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低地说了些什么,朱丽叶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懊恼于自己的失态,她轻轻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细小洁白的牙齿一闪而逝。即使背景是拥挤不堪的人群与集市,当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块的时候,依旧美得像是一幅名家精心绘制的油画。
罗茜迷惘地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少年弯腰向朱丽叶稍稍鞠了一躬,待朱丽叶回了一礼后转身领着家仆亚伯拉罕走了。眼见没有热闹可看,围观的人群也逐渐开始散去了。朱丽叶很快就找到了罗茜。“茜茜,你躲在这里干嘛?”她拉住罗茜的手:“咦?”朱丽叶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她担忧地打量着罗茜的脸色:“你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你不舒服吗?”
“……没有。”罗茜回过神来反握住她的手,勉强笑道:“我……我只是被吓到了。”
“是啊,没想到蒙太古家的家仆居然这样粗鲁。”朱丽叶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她眉眼放柔:“蒙太古少爷人还不错。”
罗茜望着她唇边的浅笑,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像是被塞了什么东西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她慢慢地闭上嘴唇,从鼻腔中发出低低的一个单音。
“……嗯。”
“好了,那我们继续逛吧。”朱丽叶兴致冲冲地拉着她往店里走:“我跟你说,我刚刚看到一条很好看的缎带,配我那条鹅黄的裙子应该会很好看……”
罗茜怔怔地任她拖着走,脑海中如同电影回放一般,飞快地闪过许多的画面:初见时羞涩内向的男孩、被她指使时敢怒不敢言的气包子脸、厚厚的一沓羊皮信纸、逢年过节时随着书信一起到来的小礼物……最后一点一点的,定格成一张脸。
那是一张英俊至极的脸: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有种雕塑一般的美感。头发很软很黑,颜色浓郁如同破晓前最暗沉的夜影;眼睛是最为纯粹的祖母绿色,注视着她的时候,专注得仿佛是在注视着整个世界。
那是八年后的,长大了的卡萨帕的脸。
……不,应该说,是罗密欧的脸。
卡萨帕就是罗密欧?
他当时为什么要用假名骗她?
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她的脑海里纠结成一团乱麻,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来。朱丽叶拿着好几条缎带征询她的意见,她胡乱地点着头,嗯嗯啊啊地附和着。
她们一直在外逛到了濒临薄暮,朱丽叶带着一大堆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乘上马车回家了。罗茜心烦意乱,又暂时不想回去,于是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群,往安静的地方走。等她醒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双脚已经站在了修道院的门口。
之前来的次数太多,守门人已经记住她了。罗茜还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进去,守门人就已经为她拉开了大门。罗茜顿了顿,终于还是低头走了进去。
几个衣着华丽的贵妇人正从修道院的内部缓步走出,一个穿着黑色修道服的修女老嬷嬷正陪着她们。看到罗茜,几人立即停止了谈笑,脸上浮起一种奇异的表情来。不过罗茜此时也没有心思搭理她们,她敷衍地朝她们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向修道院的深处走了开去。
“安德森小姐最近也常来这里吗?”有位夫人低声向随行的老修女嬷嬷问道。
“不,安德森小姐最近来的次数变得比以前少了,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了。”老嬷嬷想了想,回答她道:“以前她可是我们修道院的常客呢。”
“唔……那么她每次来,主要都是做些什么呢?”
“她是位有善心的好小姐,每次来都会给予我们一定的帮助,也会到主厅来听我们做祷告并向主祈祷。尊贵的夫人们,我不得不夸奖她一句的是,我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么虔诚的年轻人啦。”
几位夫人没有说话,只是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风暴或许即将来临。
罗茜快步走进修道院的主厅,平时礼拜和祷告都在这里进行,现在却空无一人。只有高高悬挂的圣母像悲悯地垂下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她随意找了个位置,无声地坐下。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纹路出神。手背突然一烫,有什么又湿又热的东西舔了她一下,还带着刺痛的粗糙感。罗茜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去。一只似曾相识的黑猫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金黄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罗茜松了一口气:“是你呀。”她抬手挠了挠黑猫的下巴。“你怎么在这?”
