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突然缠上一股力道,转瞬间,雨鹃已经被环进一个极小的空间里,男人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它们钻进她的毛孔,让她避无可避。雨鹃用力的挣扎,结果也只是证明了男女力量的悬殊,她泄气了,放下了企图抽出的手臂,闭上眼睛,她感觉得到,胸腔里加速的心跳。
“雨鹃,对不起。”将下巴轻轻地搁在雨鹃的头顶,云翔的声音不似先前的得意,反而带了点哀求的味道。“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哼!”
“雨鹃,原谅我的后知后觉。其实,我爱你!”
有了这三个字,还让人怎么气下去!雨鹃努力收住想要翘起的嘴角,眼睛里有些湿润。女人哪,果然是感性动物!
“我是吃醋了,我是不可理喻了,可是雨鹃,你怎么可以对他笑得那么开心!”那口气,简直委屈死了。
“那,我对谁都是这么笑的啊!你怎么不气?”闷闷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那语气,明明就是撒娇。
“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酸哪!
“无聊!”
“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对他笑。不对,以后只许对我笑!”
“哪有这样的,我不答应。咳咳,你先放手。”
“你不答应,我不放。”
“放手啦,让人看见我就不要活了!”
“不怕,反正迟早都是我媳妇。”
“你……”雨鹃满头黑线,这孩子,谁教的啊!
新出炉的恋人总是有说不完的情话,你侬我侬,甜的腻死人。嗯哼,好吧,大家退散,灯泡什么的,瓦数太大会烧坏的!
“好啊,只要你把那三个字再说一遍,我就答应你。”
“哪三个字?”
“就是你之前说的啊!”
“说什么?”
“我爱你啊!”
“恩,我也爱你!”
端坐在侧边下首的椅子上,明月垂目敛神,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昨天一回家就被告知,家里要来人了。明月自然晓得婆婆口中的“人”是什么意思,迟缓的摆了个牵强的笑脸,明月便以安排相关事宜为借口退了出来。派了丫环小厮去收拾屋子,又吩咐连翘到卧房的楠木箱子里去取两床新的被褥铺盖,明月这才靠着朱漆的柱子,侧坐在回廊边。掩了掩有些灌风的领口,明月安然的欣赏着沿回廊外侧摆放的一溜儿寒菊,唇边带笑,未及眼底。
果然没有料错,只要自己先示弱,他们必然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明月弯腰扯下一片菊花瓣,放在鼻前轻嗅,“如此迫不及待的把她接来,看来,孙子果然重要。只是不知道,对这位孙子他娘,这一家子又是个什么态度!”低喃的声音,深沉而魅惑,不知道讽刺和淡漠,哪个比重更大。
听得远处隐约有声响,坐在主位的婆婆明显有些激动,明月依旧维持着沉稳,只是悄悄的用眼尾的余光,扫了扫右手边神色古怪而又尴尬的丈夫。
不多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便出现在了门边,月白的衣裙略显宽松,不到三个月的肚子尚未显怀,裙摆遮盖下的脚步显得有些凌乱。
明月终于抬起了目光,她不解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人,心里却冷笑不止,难有波动的情绪终于染上了些许怒意。做戏也要做的像一点!如此汹涌的感情流动,到底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看出婆婆眼底异常的怜惜和悲悯,明月知道自己八成是被骗了!那所谓的‘丫鬟’,穿着缎面的衣服,插着精致的头面,举手投足哪有一点丫鬟的谦卑,明月暗自揣测,这两个女人只怕是关系匪浅!
看到妻子的困惑,原本就担忧的云飞又添了一丝紧张,他急急的走到梦娴身边,提醒似的喊了一声“娘”,又冲对面的天虹使了个眼色。
下意识的看了看明月,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云飞冲她抚慰的笑笑,然后才安心的转头对梦娴道:“娘,我先扶你坐下。”
待母子俩重新坐定,梦娴才意识到刚才的失态,她忧心的看了看那边明月,又看了看这边的天虹,最后才含笑道:“明月啊,这是阿霓。”得到了明月的点头微笑,梦娴才又看向天虹,“阿霓,这位就是少奶奶了!就是她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才央着我把你接回来的。喏,赶紧去敬个茶,好生感谢才是!”
