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或多或少地从罗利宝田的言行里看出了些门道,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们的社长的表现。
“虽然你表现这种紧张气氛的肢体语言不错,但是最打动人心的,还是要靠表情……”罗利宝田指了指自己的脸,“怎么样,笑一个看看吧?这可比你现在做的事难度大多了。”
所以说,如果我可以制造出“表情”,就能影响周围的人类的情绪,继而探索情绪和精神力之间的互相转化关系,以及那个能量猜想……
这将会是一项让整个次元的存在都震惊和欣喜的实践研究。
少女手掌一松,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她身旁的恭子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将凶器捡起来包好藏起,以免那孩子一会儿抢回去继续“轻生”。社幸一动作也迅速,在茉莉放松全身的一瞬间就扑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确定对方无法再进行任何危险动作的时候才松一口气。
周围的人的感觉和他一样,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社幸一没有注意到,但头被压着紧贴着他胸口的茉莉可以清晰地分辨,这个男人分明就在轻轻地颤抖。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生理反应,在遭遇巨大惊吓之后的、肢体忠诚的反馈。
这位小叔叔到底有多紧张她,至少当事人意外地有一点朦朦胧胧的体会。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被迫埋首在社幸一怀里的茉莉,真的有按罗利宝田那个只是战术性的所谓建议在尝试“微笑”。
……也幸亏没有多少人看到。外星怪的这个笑简直不堪入目,一张漂亮脸蛋几乎被这个表情撕得粉碎,这种限制级的画面绝对不适合给刚刚才提心吊胆了一番的人们过目。不过由于角度原因,借着提出糟糕提议继而瓦解茉莉“武装”的罗利宝田是那能够“欣赏”少女费尽心力进行模拟的结果的、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个。
在娱乐圈混成了老油条,惯于被美丽的东西充斥视野的社长大人的狗眼差点瞎掉。
他的脸皱成一团,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是认真的……认真地微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这样一个好苗子难道有面部表达障碍?!
爱才如命的LME社长感觉自己像是捡到了块璞玉,然后又被从天而降的扫把柄抽了一棍结果把玉掉地上摔成了渣渣,这悲凉的感觉持续到最上恭子进行第二轮的面试,在听电话展现演技的环节里把道具电话摔了个稀巴烂的时候……好吧悲催感没有消失掉反而加剧了啊摔!
摔烂掉的璞玉变成了两块。
罗利宝田看看不断地鞠躬道歉、在一分钟前因为电话里的“和解宣言”回想到自己被抛弃的遭遇而爆发怨念的恭子,又看看被社幸一好好拎放在身边,在男人正以少女的“病情”为由来给各人道歉解释刚才的事件的间隙里,还一直在认真观察人类的茉莉……社长头疼得想要揪头发。
罗利宝田“看人的眼光”受到了严峻的挑战。
选秀会结束,社幸一不敢再作拖延,立刻把面瘫侄女拎上车往预订的精神科医生那里赶去。一路上茉莉乖乖坐在车里,如同个精巧的人偶似的,让人不敢相信不久前这孩子还拿刀想要砍自己来着。社幸一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他逐渐地了解她,就逐渐地认识到自己捡回家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大麻烦。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社幸一自问还是个男人,把父母伤亡、唯一的哥哥联系不上、又没有别的亲戚肯接手的少女丢在街上这种事,他还做不出来。
医院到了。
这是茉莉来到地球之后第三次光顾这栋建筑物。
带着她直奔精神科,找到了预约的医生后,随后展开的一系列检查过程中,社同学一直都神经紧绷。怀疑是一回事,如果自家小侄女真的被证实患有精神类疾病的话,社幸一心里也不好受。他一会儿希望医生宣判少女是正常的,但又忧心对方的失常从何而来;一会儿想索性早点证明了这就是病,得治,却又暗恨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诅咒这孩子。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至于精神……”精神科的羽田医生放下听诊器,向紧张得就快神经错乱的社幸一解说,“你说她有自残倾向,也会出现幻觉和混乱表述对吧。有可能是抑郁症,或者是妄想性精神病。具体诊断可能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茉莉闻言,塞在人类躯壳里的精神体扭了一下……意思相当于人类竖了个中指。
社幸一神色一紧:“那,治疗方面……”
“坚持吃药,尽量让她保持开朗向上的情绪,多外出,不要再轻易让她承受刺激,以免病情加重。放心,这方面的疾病我很有经验的,不是太过严重,但也要小心。”
你个庸医……茉莉很想要把精神触¤手伸到医生的精神领域里去来一番精神场震动,用高等文明的特殊形态来让这土著医生看看谁才是最不正常的。即使茉莉真的有病,这些连精神力丝断裂都无法修复的原始医生怎么可能单凭那副充其量算是壳子的躯体就判别她精神上的问题?
