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红着眼睛看着他,“小主子已经没了?”
“……肯定没了。”张鸿被陈寿伯的眼风刮了好几眼,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继续道,“我跟他会马上去抓方煎药,一会儿等太太服用之后,你把那漏下之物给我们看。”
原来还要看那些东西的呀,彩云往心里记下,“我知道了。”
张鸿跟陈寿伯两个人熬药,已是有些大才小用了,蒋世荣失魂落魄得看向他们,“真是没有半点指望了吗?”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孩子是他的呢……张鸿暗道了句腹诽,打从学徒以来,他们俩不知道见惯了多少,以太太这样的年龄,精心保养自然是能生养,可绝大多数是难以安产的。不然怎么会有喜从天降这一说呢。
他们倒是比较担心的是若是胎衣未能全部排出,会影响太太的恢复。
“没有了,月份太小,对母体的伤害也不大,太太在屋里好生将养一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如常了。”陈寿伯见他已经知道,就把话说的更明白了。
蒋世荣悲痛大哭出声,“这可怎么办啊!我怎么跟老爷交待,我怎么跟大家交待!”
用不着别人责怪,蒋世荣都已经狠死自己不会办事,大雨的天,为什么要活动太太四处奔波!就是太太有令,他也应该拼死劝阻才对!都是他不对!他越想越气,顿时左右开弓狠狠给自己来了十来个大嘴巴子。
喝过药之后,王桂枝终于好受多了,拥着枕头昏沉睡了过去。
彩云拿温热得毛巾轻轻给太太擦洗了一下身子,见太太睡的沉,又打开被角移来灯火,仔细瞧了确实如同他们说的那样,渐渐已是不再流血,心中稍安。
把床幔放下,留下金钏儿玉钏儿两姐妹坐在床边守着,四彩来到偏房商量起来。
太太好久都没生过病,在贾府只是假“病”,她们这些大丫头处理别的事还行,这种事哪里敢替主子拿什么主意?
“太太如今这样,可如何是好?”
“要不先回明了老爷吧,这怎能是我们能做主的呢?”
彩云满心只觉得对不起太太,她们四个人八只眼睛,怎么都没发现太太居然怀有身孕了呢?
“我没意见。那就彩凤去说吧,去的时候千万别声张,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没注意,少拿了一个太太常用的妆匣子。”彩云说道,“除了老爷,别人一句都别说。”
头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赶紧照顾好太太的身体,别让那些个闲言碎语传出来,万一让太太听到了,让她心里难受就不好了。
唉,可再怎么说,太太心里怎么会不难过呢。
为什么她就没能想起来呢?明明太太的经期就迟了啊!她使劲儿捶了自己几下,看大家都有些沮丧,“怎么罚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咱们几个都是贴身跟着太太的,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害得太太没了个孩子……不用我再说下去了吧。”
“唉,彩云姐姐,你别说了,我心里也不好受呢。”
“谁心里会好受!这时候最难受的就是太太了,别再净顾着自己,多注意着太太!”
