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莫没有答话,心思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目光还是盯着那敦厚的棺木,好长时间才缓缓地开了口,更加沙哑的声音让风不弃的心中更像是被锥刺了一般煎熬难受。
“风不弃,你知道风府的这些孩子中,哑娘她最喜欢谁吗?”
“这,自然是小姐你了。”风不弃低着头,没想到风小莫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你错了,”风小莫似乎料到了风不弃会这样回答,轻轻地摇了下头,给火盆里又添了几张冥纸。
“哑娘她最爱的人当然是我,那是因为我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在她的心里我就是像是她的女儿一样。可是说到最喜欢最疼爱的人,”风小莫看着那冥纸一晃间已经变成了火光,明亮的刺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悠悠的接着刚刚的那半句话,“却是你。”
风不弃抬头看向风小莫,满是诧异的目光中带着悲痛难过还有更多的是疑惑。谁都知道风小莫是哑娘的宝贝,少爷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你知道为什么吗?”风小莫回首看着风不弃,他知道风不弃可能不会相信这个事实。不仅风不弃不会相信,风府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因为从来就没有人会向哑娘关心别人那般也去关心哑娘。因为哑娘她极容易满足,满足的不会去计较得失。
“哑娘她一生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儿。所以在她的心里,她一直都期盼着自己可以有一个儿子。可是她一生悲苦,还没能实现这个愿望,几经磨难就到了风府,做了我这个假少爷的奶娘。她虽然爱我疼我,可是也还会常常摇头叹息,怜惜我不是个真正的少爷。”
风小莫想到她还在襁褓之中的那个时候,哑娘就常常摇着摇篮叹息摇头的样子,那温柔怜惜的表情给了自己多大的鼓励,多么踏实的安全感。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可是在风小莫的心中,尤其是那个时候风小莫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好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是有哑娘在,风小莫就觉得自己很踏实有底气,有信心战胜一切可知的不可知的危险和困难。
风小莫微微的扬了下嘴角,表情变得柔和了很多,“我记得那天我把你带到了风府,还给你起了个名字叫做风不弃,哑娘她那么的开心,兴高采烈的给你收拾洗澡、给你找新衣服换身,还把我那件一直都没舍得穿的白衣服给了你,又兴奋地做了好大一桌子菜,我记得那个时候连大哥和四大护卫都嫉妒很,事后还常常找你的麻烦呢?”
风小莫想到那天哑娘一直都笑得合不拢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知道哑娘为什么会这么的高兴吗?”
转头看着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风不弃,风小莫继续道,“因为你是风府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姓风的男孩,在她的心里,你就像是风府的少爷一般,在她的心里你就是她多年来一直期盼的儿子,你是老天爷送给她的礼物,是上天的恩赐。”
第六十三章 哑娘
风小莫不理风不弃震惊的表情,收回了目光,又继续温柔的看着哑娘的灵牌,继续道,“我是她一手养大的,你也知道,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风小莫想到,那次在大殿之上,风百里对炎宗皇帝说的那句,她不过是个乡村野妇之女。可是她也依稀能记得,空明山下空明寺里,那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她那般气质不凡,却被风百里一句乡村野妇就带过了,这也太不公平了。
纵然知道,她们再也不可能会再见面,风小莫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一种自然而然就生出的好奇心。多少次,风小莫都在好奇,那个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从哪里来,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和风百里他们相遇了。而还有一个问题,是风小莫一直都在故意忽略的,那就是,她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风小莫摇摇头,揭过这件事不提,继续讲哑娘的事情。“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纵然会有,我也从来没有享受过那样温馨的母爱,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母亲,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既然是我最在乎的人,那么我也就对她特别的用心。每天每时每刻我也是用尽了心思让她开心,让她可以活得更快乐更轻松一些。可是就算我可以给她一切,我始终也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少爷,也始终不及你是个男孩子,可以了却她一生的心愿。她对你虽不及对我好,可是她也是极疼你的,心思也常常会不自觉的跟着你转,也比我敏感灵锐的多,能看出你不开心,能看出你练功受伤,能看出你心思很多。她既想去疼爱你。又怕我会像王朝马汉他们那般伤心难过,所以就算是你练功回来的很晚,她要给你留着晚饭,也是偷偷的背着我;就算是发现你练功太过辛苦,弄得自己满身是伤,也是悄悄的等我不注意的时候,给你准备着创伤药和绷带。那么多次,我明明看到她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往你的屋子里面去,我也装作是没看见不去拆穿她。她不会说也不会写,可是她的心思我都明白。她养了我十八年,我看了十八年她的微笑,我好不容易弄懂了她的心思。我又怎么会去拆穿她。可是风不弃,你能知道她心里的苦吗?”
