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正视心中所想,就不要阅读。”
我咬咬唇,然后说:“她也是跟我这般说。”
“红玉。”
听到紫胤轻声唤我,我猛地抬头望向他。男人眸光专注深沉:“与我一起阅读剑谱如何?”
他从紫藤木匣子内取出烟霞赠予的剑谱,徐徐展开。而我偎在他身边,也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展开的羊皮纸。
淡黄色的纸上,娟秀柔美的字迹跃入眼帘:“无情不入圣,圣者皆情深。碧水烟波处,携手看红尘。”
短小的一首诗,却令我心中轰然撼动。幽暗的意识之中,似有一道光亮闪过,清明而悠远。
轻轻合上双眼默念最后两句,心底却翻动不已,一种静谧的喜悦和深切的向往暗暗升起。
烟霞姐姐所谓的“剑谱”,竟然就是这么一首小诗。其中深意,不言自明,惟愿读诗人悟出“情”与“圣”的关联,道出是至圣者原是深情人,而至情人方能成至圣者。
寂静之后,我笑对身边人说:“紫胤,没想到我们竟被姐姐她骗了去。”
但眼泪却滑落下来,心底暖意涌动。
手却被男人紧握,我心头一震抬起头。
望入他秋水般幽深瞳眸,我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宁静。
好似万水千山皆踏遍,最终看得一方明镜般清池于眼前。又好比一场暴风疾雨已过,终换来天青云舒。
豁然开朗,心境开阔。不再患得患失,只会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紫胤清润的声音格外好听:“从今后,碧水烟波,共看红尘。”
一记温柔如软絮的轻吻,落在我的眉心处。我也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内,柔声道:“不离不弃,死生契阔。”
尽管很多时候只是传说,但是,不妨碍我们一直为之向往。
纱窗之外,徐风袅袅,落英飘飘。远处青山隐隐,绿水悠悠;任天地杳杳,却总有一处角落,安得下一对倾心相爱之人,容他们度过剩余的悠长平静岁月。
我和紫胤的手久久握牢。
此刻的最美好,令人沉醉其间,不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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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之间,又过三年。这年清明一过,阵雨纷纷,山中就添了些凉意。
而我就是在这时候收到了来自芙蕖的信。我与她每隔两个月会通信一次,互相问候彼此的境况。
而此次来信她说到,她最近在昆仑山下一个小村落里捡到了一个被村民视为不祥的小男孩。而那个孩子恰巧是眉间一粒朱砂痣。她将他带回天墉城,陵越十分喜爱,认为孩子筋骨独特,是个练剑奇才,就带在身边。虽然还未正式收纳为徒,但陵越和芙蕖已经将他视为亲传弟子看待。
我边读信上内容,边觉得那孩子跟屠苏颇为相似。但他的名字叫玉泱。
而关于屠苏的一切片段,依稀涌入我脑中。
灯下,我给紫胤读完了来信的全部内容。男人神色静穆,轻轻合目,似在追忆往昔。
我这一次斗胆问道:“紫胤可是想屠苏了?”
从不会刻意提起那个苦命的孩子,让紫胤陷入伤神之中。但是烟霞姐说得对,任何的刻意躲避,都会招来更大的心魔。所以,不如不与其抗争,顺其自然倒好。
紫胤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说道:“我当初给他做过桂花糕,他喜欢吃。想来,他和我有是颇为相似,喜爱甜食。”
第一次听他与我谈起久远的孩童往事,我就托腮笑道:“紫胤小时候一定是小脸肉乎乎的吧?”
紫胤愣住,“何以见得?”
我见他有些尴尬,就忍着笑意说,“喜欢吃甜的孩子,都容易长得胖乎乎。”
紫胤却站立起来,将深远目光投射到窗外说:“想来确实许久没做过甜糕点了。”
我却像个江湖女侠那样颇豪阔地说:“真的想吃,那我可以做啊。我活了那么久,几个糕点还是会做的,当然不一定做得比你好吃多少。”
紫胤似乎被我的语气逗笑了,就轻轻挽起我的一只手说:“今日有幸见剑灵红玉亲手做糕点,我亦可以打下手帮忙。”
我笑叹:“还算你有点良心,没说等吃就好了!”
