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事实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在下界时间比我久，应该更理解识时务为俊杰是何意。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
沈曦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人头后面拖着的发辫，冷笑道。
“我就直接把你的辫子绑在矩木上倒挂着，跟呵呵呵作伴去。”
继承自谢衣的记忆里，就有砺罂那标志性的笑声……偃甲人脸上的浅淡笑容顿时裂了。
既然都最后一个问题了，还是给点面子，能答就尽量回答好了。
想起十多年前沈曦种的矩木枝上结出人头果，再将人头倒挂、脑内代换成眼前这个……从阳很不厚道地喷笑，然后迅速反应过来，捂住了嘴巴。
“第三个问题，你刚才说哥哥会将初……谢衣之事对我坦白，是因为你的缘故，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于是偃甲谢衣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名义上应该是自己师父——之前近九十年里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大祭司。
“若是我未曾发现自己乃是谢衣所造偃甲，就此死亡，想必大祭司也不会将这件事告知小曦……”
他有选择性地说道，“然而在下尚在人世，被带回流月城，又有少许行动能力，大祭司唯恐哪日小曦发现……大约是想着，坦白从宽罢。”
沈曦又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在她这里，自首可没有宽大处理。
——只不过，沈二小姐内心并不想对自家兄长从严，于是在这个前提下，就只能让初七躺枪了。
“那你现在该怎么称呼？”
“这已经是第四个问题了吧？”
“……我现在就挂你！”
一旁憋得很痛苦的天府祭司终于忍不住了，揉着李狗蛋放声大笑出来。
听这两个傻缺说话还要忍笑，真是太折寿了！
“在下既为谢衣所制偃甲，自然不能顶着谢衣之名徒增误会了。”
为了不被挂到矩木上跟心魔作伴，偃甲人终于还是先妥协了。
有关流月城的记忆，全都源自将他创造出来的谢衣，而心魔在其中扮演的，无疑是最负面的角色。他一点都不想跟那种坑害了谢衣还间接导致谢衣出走的东西摆在一块，尤其是倒挂这么丢人的姿势。
“那就换个名字呗。”沈曦撇了撇嘴。
偃甲人笑了笑，又把问题踢了回去：“那小曦有何见教？”
沈曦斜着眼瞥了他一眼：“我看飞头蛮挺适合你的。”
“……”
昨天晚上为了吓唬大祭司作为报复，特地讲了点下界的鬼怪故事比如飞头蛮，今天就被大祭司的妹妹拿这种鬼怪来嘲讽……这是现世报吗？
☆、第105章
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之后；双方达成了将“谢衣制作的偃甲”这句话截取头尾的名称，各取首字，拼成“谢偃”作为偃甲人的称谓。
看着终于拥有了独属的名字、神情有些复杂与感慨的谢偃——的人头，沈曦忽然想起了列子汤问中提到的有关偃师造人的传说。
西巡狩的周穆王回程中途遇到了名叫偃师的工匠；工匠呈上栩栩如生的歌舞艺人为穆王表演。直到表演结束后；穆王才真正相信，原来这名歌舞艺人乃是工匠所造。
而眼前的谢偃；不止行为举止与常人别无二致；甚至能够独立思考行动，恐怕早已化灵……
在这个与前世有所出入的世界中，下界也流传着有关偃师造人的传说。流月城的偃术与下界的偃术皆是源自上古时代，即便流月城封闭千载、偃术比下界保存更完整，但是在谢衣之前；也没有哪个偃师技艺高超到能够造出堪比鲜活生命的偃甲，恐怕西周那位以偃师为名的偃术奇人在世，也无法超越了……
然后沈二小姐用力一拍脑袋：为欺骗你感情的情敌惋惜个什么劲？沈曦你傻逼了么！
唯一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的是智商常年不上线的李狗蛋，不过看看饲主和小伙伴的神情，人头应该不可怕，转念一想，没了身体就做不出难吃的东西，完全没有威胁性嘛！
