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导演！”
助理和尚同时惊诧地扭头，却见那个不靠谱的导演已经招呼着大家重新摆弄好器材。恭子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隐入人群担忧地远远看顾着结城茉莉的动向。茉莉毫无紧张感地伫立在镜头前，对事件的变化表现出一副“不关我的事哦”的超脱的淡定。
这个女人搞毛啊？！
不破尚的这个MV是他即将发售的专辑里的主打歌MV，歌曲名《冷金属的灰》描述一个置身于整个都市之外的幽灵对喧嚣、对人群和对整个世界的嘲讽和不屑。MV中两个主要角色：幽灵和被幽灵所关注的、大受欢迎的摇滚歌手，不破尚在创造这首歌曲的时候，其实更倾向于是将自己对生活的某些情感代入那个“仍在世的摇滚歌手”身上，因此在拍摄MV的时候，他就只需要表演自己。本来这个MV是打算让一个女演员来表现“幽灵”这个角色的，而不破在MV中则饰演被幽灵所注视的、才华横溢的乐团主唱。但由于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能够把幽灵那种超然于物外，却又充满执念的眼神表现出来的合适女艺人，只好临时改了剧本，让“幽灵”这个角色变成“看不见”的，由其他人的表现来侧面烘托幽灵的存在。
现在，导演看着茉莉那双幽深到近乎死寂，但总是蕴含着些许水光的眼眸，内心升起一阵激动。尚不情不愿地就位，围观的歌迷们全部都因为那个半途加入拍摄的女孩而感到不满，纷纷冷嘲热讽甚至大声咒骂，只是茉莉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只在导演给她讲解自己的角色时稍微脱线地提了些“为什么你在命令我干活”、“我为什么得听你的”、“那个男人好弱我要他的签名来干什么”诸如此类让不破想要冲上去猛摇她脑袋的问题。但少女的问题攻势在导演接下来的一句话后就偃旗息鼓了。
导演说：“不喜欢尚的话我可以介绍更多的艺人给你认识哦！”
茉莉眼神一亮。
还有更多的、像那个敦贺莲一样能够自由控制精神波动的家伙在？
茉莉点头。不破尚崩溃了：导演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喂不靠谱有个限度行不行……
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原地，挑着眉拿着电吉他摆出弹奏的姿势。现在这一幕要表现的是“幽灵”站在人群中央，静静注视在街头篮球场进行露天表演的摇滚歌手。
一个画面，一个眼神。
不破尚花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自己不抬头去看少女的瞳眸，刚才的惊鸿一瞥，害他差点就陷入那如同藏纳了一整个宇宙……不，也许是比星空更加广阔辽远的、无法想象的世界的眼瞳深处。那个叫做结城茉莉的女孩子脸上淡淡的，那眼里没有嘲讽，却比“歪着嘴角斜视他”这种表现更让他受不了。因为少女的眼眸里氤氲着某些飘渺的东西，像是注视他，又像是注视他身后的世界，既不是憎恨，也不是仇怨，更不是不屑，而是充满好奇、好像在评估这个人、这个地方，还有木有她停留的价值。
简直像片冷硬的金属一样……钢铁般的女人。
他的耳边响起了《冷金属的灰》的前奏，没错，这只是前奏，不激烈也不张扬，是幽灵刚刚来到这都市，在街道上徘徊，偶尔遇到了歌手的那一段……
——她对一切都好奇，又对一切都漠然。
——她像冷金属的灰，她化身成一片灰，融入那冷硬的水泥里，融入那深沉的城市中。
歌词差点脱口而出。男人愣在了舞台上，手指不经意间滑过电吉他的一根弦，乐器立刻发出一个不协调的颤音。
那明明跟他设想中的“幽灵”完全不一样，但不破尚却无法对少女的表现作出什么指摘。他终究不是演员，他只是个歌手，他对“演技”这种东西所能够创造的，了解得还不够多。
“原来还可以这样表现吗！”导演摸了摸下巴，笑着朝茉莉招招手，“就这样吧，只要有刚才那个镜头，‘幽灵’的形象就可以给观众留下一个遐想无限的悬念了……果然结城小妹妹你很有做艺人的潜质啊！”
“要介绍艺人给我认识。”茉莉半垂着眼睑理直气壮地要求。
“好的！一定！”虽然娱乐圈里攀关系的不少，但像茉莉这样攀得理所当然的还真是少见。导演大笑一声，就转身拿名片那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失去了茉莉的踪影……