彩云打起精神来,反复嘱咐了她们刚才问来的几个要点,忙乱了好一阵子,才走到给太太预备的静室跟前,朝着墙上挂那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跪下磕头诚心求道,“小女自愿减寿十年,愿我的主人添福添寿。”
*
自王桂枝下了船,贾政就有些心神不宁的,还好广州港的官员们也早有准备,一等到报信的去,都陆陆续续得赶来了,谁也不敢挑刺来一句,不会等到雨停了再下船吗?各个都顶着风冒着雨前来迎接。
“我倒觉得这下雨还好些,还凉快,要是等到放晴,毒日头底下这样站着,又不好打伞,那个日子才难过呢。”一个广东官员笑吟吟道,他身量偏胖,最是怕热。
“这位仪郡王跟巡抚大人好像不怎么挑礼,只等人齐了怕是行完大礼走完规矩就成了。”有个人踮起脚朝着前面张望了一下。
“该来的都差不多了,还有些小官儿来不来也就是个意思,反正一会儿请宴也轮不到他们。”
在这里当官的不如大商人,朝廷也不重视,没几个肯用心办事的,更何况回避原则没几个本土官员,两广的上层中层下层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就更别说要在一个锅里拿筷子吃饭了。
他们这些中下游的也就只敢站在这里借着有雨声雨伞做天然掩饰,说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好在多半是看天气实在不好,雨下的又密又急了起来,中上层的大官们一到,就听到了礼乐之声跟击鼓敲锣的鸣奏,跟着大家就开始陆续转向早就开始准备宴客的回燕楼。
回燕楼的老板叫金山李,也是十三行会之一,当初知道新的两广巡抚是贾政之后,他还有点担心贾夫人又把酒楼给开了过来,着实担心了一番,还跟厨师跟家里人商量了好些办法,意外的是,贾夫人好像没心思再开一家独味馆,继续来广州港做美食生意。
这回能够把接风宴摆在他家的回燕楼,也是极有面子,颇有挑战性的一件事。
元康看岳父大人一直摆着张冷面,简直比以前严肃了不止十倍,活脱脱一个冷面阎王的模样,不得不微微放下点架子,跟两广的官员们打起交道来。
这可跟当初他们商量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了,他来当黑脸的吗?怎么要改本子不先跟他商量一下吗?
贾政的心情能好吗?
在听到贾兴跟他说夫人小产的时候,他恨不能把他都丢进大海里去喂鱼!
他心里又是悔又是恨且是痛更是疼,一想到夫人此时正在受苦,他却不得不站在这里接受这些人罗嗦到死漫无关际根本没有一句实话的虚无交际,他能维持着不动声色已经是忍耐到了极致。
终于坐到了酒席上,贾政拿着酒杯虚应着,心思早透过这群人飘远了。
夫人是什么时候有的?是在满月的时候打开船窗让他觉得夫人莹如白雪的那天吗?还是……可恶,什么时候有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什么会小产?
夫人的身体一向很好,且看宝玉美玉还有圆圆这几个好孩子就知道,在这方面夫人一向很注意的,还有张大夫都没能把出脉来?这也太奇怪了,难道夫人是受了什么暗害?
贾政的眉头顿时越发皱得死紧,他觉得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一定要细查严查才行!保不准跟那个方家就真有关系,还有十三行会的,更有眼前这些人,真是面目可憎!夫人与他们毫无利益关系,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他而已,却不敢对着他来,只会做这等下作恶心的诡秘之事!
敢害他的妻儿,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一个个都会把他们给抓出来收拾掉,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85章 强硬
饱饱得睡了一觉之后; 王桂枝拿汤婆子温着小肚子; 喝着张鸿送来的药汤,总算是恢复了大半精神。
“你们已经去告诉老爷了?”
“是,太太。”
这个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啧; 当初她应该先交代她们一声的; 就当没这回事儿岂不更好?自家好好保养; 做好小月子就是了。反正贾政这段时间肯定忙到飞起; 新来乍到的; 一时也顾不着她。如今闹到贾政也知道了; 王桂枝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毕竟那也是他的孩子不是; 虽然来跟去都很突然意外……
唉; 也罢; 他是做父亲的; 知道就知道了。只能跟他赔礼道歉了; 怪她粗心大意。
“别人没再告诉了吧;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别随便往外说。”王桂枝叹了口气,看向她们; “特别是大姑娘; 王妃那里; 一定要守住秘密。孩子们也是,就连贾府跟我娘家那边儿也不许透露半句!”