“我,我……”风不弃也想到了这么多年,自己在风府的时候受了哑娘那么多的照顾,自己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有那样的一个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怎么会不感动,怎么会不感激,只是自己一直以为那偷偷为她准备一切的,默默关心他的人,是另外一个人罢了。可是再想到自己今天所做的事情。风不弃只觉得自己可恶的很,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哑娘,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跪在这里。
“我知道你对自己是司马文壁暗卫的事情一直心怀愧疚。其实你也不必自责,人各有志,我不怪你,哑娘她就更不会怪你了。她看你有了出息,成了堂堂四皇子的贴身亲卫。自然是比我这个荒唐少爷的保镖来的好,她心里虽然不舍得你离开风府。却也是为你高兴的。”风小莫又想到风不弃等人刚刚离开风府的时候,哑娘整天魂不守舍的样子,还要来照顾自己,就觉得心中一下子又酸楚了很多,皱着眉头道,“你别看她整日里都是那么的温柔,其实她也有自己的心思,也有自己的苦恼,也有自己的悲伤。”
风不弃看着一直盯着前方棺木的风小莫,心中悔恨难过,目光也不自觉的跟着风小莫看向那冰冷的棺木,耳中继续传来风小莫沙哑的声音。
“风不弃,你听说过哑娘的身世吗?”
“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风不弃不知道风小莫怎么突然又问到了这个问题。在风府,哑娘是个哑巴,自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以前的事情,当然别人也没有办法和她打探。自从风不弃进了风府,风不弃就只知道哑娘是风小莫的奶娘,从风小莫一出生的时候就在风府了,其他的就再也不知了。不止是风不弃,就连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赵龙赵虎他们也都不知道哑娘以前的事情。后来司马文壁,那个时候还是沈虔,也曾经让莫璃悄悄的打探过哑娘的来历,居然发现在风府中,除了赵叔有可能知道哑娘的来历,其他就再没有人知道她的事情了,这个多少就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了。后来在风府待的时间长了,风不弃也看了出来,风小莫非常的在乎哑娘,也听到了风府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知道了风府下人为什么都对哑娘那般的敬重,当然这也和哑娘本身仁慈善良有关系。身为冷漠的暗护亲卫,他知道那件事情对哑娘在府中稳固的地位极为重要,可是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到底又是谁策划了那样的事情。
“你大概是没有听说过,”风小莫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的不确定,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在风不弃的眼中显得有些奇怪,“你们可能也就知道那个恶犬咬死人的事情,是吧?”
“听说过。”风不弃轻轻地答了一句,不知道风小莫到底要和他说些什么。
“有一年风府来了一个恶仆,欺负哑娘一个弱女子,不能说又不能写,常常让哑娘给他洗衣服补衣服帮他干活,心情不好了就责骂讽刺哑娘,没有钱花了就来讹诈她,还要她去少爷的房间里偷东西给他卖钱。哑娘无处诉苦又无人能帮她,经常躲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以泪洗面。有一次这恶徒喝醉了酒,竟然动起了歪心思,想要非礼哑娘,哑娘抵死不从,那家伙恼羞成怒,居然大大出手,打了哑娘一顿,还警告哑娘不要让别人知道。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也就猖狂的不加防范。有一日他又输了钱,偷偷摸摸的进了少爷住的院子,想要从哑娘那里再讹些银钱来花。不想他刚进了院子,迎面就扑过来一条疯狗,全身厚长的黄毛,两只眼睛发着红光,对着那恶仆就是一顿撕咬,毫不留情的撕咬,只咬得那恶仆全身是伤,血肉淋淋的好不恐怖。待府中其他奴仆听到他那痛苦的呼喊声再赶来的时候,那恶仆也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后来管家赵叔来了,让人翻看了那恶仆是衣裳,发现这家伙身上居然藏有少爷屋子里的东西,就定性为内贼,本应杖责三十,但念在他已经被恶狗咬伤,就直接轰出府去。听说那恶仆出府不到一天,时时觉得有疯狗要扑过去咬他,到了夜里,竟然活生生的吓死了。后来风府里的人都说,那天在少爷的院子里,就只有哑娘一个人在,她明明听到那仆人的呼喊声却不阻止那条大黄狗的撕咬,便是哑娘存了心的要置这个恶贼于死地。所以从那以后府中众人就再也不敢在哑娘面前不敬,哑娘又生性善良,别人还自以为她是深藏不露,对她更是又敬又怕。哑娘虽然觉得那段时间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那恶仆已被赶出府中,却让她心中轻松不少,也就没有心思再追究那些原因,一心一意的照顾着我们。你在风府生活多年,又常受哑娘照顾,相信你必然知道那件事其实不是哑娘所为吧?”
“哑娘她心地善良,惜弱爱幼,常常还会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施粥散银,赠送衣物钱财。有时候连看到受伤的小动物都要怜惜半天,又怎么可能刻意去做这等残忍的事情呢?”
