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原本像死尸一样瘫在地上的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等到相叶枝反应过来时,自己的手里早就空无一物,而切原赤也正捧着舅妈给她做的爱心三明治狼吞虎咽,看那可怜样,像是活生生被饿了三天三夜。
“慢慢吃,别着急哦。”
相叶枝同情心爆发,体贴地还给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
切原赤也三两口解决了三明治,仰起头咕嘟咕嘟又喝下了一大瓶水,这才在相叶枝惊叹的目光中抹着嘴巴跳了起来。
“哈,相叶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满血复活的少年激动得眼泪汪汪,他看着自己的同桌就像看着救命恩人一般,似乎下一秒就要走上前给她一个大汗淋漓的拥抱。
相叶枝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拱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好,一般好啦。”
“看样子你的精神还不错嘛,赤也。”
温润的嗓音轻轻响起,其中还掺着一丝愉悦。
但不知为何,这动听的声线竟让在场的另两个人不由自主地同时娇躯一震。
切原赤也的身体一下变得很僵硬,相叶枝同情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把头偏过去,仿佛还听见了锈铁转动的吱呀声。
“我会让莲二重新调整你的训练菜单的,相信赤也一定可以接受更大的训练量吧。”
天使般动听的声音说出的却是最残酷不过的话语,切原赤也苦着脸,一副想哭却又不敢哭的表情。
“部长……”
“现在回去上早读课吧,不要睡着哦。”少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小动物最后的恳求。
切原赤也落寞地在原地伫立了两秒后,向自家部长鞠过一躬,转过身神志恍惚地踉跄着离开了。
相叶枝友爱地目送同桌远去,刚准备拔腿跟上去,突然惊觉自己正在和三号魔王独处,她立刻紧张地回过头来,局促得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
幸村精市本来还在黑化与暴走的边缘状态起伏不定,迎面却对上了少女湿漉漉的惊恐眼神,不由气泄了一半,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相叶桑。”
少年的声线又恢复到原有的低柔,方才的低气压此刻已消散殆尽,徒余残花寂静释放清香。
幸村精市站在花下,眉目如画,让人不由地屏住呼吸,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花与少年。
“是。”
相叶枝情不自禁地放低了声音,生怕破坏这一番美景。
幸村精市缓步踱到她身边,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我们回去吧,阿枝。
小小的少年向小小的小女孩伸出了手,女孩立刻丢掉了手里的泥巴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来,一头撞进小小少年的怀里。
夕阳下她米色的长发被染成了淡金色,发尾调皮地卷翘起来。
与现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是,学长。”
曾经软糯的声音已经有了少女的清凌,爽朗又很轻柔,每个句尾都透着天真烂漫。
只是,她不再记得他了。
幸村摇摇头,对自己莫名的惆怅感到好笑。
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自己之所以对往事还耿耿于怀,也许是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自己主动订的娃娃亲?
“赤也他,承蒙相叶桑照顾了。”
“不不不……”相叶枝红着脸连连摆手,步子不知不觉也轻快了很多。
“学长叫我阿枝就好了。”少女皱了皱鼻子,小声说道。
“那么,阿枝,在大阪生活得快乐么?”
自己的名字被用这样熟稔的语气说出,自然得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相叶枝肯定地点了点头,四天宝寺耍宝天团的成员一个一个跳到了脑海里,她的嘴角噙起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
“那就好。”
幸村静静地看了相叶枝一眼,自己也被她感染得多了丝笑意。
樱花花瓣下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分速三米,时速一百八十米。
相叶枝跳起来抓住了一片晃晃悠悠飘落下来的花瓣,站定后对回头看她的幸村不好意思地眯了眯笑眼。
“学长你喜欢樱花吗?”
幸村精市摇摇头:“我喜欢花期更长的花。”
“我还蛮喜欢的哦。虽然在春天结束前就全部凋零了,但还是绚烂地绽放了自己的整个生命。”
突然间的非主流言论让两人都愣了愣,相叶枝扭扭捏捏地抿了抿嘴。
“啊这是我妈妈讲的啦,那时候年纪小听不懂,现在才觉得很有道理。”
幸村精市笑了笑,温柔的眼神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阿枝,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球场了,你可以自己回去么?”
相叶枝点点头,走到这里她也认识路了。
幸村精市看着相叶枝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仰头注视着自天上缓缓坠落的樱花瓣,良久,伸出手接住了一枚。
☆、chapter 8
“精市,你不用自责,她的意外从来都不是你造成的。”
真田弦一郎看着眼前这个本该骄傲如神此刻却脆弱无比的少年,心里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
“弦一郎……”
美丽的少年隐忍地闭上了漂亮的双眸,肩膀微微颤抖,越发显得他弱不禁风,惹人爱怜。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不需要知道!”
