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有着太多的放不下。他牵挂太多,只可惜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坦然承认。
他不仅并非无情忘情绝情,相反,他心思太细腻,太重情重义,太难以割舍。所以,他总是给自己上了镣铐,施加捆绑,所以顾虑深重,慎重内敛,以致让世人皆认为他已经参透一切,冷若冰霜,遗世独立。
如此,着实可敬可叹,却更令人心痛。
我擦了擦泪,勉强笑道:“我只是希望紫胤从此不再孤寂,不再凄清。”
紫胤沉寂下来。但我却感觉到他并未有辩驳我的意思。
他伸手重新到了一杯热茶递与我,轻声道:“喝点热茶吧!”
他还是第一次为我斟茶,我顿感十分过意不去,就说:“紫胤无需为我倒茶。”
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温厚暖意:“红玉,从此以后,你随你心意行事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衣男子
第二日清晨,紫胤和我就向烟霞此行,前去长安询问宝剑之事。烟霞叮嘱了几句,就送我们到了洞外。
又是御剑到了长安城。长安城,处处歌舞升平,满眼繁华金翠。香车宝马来往不绝,酒肆茶庄四处林立。
这般繁华气象,完全是跟清灵静谧的天墉城不同的天地。锦绣红尘的绮丽气息扑面而来,还真让人应接不暇。
而我和紫胤穿越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就来到一家名叫“翠宝楼”的酒肆前。
我随着紫胤走进去后,就有两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上前拦住:“二位找谁啊?”
紫胤正要开口时,我就抢先朝他们笑道:“我和这位道长前来拜访你们家老板娘!”
其中那个麻子脸的朝紫胤瞅了几眼,皱着眉说:“道长?他会看病吗?”
我继续眉开眼笑:“正是!我家主人就是听闻你家老板病重,所以前来察看!还望赶快通报!”
二人听完交头接耳了一会,就说:“你二位且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一声!”
不到半碗茶功夫,那人就回来了:“二位,老板娘有请!请吧!”就伸手请我们走进酒肆。
穿过酒肆大堂,就通过一道安静的院落。院中正房大屋内,珠帘绕翠,布置精美。两个侍女走来,替我们掀开帘子。
只听到一个女声响起:“真的有会看病的道士来了?”
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榻上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少妇。灵蛇髻上插着珠玉花簪,橘黄额花衬得她肤色皓白。她手上拿着针线,见到人进来才慢悠悠放下。
''带路的那个汉子就朝她说:“老板娘,这就是那个道长!”
老板娘抬起头,有些不耐烦地挥手让此人退下。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紫胤,随后又轮到我,却满脸不屑:“你哄我呢?一个道士头发白成这样,相貌却那么年轻!还光天化日之下带着一个俏生生的大姑娘呢!我说这位道长,我看你是来抓鬼是假,是看我年轻貌美想上门调戏我倒是真的吧?”
我有点来气,但少不了忍耐着。毕竟剑在她家里,我们不能过于无礼。
紫胤却拱手道:“贫道紫胤,确实有心前来替老板看病。这位红玉姑娘,乃是贫道朋友。”
“道长会和一个美貌姑娘做朋友?这……”
听到那老板娘还在嘀咕,我也毫不客气地打断:“呵呵,这位夫人连自己丈夫的性命都不顾了,反倒担心起外人的事儿来了!倒是请这位道法无边的道长速速去替你家夫君看病是正经!”
老板娘这才有所收敛先前的傲慢,说:“小女子芸娘,我夫家姓罗。半年前我丈夫从外地回家后就染上怪疾,卧床不起不思饮食,而且懒怠言语,神情呆滞。但看过的大夫都看不出什么病症来,吃了很多药都没用啊!上月去城南道观请了个道士来看,说是撞了邪!可惜那道士也看不出个缘由来,这不又拖了一个月了!”
说到伤心处,这位美貌少妇就用衣袖拭泪。我心表同情,就劝道:“夫人不必担心,紫胤道长法力深厚,必定会诊断出真正缘由,找出根源!”
芸娘再次望了紫胤一眼,叹道:“那便有劳道长了!”
替芸娘的丈夫罗相公看完面向,把完脉之后,紫胤对芸娘说:“夫人,罗相公的三魂七魄少了两魄,而且是为妖魅所夺。不过,贫道有望将罗相公的两个魂魄追回来。”
芸娘急忙问:“怎么会这样?少了魂魄?”
“罗相公上次返家前是否去过山上?”
“正是!城郊有座山神庙,我相公回来前曾在那边躲雨。”
紫胤轻轻合眼,略作沉思,随后睁眼缓缓说:“罗相公身上有淡淡的鼠膻味,想必遇到的妖魔是黑鼠精。此妖常居山中,会危害路人或者去山神庙的香客。黑鼠精虽然法力不高,但一般都会呼出毒气致人昏迷,摄走人的几缕魂魄供他修炼之用。所以,罗相公的两缕魂魄便已被他所摄取。幸亏此妖法力平平,否则将会夺人性命。”
芸娘越听越害怕:“那,那我相公有得救吗只要道长您救得了他,芸娘愿散尽家产作为报答!”
