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握着那柄断剑,眼看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万乾坤的掌风迎面压至,燕翎已被逼至悬崖边缘无路可退,危急关头她靠本能反应,竟咬牙伸出左手正面去挡。
只听啪地一声。
燕翎竟接下了万乾坤的一掌。
“怎么可能!”
万乾坤第一次露出惊愕之色,他并不知道,有一个叫贾湖土的人曾在燕翎左手掌心附近的经脉中留下了他极其神秘的真力。而这样的内力,恰恰是他无法击溃的。
燕翎似乎看到万乾坤收掌侧转身时,露出一个极其细微的空当。
她已没有力气与把握进行持久战,这个机会,怕是她错过了,一生中便再难遇到。
她压低身躯,脚下急转,使迷踪步法绕过万乾坤的侧身,贯注了全身的内力,朝着对方胸前的空隙,使出七星齐照第七式“七星追月”。
那瞬间,燕翎竟想起初学七星连环基本式时,赵琪瑛说过的话。
她那温柔善良的姐姐,就算是偷偷教习她练剑,也不忘对她嘱托道:用剑者首要心诚意正,摒除杂念,有百折不悔之决心,才会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这是她人生中所学到的第一句剑诀。
她的利剑已断,但她不肯放弃地将剑柄紧握,仿佛剑上仍有赵天豪当年握住的温度。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救火那夜,赵天豪同意自己习武练剑时,语重心长道:爹交给你的剑,希望它今后能够闪现的是正义与公理的光芒。
七星齐照与七星连环互为表里,每一式皆有对应,如作为起式的七星乍现,便与七星连环中第一式闻鸡起舞一致,主提气凝神,破开局面。第二式七星辉映,则与花开并蒂同为承接之式。第三式七星灿烂,有比雷电交作更迅猛的攻势。第四式七星归守,速度由疾转徐,转为守势寻找胜机。第五式七星穿云可从半空中发劲,自然与天撼地动相呼应。第六式七星捉影最难掌控,要比如歌如泣的剑招快慢变化难上数倍,若不是燕翎学了迷踪步法作为捷径,怕是极难掌握这一式。
这七式之中,只有最后一式最为特别。
赵天豪传授燕翎“七星追月”之时,曾经说过,招如其名,要想将七星之光指向一处,必须贯注全身功力才能七剑化一,一旦使出将完全抛弃守势,若与高手对敌,必定两败俱伤。
燕翎当时问道,自己未见爹的实战记录中有过记载,是不是表示爹从没用过呢。
赵天豪却苦笑道:你娘去世之后,为父情绪低落,自暴自弃,曾用过一次,击溃了恶徒之后,自己也险些丧了命。后来让你二叔、三叔好一顿责怪,便再也没有用过了。
燕翎手中断剑织出七重剑影,直刺万乾坤胸口,可万乾坤也在瞬间明辨出虚实,双手五指微张,紧紧按住了藏于虚影中的断剑,剑身在两股力量交织下抖颤不已,燕翎大喝一声,倏然凝聚了一股就连自己也难以相信的无形剑气,震开了万乾坤的双手,将断剑重重刺入了万乾坤胸口的血肉之中。
万乾坤痛得大吼一声,推出一掌正中燕翎心口,燕翎已没有力气护御心脉,伤重吐出了血。
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呆了半晌,两人无法行动自如,只能憋着一股气空为燕翎使劲,见燕翎使出有如神助的一招,刚要叫好,又见她被重伤要害,差点吓得呼吸都停了。
万乾坤低头看着没入胸口的剑柄,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不禁长叹一声:“没想到最后万见愁还是胜了老夫。”
燕翎已没有力气将血咽下去,她直视万乾坤,一字一句道:“若是万前辈在……也会阻止你的。”
她说出这句话后,苦苦撑住的最后一丝气力也终于散去,燕翎只觉浑身又痛又冷,呼吸一窒,晕倒在地。
而万乾坤哈哈大笑了数声,突然纵身一跃,从崖顶跃进暗不见底的深渊。
他从此生死不明。
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忍住剧痛,撑着受伤的身体艰难挪到赵燕翎身边,两人探得燕翎仍有呼吸后长舒一口气,神色却迅速黯然下去。
欧阳无敌道:“虽然解决了最棘手的对手,但是之后的事却更加麻烦。”
司马无情道:“山下的铁衣卫久不见万乾坤下山发令,定然会上山瞧看,见到两位金童的尸体后,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欧阳无敌苦笑道:“司马朋友有几成的把握能将燕翎姑娘带下山医治?”