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 觉得她没事乱走动,可怎么是好?在这时候,女人本应该就在家里持家教子的。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元春恰好就赶了过来,她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让四彩给拦在了珠帘之外。
“是什么不能告诉我了?那可不行,我一定得知道。”她毫不知情,新婚日子以来过的是情意绵绵,自然是神采风扬。
王桂枝见她来了就笑,“我正说偷吃一碗糖鸡蛋,别告诉你呢。”
“噢,母亲,您来那个啦。”嫁了人,就是大姑娘了,元春通了人事,加上元康时不时与她调笑嬉戏,这个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敢说这些了。
怪不得她闻到了一些当归的味道呢,她暗自算了下日子,这回母亲可迟了近一个来月呢,是得好好调调。
都是女人,元春只当母亲跟四彩在开玩笑,便真被混了过去,“母亲,我瞧了您这房子可修的不错,我也要住进来。”
“快别了,在船上的时候就总是过来,我看仪郡王那个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啊。”
王桂枝不想元春在这时候住得太近,太近难免会发现她不对劲。再说新婚夫妻就应该渡个两人蜜月什么的,创造一些甜蜜又浪漫的回忆,这些花枪花蛾子也只有像他们这个时候才合适,就是别人看见了也只有羡慕嫉妒的份,打个比方换成她跟贾政玩个什么打雪仗……唔,王桂枝脑子过了一下那场面,觉得虽然不算是很尬却还是换成女儿跟女婿这对青春洋溢的金童玉女比较好。
这回元春可臊了,“母亲!”
“在这儿呢,我告诉你,冲着男人年轻的时候有这个心劲儿跟你谈恋爱,你千万别害羞,两口子啥地方不能去怎么不能办?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好玩!”王桂枝打定主意要把女儿给哄走,让他们小两口赶紧去过幸福新婚日子去,谁知道苦难哪天会来临,人要学会及时行乐。
元春虽然害羞,还是支起了耳朵听着。
“我告诉你,先这样……如果不行,就这样……行的话,你们再这样……”
什么事不就是,最新鲜的时候,最印象深刻,什么都让女儿头一个办了,以后就算有哪个狐媚子,也不可能让他的女婿太上心了吧?
把女儿打发之后,王桂枝抓紧时间把药给一口气灌下了肚,“停,不用说教,我知道慢慢喝才更有好处,就让它在我的肚子里慢慢消化吧,快拿薄荷水来,我要漱口。”
把嘴里那个怪异得的味道冲掉之后,王桂枝由着彩云帮她擦着嘴,“把陈娘子叫来,还有蒋世荣。”
“……太太,您先歇息会吧。”
“我知道,我把事交代完了,我就能安心下来休息了。”王桂枝当然知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她也没有胡闹,而是这事不能开了篇就没了下文,人家陈昌宗毕竟没了一条人命。
“去告诉方家,方时舟一定要交出来,在陈家村跟陈娘子跟前,陈昌宗的坟头下跪道歉,然后送官法办。”
“是,太太。”蒋世荣答应之后,复述了一遍让陈娘子知道,顿时陈娘子也跪下来磕头道谢。
王桂枝继续道,“之前陈昌宗做的什么,一件不许落下,全部交给陈娘子,她要是办得不好,该怎么罚一样要罚,给她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做不到像陈昌宗一样,那就不录用她。”
蒋世荣越发严肃道,“是的,太太。”看来太太还是一样赏罚分明,并没有说就是把陈娘子给供起来了。
“好了,陈娘子出去。”王桂枝换了个姿势歪着,对蒋世荣道,“让方家再出五万两银子,就说这钱是我收的。”
“是,太太。”
蒋世荣恭身出去,原来夫人是要先礼后兵啊!
看来他还有得学呢。
王桂枝把双手一摊,“看,这不就已经说完了吗?接下来这个月,我呢,就吃吃喝喝睡睡躺躺,好好养身子,最多陪孩子们玩玩,写写画画啥的,你们就放心吧。”那‘营养费’她想方家应该会愿意出的吧,虽然有点迁怒之意,可方家不就是仗着他家比陈家厉害就欺负人吗?那贾家不是比方家更厉害吗?那她也应该可以‘欺负’一下方家罗。她只图财,应该也不算是很过分吧。这算是给他们一点小教训。
“先来一份珍珠清远鸡,这个我应该能吃吧,听说这个菜在这里挺出名的!”
马上点菜。
“一会儿孩子们醒了怕是会饿的,再去弄些广东茶楼里的各种茶点来,我们娘母几个要趁机逐个品鉴!”王桂枝这辈子最大的智慧,只怕就是用在适应生活上面了。
听到太太这样有精神气的吩咐,四彩也觉得干活有劲了。
彩凤头一个跑出去,“我去问问太太能喝什么茶!”