说罢,二人行至庖厨内。自从紫胤那个好友清和真人来了之后,这三年多以来我就习惯了在入冬后酿酒。虽说紫胤不喜饮酒,而身为剑灵的我也不擅长饮酒。但浅酌怡情的事,我也会邀请那个男人试一下,他倒也并无拒绝。于是,我就偶尔做几个清爽小菜,端上一小壶清酒,与他在小院内对饮闲聊。
两人还真的在灶台前忙活起来。搅拌好的米粉注入桂花枸杞糖水之后,再加上花生仁碎末。全部蒸熟,凉过后就是松软爽滑的桂花糕了。
一壶清酒,一小碟桂花糕。梅树下,我与紫胤静静对坐。
紫胤见我今日兴致颇浓,就说:“酒还真是莫要喝的太多了。身为剑灵,酒会伤及灵气。”
我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道:“道长,我就多喝一杯而已,就一杯!”
湿润微风拂来,吹得我脸颊浮起温热。我举起酒杯,对着对面坐着的人盈盈一笑:“紫胤,为我们相识了三百多年,共饮此杯。”
三百年,世间凡人难以跨越的时间,漫长得几乎遥不可及。
转眼之间,年华在指间溜走。匆匆又匆匆,很多事都留不住,却还是有很多事沉淀了下来。
经历了那么多,才发觉永恒不变的,其实还是离别。
我先行饮下,脸颊上热烫更甚,头上也开始发胀了。我扶着一边的脸颊,嘴上却还轻轻说着:“紫胤,我想问你……问你好多话……”
待微风拂来,浑身寒热交错,脚下也轻飘如棉絮。
眼前男人俊雅硬朗的脸颊开始渐渐迷糊,而我耳畔的声音也越来越飘忽……
“你醉了。”男人清润低沉的声音响起。
“紫胤……不要紧的!我问你,当时我初来天墉城,你为何一直对我如此冷淡?甚至从未认真看过我一眼?”
真的醉了?却为何又将前尘往事记得如此清晰?
紫胤似乎一愣,随后沉沉说道:“其实看一个人,未必要用眼睛,而是用心。”
我心底蓦地震颤,一阵轻淡的惊喜,却又有微微的怅然。
我用手覆盖上双眼,再颤声问:“紫胤,你过去许久以来一直在逃避我,在回避自己内心的想法,仅仅就是认为我会扰乱你的心神,从而影响你修为的圆满吗”
“与此事无关!”
“那是为何?”