听着这个女子言辞恳切,我心中也是一阵激荡。
世间伉俪情深,或许便是如此。不离不弃,愿倾其所有。我曾言,我很羡慕人类的感情,执着而炽烈。但有时候,默默的相守和无言的付出,也是另一种美丽。
紫胤也似乎被芸娘这番诚挚打动,就颔首道:“贫道立即动身去山神庙降服鼠精,取回罗相公的魂魄。”
我立刻上前:“那我随你去!”
紫胤看了我一眼:“你且留下等我消息。”
“但是……”我还是担心。
可紫胤却柔声道:“无需过虑,只是一介小妖。你留在此地守着,也不至于让这位夫人起疑心。”
还是他想得周到,我只好点点头,叮嘱道:“那紫胤保重,凡事多加小心!”
紫胤转身就走了出去,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
虽然习惯了看他的背影,但此时我却发觉,那道颀长的身影已不复往昔冰冷坚硬,而是多了一抹暖意和柔软。
芸娘的声音却吓了我一跳:“姑娘可是喜欢这道长?”
我一时无措起来:“我,我只是……”脸颊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同为女人,你瞒不过我。呵呵,你这道长朋友仙风道骨,模样嘛倒还真是很不错!只是可惜为何就早早修仙了呢?我说他当年是不是为了躲避太多姑娘家的纠缠才去当道士的啊?”
我心头乱跳,十分局促:“这个……我也是不知道。反正我第一次遇到他时他已经是修仙之身。”
“我听说仙人是无欲无求不动感情,那你莫非要等他动凡心?”
我越发尴尬,就咬咬唇说:“我从不奢求什么,只求可以伴着他度过剩余年月就心无怨怼了。如他亲口表明不需要我,我亦会选择离开,不作纠缠。”
而芸娘却笑了起来:“呵呵,好痴情的姑娘。不过仙人动凡心的实例也不少见,我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姑娘你只要对他一心一意的好,倒不愁他不动心。仙人仙人,其实还有个‘人’字在嘛!因为,我看得出你的道长对你极好的。刚才他跟你说话的时候,那眼神可真是温柔。男人呢,对一般人说话还真不会有这样眼神!”
我脸上已经红得要淌血了:“有吗?”
芸娘却很笃定:“我芸娘岂会看走眼?没错的!”
芸娘对我招待得周到,而我也和她相谈甚欢。
“既然到了长安,姑娘不妨四处走走。这长安城大得很,新奇的东西也多,够你看一整天呢!”
听了芸娘的话,我也打算出去走走,就辞别了她出了翠宝楼。
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我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时光交错,往事袭来。
我想起了琴川,那个同样繁华的地方。那时候,我跟屠苏、晴雪、兰生猴儿还有小铃儿一起。
那一路上的欢声笑语、互相扶持,顷刻重回我脑海。
后来,兰生回家去了孙家小姐,小铃儿也回到了她的青丘之国。
只可惜,那眉心间有颗朱砂痣的英挺少年已经不在了。而深爱他的晴雪却仍在寻找他重生返魂的漫漫途中。
陡然,一阵悠扬笛声袅袅随风飘来。新颖别致的曲子,令人心神愉悦。我禁不住抬头循声望去,看到街对面一座二层阁楼上,正有一个白衫的长身男子,对着清风吹箫。
我不由驻足,侧耳倾听。谁知,那楼上的男子一曲完毕,也朝这边望来。他看到了我 ,就朝我微微一笑。
我急忙低头,就朝一处巷口走去。转过几道小巷,踏过几处亭台,一路翠柳花红,人影绰绰。
我走得有些疲累,就走到一座石桥边的一座凉亭前准备坐下歇息。
春日暖风柔暖,夹着鲜花和泥土的气息让人惬意。我刚坐下不久,却瞥见到桥那边移过来一道白色身影。
这不是先前阁楼上的那个公子吗?他怎么又会在这里?
他走路的方向很明显是我这边。我心怀警惕,正打算站起来时,却听到那边传来一阵滚滚的车轮声。
一回头,就看到一部马车停在凉亭前,赶马车的人是翠宝楼的人。他看到我气喘吁吁地说:“红玉姑娘!那位白发道长降妖回来了,我家老板娘请你速速回去呢!”
紫胤回来了?我心里一喜,就立刻起身说:“有劳通知了!”
车夫笑道:“那请上车吧!”
而我意识到,就在我上车的那一瞬,那边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白衣男子……
可是我来不及去想什么,就进了马车拉上了帘子。马车呼啸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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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翠宝楼下了马车后,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芸娘舒畅的笑声。
看来,紫胤这一趟绝非白行。
我踏入厅堂中,就看到座上是紫胤。听到我走进来,他一直望向我。
可是那道目光,让我倏然间有些心慌,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的的孩童。因为他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我。
芸娘还在一边笑道:“道长,是我让红玉姑娘出去散散心的,您也别见怪。”
紫胤淡淡地换了话题说:“夫人,我已经作法让罗相公的魂魄复原,他只需静养三日即可下床走动!”