“咦？结城小妹妹……呢？”
……
这边，恭子扯着茉莉的手在拔腿狂奔。
她发誓她真的没有打算要阻挠茉莉跟娱乐圈的人相熟或者怎么样，看见茉莉被导演称赞，作为一个发誓要成为优秀艺人的少女，恭子也很替她高兴，但前提是，她不要趁人家导演转过身去就一把抓过人家的摄像机一副打算暴力拆卸的势头啊！！
那些设备看起来贵到卖了她也赔不起啊！
社先生！小茉莉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正常啊！！！
恭子泪奔。
另一边，正跟结城诚一谈话的社幸一打了个喷嚏，抱歉地对对方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你的意思是……”
结城诚一啜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垂目轻声道：“爸爸妈妈是茉莉害死的。”
☆、16观测日十六：往事与娱乐圈
“爸爸妈妈是茉莉害死的。”
结城诚一的眼神异常认真，他是个书卷气很重的青年，但此刻，社幸一实在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男人和三秒钟之前那个略带忧郁气质的儒雅青年联系在一起。仅凭眼神的变化，结城诚一整个人的感觉就瞬间锋利了起来，就好像突然从草食性的绵羊变成了豹子似的。
职业习惯，社同学瞬间判定对方是个做“艺人”的好苗子。当然这刹那间飘过的念头还不足以让他忘记了这场谈话的目的和进度。咋听到小茉莉的哥哥说出那么爆炸性的信息，作为叔叔的他即使跟姐姐一家不算熟稔，却依然没有办法淡定自若。他甚至差点弄翻了手边的奶茶，神态全是惊疑。
“茉、茉莉她……”
“社先生……不，按照辈分的话，我应该叫你一声叔叔的。那么，小叔，”结城垂目，眼睛倒影着搅动的咖啡泛着光泽的圈纹，“我给你的忠告是，你不要太信任茉莉……她已经疯了，真的，她已经疯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社急切地追问，“你作为哥哥，在父母去世之后把未成年的幼妹就这样孤零零地丢在日本，自己却跑到国外去了。你知不知道茉莉她差点被人强¤奸？”
社先生的语气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只有极其希望对方重视起来的迫切。结城哥哥听到这里愣了一下，竟然嗤笑：“她？报应……”
“你不可以这么说！”男人直接站了起来，结城再次愣了一下。社察觉到自己反应太大了，悻悻地坐下来，却还是觉得接受不了，“你们是兄妹，你不要这样说她……小茉莉，她的创伤后遗症还没有康复，现在医生怀疑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我今天就是带她去做检查的……她接下来还要住院，医生说她不能受刺激……”
结城也冷静了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叔叔，以前也只从父母的口中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而已。现在接触下来，见对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性格温和，连生气时都会注意不太过分……这样的男人现在居然和那个结城茉莉生活在一起，而他对少女的观感貌似不坏……这样看来，结城诚一觉得这里面一定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强¤奸，精神疾病，失忆……先前遇见茉莉时，他已经觉得那家伙的表现和他记忆中差太远了。
也许了解一下她的事也不坏……虽然他已经对“妹妹”这个失控的存在感到了厌烦。
“对不起，小叔。”青年收拾了一下表情，语气柔和了些许，“看来，我们是需要好好谈谈。”
社幸一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接到警方的通知，和茉莉接触，一直到今天遵照警方的建议把女孩带到医院来做检查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对之前的茉莉没有印象，只对芯已经变成异次元出产、经常作一些无法理解的发言的不明生物有一些了解……
