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计算了一下上方落石的受力情况,将剩余的偃甲材料做成简易工具,再用包裹里的匕首清理了细小的碎石;接着小心翼翼地撬动斜上方巨石间的缝隙,一点点撑开,直到能容纳自己通过,再用支架固定住;然后继续撬动堆积的石块,还要尽量避开巨石间的支点,以免引发二度崩塌……
总共花了两个多时辰,初七才回到墓门前。
焉褚之石……
这会儿他宁愿再刨十丈厚的碎石,也不想徒手挖开这样一扇无法破开的石门。
隔着厚重的石门,初七隐约听到门那边传来了挖掘石块的声音,还有若隐若现的话声。
听起来就像是崩塌停止后,乐无异他们去而复返,想挖开封死的墓室一般。
初七屏住呼吸,不让自己这边发出任何声响。他不认为乐无异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开墓门上那些坏掉的偃甲和机关,至于封门的焉褚之石……那就更不可能了。
听声音,乐无异似乎还打算求李裹儿进来看看情况。厉鬼和心魔一样,都是没有实体的存在,穿墙什么的确实很方便,不过这墓室似乎设置了防范外部窥伺的结界,即便是厉鬼那样无形无质的灵体,也无法进入。
初七松了口气,就算眼下急着出去,他也不大想跟熊孩子们打照面……不过,说到心魔,若是别无他法,倒是可以试试那个?
至于熊孩子们会不会绕开墓门,从旁边挖洞进来,初七觉得这个更加不可能,他记得族里还有上古时流传下来的典籍,根据记载,神农爱女归葬巫山,凿山为陵,以巫峡群山为神女墓拱卫。
可想而知,除去墓门,墓室三面皆为山体。换言之,除了入口之外的整个墓室,都是用实打实的山体作为墓墙。而且墓室位置在山体正中,所以不论哪个方向,山体厚度都不会减少太多,真的要挖穿山体,实际工程量跟破开焉褚之石相比,并没有太大差别。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响动渐渐平息,初七又等了些时候,确认熊孩子们已经离开,这才开始动手检查墓门。
手头可用的物资有限,一时半会儿的初七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墓门的偃甲机关都藏在石板内,现在又故障了,用昭明剑心都无法开启,即便要手动解除,也得破坏墓门表层……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破门。
初七思考了很久,掉头从包裹里找出了从大到小编号的一套陶罐——现在只能碰碰运气了。
不过,能顺便见识一下曦小姐多年不用的压箱绝技,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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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曦至今还记得,破界那日被砺罂附体之后,心魔不堪神血烧灼发出的惨嚎。倒不是她记性有多好,而是因为现在砺罂直接踩着一日三餐的点帮她复习这段记忆。
不过比起神血,特辣火锅对心魔的刺激似乎弱了点……
沈曦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想着,丝毫不觉得把身为上古三神之一的神农跟辣椒相提并论有什么不对。
——很快她就遭到报应了。
天天涮火锅的结果就是,小姑娘脸上爆痘痘了。
谢偃使劲憋着,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小曦这是长大了啊……”
“……一边玩儿去,发育期的年轻人才会长痘痘!我猜你大概从来没这方面的烦恼吧?”
面对补刀,沈曦果断回了他一刀。她就不信了,谢衣本事再大,能让偃甲人长青春痘?内分泌可不归偃术管!
“……”
谢偃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技术允许,没准本尊真的会往他脸上添几个痘痘。
“有时间扯闲话,”沈曦见好就收,开始说正事,“看来活儿干完了?”
谢偃很想点头,但是眼下他这个身体状况,并不支持这个动作,于是他只能往旁边退了退,让沈曦看到他后面的那个小小的偃甲盒。
“这开关便是按小曦的想法所制,用时扳下手闸便可,三日之内有效,若是超出时限,则自行启动。”
沈曦打开偃甲盒看了看,没有碰谢偃说的手闸,小心翼翼阖上盖,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一手捏着生杀大权的滋味……还挺沉的。”
谢偃这会儿连白眼都不想给她一个:“城中剩余人等,不是预定今日全数撤离么?”