“如果,注定给不了那个人幸福欢乐,我又何必让她陷入更深?沉沦更深?受伤更深?那时我尚未确定自己心意,亦尚未悟出‘情’字的真意,更未曾尝试过一个人深陷一份情意的那种难以自拔。我素来过于自信,总认为时间推远之后,自己能窥破一切,亦能挣脱对你的那份执念。”
他说完最后那句后,我心中再次激荡。他说,他对我有执念。
虽然我醉了,但是我坚信我未有听错。
作者有话要说:
☆、锦绣年华(2)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那次你从蓬莱归来重伤昏迷后,我心底只有唯一想法,便是要让你活下去。即使我失去全部修为甚至性命,也要让你活着。那是我的意念,这个意念一直在我心中深深扎根,永不动摇。红玉,我才知道,对你的执念其实早已生成,甚至已经渗入我的意念深处,难以拔除。”
我闭上眼,泪水淌过热烫绯红的脸颊。迷糊涣散的意识让我难以分清此刻是梦是真。
闭着眼,我喃喃叫道:“紫胤……原来你早已……早已……”
早已对我执念深种。
一语未完,我感到浑身一软,眼前一黑,全然没有了任何力气。
隐约间,只感觉到有人朝我走来。长臂一身将我打横抱起,缓缓走进小屋。
我贪婪地吮吸着他怀内清冽清澈的气息,那种只有昆仑山巅才特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梦,我轻轻却执着地叫道:“紫胤……莫要丢下我!以后,永远!不要走!紫胤……别丢下我……”
一只手缓缓覆上我脑后发丝,并轻柔地滑行着。我微笑着,安心地让自己的脸紧紧贴在他宽阔的胸前,酣然进入睡梦中。
飞花几度,夕阳正红。长愿此梦不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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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醉梦醒后,已经是翌日的清晨。
几声莺啼过后,我才从梨花木床上下来。从打开的窗户往外眺望,只见山间弥漫着袅袅雾岚,被朝霞染成了暗紫色。而山坡上的清芳小野花,则在晨雾中舒展着红色的笑脸。
山间的晨景,简直如诗如画。
突然脑中一个灵光闪现,就走到案前,摊开纸张,拾起毛笔,在纸上就写下了一行诗:“紫韶流光染层林,渡红飞絮入芳汀。莫问春归何处去?轩窗碧帘夜夜心。”
我虽然对诗词歌赋方面并不通达,但偶尔写下一两首聊打发时间倒是有的。写完之后,我拿起纸张读了两遍,自顾自微笑了。
而这时,我刚欲转身走出房门,就听到有人敲门。我去打开门,紫胤蓝白色的颀长身影就映入眼帘。
他第一句话便是:“睡得可安好?”
我却拉过他笑道:“紫胤,看我适才写了这首小诗。”
他接过我递来的纸张,看完之后颔首微笑:“没有闺阁之诗的纤柔浓艳,却有一抹清爽飘逸,甚好。”
我被他这般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叹道:“没想到紫胤也这般会夸人。”
“发自肺腑而已。”
我脑中突然又火光一闪,就对他说:“紫胤,你说你那把青郎剑改个名儿吧?另外,我这柄新剑也要取个名儿了。不如起名字这事儿就交由我吧?”
紫胤颔首道:“自然是可以的。那你想取什么样的名?”
我拿起自己作的这首小诗,笑道:“你那把剑因为是紫色的,就叫‘紫韶’,而我这把新剑是暗红色的,就叫‘渡红’,如何?”
其实也就是取了小诗开头两句的前俩字。一个“紫韶”,一个“渡红”。
紫胤听后也欣然赞同:“果真是千古剑灵,兰心慧质,不同凡响。”然后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既然定了名,那我立即在剑身上刻下。”
我举起那柄刚起新名字的“渡红”,深深说:“紫胤,谢谢你为我打造了第二柄红玉剑。”
“虽然我的铸剑手艺远不可跟姒父相媲美,但总算可以为你铸就一把与你灵力和属性最为合适的配剑,以防不备之用。这,也算是我对你这长久以来的相伴表达一份感激。”
我笑叹:“你总是这样。对别人好非要扯上一个理由。”
而他却轻拥我入怀,轻声说道:“山中这段日子,我过得平且且愉悦,全因有你。”
“我亦是一样!”我合上双眸,倚在他怀内,与他十指紧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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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后的岁月里,紫胤和我带上紫韶剑和渡红剑,当然还有红玉剑,又下山去进行了新一轮的行山踏水。