真田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幸村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他坚毅的脸上写满了认真。
“精市,我不需要知道你的过去。我明白你的痛苦,也心疼你的隐忍,但是我再也不想站在你身后只是看着你受伤却无能为力了。”
“弦一郎……”
幸村的眼中还有未风干的泪水,他睁大了双眼,一脸震惊。
下一秒,那个他轻声呼唤的人已经将唇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这是来自那个总是绷着一张脸,最为坚忍无比的少年,再笨拙不过的温柔。
“精市,从今往后,就让我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面对未来吧。”
…………
相叶枝把杂志翻到下一页,两个少年并肩站立的画面占了整整两个页面。
她沉默了几秒后,摇着脑袋无声地鼓起掌来。
藤原雪穗满意于她的反应,温柔地拍了拍相叶枝的小手,低声说道:“还多亏了阿枝相片照得好,错位得了不起,怎么看怎么像是真田在亲幸村。”
相叶枝把最新的一期《花芽》合上,有些心虚地打了个哈哈。
相片上其实是真田在同幸村讲话,偏生她蹲的角度刁钻,取上了不得了的景。而藤原不负众望,把真幸的感情写得相当感人,才发刊了一日,整个学校都快传遍了。
而花道社的“雪女”之名,也就此一炮打响。
难怪幸村学长早上黑化得都快要暴走了,幸亏文章后缀的摄像名字是“仙女兔”,不然倒霉的就不止是切原了吧。
估计哥哥这会儿也在暴走吧。
谁能想到,脸上总像扣了个锅盖一样的黑面皇帝真田弦一郎,竟是网球部最受欢迎的男人。
相叶枝护住月刊,从藤原雪穗的座位蹑手蹑脚地回到窗户边。
已经是第二节课下了,身旁的少年依旧整个人头顶都被阴云覆盖,处处阳光灿烂,只有他一桌一椅淋了一上午雨。
切原瘫在桌子上,瞳孔没有焦距地放大。
相叶枝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落魄的同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谁又能想到,无论如何切原赤也总会是最倒霉的那一个。
“相叶,有人找。”靠门的同学提声叫了叫她。
相叶枝藏好月刊,十分小心地从切原赤也身边迅速消失。
门口人来人往,并没有看见什么特别叫自己的人。
相叶枝扒在门框上正困惑着,头顶突然被敲了一下。
她“吱”地怪叫了一声后条件反射地抬起脚便踢了过去,而那本该灵巧躲过的少年却突然变得动作迟钝起来,硬生生接住了她一记踢脚,疼得闷哼了一声。
相叶枝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仁王雅治蹙着眉一脸痛苦。
她瞪着眼睛,十足的手足无措,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当仁王表演够了准备恢复正常时,相叶枝突然背过身,抬腿踢起墙来。
“不听话的鞋子,谁让你踢学长的?没大没小的……啊!”
相叶枝眼泪汪汪地回过头来:“学长,墙帮你教训过鞋子了,鞋说它好疼啊。”
“……”
仁王沉默了一会儿,咧开嘴噗哩一声笑了出来,阳光灿烂得丝毫不见刚才的疼痛难忍之状。
“小叶子,墙说它也好疼,还说它放学的时候要告诉风纪委员你踢它。”
相叶枝鼓着包子脸与笑嘻嘻的仁王雅治对视了片刻,突然转身就往班里走。
少年拉住她的衣角,语气十分无奈。
“嗨呀,我刚刚和墙好好说过了,它答应我不向风纪委员打报告了。”
相叶枝这才回过身来,抱胸抖腿,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一年D组的同学们观望了他们一会儿后都见怪不怪地收回了视线。
这样的戏码隔几天就要上演一两次,观众都看腻了,两个当事人却还演得乐此不疲,而且每次都能玩出新花样。
一片喧哗中,只有藤原雪穗向他们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拿好。”
相叶枝连忙抱住被硬塞到自己怀里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两个便当盒。
“一个里面是午饭,一个里面是蜘蛛,你和赤也分吧。”
仁王笑眯眯地说出了十分可怕的话,但相叶枝难得地没有吐槽,她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结果被伸手弹了一个脑瓜蹦。
“早上遇见赤也,他说自己吃了你的午饭。这个傻小子晨训时受到了肉体和精神的双重伤害,大约也想不起要帮你打饭。”
所以你就为我抓了几只蜘蛛吗……
挺拔的少年斜倚在墙上,营养不良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却也能看得出一丝浅浅的倦态。
不只是切原君,早上网球部的训练,都很累吧。
“学长……”
“没关系啦。”
仁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顺的触感出奇的好,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虚虚地在空中握了握。
“今天本来就是给搭档多带了份便当,算小叶子你运气好咯,中午我们会去食堂的。”
相叶枝纠结了许久要不要直接告诉仁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她,但几次张口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仁王雅治趁机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幸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是每个月都会有几天格外开心罢了。”
而那几天刚好是花道社的发刊日,仁王低下头小小声地笑了笑。
“嗯,其实网球部的大家都很喜欢花道社的。”
相叶枝乖乖地点点头,好半晌才抬起头,十分郑重地看着他。
“不会两个里面都是蜘蛛吧,学长。”
仁王雅治噎了噎,抬手又弹了她一个脑瓜蹦。
午休时相叶枝在分量相当的两个便当盒里随便挑了一个打开,是很丰盛的菜肴,还搭配了水果,看起来十分的可口。
相叶枝放好筷子摆到了切原赤也的桌子上,小心地戳了戳昏昏欲睡了一上午的小海带。
“起来咯昆布君,快来尝尝你学长的爱心。”
切原赤也挠着头坐起来,看着便当盒有些难为情。
“喂,你……”
“我也有的。”
相叶枝拿出了另一份便当,示意切原吃他自己的就好。
一个里面是午饭,一个里面是蜘蛛。
相叶枝深呼了一口气,在脑子里过了一百遍贝爷生吃各种昆虫的画面后,终于勉强调整好心里状态。
她鼓足勇气,双手合十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便打开了盖子,结果半天都没能继续后面的动作。
切原赤也塞了一嘴的米饭,好奇地去看她盒中的食物。
“这是什么啊?”