于是萨摩耶犬欢呼一声，耷拉的耳朵就重新竖起来，毛绒绒的尾巴卷起来摇了摇，凑上去想跟会动会说话的人头玩。
李狗蛋概念中的玩，对于被玩的对象来说都是十分煎熬之事——具体可以参考沈王爷生前，眼看大大的毛爪就要搭到自己脑袋上，谢偃脸上的笑意都僵了，他真的不想被这只大白犬当球耍。
从阳忍着笑一把揪住李狗蛋的耳朵，直接往门外拖。小伙伴心情不好，还是别在她跟前乱晃为好，反正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你慢慢玩，我去师父那儿坐坐。”
一听从阳要去找七杀祭司，谢偃也想起了一件事，他身首分离之后，大祭司为探知他前往捐毒的目的，取走了他的头颅，身体则交给七杀祭司研究。
落到七杀祭司手里，不被大卸八块也差不多了……一想到这个，谢偃的脑袋便一跳一跳地跟上了从阳，他也要去找瞳。
沈曦嘴角一抽：“你这副样子到处乱晃，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
“那个……他自己跑到这里来，不也是这副样子吗？”
从阳有预感，有关人头逛神殿的流月城恐怖故事，大概会流传很久。
“……”沈曦默默掩面。
“算了不想了，反正你哥已经能止小儿夜啼了，再来个满地蹦跶的活人头也没什么～”
天府祭司大而化之地挥了挥手，一把捞起谢偃的辫子，倒提着就往外走，“这家伙我捎过去了。”
看着头顶朝下一脸苦笑、像个钟摆一样来回晃荡的谢偃，沈曦想了想，偃甲化灵实属难得，不能随便玩坏这件事情，她决定不提醒小伙伴了。
即便这货不是谢衣，也长了一张跟谢衣一样的脸，谢偃倒霉跟谢衣倒霉，在沈二小姐眼里其实没什么区别。
沈曦绝不承认，自己是把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痛苦之上。
但是，想到谢衣，就无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初七……沈曦用力磨了磨牙，管他去死！
听到柱子后面响起了小小的喷嚏声，雩风惊诧地看向沈夜身后，话都忘了说。
“何事走神？”沈夜不满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移民进度如何了？”
雩风连忙收回注意力，道：“如今族民已有九成迁往龙兵屿，此外，明珠海那边……”
“进展如何？”
“前日联络上寻母的横公鱼了。”雩风点头道，“属下已承诺，日后尽力协助她们寻人。”
正在说着，外间的侍从进来禀告，说天府祭司有事求见。
沈夜估摸着，有关初七与偃甲谢衣之事，自家妹妹大约已经告知从阳了。他不欲再有人知道这些隐秘，便让雩风先下去了。
从阳先说了人头溜到沈曦那里、给偃甲人起名谢偃以及谢偃正在想办法阻止七杀祭司对他的身体动刀子等事情，然后提起了还关在无厌伽蓝的乐无异一行人，她这趟来的目的，正是请示该如何处置这几个年轻人。
“那三个人……”
沈夜沉吟片刻，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座椅扶手上的虎爪。
“谢……谢偃为何前往西域，尚未查明，如今他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句，本座料想，线索多半还是要在那三个人身上找。”
从阳迅速会意，然后点头：“既如此，属下便寻个机会，让他们逃出无厌伽蓝。”
“不必那么麻烦。”
一边说着，沈夜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踱着步。
“谢偃不是收了弟子吗，那孩子也算可用，又对本座恨之入骨，只需轻轻推他一把……
“传本座谕令，三日后废弃无厌伽蓝，除少量留守戍卫外，撤回所有人员，簿册全数带走，剩余的试验品放出笼外。”
无厌伽蓝中关押的试验品，都是七杀祭司师徒为了研究魔气对人体侵蚀损害而制作的样本。虽然大部分都带回流月城安置在各处混淆砺罂的感知，但是作为经手人之一，从阳很清楚，剩下那些的战斗力，也不是寻常人能应付的。
……所以大祭司你这是变着法子折腾徒孙么？
“对了，数月前潜入无厌伽蓝的那个天罡……”
“他徒弟不也在那三人之中？”
说话间，沈夜已经往议事厅出口走去，“该怎么做，还用本座教你？”