这群“信息裸奔”的生物居然在她这个精神力种族面前谈论“精神疾病”。
完全把医生口中的“精神病”误解成类似于自己的族群里因为经常会进行精神运用或者交涉而造成的、在“精神体”这个概念上衍生的疾病,茉莉的研究员之魂拼命地发出“不科学啊不科学啊”的吐槽声。社幸一是不可能知道这位面无表情的少女在想什么的,爽快地签字交了住院费,男人的表情一直都在“忧郁”和“紧张”中间切换。
“在这里待两三天就好了,放心吧,我会来看你的,不用怕,有什么需要的话一定要打电话给我,新手机会用了吗?你肚子饿不饿……不如先去吃点东西……”
小叔叔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的叮嘱持续了很久,茉莉认真地把对方的话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社幸一此时散发出来的精神波动温和而无害,不像她的族人一样经常性地散发着压迫力和冷淡的气息,而是那种以“精神力”的质感很难模拟的“暖”的感觉,具体表现就是他的精神力形态化作了一片由无数交错编织的细丝铺成的柔软网状,密密麻麻,就像要把她整个精神域笼罩起来……
少女无意识地勾了下嘴角。正低头数着接下来的注意事项的社幸一没有注意到,就连本应完全不懂得用人类的躯体“微笑”的异次元不明生物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正式留院观察之前,没有照顾女孩子的经验结果表现异常紧张的社先生决定先出去进行一番采购……看着他一脸打算去进行长途旅行物资准备的样子,茉莉对人类医院的设施之不齐全有了新一层的误解。
两人路过花园正准备走出大门之时,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止住了社幸一的脚步。男人扭头,看见侧旁的大树荫下一个穿着病人服、整个头脸部都被纱布覆盖只露出下巴和眼睛的女人跌坐在草地上,和旁边路过的一个靠辅助器才能行走的小伙子摔成了一团,几个护士飞奔过来扶起两人,但女人看起来神不守舍,眼神慌乱地一直往茉莉的方向瞄。
社幸一连忙走过去帮忙扶起地上的病人。茉莉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结果那个脸缠纱布的少女眼神惊恐地自己爬了起来,一边死命往树后挤一边尖声大叫:“结城茉莉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幽蓝色短发的伪地球人仿佛看到了从前被自己用精神解剖过的鲁米尔兽——那时它挤在无菌实验室的桌子下,用模拟的高频声线尖叫着“救命有变态科学家”什么的……
科研的道路一直都是如此艰辛而不被理解。
茉莉在内心摊了摊手……不过她都还没有准备对这个刚刚见面的人类做什么呢,用不着预先做出反应吧喂……
☆、13观测体十三:诚一
“结城茉莉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这凄厉的惨叫惊动了花园里的其他人。一个男人刚刚从医院的大楼里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束鲜嫩的百合,听到那破碎的女声,吓得连手里的花都甩到了地上,拔腿就狂奔了过来,眼里似乎只有那躲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浑身颤抖不止的纱布女人。
“小百合!小百合你怎么了……”
刚才用足了力气尖叫的女人——小百合在男人的手揽上她的肩膀的一瞬间,某种支撑着她精神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就崩溃了。她无力地倒在男人的怀里,被绷带缠绕起来的脸无法看出表情,只那一双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深深的恐惧、憎恨和脆弱的泪水。
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男人顺着小百合的视线,看到了正一脸无辜但内里异常纠结地站在不远处的茉莉,表情的变化从温柔担忧到惊怒愤恨——简直令人,不,令外星怪叹为观止。
“你怎么还没死!”男人一身羊毛背心搭白衬衫,平脚棕西裤衬黑皮鞋,看起来斯斯文文仪表堂堂的知性帅哥样,对着茉莉这位好歹表面上还算是个淑女(?)的家伙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样充满恶意的问候。从男人出现开始就自觉放开搀扶着女人的手的社幸一愕然地后退一步,望望自家谜样的小侄女,又看看身旁一男一女……
“这位……先生,请你慎言!”
最终,社同学决定,无论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或者不得不说的故事,一开口就骂人总是不好的……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对小茉莉的任何“意外状况”都淡定而自然地进行维护却还不自知的社幸一站回女孩身旁,伸手安抚般不着痕迹地怕怕短发少女的肩膀。
“我、我们走吧……走吧……诚一……”小百合无力地抓住男人的衣襟,身体抖动的频率让茉莉都开始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的内脏给抖散了。
“不要怕,小百合,我在。”诚一把女人搂在怀里保护得妥帖,扫了社幸一一眼后,便依然怒视着茉莉狠声道,“这次这个又是什么身份?暴走族老大?财务公司高管?黑社会头领?不,看他那软绵绵的样子,说不定是被你从哪里拐骗过来的好人呢。结城茉莉,你还真行啊,怎么不说话?!在新钓的凯子面前不敢暴露本性所以装乖吗?!”