后来,我和他选择了东海之滨的某处小渔村上暂住。
一处安静的小院和两间灰瓦白墙房屋,十分清净简洁。在冰雪连绵的昆仑山呆久了,偶尔在这方山水秀美的村庄小住些时日,也十分惬意。
只需站在院门,伸直颈脖就可以望到湛蓝广阔的海面。这般开阔的景致,我是十分喜欢。每日清晨都能闻着大海的清醒气味醒来,偶尔可以去金黄色的沙滩上追逐浪花,欣赏点点海鸟。
同样,紫胤也觉得这地方不错。
居然又不知不觉过了数十年。这期间,我一直和天墉城书信来往。
陵越早已收了玉泱作正式弟子,也是他唯一一个弟子。那孩子果真没有辜负陵越的期望,不仅剑术精湛,人品更是高洁出尘,诸位长老和弟子都说大有陵越遗风。
而在一个深秋之日,我收到了来自陵越的一封信,说芙蕖病逝。
扔下书信,我怅然望向天际。一行大雁刚好并排掠过。
眼泪还是悄然滑下。
又过了四年后的某个春日,紫胤突然提出要携我回去一趟昆仑山。
虽然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但我却依稀探得出一丝焦灼和担忧。
自从长期与我来信的芙蕖过世后,陵越也越来越少与我通信了。而近一年内甚至还没来过一封书信。
活得那么长久 ,我对某些事的敏感程度十分强烈。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曾经看得太多太多。
陵越,怕是躲不过命中最后一劫。
“我知道,赶回去也未必能见他最后一面。”临行之前,紫胤幽幽说了一句。
我眼内灼热,说:“陵越最后心愿,可惜最终未能实现。”
执剑长老之位依旧空着,这甚至招来了诸多弟子的质疑和争议。但是,陵越却还是执着了几十年。
就在紫胤即将带着我御剑启程之时,灰蓝的天空陡然疾掠过来一个信鸽。这是天墉城的信鸽。
巨大的不祥之感压迫着我的心脏,我呼吸急促,就伸手让信鸽停下。鸽子匆匆留下一张黄色纸卷,就展翅飞走了。
我急忙摊开纸卷,上面一行字极为简短:掌门陵越真人昨夜仙逝,终年一百零一岁。
我的手微微发颤,然后呆呆看向那个蓝白色袍子的人:“紫胤……陵越他……”
紫胤先是一愣,然后说:“我们不回去了。”
我失声叫道:“我们可以回去一趟!”
虽然来不及了。
但是那人却狠狠挥了挥宽大袖子,喝道:“我说不回就不回!”
许久以来,我还未曾见过他动怒。见我呆怔的样子,紫胤才恢复平静,带着一丝疲惫说:“对不起……我想一人静静。”
我含泪说:“那也好。你好好静一静。”
他轻轻转身,负手一步步走进里屋,木门关上。
我的眼泪却还是抑制不住纷纷落下。他的两个徒弟,最终还是全都离他而去。
这晚,紫胤将他自己关在里屋一直未出来。而我却去到庖厨里,花了一个时辰做了一桌菜。
都是屠苏和陵越过去在天墉城常吃的菜式。
我又端出一坛子桂花酒来。八仙桌上,我摆放了四双碗筷与四个酒杯。
我斟了两杯酒,然后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我将那两杯放下,对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地方笑了笑:“陵越,屠苏!这么多年了,红玉姐也没给你师兄弟俩做过什么好吃的。今晚我给你们做了一些,也不晓得你们爱不爱吃?”
我举起酒杯来,自顾自地微笑道:“屠苏,自从主人把你带上天墉城后,你就是他最疼爱的弟子。虽然当初红玉姐只能在暗处悄悄看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因为你小时候多可爱啊!”
我说完自己饮了一杯,然后又继续望着前面说:“陵越,你一直都是主人的骄傲,所有人都说你最像紫胤了。真的,我也觉得你像他!虽然我笑过你,说你只得了紫胤的骨没有得到他的神,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没让他失望……你别怪你师尊,其实他这些年一直在挂念着你。数十年你依旧放不下那份执念,陵越,那种无边无际的等待,那种从不言悔的坚持,我都是知道的。来,这一杯,我敬你!”
烛火摇曳,照着我单独一人的侧影。我不知不觉喝了很多杯酒,最终还是伏在桌上醉睡过去。
''梦中,天墉城云淡风爽,剑塔前的大槐树下。身穿紫色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