从阳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大祭司这是怕那三个孩子阅历少没经验，特地留了个线索给他们。别的不说，有个老江湖指点，没准他们能更快达成谢偃的目的，顺便帮后面的黄雀省点儿时间。
“办完这些事，龙兵屿那边的神农祭典也得加快些进度，万不可潦草应付下界族民。”
沈夜临出门前最后一句，终于让从阳想起她之前忽略掉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今年情况十分特殊，所以神农寿诞祭典是安排流月城和龙兵屿同时举行，龙兵屿那边还没动静呢，这不是要忙死了么？！
就算心中把沈夜问候了一千遍一万遍，从阳还是乖乖滚去无厌伽蓝收拾东西了。
现在时间很紧，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她就直接去龙兵屿，距离神农寿诞只剩八天，她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这几天里自己累成狗的样子了。
呃，说到狗……
已经抵达龙兵屿的天府祭司扭头看看身后，然后眼泪掉下来了。
没错，李狗蛋又【重音】走丢了。
这回天府祭司可没时间出去找狗了，于是只能给身在流月城的小伙伴去封信，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同一时刻的无厌伽蓝，剑灵禺期面无表情地看着钻进库房围着乐无异他们的行李打转的大白狗，只想揍死这只一脸蠢相而且搞不清楚状况的生物。
然后就听到李狗蛋汪唔一声欢呼，开心地摇着尾巴，将脑袋拱进了装食物的偃甲包。
——这是给了吃的就跟着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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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沈夜收到了初七的传信，关押在无厌伽蓝的乐无异一行人已经救出数月前潜入的那名天罡，并且同接应的人汇合、前往百草谷疗伤，以及……失踪的大白狗依旧与那群人同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祭司正拿着新做好的果酱和蜜饯讨好妹妹，于是兄妹俩一起相对无言了。
“……好吧，起码从阳不用担心找不到李狗蛋的下落了。”
沈曦干笑几声，看向自家兄长，“谢偃的徒弟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勾得李狗蛋一个劲倒贴？”
意皋的调查结果早早就送回来了，那四个年轻人当中，乐无异乃是当年西征捐毒的大将军乐绍成之子，而夏夷则更是不得了，身后跟着不止一两股势力，并且全都与朝堂有关，联想到近日圣元帝长子次子受惊、三子失踪的传闻，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但是，这些并不能成为李狗蛋跟着他们舍不得走的理由。
“……”沈夜的脸都黑了。
“也许是因为……”一颗头颅从沈夜身后探出来，“无异烤的肉十分美味吧？”
“……你不觉得突然从活人背后冒出颗脑袋很惊悚么？”沈曦移开了视线。
谢偃非常无辜地看着兄妹俩：“这般模样，也并非在下本意。”
言下之意就是，要不是你哥作孽，他也不用只剩一颗人头到处蹦哒了。
沈曦面无表情地看向外面：“挂在矩木最高处，视野那么宽广风景也很好，你觉得怎么样？”
“……”
谢偃闭上了眼睛，他决定养好精神，顺便再想几个跟人头有关的故事，午夜的时候讲给沈夜听。
“话说回来，哥哥。”沈曦想起了一件事情，“你派人盯着逸尘子他们的行踪要找什么？”
“自然是他们前往西域的目的。”
沈夜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安详的人头，“他不说，难道本座就没办法了吗？”
“……”
沈曦用了很大力气，终于忍下了切开自家兄长的头盖骨看看里边的脑组织是不是被蛀空了的冲动。
“这种事问李裹儿不就行了？何必花费人力？”
沈夜：“……”
“所以苍穹之冕不在你手上咯？”
沈夜：“……”
除了身首分离的谢偃，并没有其他任何附属物被带回流月城，厉鬼栖身的偃甲，此刻自然是被乐无异一行人带走了。