芸娘感激不尽:“道长您此次不仅除了妖,还将我夫君的魂魄收了回来!全靠道长,我夫君才会痊愈。此番恩情,我如何报答呢”
她说着就用衣袖遮脸拭泪。而紫胤就依旧云淡风轻:“夫人客气了,除妖卫道是贫道的分内之事。”
我却轻轻走上前笑道:“夫人,听闻罗相公祖上是铸剑师,更是江南‘越女剑’的后裔,既然如此,家中绝对有上好宝剑吧?”
紫胤略微惊讶,侧头望向我。我却笑了笑,等待着芸娘的回答。
芸娘急忙点头:“确实有把藏剑!据说是一把年代久远的剑了,也不是什么新铸的,确实是我夫家祖传!难道姑娘想看?”
“实不相瞒,这位紫胤道长素来爱剑如痴,对各种名剑心怀敬仰。假如芸娘确实想报答道长,不妨展示一下那把宝剑如何?”
芸娘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就望着紫胤:“道长您就仅仅想看一看那把剑?其实那把老剑也没啥看头的!既然如此,我马上叫人取来便是!”
紫胤也急忙道谢:“有劳夫人了!”
下人很快抱出一个墨色剑匣,放到梨花木圆桌上。
芸娘伸手说:“道长,这就是我夫家传下来的宝剑,叫‘青郎剑’,请道长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难以割舍
这一幕,实在太过熟悉。那时候的安陆季家大厅,那时候的初次相见,那时候的一个回眸。
原来,一切早注定。
我上前打开剑匣,只见一道寒光射出。身为剑灵的我,自然而然就感应到了那股凛冽古朴的剑气。淳朴幽雅的暗紫剑身上是精美大气的翔云状剑纹,果真是一把典雅的好剑!
紫胤已走近,低头凝神注视,半晌感叹:“不愧是‘越女剑’后裔所铸!稀世之宝,名不虚传!”
芸娘听了急忙说:“原来道长那么懂剑!既然道长如此爱剑,那我不如投其所好,将此剑赠与道长好了!”
我听了,心里暗乐,差点笑出声来。某人“骗剑”又一次成功!
“夫人此番心意,贫道自是感激。只是此剑是罗相公家传宝剑,还是待罗相公痊愈之后再议吧!”
我掩着嘴想笑,心想这某人又故伎重演……非要把话反着说么?
“这个无需跟他商量!这把剑他也一直藏着没用,还不如送给道长您呢!也许,这把剑就和您有缘!”
我这时候终于开口:“道长,既然夫人如此恳切,你也不会扫了她的兴吧?”
我确实不懂某人的迂回曲折到底有何好处?
紫胤只好拱手道谢:“那就感谢夫人了!紫胤夺人所好,心里愧疚。”
我也福身朝芸娘道谢:“感谢夫人分享珍爱之物!祝愿夫人从此家宅平安兴旺!世代安康!”
芸娘早叫人将剑匣合上,笑道:“二位客气了!道长和红玉姑娘都是高人,能看上我家的剑,也算一种缘分!所以,二位尽管收着这剑就是!”
我抱着剑匣和紫胤一道走出翠宝楼。然而,紫胤不似往常那般和我并肩而行,而是先走在前面。
我感到纳闷,就忍不住低声唤道:“紫胤,可否等等我?”
不知为何,我发觉他没有那种寻到了宝剑的喜悦,却反而有一抹心事一样。
我想起他刚才的那道目光,就不想被笼罩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说:“紫胤若是有话想说,请别藏于心中,说出来可好?若红玉做错什么,还望紫胤道明!”
前面颀长的蓝白色身影停下脚步,轻轻抬头。
他终于沉沉问道:“你今日到底去了何处?”
我一怔,就说:“只是去外面转了转。”
莫非他就为此事生气?
紫胤的声音还是冷沉:“不记得上次悲恋湖被智魅所伤一事了?”
“红玉记得!”我急忙说,心里有些惶恐。
男人的脸已经一阵寒峭:“那为何还擅自单独出行?”
我只好说:“紫胤,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单独出行会出什么事。下次我一定……一定不会擅自单独出去。”
紫胤的语气也轻缓了下来:“红玉剑虽然已经修复,可你的灵气已经不复以前,万事若不加以小心,会引起后患无穷。”
那边的红色灯笼发出耀眼红光,照在他的脸上。冷眉寒眸仿若永远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静静凝望,却仍有一抹暖光在他浅色眸中轻漾。
他望向我的脸,目光毫无偏斜:“对不起,我只是担心。”
我一时脸红,耳根也热了,就低下头轻轻道:“是!”
能得你这番挂牵,又是我何等庆幸?只为你今夕这一席话,红玉甘愿为你化为烟尘、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时,清风里传来一阵轻扬优美的箫声。细细听时,竟和白天大街上所听到的曲子一样。
我瞬间抬头,目光一亮。
莫非那个白衣人又在附近?他到底是善是恶?
紫胤也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却问我:“你认得出这首曲子?”
我急忙回头笑道:“不是。我们先走吧!”
月影红灯下,两道身影斜斜掠过石青小路,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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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云梦泽后,烟霞姐姐对我们此番收获感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