虽然小茉莉经常得罪人、作风古怪、行动诡异、说话让人生气、又面瘫又毒舌又爱闯祸，但本质上还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姑娘啊！社先生一想起女孩一脸平静地站在她那个空荡荡的家门前，面对自己的邀请干脆利落地说“好”，然后全心全意地跟自己走的姿态，就觉得不管少女的过往如何，自己都无法对她有哪怕丝毫的责备。
“……诚一你是在加拿大留学吧？当初警方联系加拿大那边的大学，他们说你退学了……他们联系不上你所以才找上我。”
“我到美国去进修舞台表演了。后来作为交换生到奥地利一所学院辅修小提琴……”结城笑了一下，“我离开加拿大已经一年了，我的父母是知道的，只瞒住了茉莉。”
社幸一凝神屏气。
“茉莉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结城诚一呆呆地注视着杯子里的咖啡，“小的时候，她很容易害羞，长得可爱，经常被男孩子欺负，我就保护她，总是把她挡在身后，于是她在我面前就是有些怯懦的乖巧可爱的丫头……”
“但是，我交女朋友之后，她就变了……不对，其实是我一直没有认清楚她的样子……小百合是我的高中同学。我高一的时候，有一天生病请假了，她给我送讲义，我在家门前亲了她的脸，茉莉看到了，她笑得很高兴，还说以后多了一个姐姐，有人可以陪她说话什么的……”
“我真不该相信她。”诚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裤子抓得皱了，表情平静，“茉莉她……早就疯了，我一直没有察觉到。”
“她讨厌小百合。她憎恨我身边出现过的每一个女人。高一期末的时候，茉莉她到我的房间里……她问我爱不爱她……哈。”
社幸一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嘲一笑的结城，傻傻地问：“你、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是。毫无疑问。”青年的刘海滑到了他的眉峰处，平添忧郁，“就因为是，所以她变本加厉地发狂……她的女同学到家里玩，我只是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她就找人逼迫那个女孩子去援助交际……”
“她逼着爸爸妈妈和我解除亲子关系，她说要做我的新娘……她从小就这样说，一直一直，用那张又柔弱又漂亮的脸。别人家的兄妹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我和茉莉却从小到大都没有红过脸。我早应该看出来的，国中的时候，妈妈总跟我抱怨说茉莉在小学惹事生非，老师都找上门来了，我还以为是那些野孩子见茉莉长得可爱欺负她……高中的时候，爸爸开始安排我大学出国，我那时还跟家里大吵了一架，怎么也没有办法理解爸爸妈妈为什么独独要把我送到国外去，和他们分开……直到后来，我亲眼看见了，茉莉她——一个国中的女孩子，在自己的班级里，把女生当做手下一样驱使，放学的时候，一边看着同班同学在自己的命令下被强灌污水一边笑得灿烂……”
“茉莉她……她不会……”不会什么？社幸一说不出来，他以为自己或多或少地了解那个女孩，但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少女的过去却太过超乎他想象。一个从小学开始……甚至更早，就学会了在哥哥面前卖乖，心肠却已经腐烂发臭的女人，谁能保证她现在这个淡然得如同木偶的表现不是演技？
……若果真的如此，那么“结城茉莉”这个人的可怕程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说不定是个比莲还要惊人的演员。一个把生活当成了舞台的假面人……
“她疯了。”结城诚一抿了口凉掉的咖啡，冷冷地望着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她连妈妈碰我都无法忍受，她憎恨爸爸送我到国外读书，她还把小百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于女孩子来说，脸有多重要，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无法原谅她，也做不了什么，只好按照父母的安排出了国。茉莉不知道在外面认识了些什么人，居然能托关系找到加拿大去，还把帮我修正论文的女教授打伤了……之后父母瞒着茉莉把我送到美国，她就威胁爸妈说如果不让我回来就要让他们后悔。”