人都走没了,你除了自己谁都弄不死。
“怎么,你也急了?”沈曦撇撇嘴,“再看看情况,反正承栾是最后一个走,让他到时候带上你也不迟。”
提起承栾,谢偃就不可避免地想起被太阴祭司收拾得老老实实的贪狼祭司,进而联想到前些日子和初七一不小心就吓坏了倒霉蛋风琊……
谢偃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被伺机打击报复,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沈二小姐绝对是故意的。
正在说着,太阴祭司已经到了地牢门外,抬手叩门。出现的速度之快,让沈曦不得不怀疑,这货是不是偷偷改姓曹了。
“适才巡视主城外围,发现此物盘旋结界之外。”
一边说着,承栾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偃甲鸟,“看上面标记,应是出自……”
他看了一眼人头,不言而喻。
谢偃自是一眼便认出,这只偃甲鸟是当年在长安乐府外遇到哭哒哒的小徒弟时,送出的见面礼,只是为何会出现在结界外?难道说……
“不是你徒弟。”沈曦瞥了谢偃一眼,“他们还没进城呢。”
承栾惊讶地看了沈二小姐一眼。除了自己,大祭司一系的人今日早些时候已经撤往龙兵屿了,而沈曦幽闭地牢也有十来天了,既无人能为她传递消息,她也不能出去乱晃,却未曾料想,她竟依旧对城中情形了若指掌。
不过看看一旁的人头,承栾也明白过来,就算沈曦将泪影虫母蛊交出来了,可遍布全城的无数双眼睛,实际上仍旧是唯她马首是瞻。自己会在大祭司没有告知的情况下发觉谢偃的存在,大约也是她默许了的。
承栾知道,待大局落定、自己继任大祭司之位后,族内被沈夜镇压的世家派系势必会有反弹,如果对方态度强硬一点、自己又根基不稳,被迫问罪前任大祭司也不无可能。
然而,那也是全族定居龙兵屿之后的事情了,沈曦完全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找机会敲打自己,除非……
想起昨日被城主与七杀祭司秘密带往龙兵屿的大祭司,承栾心下了然,驱除心魔之事,恐怕并非沈曦表现出来那么轻易。
仅仅一瞬间,他就做了一个决定。
“还请曦小姐稍安勿躁,”太阴祭司将右手置于心口,低声道,“错不过便在这几日了。”
然后趁沈曦没注意,从谢偃的辫子上揪了一个发饰下来,偷偷藏好。
……真的躁过头了?
沈曦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小痘痘,难道自己这几天已经把底料存货都吃光了、承栾已经看不下去了?还是说,只是单纯对刚才那番敲打的报复?
还好只有两三颗,一会儿有空就挤了,免得见一个人就被吐槽一次。
沈二小姐轻轻一敲手心,如此想着。
真的……看不下去了。
谢偃同情地睇了默默离开的太阴祭司一眼,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就是不知道,本尊如果看到这一幕,会作何感想?
倘若真的被太阴祭司打击报复了,倒是可以将此事告知本尊。
谢偃愉快地决定了。
☆、第121章
没有看到太阴祭司小动作的沈二小姐正在对着镜子处理她迟来的青春期小烦恼,完全不知道承栾出了门就直接传送去了下界。
谢偃虽然知道承栾打算做什么,也完全没有告诉沈曦的意思;毕竟他也烦了身首分离的状态,能早点完事当然好;更何况承栾做事也有分寸;不会弄得太难看。
然而,从前并未真正接触过承栾、仅仅从来自谢衣的记忆中对此人进行了解的谢偃,还是低估了太阴祭司的节操。
——或者说,能被内定为大祭司的人,心都不怎么干净。
承栾离开地牢就直接出了城;从安插在广州的钉子那里问到乐无异一行人入住的客栈跟房号;然后便在这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单枪匹马杀上门了。
“……流月城的祭司?”
大约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大刀阔斧找上门来,乐无异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
“你们……又是来抢昭明剑心的?”