司马无情也摇头:“别说把握了,欧阳朋友你还剩几成力气呢?”
两人一筹莫展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十成!”
湖土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气喘得像只大水牛,司马无情留意到,湖土的鞋子早已破得不成形,不知赶了多少路。
司马无情想,且不问湖土是如何避开山下的守卫而来,湖土既能来此,被柳无三抓走的蔡汉英极有可能已安全无虞,看来自始至终,湖土才是最关键的人物。
湖土神色慌张地跑到燕翎身边,取出一枚丹药让她服下,他细察了燕翎的脉搏和胸口,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多亏了老朋友,三小姐的命可算保住了。”
他接着看向司马、欧阳二人:“二位大侠也受伤不轻,得速速调息啊,咦,只有你们在么,万乾坤呢?”
于是二人简单对湖土说了这场惊险的决战,湖土听完,凝视了山崖许久,忽然似乎从心底深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万乾坤本不会输,若是他用上任何一件锋利的兵刃,剑也好枪也罢,都能将你们轻易杀死,可他轻敌了,轻视了年轻人的力量,轻视了三小姐最后的决心。两位大侠各展剑招,消耗了万乾坤的功力,最后三小姐以万见愁的内功心法贯入剑身,用七星齐照破了万乾坤的护体神功,好朋友和总镖头若是知道,一定会很高兴了。”
司马无情问道:“那万乾坤死了吗?”
湖土道:“这个问题就算是我那好朋友来也没法回答了,他与万乾坤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也不知道这些年来万乾坤的内功到底练到了何种程度,三小姐这一剑未必能全破他的命门。不过就算他侥幸捡回一条命,这一剑带来的重伤怕是也要有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恢复,至少他不会阻碍我们护送血书啦。”
忽然山下隐约传来人声。
欧阳无敌急道:“不好,怕是铁衣卫已上山了。”
湖土背起燕翎,抱歉道:“两位大侠,湖土我一把年纪没什么力气,只能勉强将三小姐背下山,就没法顾及你们了。”
欧阳无敌道:“能够救下燕翎姑娘,我们已没有遗憾,就拜托给湖土了。”
司马无情道:“放心,我们就算拼命也会突围的。”
湖土一笑:“拼命倒也不必,从这里往西行一里远就有一处被树枝遮挡住的隐秘山道,从那里绕下山的话可以直达京城南郊,湖土保证,定不会被山下的守卫发现。”
欧阳无敌问:“湖土你怎么会知道?”
湖土对着远方叹一口气道:“二十年前,我的好朋友万见愁就是在这里与万乾坤比试的,可好朋友还是输了,没能阻止得了万乾坤走上这条贪恋权势、为害苍生的路。”
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对望一眼,同时向湖土点头致意,二十年前这里有过怎样的高手对决,两人未能亲见,怕是永远成谜了,但是二十年后,他们见证了燕翎的一战,对两人的人生与未来的意义,已经足够。
☆、终章 弹剑中原(上)
后来。
赵梦娇在白天羽带领下,面见了铁面御史邹应龙。
在此之前,梦娇曾想象了多次他们历经万险将镖物交托时的场面,那画面中燕翎和汉英正与铁面御史交谈,她就静静在一边看着,结果万没想到,迈出最后一步的人,竟会是自己。
白天羽推开庭堂大门,有一位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迎接了二人,那人个头不高,容貌平凡却神采明朗,白天羽躬身行礼,对梦娇道,这便是铁面御史邹大人了。
赵梦娇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她知道,血书被油纸、绸布与金丝严密地包裹在里面,为防血书不被水雾浸湿、剧毒腐蚀甚至刀剑所伤,杨云翼为了这样的包裹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这份重要的血书大多时候由燕翎贴身保管,只有湖土不在的那段时间交给了汉英,经过几番血战,外几层已满是血污与兵刃之伤,可最里面,血书依然完好如初。
“此乃扫倭军副将王辉托送严嵩父子勾结匪寇祸国殃民罪状的血书,恭请邹大人过目。”
梦娇将血书恭敬呈上,百感交集。
交出血书的瞬间,她竟回想起一路迎难而上的经历,甚至更早以前的回忆:她曾因为受郑青山之死纠缠而彷徨于河滩,被心魔幻影所惑,竟向大姐琪瑛动了手,而清醒后,她与赵琪瑛联手救下了垂死的送信者,带着那人回到中原镖局,接下了血书。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而后便是这样一段漫长的路。
燕翎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贾湖土守在她旁边。
她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晕倒,却不知是如何离开屠龙岗的,便待意识清醒了些问道:“湖土……这是哪里?”