“那天妈妈哭着在电话里给我说，要把茉莉送去乡下的疗养院治心病。然后第二天，就传来了爸妈的死讯……把茉莉送走的时候，他们遭遇车祸了，爸爸妈妈当场死亡，茉莉她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结城诚一又笑了一下，那笑容疲倦而虚无，社幸一张了张嘴，然后沉默。
“以后你想要继续收养茉莉也好，把她随便赶到哪里也好，我都不管了。”青年站起身来，轻轻鞠了个躬，“小叔，有机会再见吧。”
结城茉莉恋兄成狂虐待同学毁人面容杀母弑父？
那个结城茉莉？
那个整天瘫着脸的结城茉莉？
那个被人抓住辱骂都能面不改色淡定自若一副即将飞升成佛的死人脸的结城茉莉？
自从多了个小侄女小尾巴一样在工作生活中跟进跟出后，社幸一就一直体验着“临近崩溃”这种情绪的精神轰炸。而现在，只不过是继续把那本来就不怎么顺溜的神经线纠结得更加错综复杂而已，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你妹啊摔！那是啥啊？！年度重口味伦理悬疑剧啊？！！那种绝对不能过审批的奇怪设定是怎么回事！那个泼哥哥女友一脸硫酸的凶残货不是我家茉莉啊不是啊掀桌！！
社幸一正埋首在咖啡厅的角落准备以头抢地时，行动电话响起，他戴上手套按下接听键，罗利社长沉厚的声音带着些不正经的调子从彼端传来。
“社，我想了很久，觉得果然还是无法舍弃啊……有打算让结城茉莉进入娱乐圈吗？我这里有个艺人培养计划，对那孩子的精神康复有帮助，先征求一下你这个监护人的意见，怎么，有兴趣听一下吗？”
“哎？”
☆、17观测日十七：测试和试镜会
茉莉站在舞台的中央。四周漆黑一片，她虽然无法用眼睛看清楚台下正用目光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的人，但她可以用精神力清晰地描绘出他们的轮廓、他们的呼吸频率和心跳甚至于他们血液流动的声音，就像一台精准的医疗器械。一束灯冷冷地打在她身上，在她那墨色短发上晕出钢铁蓝的光晕，瓷白的脸颊上表情如一片凉薄的沙漠。
“你想要成为艺人吗？”
舞台下传来一个声音。
“在耀眼的镁光灯下，用存在感颠覆他人的感官，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印刻到所有人的脑海里，让他们为你的哭而哭，为你的笑而笑。把情绪，转化为一种无可媲美的精神力量……”
那个声音用甘醇的调子，诱哄着猎物上钩。
少女幽深的眼眸亮了。
“把情绪，转化为精神……力量？”茉莉喃喃，脑海里构建出一幅大宇宙各种族和谐友好地手牵手围成一个圈，大家的兴高采烈地把由凭空产生的情绪转化的能量流储存到中心容器里的样子——那画面真可谓群魔乱舞，不堪入目。
舞台下，作出诱拐小盆友的怪蜀黍面孔的罗利宝田见“目标”的目光闪亮，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女感兴趣的地方和他的设想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远，极尽所能地进行着诱导。
“对……愿意吗？”
“我要，怎么做？”茉莉歪着头平直地问了句，果断切中问题核心。
“先……笑一个看看？”作出了类似嫖¤客的发言的罗利社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何不妥，双手撑着下巴目光炯炯地望着舞台上在灯光下映衬得越加精致漂亮的茉莉，打算测试一下对方的实力。
他显然忘记了之前的教训。
等茉莉嘴角极尽可能地往耳垂处裂开，面颊肉僵硬上扯，眼角别扭地向下垂时，罗利宝田觉得自己的狗眼又一次瞎掉了。
这小姑娘是怎么把自己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折腾成这样的啊？！到底是怎样纠结的神经才会让她在有那样的容貌底子的基础上还能捣腾出那么一个像电锯杀人狂被人踢到裆部后扭出来的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