“顺便让他们把禁忌食单子别做那么麻烦,单谈毒性不谈份量都是哄鬼的。”除非真过敏,不然孕妇吃一颗山楂绝对不会有事,看了那么久张大夫的行医日志,别说什么药没有它的毒性的,只是中和跟用的不多而已。
陈娘子的事就像她顺手插下的柳枝,到底能不能长成碧绿丝绦,就要看她自己造化了,眼上最主要的事,当然是真的吃吃喝喝啦。毕竟她的最终目标,可是像贾母一样成为享受的老封君啊。
总不能她光会说凤姐,自己却不好好保养吧。
*
“五万两!他们怎么不去抢!”
凌霜儿不敢置信得看着蒋世荣的手下,她实在是过于激动,以至于她的妆粉都被抖落下来不少。她正想说不给,就看到方时昌让人把一叠银票递了给过去,“另有厚礼,还请先生一并带给夫人。”
“好说,这钱我收下了,那人呢?”
“你们收了钱还要拿人?”凌霜儿心痛到无以复加,五万两啊,她跟着方时昌这么久了,私己银子也才只有两千多两而已啊!这一下就是五万两,足足五万两!而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拿了这么重的钱礼居然还不肯办事?
“那你们是不想交人了?”
秦状微微一笑,汪虎就捏了捏双手的关节,噼卡作响。
“方当家的,您想清楚了吗?确实要跟我们夫人做对?”说着,秦状脸上的和气全部消失不见。
方时昌皱紧了眉头,“我们愿意再追加赔礼,方时舟会被打断双腿,关禁闭两年,能否?”家族,家族,没有之前的方家也没有今日的方时昌,再说他身为当家家主,若是连人都护不住,岂不是会被人看不起?
秦状长叹一口气,“方当家的,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他拱手一礼,“我观方当家不是个不辨事非的人,再多劝一句,我们夫人有句话,单是能护住风雨的大树底下是长不出栋梁的!告辞!”
方时昌不由紧跟了一步,他有些心动,就被六爷紧紧抓住了衣角,“昌儿,不行啊,不能把舟儿交出去啊,他说那个什么捐的官身都是假的,根本没有的,他要是去了官府肯定会死的!我也出钱,我把钱都给你,千万留他一命啊!”
六爷看人家派个下人来几句话就能从方时昌这里拿走五万两,就知道这回不但是碰到了硬点子还是撞到了大铁板,可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哪怕是赔光家产他这个老头子也不能看着独孙子去死啊!
“唉……”望着天上渐渐透出纯净得蔚蓝,不再见一丝阴霾,显得是个极好的天气,但方时昌这心里却是沉沉得,他望着那一行人就这样打马而去,依稀觉得真正的暴风雨,只怕要来了。
果不奇然。
新巡抚上任头一件事,居然是查帐。而且不单是内外衙门还有各官局的,就连他们十三行会的账也要清查!
这可是历年来都没有过的事!
而且比起那边官府中人起码还能下值回家休息,想点办法讨个主意,他们是在十三行会开大会的时候,直接被围起来的。
整整五百兵丁,还有二十个腰系紫带的皇家侍卫,另有三十个账房老手会计,也不知道巡抚大人去哪里挖来这么多懂行的盘算大小掌柜。
所有账目只许进不许出,按时送饭来给他们吃,想找女人把妻子也给你送来,总之没查清楚之前,十三行会谁都只能在这里趴着。
新到巡抚贾大人亲自在这里坐阵,谁家派来的讨情面子都不给,一概不见。
方时昌不但被查的眼花头晕,口苦心里更苦,他的待遇算是里面最惨的一个,在他被“清查”的第三天,凌霜儿就哭着来找他,告诉他方时舟被官府的人直接抓走了。
他看向黑着脸背着手望着窗外无际海景的巡抚大人,很想走过去问他一句,他服了还不行吗?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