“那你可想过那条恶犬是何人所养?这件事又是何人所为?”风小莫刻意忽略掉风不弃话中那刻意二字,不再和他计较,继续引导着话题。
“养在少爷的院子中,除了哑娘也确实是没有别人了,这件事的确也让我费解了很久。”风不弃说出了自己心中多年的疑问,这些年来,他既怀疑这恶犬是哑娘所养,又总是常常推翻这个结论,毕竟哑娘她太柔弱,太善良。
“你就没有想过其实那恶犬是我偷偷养的?”风小莫看着风不弃惊疑不定的脸色,轻轻地抛出一句让在场的人都感到颤栗的话。
“你?不可能,少爷那个时候也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怎么会……”风不弃又突然停住了,心中有些动摇。若是旁人,不管怎么说风不弃也不会相信的,可是如果说那个人是少爷,却又要另当别论了。
少爷虽然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可是他又有些和平常的纨绔子弟有些不同,以前不同在哪里风不弃也说不上来。可是经过了今天是事情,领教了少爷的短刃,那快狠准的刀法让风不弃不得不心下骇然,这哪里还是自己认识十几年的少爷,哪里还是那个遇到打斗总躲到自己身后的四妹,少爷的刀法,只怕也未必会比自己差吧。
第六十四章 报复
风小莫一想到那个时候战战兢兢的生活,叹了口气,娓娓道出这么多年来风府各人一直在好奇的谜惑。
“是啊,我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所以在府中还都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可是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哑娘的事情,我就偷偷的去张屠户家,偷了他家那条看门恶犬的幼崽,下药毒坏了那幼崽的嗓子,让它不能叫唤,也好不被人发现。我日日在家中驯养,要想养出一条凶犬,就必须要磨灭掉它的善性。刚开始,我常常不给它东西吃,等到它饿极了才给它一块生肉,血淋淋的鲜肉没多久就唤起了它的野性。我再偷了那恶仆的衣衫,给那恶犬来闻,让它撕咬,每次它咬的越是厉害,撕的越是狠毒,我赏给它的鲜肉也就越多。时间长了,那恶犬便养成了一种习惯,条件发射的认为,只要撕咬含有那恶仆味道的衣服,就会得到很多的鲜肉。所以几个月后,待那恶犬长得足以对付一个壮汉那么大的时候,我就伺机准备报仇。
那一日刚刚见哑娘神色不定,坐立不安的,我知道那个恶仆肯定是又威胁哑娘了,我假装安慰哑娘,给她到了杯水,其实我在里面下了些蒙汗药,待哑娘睡着了,我就牵了那恶犬,偷偷的躲在院子里,见那恶仆偷偷摸摸的进了院子,我就放出了那都快有半人高的恶犬。待那恶仆靠近,那恶犬恶了一个上午,那时闻到那恶仆身上的气味,条件反射的就扑了过去。整个过程就只有我一个人看见,哑娘她根本就不知道,待她醒了过来,我就告诉她说,那恶仆偷偷进我的院子偷东西。被赵叔给抓住了,打了一顿给送出风府了。她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她生性纯良,也不曾多想,这件事也就算了。赵叔毕竟是姜老的辣,他虽不知那条黄狗是从哪里跑的出来,却也机敏的叫人把那恶犬给屠杀埋了,又警告众人这件事谁也不许传说,到后来府中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大多被慢慢的遣散了出去,所以到你们进府的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已经不多了。我平日里虽然是嚣张跋扈,从没做过一点好事,但是这件事。却也是我做的最为狠毒的一件事。”风小莫顿了一下,又想到当初那个时候的恐怖,闭了下眼睛缓缓眼中的不适,才道“我为了这件事也是做了好多年的噩梦,常常感到害怕却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述说。那只狼狗虽然是扑在了那个恶仆的身上撕咬,但是这些年在我的梦里也没少折磨我,总是在半夜里吓的我一身冷汗。哑娘也知道我总是不安,却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还以为我是怕老爹责罚才会这个样子,又怜我是个没有亲娘疼惜爱护的孩子。所以就对我格外的好。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讲过这件事,但是说与你听,想来你是能明白我当时的心境。这件事虽然狠毒。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虽然不知这件事是谁所为,但你既然知道这不是哑娘所为,也必然会想到,在风府,哑娘是一个任何人都不可以动的人。”
“少爷?”风不弃看着突然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的风小莫。不自觉的就被那气势所迫,心下开始紧张了起来。
“今日我就只要你一句话。你和那个舞姬刺客,到底有无关系?”风小莫弯下腰,双眼紧紧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风不弃,不想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点情绪。
“我,我……”风不弃向后微倾着身体,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你身后的人?”风小莫把脸贴的更近了一点,微眯的眼睛带着冷冷地深意。
“我,我无话可说。”风不弃突然叩首贴地,再不敢抬头看风小莫一眼。
“风不弃,你想好了,这是在哑娘的灵前,对着尸骨未寒的哑娘,你果真不说吗?”风小莫看着那冷酷的身形,心里突然就要生出一丝愤恨出来,这股愤恨直冲到她的头脑,让她恨不得现在,就抓了风不弃,狠狠的揍上一顿。
风不弃又对着哑娘的灵位,“咚咚咚”的磕着响头,一下一下的用力都撞在那冰冷的石板上。磕的额头发红,到后来破了皮,鲜血流了下来,顺着鼻梁迷糊了眼睛,混着他那冰冷的眼泪一起流了下来,让他那冷峻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恐怖。
旁边的翠丫看得惊心不已,却也不敢开口让他停下来,只是焦急的看着还站在风不弃身边,冷冷地盯着地上的小姐。
风小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