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明月善意的微笑着接过双手捧上的茶,她低头对上阿霓的眼睛,伸手将她扶起。只上唇些许的沾了沾茶汤,便将茶盏搁在一边,明月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仰头对着阿霓,温和地说道:“阿霓姑娘,准备得实在有些匆忙,要是有不合意的地方,直接跟我说就好,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啊!”
将她古怪的神情收于眼底,明月又转脸看向云飞,笑道:“说起来,阿霓姑娘也该给相公敬杯茶才是。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相公,你觉得呢?”
“唔……呃,恩。”
接过丫鬟又一次递上的茶盏,阿霓挪到云飞面前,咬着唇迟疑了半晌,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屈膝抬手,道:“少爷,请喝茶。”
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阿霓的悲凉与激动和云飞的退避与慌乱,都让明月觉得十分的不对劲儿。低头将帕子叠好,明月暗暗挑眉,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一家人究竟在玩儿什么把戏!
等到真正安顿好阿霓,已经是下午了。明月带着连翘从拱门里拐出来便进了花园,顺着抄手游廊缓缓地走着,明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色有些凝重。
“阿翘,上次让你收好的方子还在么?”明月心里叹了口气,该做的还是得做。
“在的。”
“拿去给娘,就说我让大夫照惯例开的安胎药,不知道合不合适。”
“好,我知道了。”
“放下就回来,别的不要管,知道么?”
“放心吧!这么多年了,小姐还信不过我吗!”
明月会心的笑了笑,自从进了这展家,阿翘就变成唯一的温暖了。
点了点头,明月柔声道:“自然是信得过的。现在就去吧,回来的时候去看看阿超回来没有。”
“诶!”
阿霓的眼神,好熟悉!独自顺着往前走,明月皱着眉头,奋力的在记忆中搜索着。那种感觉只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
“少奶奶。”
问好的声音打断了明月的思绪,习惯性的微笑点头,却在错身的瞬间脚步一顿。
“请……请等一下!”明月转身看向那人,不确定道:“你是……纪天尧?”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明月又走近一些,她死死的盯着天尧的脸,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微末节。一个有些离奇的猜想在明月脑海中闪现,她紧紧的捏着帕子,神情恍惚。
“少奶奶,你,有事么?”
“哦,没,没事。你去忙吧!”
阿霓?纪天虹?明月脑子混乱了。一路疾行回了房,明月坐在梳妆台前,“咚咚”的心跳声久久不能平静。手指无意识的轻敲着桌面,明月紧抿着双唇,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阿霓的眼神很熟悉。
阿霓跟纪天尧,眼角眉梢挂着像。
阿霓,阿霓,阿霓……等等!霓,不就是虹么!
如果阿霓跟纪天尧是兄妹,自然会长得相像!
眼神……对,还有眼神!明月神色一凛,指尖在桌面敲出闷闷的响声。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眼神熟悉?那分明就是小影子的眼神!看自己是羡慕又排斥,看云飞是自卑又眷恋。明月没有忘记,曾经,年少的映华就是因为这样的眼神,伤心的哭了一晚上。
是了,一定就是这样,不会错的!
阿霓,就是纪天虹!
一瞬间,明月就想明白了许多事。比如说梦娴跟阿霓之间的熟稔。比如说阿霓对展家的熟悉。再比如说,他们遮遮掩掩的目的。
快速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饶是一贯淡定的明月,联系着之前听说的想通了整件事的始末,也险些叫出声来。
真是,真是无耻!原来纪天虹消失不是小产死了,而是怀着孽种不能见人!展云翔会搬出去,大概也是忍不了大伯跟弟媳这种丑事吧!明月怔怔的看着镜子,眼神茫然。这是到底是怎样的人家啊!这样的女子居然还能让她再进门?还帮着她隐瞒身份?