黑猫没有躲开,反而配合地仰起脖子,还发出了呼噜呼噜享受的声音。罗茜叹了口气:“你就好了。”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啊。”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手下的动作不由得变慢了。黑猫不满地咕噜一声,自来熟地跳上了她的膝盖,踩了踩,挑了个好位置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不动了。
罗茜不禁失笑:“你呀……”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黑猫的背脊,望着彩绘的玻璃,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2章 chapte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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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森男爵小姐坐在靠窗的书桌上,单手支颌,垂眸静静地看着摊开的书页。但她阅读的速度似乎有些过于慢了,要好一会儿才会缓缓地翻过一页。
罗茜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
她以需要在家好好研读那本珍贵的书籍为借口,拒绝了罗密欧派人送来的、仍旧署名卡萨帕的邀约函。为了力求逼真,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包括朱丽叶在内的所有人的外出邀请都给拒绝了,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至于到底看没看进去,那就只有罗茜本人知道了。
罗茜抓抓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她刚将书翻过一页,啪的一声,有声音自窗外传来。她吓得抖了一下,手里的羽毛笔都掉到了桌子上。
啪。
又是一声。
罗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压惊,站起身拉开薄薄的纱质窗帘。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正站在她房间的窗台底下,仰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罗茜四下张望了一下,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两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刚才就是青年将石子丢上来打中窗框,才发出了罗茜所听到的啪啪声。
“ciaos;belle。”班伏里奥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好巧,一定是命运的安排,才会让我们再次相遇。”
……一点也不巧好吗!你拿石子扔我家窗户吸引我注意我才看到你的巧什么巧!还有你偷偷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的东西!别以为我没看到!那明显就是从我家花园里刚摘下来的吧!
罗茜抽了抽嘴角,在心里疯狂吐槽。
见对方一直不开口说话,只沉默地望着自己。班伏里奥以一个自以为潇洒的动作从身后“变”出了一朵鲜红的玫瑰:“鲜花赠美人。”他做出一个“抛”的动作,作势要将玫瑰抛上窗台:“请允许我,将这朵美丽的花献给同样美丽的你。”
他刚要将花扔上来,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停住了:“噢,对不起。”他说:“请你原谅我这般不礼貌的行径。我忘了向如此美丽的女士扔东西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即使是用花也不行。”
罗茜依旧沉默地盯着他瞧。
“难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演了这么长时间的独角戏而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班伏里奥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随即弯腰鞠躬,单手横于胸前,向窗台上的罗茜行了个骑士的礼:“罗密欧蒙太古,乐意为你效劳。但是这一次,请你不要再忘记我的名姓了。要知道,被你这样的美人遗忘,我的心简直都要碎了。”
#你不知道其实我知道#
#装,继续装#
#看见这货心情更加复杂了怎么破#
“蒙太古家的罗密欧。”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多的念头。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干,罗茜也不介意花点时间逗他玩。她的双肘支在护栏上,左手托住自己的脸颊一侧:“难道你不知道,打扰别人看书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你无意间显露的身影实在是太过曼妙,小姐,只是偶然瞥见我就再也控制不住我自己。”班伏里奥流利地回答:“我恳请你告诉我,我亲爱的小姐。你是今天如此美丽,还是每天都这么漂亮?”
意大利不愧是意大利,种族天赋真是没得挑。即便清楚地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共犯,罗茜的内心还是禁不住被夸得荡漾了一下:“你这话实在是没有道理。你若被玫瑰的香气所迷,你非但不反省自己的自控力太差,反而还要去责怪玫瑰开得太香吗?”
“魔鬼之所以是魔鬼,就是因为它们拥有蛊惑人心的魔力。”班伏里奥很快地反应道:“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是魔鬼。只不过若是为了你这样美丽的小姐,下地狱我也愿意。”
……矮油瞧这话说的(*/w*)。
“下地狱?我才不信呢,你只不过是嘴巴上说得好听罢了。”罗茜说:“你们这些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恐怕就没一句可信的。”
“我怎么会舍得欺骗你呢?”班伏里奥急切地跨前一步:“我愿意用这个名字起誓!”
……因为这个根本就不是你的名字啊!(╯‵□′)╯︵┻━┻
我勒个擦幸好知道真相否则差点就要被你骗过去了!(╯‵□′)╯︵┻━┻
混蛋啊居然敢骗我!(╯‵□′)╯︵┻━┻
“哪个名字?”罗茜顿时没了继续陪他演下去的兴致。她直起身,双手撑在栏杆上,面无表情地问道:“是罗密欧?还是班伏里奥?”
班伏里奥:……∑(ˉ□ˉ*|||)!!!!