承栾面无表情地看着瞬间就全副武装起来的熊孩子们:“抢?本座可不是野蛮人;为何要做如此粗鲁之事?”
“……”
乐无异替初七感到膝盖疼。你跟初七……呃不对、应该是谢伯伯……你们肯定不是一伙的!
承栾压根就没有理会乐无异那一脸吐槽无能的表情,信手取出一物,抛向熊孩子们;被闻人羽一手接住。
“这是……?”
少女天罡诧异地看着那十分眼熟的管状发饰;正在想究竟是在何处见过,一旁的乐无异一个激灵,声音都颤抖起来。
“……是……师父的……”他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承栾,“为何会在你手中?!”
“此事与你无关。”
太阴祭司慢悠悠地说道,“本座此行前来,只是通知你,明日带着昭明剑心到流月城来,否则……如今城中取暖物资匮乏,一些废弃不用的偃甲,想来也是十分适合的燃料罢。”
与此同时,遥远的北疆上空,谢偃在地牢里打了个喷嚏,不寒而栗。
“——你!!!”
乐无异的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被夏夷则死死按着肩膀,他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
“你们究竟把人命当成了什么?想要剑心尽管来抢!亵渎死者遗体这是人干的事吗?简直灭绝人性!”
“本座已经说过,野蛮人才会用抢这般粗鲁的方式……”
巫山水底的神女墓出口处,响起了猝不及防的喷嚏声。
初七低头看看身上被碎石划破、又在水里浸了还没干的衣服,心道不会是在水里泡久了、有些着凉了吧?
“明天乖乖将剑心所到流月城,不是就皆大欢喜了么?”
承栾毫不在意地说着,微微后退一步,身形随即化作虚像,消失不见。
说实话承栾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抢,毕竟根据风琊同那群小家伙们交手的经验看,即便这段时间有所成长,带上沈曦偷袭打闷棍的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但是考虑到这几个熊孩子又是当朝皇子兼太华门人、又是定国公独子、又是百草谷天罡的,若是内定的下任大祭司随意与他们结怨,日后恐怕会报应在龙兵屿的族人身上。他又不是初七,只要露出那张脸,与这些熊孩子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刚刚浮出水面的初七又打了个喷嚏,这下他可以肯定,自己的确是着凉感冒了。
于是他吞了几颗成药,决定赶紧回流月城。如果沈二小姐不生他气,没准还能喝到她亲自煮的姜汤……
结束客串之后,临时绑匪掸了掸衣角的灰尘,回到流月城告诉沈二小姐,根据他亲自确认的消息,明日乐无异一行人就会到流月城来。
沈曦当然知道承栾刚从下界回来,所以对于他所说的“亲自确认”,并未怀疑。
旁边的谢偃默默移开了视线,听了太阴祭司带回的新消息,结合被拿走了没有还回来的发饰,他大概可以猜到,太阴祭司跑去下界后,利用那玩意做些了什么事……
谢偃视线一转,落在全然不知明天会迎接一群愤怒的熊孩子的沈曦身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跟着承栾跑路比较安全。
——他可不想真的被沈二小姐当做等待解救的人质挂在树上。
然后,一跳一跳正准备跟着撤离的太阴祭司去下界的谢偃就感到脑后一紧,回头看到沈二小姐蹲下了身来,手里正捏着人头的发辫。
“先前我不是说了,要再看看情况吗?”小姑娘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现在的情况呢,就是你暂时别想走了,乖乖等勇士来解救恶龙巢穴里的公主吧!”
前半截谢偃是听懂了,小姑娘打算拿他自己当人质胁迫小徒弟,这个倒跟太阴祭司不谋而合了,但是后半截……要说公主,李裹儿勉强算得上,可她这会儿也不在这里,而且勇士跟龙巢这又是什么鬼?
