒交迫的瘦的皮包骨的身体更加苍白瘦消,一段段清晰可见的骨骼上,青白带灰的皮肤紧紧绷在上面,使得埃伦在给她擦拭身体的时候战战兢兢不敢用一点力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折断。她整天时睡时醒,醒着的时候也不说话,就那么呆呆的睁大木楞的眼睛盯着低矮的天花板,有人给她灌药和牛奶也不知道张口接着;睡着的时候也无法得到安静,干裂的嘴唇间吐出谁也听不懂的喃喃细语,□□声细的像要断气的小猫。卡丽恩每天晚上都警觉的睡在她旁边的小床上,随时准备听她呼喊,可是苏埃伦却一个名字都没有叫过。她不叫母亲,不叫妹妹,不叫从小服侍她的女仆,也不叫交往过的情人……埃伦惶惑不安,这个样子的苏埃伦让她感觉陌生极了。她还记得,小时候的苏埃伦又多么爱撒娇,稍微生一点小病就会躺在床上把全家人都叫上一遍,好让他们轮流到她床前来陪她。苏埃伦是最受不了一个人呆着的了。可是这一回,好像她的世界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一样,她谁也不找,谁也不要,昏迷中不要,醒过来也不要。埃伦为之焦虑的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断断续续熬到次年四月,苏埃伦总算能围着薄被靠在床头坐起来的时候,塔拉农场已经被整治出一番改天换地般的新面貌了。杰拉尔德生涩的摆弄着扔下了几十年的木工手艺,带着勉强可充当半个瓦工的波克,从原来大宅的废墟上挑拣了几车比较完好的砖头,从沼泽地周围砍了一些合适的树干回来,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把他们栖身的原黑奴小屋捣腾的面目全非。杰拉尔德拿出了当年初到佐治亚时的劲头,每天干劲十足的捯饬房子,又是扩建又是加高,全然不管寒冬腊月开工有多少不便,一心一意的沉浸在自学成才建筑师的热忱里,立志以黑奴小屋为基础,建立第二个塔拉大宅。他的计划原本是没有通过全家讨论的,但是当他每天上蹿下跳拉选票差点把厨房烧了以后埃伦就坚决同意了。她认为,用一个不靠谱的计划把杰拉尔德清理出她们日常的工作地点是很值得的。可是没想到,居然真的给他鼓捣个差一不二。对此,埃伦予以杰拉尔德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奖励,把他美的接下来一连三个月都没怎么干活。
还有一个不干活的“大功臣”是他的助手波克。除了建筑方面的功劳以外,他还承担了运输队长的重要职务。在他们马上就要吃完最后一穗玉米的时候,埃伦终于下定决心,让波克骑那匹健壮的北佬马,带着从北佬钱包里搜到的钞票和金币到梅肯去了一趟。波克在路上走了五个星期,那段日子里所有人都焦虑不安,塔拉庄园里的吵架率直线上升,白人和白人吵(主要是斯嘉丽吵),黑人和黑人吵(主要是黑妈妈吵),埃伦疲于奔命,压下前面又起来后面,根本管不过来,索性放弃。终于,在全家大爆发之前,波克骄傲的载着满车种子、家禽、火腿、腌肉、玉米面和衣料回到了塔拉。自从回来以后,他就什么都不干,整天吹嘘自己的劳苦功高,随便逮个人就大讲特讲自己是怎么备历艰难,走小道闯难关,穿铁路越车道,过沼泽踏荆棘……他的大吹大擂终止在埃伦温和的询问他为什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还能剩下那么多钱上。因为那些家禽和大部分食品都不是花钱买的。波克认为,既然沿路有的是无人看管的鸡笼和方便的熏腊室,他要是再花钱去买,那就未免太丢人了。可是埃伦是坚决反对偷窃的,为了不让女主人继续追问下去,波克麻利的爬起身跑到外面积极播种去了。
埃伦带着姑娘们一整个冬天都在忙着纺织,剩余的棉花都细细纺成了棉布,感谢黑妈妈的嫌弃,早早就把老旧纺织机扔到了黑奴小屋后面的空房间了,使这个重要的、不能再生的生产设备得到了完好的保存。从大宅里抢救出来的粗布和毛毯也全部拆开重组,黑妈妈指挥着迪尔茜和罗莎蒂娜三人每天从早到晚的拆洗,只有她去做饭的时候才施舍给她们一丁点休息时间。