罗茜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班伏里奥:“怎么不说话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班伏里奥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无意间知道的,就在不久之前。”罗茜看着一脸“卧槽卧槽完蛋了救命”的班伏里奥,缓缓地露出一个阴笑:“呐。”她轻轻地说:“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呢……要不要猜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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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教堂里,劳伦斯神父刚刚完成今日的晨祷。他缓步走到院子里,有鸟儿在枝头啼叫。微风吹拂过树梢,神父闭上眼睛,静静接受阳光的照耀。
“教父。”
劳伦斯神父转过身,对那个熟悉的身影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上帝祝福你,我的孩子。”身着教袍的劳伦斯神父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他的面容虽然不再年轻,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澈而温和,沉淀着满满的睿智与深意:“让我来猜猜看。你一大早就起身到这来,一定是因为有什么心事吧?老年人因为多忧多虑,往往容易造成失眠;可是身心强健的青年,一躺上床就应该酣然入睡。所以你的早起,若不是因为有什么烦恼,就一定是因为昨夜没有睡过觉。”
“您的第二个猜测是对的。”罗密欧回答他道,眼睛里的笑意挡也挡不住:“我昨夜享受到比睡眠更加甜蜜的安息。”
“上帝呀,发生了什么事?”劳伦斯神父惊讶地问。
罗密欧笑得很是得意:“我的意中人拒绝了我的邀请。”
“……”
你的意中人拒绝了你的邀请?
那你还在这里傻乐个什么?
这孩子……该不会是伤心过度傻了吗?劳伦斯神父悲悯地想。
“不不,请您不要担心。”看到劳伦斯神父古怪的神情,罗密欧知道他是想岔了,他连连摆手:“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那么,好孩子,说明白一点吧。”劳伦斯神父说:“把你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别再和我这个老年人打哑谜了。”
“您不了解她……她肯定是因为害羞了,才会刻意避着我的。”
此时的罗密欧笑得就像个傻瓜,唇角高高翘起,简直扯都扯不下来。
这个教子虽然年轻,平素却很是成熟稳重。难得见到他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劳伦斯神父终于也忍不住笑了。“是吗,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他微笑着向罗密欧说:“那么,你的意中人是维罗纳城中的哪位名媛小姐呢?”
“罗瑟琳。”罗密欧回答。
“……哪个罗瑟琳?”劳伦斯神父不敢置信地问。
“维罗纳城中只有一个罗瑟琳,安德森家的罗瑟琳。”说到这里,罗密欧顿了顿:“……同时也是凯普莱特家的表亲。”
“圣芳济啊!你是认真的吗?”劳伦斯神父惊讶地问,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天吃的惊比过去一年的加起来都多。他以为罗密欧在与他开玩笑,但在看到自己教子脸上那无比认真严肃的神情后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好吧、好吧……”他喃喃地说道:“看来你是认真的……”他伸手拍了拍罗密欧的臂膀,半是调侃半认真地说道:“起码我们可以这么庆幸,你爱上的只是凯普莱特家的表亲,而不是凯普莱特家的独生小姐朱丽叶,不是吗?”
罗密欧只是低头笑笑,没有说话。
“但是,我亲爱的孩子,我不得不问你一句。”劳伦斯神父停下脚步,眼睛直视着罗密欧的眼睛:“你能够确定,你对那位罗瑟琳小姐的感情的确是喜爱,而不是一时的迷恋吗?不,别急着反驳我。”他抬起手,阻止了明显想说些什么的罗密欧:“年轻人的爱情,大多数都只是见异思迁,而不是出自真心的。这么多年来,我可算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你的表兄班伏里奥,多少次宣称自己坠入了爱河?我这龙钟的耳朵里还残留着他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语。结果第二天,他的爱人就从露娜变成了卢娜,第三天又从卢娜变成了罗娜!我甚至还没有组织好安慰他的话语,他就已经高高兴兴地另觅新欢了!那些曾经的喜怒哀乐都是他真实的情感,那些眼泪和大笑也是真是的,但是他却很快就变心了——他的感情只是少年郎一时的意乱情迷,算不上是真正的爱情。”
“我和他不一样。”罗密欧说。
“当然,我当然知道你和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劳伦斯神父说:“但是你毕竟还太过年轻,我担心你分不清这其中的区别。”
“我不明白了,教父。”罗密欧说:“我的父母因为我不肯恋爱而责备我,而你却因我爱罗瑟琳而责备我。”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不该恋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恋爱而发痴。”
“我知道您是出于好意。”罗密欧说:“但是请您给我时间——我相信,时间能够证明一切。”
劳伦斯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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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和劳伦斯神父的谈话之后,罗密欧又到市集上去转了转,补充了些雕塑所需的材料之后,很快就回到了蒙太古府邸。在收获节之前完成那个雕塑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时间上稍微有点吃紧,所以他必须抓紧赶工了。
他的心情不差,一边哼着歌一边向二楼长廊尽头的工作室行进,脚步在看到房间门口的那一坨不明物体的时候戛然而止。
——班伏里奥揪着头发,毫无形象地蹲在房门之前。
“班伏里奥?”罗密欧挑了挑眉:“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问题的话,我记得我们已经从公学毕业了?”
那一坨微微动了动。
“所以明天是不可能有考试的,那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干嘛?”
“……罗密欧!”班伏里奥猛地抬起头来,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