湖土摸摸鼻子:“三小姐你受了伤昏迷不醒,湖土只好临时找了间茅屋将三小姐你安顿下来,后来湖土与一位卫将军取得了联系,就将三小姐你转移到了这里,这是马雄风在京城的故居,我家少爷和叶少爷也都平安无事,住在这儿呢。”
湖土接着告诉她梦娇已将血书送到邹大人手中,而邹大人派人保护了中原镖局众人,江雄与黄龙、铁成虽各有所伤,但伤势不重,三人也在这儿照应的事。
燕翎不顾身上的伤痛,撑住精神想坐起来:“太好了,我这就去看看姐夫他们!”却一阵头晕,险些又倒了下去。
湖土慌忙去扶她:“哎哟三小姐你可保重,这次你受的内伤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至少得休养一个月。”
燕翎还是倔强着坐直了身子:“哪有这么严重,你看,我可能只是饿了。”
湖土笑得慈祥:“少爷他们也都知道三小姐已经无碍了,大家都很开心,要知道人精神好了,伤势啊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对了湖土。”燕翎忽然想到什么。
湖土笑着看她:“三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燕翎想问,受伤的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后来怎么样了。可话未曾说出口,她目光一瞥,留意到桌上盛水的碗里,浮着十余根松针。
那是她曾与欧阳无敌留下的约定,而他们也确实回了信。
燕翎轻声自语:“是啊……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湖土知她已放下牵挂的心事,也不点破,只是微笑。
燕翎对着湖土的笑容说道:“湖土,还有最后一件很重要的事。”
湖土道:“哦?是什么?”
燕翎本想说出遇见湖土以来发生的所有奇怪的事,中原镖局屡次遭困,是阎罗令牌出现解围,而她多次听从湖土似是无心的指点,却内功大进,剑艺愈发精纯,更别说护送血书一路走来,湖土的帮助让众人度过重重险境,她再怎么笨,也不会一直相信这是巧合。燕翎几乎可以认定,湖土就是万见愁本人。而她是否应该直接挑明,正式拜师叩头,诉说感激呢?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她心目中,比起什么残酷无情的冷面阎罗,湖土还是湖土的样子最好了,喜欢唱戏,喜欢捉迷藏,嘻嘻哈哈糊糊涂涂的老顽童,似乎什么都不懂,却过着很开心的生活。燕翎想,既然湖土说了他不是万见愁,自己又为何要过问他的过去呢,只要未来她还能向他请教,与他嬉闹,这就够了。
燕翎悄悄摸了胸口,先前放在那里的阎罗令牌恰巧替她挡了万乾坤最后的一掌,才让自己保住了性命,当时她感到令牌已经碎成了数片,如今却不见了踪影。会是湖土拿走的吗,碎了的阎罗令牌今后还将重现江湖吗,当她决定不去问湖土的过去,这些问题也都不重要了。
燕翎看着湖土的双眼,认真地道:“湖土,之前你和我说,万乾坤的武功要比万前辈更胜一筹。可是我与万乾坤交战后却肯定了我的想法,无论功力还是为人,万前辈才是这江湖中的第一高手。而我也要感谢万前辈,因为他的好朋友湖土,也成为了我赵燕翎最好的朋友。”
贾湖土发了呆,或许是惊讶疑惑,又或许是欣慰感动,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
叶振宇呆呆地看着赵梦娇端了药汤坐在自己床边。