就连小韦德都有固定的任务,上午阳光充足的时候,他会一本正经的挎上一篮子,牵着他的小保姆普丽西的裙角一起出去捡柴火,回来以后还要把有些潮湿的小树枝和碎木块摊在阳光下晒。他对这份工作很是热心,不过斯嘉丽认为这是由于埃伦每天奖励他一小块苹果干的缘故。由于军需队的征收,他们保存下来的苹果干已经不足以成为全家的伙食了,埃伦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主要是因为没有人好意思不同意——之后,决定把所剩无几的苹果干都留给生病的苏埃伦和年幼的韦德享用。斯嘉丽恨透了这个决定,可惜不敢直言。
长时间处于消息闭塞的塔拉众人直到方丹家的亚历克斯和托尼没精打采的路过他们门前的时候才听说了约翰斯顿将军在北卡罗莱纳投降的消息。斯嘉丽十分高兴于再次见到熟悉的小伙子并激动的打听阿希礼的消息,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而且也不在意,经历了四年日晒雨淋之后的他们,变得更黑更瘦也更坚实更无所谓,他们已经不关心那些死去的和失踪的人怎么样了,唯一担忧的他们的家园有没有变成这一路看过来的荒芜废墟。当得知米莫萨庄园依旧坚强伫立以后,他们由衷的开心,迫不及待的告辞了塔拉众人,归心似箭。
当斯嘉丽在被砍得乱七八糟还没有完全修补好的篱笆前跟两个小伙子说话的时候,听到投降的消息的埃伦、梅兰妮和卡丽恩早已悄悄溜进屋里,一起坐在埃伦和杰拉尔德房间的硬木椅子里哭泣。一切都完了,她们所喜爱和期待的那个美丽的梦想,那个牺牲了她们的朋友、爱侣、和亲人并使她们的家庭沦于贫困的主义,已经完了。那个她们原来认为是决不会失败的主义,现在永远失败了。
杰拉尔德和黑人们也全耷拉了脑袋,但是并没有像埃伦和两个姑娘那样悲伤的不能自已。至于斯嘉丽,她完全没有任何伤感,她听到消息的最初一瞬间想到的是:谢天谢地,那头母牛再也不会被偷走了!骑马出门也安全了。我们能够把藏起来的银器从井里捞出来,每个人都可以用上刀叉。而且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出去买吃的了。多么轻松啊!从此再也用不着一听见马蹄声就吓的想逃跑了。
她脚步轻快、面带微笑的走进屋子里,刚好被扶着墙壁下床活动的苏埃伦看到了,讥讽道:“你有什么好事?”苏埃伦压根不相信斯嘉丽有好事了,因为她唯一关注的一是有饱饭吃,二是阿希礼平安无事。其一他们已经做到了,其二就算阿希礼能回来估计也还是选择梅兰妮,不过不管什么原因,看到斯嘉丽兴高采烈她就不高兴。
斯嘉丽在看到苏埃伦的时候也觉得好心情被破坏了,撇撇嘴,没好气的随口告诉她:“南方投降了。”说完,绕过苏埃伦头也不回就朝井边走去。苏埃伦闻言一愣,她都忘记了,这个四月可不是南方投降的日子嘛!一切都过去了!那场本来就不应该发生,却打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战争,那场不请自来和不受欢迎的战争,那场把她的生活截成两半曾经带给她半生痛苦的战争,终于结束了!虽然身体依旧病弱,可是苏埃伦的心情高高飞扬的丝毫不比斯嘉丽逊色,战争结束了,这意味着,瑞特,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与来客
苏埃伦一直知道瑞特在战争末期投身革命,但她既不知道具体日期也不清楚其中原因。不过随便怎样都好,现在南方投降了,战争结束了,不管瑞特是因为什么跑到战争上去发疯,都可以回来了。
她迫切希望可以尽快得到来自亚特兰大的消息,不过那个关于“瑞特骑一匹风驰电掣般的快马,穿着整洁的戎装,登着雪亮的靴子,帽子上插着羽毛,威风凛凛地赶来接她”的纯蠢幻想刚冒了个头就被她自己踩到地上垫脚去了。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她认识瑞特早超过十年了了,对他不说了解通透,但最起码的认知还是没有偏差的。与其期盼他能高头大马赶来接她,她还不如乖乖爬上马车自己送“货”上门呢!