他指着海苔丝、西红柿还有各种食材勾勒出的五颜六色的花样,口齿不清地问道:“兔子?”
相叶枝抿起嘴,唇畔却控制不住地滑出丝丝笑意。她夹起兔子肚皮上的白米饭,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
“是仙女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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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芽》这一期的影响相当大,为了短时间内不给幸村精市上眼药,樱井竹桃和相叶枝开始了难得的休假时光。
相叶枝站在人满为患的棒球场旁,眼神越发地迷茫起来。
作为网球运动员家属,相叶枝对球类运动,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
网球因为天天看的缘故还算懂得规则,棒球她就完全看不明白了。
不过周围好像也没有几个人真的在看棒球。
包括樱井竹桃,相叶枝看到的每个人几乎都是嘴角含春,眼神痴迷地望着场上奔跑的少年。
为什么?他们的头盔有那么好看吗?
相叶枝拧着眉毛仔细观察了许久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来,而场上的训练赛已经到了末尾。
一记漂亮的本垒打。
外围有人尖叫着跑出去捡球了,剩下的人却是一窝蜂地又往前挤了挤。
相叶枝被推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幸亏竹桃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拉出了人流。
“说实在话,立海大最受欢迎的体育社团,棒球部排第一,网球部只能排第二。”
她们两人站在人群之外,竹桃抱着胸,认认真真地点评道。
不只是因为棒球部获的奖项更多更大,还因为他们的美少年更多,而且美貌个个堪比幸村精市。
相叶枝“啊”了一声,惊讶地合不拢嘴:“神奈川水土这么好啊,立海大怎么遍地都是美少年。”
“不是立海大,只是棒球部哦。”
一个沉稳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相叶枝猛地抬头,被吓了一跳。
“阿修!?”
旁边突然出现的人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也许困惑了吧,他带墨镜了,看不出什么。
竹桃兌了兌她的胳膊:“什么阿修啊,阿枝认错人了吧。这是棒球部部长,杉田学长。学长好哈,这是我的新后辈。”
眼前的少年虽然戴了副墨镜,但是头发不长下巴没胡茬,嘴角的笑容也很温柔得体,看不出半点轻佻桀骜。
哪里有半点像四天宝寺的废柴监督渡边修了?
相叶枝懊恼地鞠了一躬:“学长好!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瞎了。”
“……”
作为立海大社团花魁,棒球部每周二训练结束都会有一次“接客”活动——每次推出一两个部员被粉丝们团团围住,唱歌跳舞或者回答问题之类的。
这么丧心病狂的主意,是面相十分沉稳可靠的杉田学长提出的。
今天不是接客日,训练结束不久人群差不多也都散开了。相叶枝捧着相机,突然发觉其实相较网球部,棒球部更难拍。
平时训练的时候一个个全都带着头盔,除了真爱粉谁能看出来谁是谁。训练结束后就更难了,要是接客日,很难凑到前面;不是接客日,队员们直接就撤了。
所以《花芽》每月棒球部的专栏是哪来的啊?
“你们今天想要拍谁?”杉田抱着胸一脸正经。
相叶枝懵住了。
“今天不是专门来取素材的哈哈,”竹桃笑了笑,“不过要是能拍到当然更好了。阿枝,你想拍谁?”
“我……”
“相叶桑还不认识我们棒球部的少年吧。”
杉田很理解地点了点头,抬起手吹了声口哨。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方才在场上肆意奔跑的少年此刻在他们面前站成了一排,一个个还没有褪下棒球服,仅仅是取下了头盔露出了张张花一般娇艳的脸,球场边上就像春天又死灰复燃了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