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明月渐渐攥紧了拳头。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少奶奶明明是病死的,却要迁怒到换掉所有的下人!
“呵!”牵出一个嘲讽的笑,明月盯着镜中人,“障碍一早就扫除了,人家的计划里,从头到尾,结局就只有这一个。你先提,人家当然乐得顺势而为,你不提,终归也是要接受。而你,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个被利用被欺骗却还不自知的小可怜罢了!”
良久。
蓦地放松了僵硬的身子,明月趴在桌面上恢复了原来的冷淡。
不是不想让我知道么?好啊,那我就不知道好了,本来也跟我没关系。从一开始,我要的就只是大老婆这个头衔而已。
相对于雨娟和云翔冰释后的甜蜜,现在的明月就如同置身于一场巨大的闹剧之中,想抽身已是不可能,唯有冷笑着,陪着他们演下去。
只是,这世界上,真的有不透风的墙么!
看着云飞一脸灰暗的推开房门,明月刚刚整理好的心情又忍不住泛起厌恶。在明月挣扎的片刻,云飞已经兀自的坐在桌边生起闷气来,强压下恶心的感觉,明月无奈的抿抿唇,迎了过去。
没有办法,表面功夫是保证生活质量的必需品!
“相公,怎么了?”走到云飞身后,明月将手轻放在不甚宽厚的肩膀上按捏起来。
半天没有听到答话,明月也不在意,只一味的做好一个妻子该有的贤良。她心里明白,这种时候越是追问,越得不到答案!手上继续着简单的动作,明月并不着急,男人嘛,无非就是铺子和娘子。
“你在展家,过得好么?”云飞突然的问了句不相干的,让明月动作一滞。云飞笑了笑,扯过明月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不要紧张。你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相公,你这是……”顺着云飞的意思坐下,明月侧着身子面对着云飞,无措的睁大眼睛。
“在这样的一个家,谁又能真正过得好呢!没有选择,不能自主,展家的人从来都只能违背自己的心意,每天干着自己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自嘲的笑了笑,云飞灰暗的脸色有些好转,却依然眉头紧锁。
原来是为了铺子。明月垂下了目光,掩盖住心里的不屑。虽说进门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明月看懂好些事情了,比如说,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我不喜欢做生意,我讨厌跟满身铜臭的人来往,但是,为了展家,为了爹,我违心的做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为什么爹还是不满意呢?难道,非得让我像他那样染上一身洗也洗不掉的味道,才能证明我的孝心和决心么?”一拳砸向桌面,云飞隐忍的紧闭双眼,仿佛在心里激烈的反抗着。
看着因晃动而溅出的零星水渍,明月额角抽动。孝心?自己出了事让父母来收拾烂摊子,这也叫孝心?秉承着倾听者的良好美德,明月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多说。好吧,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是确实很无语!
“既然云翔比我更能干,那就给云翔好了!我从来都不想要这些东西,我跟爹说过无数遍,为什么他就是不理解呢?我也有我的理想,为什么他非得把他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
“相公,你也不要想得太多了。做父母的,哪里有不疼爱自己的孩子的!爹这样做,不是正说明他对你的期望是很高很高的么!相公,你是爹的骄傲啊!”
明月露出恰到好处的钦慕,既不会太露骨,也能很好的让云飞感受到被仰视的优越。如果面对的是面镜子,估计明月都要对自己的演技竖起大拇指。
“我知道,爹对我的期望,但是……”
“好啦好啦!父子俩哪有什么隔夜仇呢。相公如果觉得不舒心,好好地找爹聊一聊。爹是个讲道理的人,他一定会理解你的!”果断的打断云飞的抱怨,明月实在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况且,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报备!