打定主意之后的苏埃伦终于开始按照埃伦的嘱咐乖乖养病了,可是作为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一个炎热夏天,苏埃伦注定没有办法不受打扰的静心休养。在方丹家小伙子们经过后的好几个月里,塔拉近两年来的隔离的状态突然之间被打破了。衣衫褴褛,满脸胡须、走坏了脚又饿着肚子的复员联邦士兵们源源不绝地翻过红土山丘来到塔拉农场,在屋前阴凉的台阶上休息,既要吃的又要过夜。火车把约翰斯顿的残余部队从北卡罗来纳运到亚特兰大之后就不管了,在那里下车的士兵们只好长途跋涉步行回家。这股人流过去以后,从弗吉尼亚军队中来的一批疲惫的老兵又来了,然后是从西部军复员的人们,他们要赶回南边去,虽然他们的家可能已不存在,他们的亲人也早已逃散或死掉了。他们大都走路,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骑着投降协议允许保留的瘦骨嶙峋的马和骡子。不过那些畜生也全都又羸弱又疲乏,即使一个外行人也能断定,凭它们的脚力根本别想走到弗罗里达和南佐治亚。
不过归心似箭的士兵们并不在意这些,马倒下了,就用双脚继续赶路。只要能回家,他们不在乎艰辛遥远。四年的漫长战争教会了他们,任何困难都不是困难。有些人沉默忧郁,也有些人比较快活,但是相同的期盼却一模一样。回家!一切都已过去,现在支持他们活下去的只有回家这一件事了。很少有人表示怨恨,他们把怨恨留给自己的女人和老人。虽然被打败了,但是他们毕竟已经英勇的战斗过,现在的他们只想安静的活下去,在他们为之战斗的旗帜下踏踏实实的种地。许多人身负残疾,少了胳膊缺了腿的,还有瞎了眼睛的,他们身上的枪伤,将来未来的岁月里用隐隐的疼痛提醒着他们时刻牢记这段艰苦的岁月。即使他们能活到七十岁甚至更老,残酷的伤疤也不会绕过他们的心灵和肉体。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回家!
埃伦为每一个留宿塔拉的士兵检查身体,黑妈妈在后院挥汗如雨的煮着大锅恶心的汤药。那是治痢疾的,“整个南方没有一副好肠子。”黑妈妈这么抱怨道,“要我说,我们的士兵根本不是被北佬打败的,压根儿是败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她粗鲁的端着药碗,丝毫不问士兵们的肠胃状况就灌药,药汤又苦又黑,呛鼻的气味令人作呕。但是士兵们都扭曲着脸顺从的喝了,也许他们想起了在很远的地方也曾经有这样严厉的黑女人板着脸喂他们吃药吧!