无论如何,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太阴祭司离开,然后被沈曦抓住辫子,倒提着拎出了地牢。
哦对了,引爆偃甲炉的手闸被沈二小姐揣怀里了,这副英勇就义炸碉堡的做派不得不让谢偃惊起一脑袋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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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的初阳穿过婆娑枝叶,投下细碎的浅金光斑随风摇曳,在树下少女的眉目间镀上了一层明媚色晕,倒让气血虚弱而致的苍白肌肤添了几分生气。
横置身侧的昭明虽是缺了剑心,却仍不失上古神剑风致,剑凝流光,锋刃若雪,沉寂千年的光阴并未令其失色半分。
忽而上方光穹微颤,外界涌入气流拂过空寂的城池,东南的天空泛起阵阵涟漪似的波纹,极光一般的瑰丽光幕一闪即逝,美不胜收。
沈曦睁开眼,瞳中映出的,正是城东南的街道屋舍。
心念继续驱动泪影虫活动,不多时便瞧见了乐无异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后面跟着如魔似幻两只和一条蠢萌萨摩耶,时不时还要斩杀几个感染魔气筋肉横生的人形怪物,兼之三个非人类逗比时不时出点状况——比如李狗蛋就很想试试魔化人的味道,熊孩子们走得举步维艰。
她记得七杀祭司带着自家兄长撤离时,似乎并未捯饬先前分散在城中用来糊弄砺罂的魔化人;而承栾走前,也没有管那些丧失理智的非人生物;至于她自己,横竖身藏魔气,不会被魔化人当做目标,于是放任自流了……
算了,他们身手还行,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多被拖延一会儿工夫罢了。
一边思索着,沈曦揉了揉久坐僵硬的腰,支起一条腿稳住身体,伸手揪住想要偷溜去跟徒弟汇合的人头的辫子。
“乖乖当你的人质,休想通风报信!”
说话间,她抬高了胳膊,把谢偃的辫子往树枝上一系,露出了十分恶质的笑意。
“早说了要挂你的~”
被倒挂在矩木上的谢偃苦笑不语,他真不是要去通风报信,只是不愿像现在这样……要是让小徒弟看到了,他这个当师父的岂不是颜面尽失?
沈曦扭头不再搭理挂在树上的谢偃,拿起先前拿来当靠背的兔子娃娃,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眼瞥见插在娃娃绳结上的虫笛,只见笛身已然遍布裂纹,不由一个激灵,紧接着心口一痛,汹汹魔气瞬间涌出。
意识被吞没的前一刻,沈曦这才想起来,如今已是过了五日,而自己因为上火脸上爆痘痘,所以没有再吃辣……
抬头看了一眼城中央的矩木华盖,李裹儿伸手止住了拉拉的脚步。
“先停一停,那边情况好像……不太对。”
毫无自觉地充当带路党的萨摩耶犬困惑地嗷了一声,歪着脑袋咬住乐无异的衣角。
熊孩子们也停了下来。
“不是早就发现不对劲了吗?”乐小公子顺手揉了揉李狗蛋毛绒绒的脑袋,“这城里除了魔化人和偃甲守卫,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像是刚离开没几日。”
公主殿下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苍穹之冕里面不是有流月城的图像吗,好像是沈曦以前弄的,图像里矩木的颜色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闻言,乐无异忙不迭取过拉拉手中厉鬼栖身的偃甲,启动了内部的成像装置。
“确实呀,图像里的颜色好青翠,可现在那棵大树的颜色……像是生病枯萎了一样。”
阿阮咬了一下手指,“看上去……快要死了……”
“谢前辈所留帛书中提过矩木,”闻人羽一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流月城,便是靠着矩木支撑、悬浮九天之上……矩木枯萎了,那么城中居民撤离也是情理之中罢。”
听闻人羽提起谢衣,乐无异咬了咬牙。昨天那个祭司的威胁犹言在耳,可是进城之后一路走来,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夏夷则点了点头:“确有这种可能,具体情形如何,过去便知道了……其他地方都没找到人,也就剩那边了。”
“是了!这座城里的人都走了!”
他用力敲了敲脑袋,“既然都没人了,为何还要取暖?那祭司这么说又是什么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当然是逼你们早点把昭明剑心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