“相公也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应该更能理解爹的心情才对啊!”毫无意外的看到云飞脸色一变,原本是灰暗,如今却有些泛红。
明月理解的笑了笑,继续道:“说起这个,我刚好要跟你说。把阿霓姑娘安排在花园西边的屋子,你觉得怎么样?我想着那里安静,环境又宜人,应该很适合养身子。”
感动泛滥,云飞心疼的抓起明月的手,颇有几分愧疚之意,“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强憋着气逼红了双眼,待到眼角微微湿润,明月才状似悲凉的垂下眼帘,闷闷的道:“有相公的‘受委屈’,我也觉得值了。”说罢,抽回手侧过身去,像是不想让云飞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一味的顺从和贤惠,只会让人觉得假,偶尔真情流露一下,才会有更逼真的效果。父亲的妻妾之争,明月早就看得麻木了,对于这种以退为进的手段,明月自然手到擒来。曾经不屑于此道,如今,拿它来对付云飞,倒也可以赞一句恰如其分。
站起身来,云飞向前一步,将明月搂进怀里,神情悲伤泛着心疼。对于这样一个善良又温柔、贤惠又体贴的妻子,自己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雨凤,那是个埋在心底的痛!摸不得,碰不得。结上硬硬的痂,伪装得好像没影响了一样,其实揭开来还是一片鲜红。
而明月,就像一泓清泉,平平淡淡的,却不知不觉的流进了心田。云飞感受着胸腔内的悸动,他忽然意识到,在自己最崩溃的时候,这样一个女子走进了自己的生活,用她特有的温和淡定填充了自己受伤的心。
展家的餐桌上,气氛有些冷清,圆桌旁只稀疏的坐了三个人。
明月从丫鬟手中接过汤匙,蔽掉汤里的浮油,又给公公婆婆一人盛了一碗,才笑道:“爹娘先用吧。云飞有些不舒服,在房里歇下了,我一会儿把饭菜给他端到房里去。阿霓姑娘那边,我也安排好了,丫鬟们已经送饭过去了。我想,她身子不便,走来走去也不安全,索性在房里吃还更自在些。”顿了顿,换了一个有些忐忑的表情,“爹娘以为如何?媳妇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
“甚好甚好!明月,你做的很好。娘知道你委屈,阿霓那边你不用理会,娘来看着就是了。”
“晓得了。娘也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我们的福气!”嘴上乖巧的应着,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明月笑着将汤匙扣在一旁的空碟上,然后招呼着丫鬟将自己的碗筷收走。
“怎么?你不吃?”
“爹,我一会儿回房陪云飞吃。您先吃吧!”
“哼!他倒金贵。”展祖望心里还是憋着火,云飞下午的一番话着实把他气得不轻。
不是李掌柜来汇报盈亏,展祖望还不知道织锦堂的生意差了这么多。织锦堂本就是边缘产业,可有可无,展祖望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叫云飞来,不过是想教教他经商之道。只是,承认自己定错了策略,有那么难么?与猛虎抢食无异于自寻死路,这样的道理怎么会不懂呢?
这个儿子,展祖望从来都不了解,他不明白,自己拼搏了半辈子挣下的家业,怎么在这个儿子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过?提起商人,就嫌恶地皱眉,倒仿佛是他真闻到了那浓浓的不堪忍受的铜臭。云飞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展祖望,被自己的儿子嫌弃,尤其还是最看重寄予厚望的儿子,那种悲愤感是无法言喻的。展祖望血气上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眼睁睁的看着儿子摔门而去。
“也好,你陪着他,我们也放心。”气归气,展祖望还是心疼着,对于媳妇的做法,他很满意。突然想起什么,展祖望转头对上梦娴,问道:“哦,对了!云翔,生辰快到了吧?”
“恩。我记得是下个月十三。”
“对,就是十一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