看起来是一副好青年的样子,骂人的话倒也没有文雅到那里去呢……社幸一扶着额十分想要蹲下身去抱头埋入土里,这种“与陌生人见面——对方一脸受害人的苦逼状——朋友/恋人跳出来死喷——当事人结城茉莉小朋友面无表情”的模式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
茉莉一脸傻愣愣的表情听对方陈述完,把初步得到的信息整理了又整理,筛选了又筛选,最后只能在内心摊摊手,一边无耻地入侵者叫小百合的女人那奇妙的精神波动,截取一段比较有价值的负能量样本存档,一边冷淡地开口。
“你是谁。”
陈述句。
已经准备迎接对方或狡辩或撒泼的回应,结果反馈回来的是一个冰渣子一样的直线球。小百合和诚一都明显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而周围围观的无所事事的病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男人把小百合交给身旁的护士,挽了下袖子,不由分说地推开社幸一挡在前面的身体,眼神从愤怒转化为极致压抑的憎恨,扬手就要刮向茉莉的脸,那巴掌气势说是把那娇娇小小的漂亮女孩扇个跟斗都有可能。
社幸一侧身就要阻止,但是一向待人和善的他也许直到男人举起手动作之前,都没有想到这家伙真会对人家女孩子做这种事,因此慢了一拍可以理解。围观群众也有发出抽气声的、连那个小百合都瞪大了被泪模糊了的双眼,所有人都在等待那预想里的巴掌声。
“啪”!
不可思议……的场景。
女孩简直是冷静至极地垂着眼睫一侧头,男人扇了个空,紧接着就感到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结城茉莉的动作快得不像人类,瞬间就反客为主,淡定地一掌拍在了他的腹部,他不由自主地躬下身去,那不知道哪里来的怪力差点让他把肠子都呕出来了……
啊……力度还是控制不好,人类这种生物的神经系统真是复杂啊。另外,少年哟,不要随便对“学者”做出攻击性的动作啊,条件反射什么的我控制不了……茉莉嘀咕了一下。
长年对目标对象进行研究的茉莉,在成为了研究员不久,还没有获得“学者”称号时,就被前辈告诫:在保证了实验样本充足的情况下,如果“实验体”采取“攻击”,就一巴掌拍碎以绝后患。在新物种研究领域上只能算雏鸟的茉莉刚开始时还觉得这种建议太过夸张,但一次她研究诺米星草的时候,被一只幼体抽了一鞭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差点被抽散了精神体消失在宇宙中后,她就强迫自己锻炼出了“遭遇攻击——避开反击”的自卫模式。
后期积累了不少经验,懂得用精神压制之后,对于会对自身的存在造成威胁的对象她已经克制了很多。但刚才男人散发出了压迫力和恶意都十分巨大的精神波动,并且在逼近她的时候不断对她的精神域的壁垒进行无意识的挤压。人类的情绪系统果然是最神秘的研究领域,她直觉如果被那已经判别为“攻击”的巴掌击中后,自己的精神体说不定会被对方的精神风暴(精神波动快速地转化为发散型能量卷起的精神场震荡)击碎壁垒,因此她的“条件发射”(躲开巴掌再戳敌人一阵胃疼)十分迅速及时。
再一次感叹人类的情绪系统的奇妙。男人吃痛之后,那股让茉莉都有些忌惮的波动立刻消散了不少,异次元生物满意地翻弄着自己在刚才那种紧急的情况下都不忘记录刻印的“精神风暴”数据,内心十分为自己身为“学者”的专业素质而自豪。
“咳……咳……结城茉莉!!!”男人好不容易直起腰来,温雅的外表完全被他竭斯底里的咆哮所破坏,“从今以后……我结城诚一再也没有你这个妹妹!!!”
咦——
社幸一已经不想说话了。他想回家……他其实想到墓地里把姐姐和姐夫的尸体挖出来,揪着他们的领子问:你们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茉莉乖顺地答了一声。原来他本来是自己这个躯壳的哥哥啊,不过现在又不是了……哎,原来人类有这种口头上解除血缘关系的能力的吗?契约系心灵力量?不过身体里的遗传信息好像没有怎么变化啊……变化的是对方吗?
误以为自己的躯体和所谓的哥哥是“真正地在生物意义上”解除了兄妹关系的茉莉,舔着嘴唇开始思考把结城诚一的身体切出个小片分析一下的可能性。
“你!”妹妹平静的表现让男人真心受不了,他不知道从前那个只要自己一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立刻就满脸哀怨惶恐,继而失控发疯的妹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难道她去看心理医生了?或者经历了父母的死亡后性情大变?怎么可能……
结城诚一讽刺地勾起嘴角,胃部还因为刚才的一掌而隐隐作痛。他想起了在父母的葬礼上,少女把所有客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个人在灵堂上又哭又笑,扭曲着一张漂亮的脸发狂地抱着他的腰的样子。想起了她把母亲的遗体的妆容弄得乱七八糟,还扯烂了父亲的奠照的举动……
她竟然还让小百合遭受那样的痛苦……
男人转身心疼地瞧了眼缩在护士怀中的、脸缠绷带的女友,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对应付那样疯狂的亲人感到疲倦。正要转身离开,却猝不及防被茉莉一把扯住了衣服。
……是很粗鲁的那种扯,直接扯住了裤头皮带啊有没有!!!
“你还想干什么!!我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小茉莉……”社幸一拦在他们中间,很担心双方不顾场合大打出手。
少女冷着张娇美的脸,硬是营造出了硬汉的气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个躯体以前的事?”哥哥的话,应该会比较清楚□,没有记忆却顶着人家的壳子到处走好像不太好……
终于意识到记忆的重要性的茉莉,不顾现场气氛地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