在处理住宿的问题上,黑妈妈更加严苛无情。凡是身上有虱子的士兵都不许进入塔拉农场,她总是把他们赶到后面丛密的灌木林里,给他们一盆热水和一块强碱肥皂,叫他们脱下军服,好好洗洗干净。她让他们用被褥和床单把□□的身子暂时包裹好,命令迪尔茜守在帷幕外面用一口大锅把他们的衣服全煮一遍,直到虱子彻底消灭为止。姑娘们激烈反对,说这样做会使士兵们丢脸。但是黑妈妈好不通融,她说如果将来姑娘们发现自己也有虱子,那才叫丢脸呢。闹到最后,埃伦不得不放下那些要么刚在逐渐康复,要么还病得厉害的士兵们赶过来,安排波克腾出放纺织机和旧棉絮的两间小屋做洗澡间,这才免了士兵们席天幕地的展示洗澡过程。
一连几个月,士兵们陆陆续续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塔拉。有时一个两个,有时十几二十个,而且通常都饿着肚子。按照南方那种在富裕时代盛行起来的好客传统,对任何一个旅客,不分贵贱都得留下住一晚,以尽可能体面的方式连人带马好好地款待一番。虽然那个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了,可是埃伦却不这样想,那些士兵也不这样想,所以每个士兵照样受到女主人最热情的欢迎,仿佛他们都是盼望已久的客人似的。
一天两天还好,一周两周也能坚持,可是一月两月就很勉强了,士兵们仿佛灾害时期的蝗虫一样蜂拥而至,往往一顿饭就能吃掉塔拉辛辛苦苦种了一个月的蔬菜玉米,波克一趟又一趟的驾车出去,用北佬钱包里的绿票子买食物。但是尽管他擅长不动声色的偷窃,也仍然阻止不了那些钱的去势凶猛。很快,他们手里就只剩下那两枚五美元的金币了,杰拉尔德眼巴巴的希望听到埃伦把钱藏起来的决定,可是埃伦回头估量了一下士兵的数量,展望了一下可能到达的未来,毅然决然的拿出一枚金币交给波克:“用这个。”波克一个歪栽,差点平地摔倒。上帝在上,他的女主人是圣母玛利亚吗?
杰拉尔德、斯嘉丽和黑妈妈联手极力反对,苏埃伦把卡丽恩扣在房间里不让她去支持埃伦,梅兰妮作为客人不敢多说,埃伦孤掌难鸣,又一个不小心被黑妈妈敏捷的一把抓走了钱包拍在杰拉尔德怀里。无奈的埃伦只得使用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每一次有士兵在塔拉吃饭,她便让波克只在她的盘子里放上极少的食物,把大部分都分给士兵。她忠实的拥护者梅兰妮和卡丽恩也原样照搬,用行动表达坚决支持埃伦理念的决心。
没几回,杰拉尔德就蔫了,他看不得埃伦受苦。自打二十年前娶回这个连想都不敢想的高贵小姐之后,杰拉尔德就特别理念先进的迈入了妻奴的行列。但是他也不甘心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全给士兵吃自己饿肚子,便去找他认为头脑最清醒的大女儿斯嘉丽商量,让她出面管束梅兰妮和卡丽恩,因为黑妈妈献策说,只要梅兰妮小姐和卡丽恩小姐能“迷途知返”,她相信埃伦小姐终究会考虑女儿们的集体意见。斯嘉丽深以为然,抬腿就去找了梅兰妮。
“梅兰妮,你不能再这样了,”斯嘉丽没好气的指手画脚道:“你自己还有病在身,如果不多吃一点,你就会躺倒了,到时候我们还得服侍你,让这些人挨饿去吧。他们经受得起,他们已经熬了四年,再多熬一会也无妨。”梅兰妮回头看着她,脸上流露出她头一次从这双宁静的眼睛里看到的公然表示激动的神情。
“啊,请不要责怪我!斯嘉丽,让我这样做吧。你不知道这使我多么高兴。每次我给一个挨饿的人吃一部分我的食品,我就想也许在路上什么地方有个女人也把她的午餐给了我的阿希礼一点,帮助他早日回家来。”“我的阿希礼。”斯嘉丽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