“你不喝吗?”梦娇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见他不张嘴只看着自己,担心他的伤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振宇痴痴地道:“对不起梦娇姑娘,我觉得,现在被梦娇姑娘照顾着,简直像在梦中一样。”
梦娇却搁下药碗,忽然惆怅起来。
叶振宇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梦娇姑娘,若是你累了,可以不管我的,燕翎姑娘那边要紧……”
梦娇竟认真道:“其实我……早就了解你的心意,只是我的经历,或许会让你失望的。我在逃过一劫时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要说出来。”
她还是无法忘记曾与郑青山的那段过往,即使她想忘,身体上的痕迹也会提醒着她不能忘。现在她鼓起了勇气,将这段刻骨铭心的伤害平静地说了出来,至少她该对叶振宇说,如果他因此而失望,自己也不会责怪于他,只是心里会坦然很多。
叶振宇平静听完:“你对我说这些,其实很傻。我喜欢的梦娇姑娘可是勇往直前,绝不会被回忆困扰的女中豪杰,我没有能参与你以前的感情经历,也并不想过问,我只知道,未来的日子,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去永远的喜欢你。”
梦娇被他的告白弄乱了心神,羞了好一阵才问出来:“那……你以后不离开了吗?”
叶振宇道:“嗯,不离开了,我此生何德何能,能陪伴于梦娇姑娘身旁。”
“那你不能反悔!”
梦娇脸上发烫,小叶握住她的手,两人含情对望,已默默约定今生。
门外忽然传出一个豪壮的声音:“有人吗,方便进来吗?”
梦娇与小叶自然听声音就知来人是江雄了,梦娇忙去开门。
江雄大步跨进门,面对床上的叶振宇直切主题:“小叶啊,我刚刚和马兄见了个面,他说雄风镖局虽已恢复不到以前的规模,但也预备重新开张接镖,并准备邀请我这个归隐的半吊子镖师还有你呢。”
梦娇疑惑:“江叔,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爹和三叔了吗?要知道爹还经常提起你,说你本不该离开,太可惜了呢。”
江雄看似发愁的样子:“虽然是这样,但马兄盛情难却,我也有点犹豫,哎我说小叶,你反正也报了家仇没事做了,要不你也表个态,和我一起留下来?”
叶振宇看一眼梦娇:“我……”
梦娇心急:“江叔,小叶伤还没好,你就不要让他这么快做决定嘛。”
江雄哈哈笑道:“哦我忘了,我们的二小姐这是怕中原镖局未来的姑爷会被挖走了啊。”
梦娇这才知原来江雄是故意来套话的,不禁害羞道:“江叔你说什么呢。”
叶振宇也道:“江叔,不然你也同我们一起回中原镖局吧!”
江雄笑道:“好,待我先为马兄帮些忙,再回去安顿了家事后,很快就回金陵城见总镖头!”
燕翎趴在窗外没有进屋,她听见屋内的欢笑声,欢喜地离开了。
湖土回到蔡汉英的房间,汉英已能下床走动了,正在写着寄回镖局的书信。
湖土道:“少爷,三小姐已经醒啦。少爷的伤可也好些了吗?”
汉英将信纸叠起,放入信封之中:“腿伤已无大碍,燕翎没事就好,我现在只想早些回去与琪瑛团聚了。”
湖土笑道:“少爷,你既然如此牵挂少奶奶,何不早些回程呢?少奶奶也一定等着少爷呢,再不久啊,小少爷估计都要出生啦!”
汉英道:“可是我们现在还在等邹大人的消息,还有如何请旨赦免爹的事……”
“姐夫,我留下来。”
燕翎听到两人对话,便推门进来了。
燕翎道:“我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