而更严重的问题是，李裹儿是那种反复无常到连谢偃都扛不住的性格，谁知道她会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与沈夜兄妹俩有关的负面言论？
“……哥哥，这个给你喝。”沈曦转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一个小铜壶，“很好喝哒！”
从来不会怀疑妹妹有坏心的沈夜依言接过铜壶，盛了一杯散发着坚果甜香的白色浆液，一饮而尽。沈曦常用的食具都十分小巧玲珑，一个杯子的量对他来说，也就是一口多一点。
“确实不错～”
“那哥哥每天都要记得喝哟，对身体很有好处的！”
沈曦指了指铜壶，“这么大的壶，六个核桃磨一壶核桃浆口感最好，煮开放凉了加点蜂蜜更好喝呢～”
虽然不太明白妹妹的话题跳跃度为何如此之大，但是这一点并不妨碍沈夜接受妹妹的好意。
直到很久以后，沈夜看到妹妹找了下家，将一种名为“六个核桃”的饮品推广出售并且大获好评，以及这种这种饮品的主要功效是补脑的时候……
大祭司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六个核桃梗【喂喂喂！
☆、第106章
离开天罡大本营所在的百草谷之后；因乐无异介怀身世之事、夏夷则更是要打听母亲的下落；于是几个年轻人的下一站便定为长安，得了闻人羽的师父允许；偷偷离开了百草谷。
回到长安之后，四人分作两拨；乐无异带着闻人羽返回定国公府，夏夷则和阿阮前往慈恩寺探望据说在此修行忏悔的母妃。
得知夏夷则真名李焱；乃是当朝三皇子；而且还是人妖混血的时候；李裹儿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当初发动政变杀死李裹儿与其母、夺取皇位称帝的堂兄早已作古多年，李裹儿觉得；这份因果由他的后人来承担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近在眼前的小侄孙；自然就是首当其冲。
嗯，看上去还有点儿小青涩，长到这个岁数都没被宫里的歪风邪气带坏，挺不容易的，当然要好好逗弄逗弄～
当年想折腾一下侄子结果被沈曦拦下来了，这回没人管，不玩个够本真是对不起被砍掉的脑袋！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李裹儿倒是并没有泄露太多流月城的事情，而是一脸幸灾乐祸地跟着辈分上是她侄孙的夏夷则，摆明了要看他们老李家窝里斗的笑话。
负责盯梢的初七想了想，乐无异作为谢偃的弟子，在这四人当中，他是最有可能知道谢偃目的的人，便跟着去了定国公府。
藏匿在定国公府的屋顶上听了一耳朵狼缇首领指责弟弟乐无异作为捐毒遗孤居然认贼作父数典忘祖的国仇家恨顺便误插了他弟弟一刀，初七心道，这段子若是让逸清知道了，没准又能衍生出一个系列话本，曦小姐肯定爱看。
——然后就叹气了。
沈曦现在压根就不和他说话，连当面遇上了也是选择性过滤掉了与他有关的事物，沈夜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派他跟踪乐无异一行人，免得继续尴尬。
关于谢偃的目的，倒是很容易就从乐无异和闻人羽的对话中找到了线索，原来竟是为了寻找上古时便已断裂的神剑昭明。昭明碎片之一就是捐毒王室世代相传的国宝指环，并且已为乐无异他们寻获。
根据烈山部保存的记载，昭明具有阻断灵力流动，破解一切法力联接的功效……正好能够克制附身矩木的心魔。
初七想，以昭明克制心魔，想到这一点的人并非谢偃，而是……
屋顶并无他人，也不存在被人看到长相的可能，初七犹豫片刻，还是取下了面具。他很清楚，沈曦对他态度剧变的原因，就是来源于这张脸，或者说，这张脸本应属于的人。
有关谢衣的一切，都在沈夜的授意下变成了流月城中心照不宣的禁忌，仅仅只言片语的官面记载，并不能描绘出一个生动的模样来。
初七暗忖，既然主人恼恨谢衣背叛，自然不会将自己再往同样的方向教导，或许……反其道而行之？
生出这个念头之后，初七茅塞顿开。
待任务完成后，便寻个时机，同曦小姐详细分说一番。即使不能彻底摆脱脸带给他的负面影响，最起码也要与曦小姐讲清楚，他跟谢衣并非是同一个人，除了这张脸，不存在任何能够引起她反感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