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袅袅升腾的雾气,琉璃觉得面前这位自见了面寒暄之后便散发着不动如山生人勿近气场的家主大人此时看起来终于柔和了几分。
“白哉殿言重了,”历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蓝衣使者欠了欠身,同样捧起了手边的茶碗,入口的清冽而甘醇的滋味令他周身流转的气息更为温和,“是蒸青玉露啊,即使在茶室之外,白哉殿对茶事仍旧如此一丝不苟。”
“阁下过誉。”白哉放下手中被烧制得带着春日青空色泽的温润茶碗,抬起视线时面上也带了三分暖色,“不知这一月之间露琪亚可好。”
不知为何,琉璃此次并未马上接口。而就在这微妙短暂的安静瞬间,回廊外石庭的竹筒又发出了“咚”的一声。
看着面前一脸淡然,却掩不住双眸灼灼之色的年轻家主,蓝衣蓝发的王族使者好不容易忍下调侃的欲望,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地打起了官腔,“这个自然,请白哉殿放心。”
“……”
“说起来,樱花的花期也就在这几日了吧,”再次将半张脸藏在天青色的茶碗之后,一双眸子都快要眯成线的琉璃显然很是享受面前这张平素喜怒不兴的面瘫脸上,此刻出现的如同正被白爪挠心一般的表情,“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那时候露琪亚小姐接到灵王殿下礼物时的表情,在下如今仍是记忆犹新。”
在一室清幽茶香之中,白哉眼神黯了黯,显然不想继续深谈地将话题轻轻带过,“不知今次灵王殿下有何吩咐。”
“婚期在即,在下自然是代灵王殿下问一句大典的准备情况,以及——”琉璃顿了顿,然后施施然地不知从何处拖出一个彩绘漆盒,端端正正地推到了白哉面前,“公主殿托在下带给您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
刚刚从最后一个温泉汤池中走出,正准备换去一身湿衣的露琪亚回过神,视线扫过郁郁葱葱的青碧背景,定格在一袭黑衣笑容温暖的橙发男子身上。
“啊,元气满满。”
身形纤细的少女看起来气色不错,一双紫瞳在水汽氤氲之下更显得湿润而晶莹。她笑眯眯地任由男子用干燥宽大的浴巾将自己裹成粽子模样,一串动作亲昵而自然。
“唔……看起来是好得差不多了,”年轻灵王手下不停,像擦小狗一样把浴巾下的丫头揉的晕头转向,“正好去试一下礼服吧,也该让那群天天喋喋不休的家伙们消停会儿了,不是吗?”
“是啊,那就送我个常住王庭的借口吧。”她奋力钻出浴巾,顶着一头被揉乱的黑发对一护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如同那些年他们一起胡作非为的时光一般。
送走琉璃已是午后,换回一身家居常服的贵公子信步走进尚未开花的樱花林,熟门熟路地靠坐在那一株枝干亭亭邻水而立的樱花树下,一手拂过手边的漆盒,一手像想要挡住那些粼粼波光一般盖住眼睛。
就在那么光影转换的一瞬间,那些往日的记忆便如同出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
也是灿烂的午后,也是在这株樱花树下,周围是飞旋而下的纤弱花瓣,耳畔是熟睡少女平静的呼吸声。而自己,也是在这揉碎的日光间,第一次从那一双紫瞳中看到自己。
看到自己眼中的关切,欣喜,和眷恋。
在朽木宅处处都留下你的气息,用了不长不短的六十年。
而你走进我心里,只要一瞬。
白哉抬手打开漆盒的盖子,不出意料地看到那枝血色斑驳的芒花。
——“白哉,露琪亚腹部的匕首带有法力和诅咒,想让她继续活着就让我带她走。”
——“而且……这位‘绯真夫人’,你不想向露琪亚解释些什么?”
彼时结界倒塌之后,那位面色和服色一般漆黑的灵王殿下看着自己眉宇纠结,而口中吐出的话仍旧犀利一如往日。
“……等她醒来,请灵王允许我朽木白哉前往王庭探望。”
“哦?朽木家主事忙,也许忘记了露琪亚早已不是朽木家的人。”一护望着面前神色难明的朽木家主,手中不停,将已然被卯之花封印的露琪亚交给琉璃和璎珞,“你们二人速与卯之花队长回王庭,把这丫头交给天示郎【1】。”
“我会将她重新带回朽木家。”
“以什么身份?义妹?”一护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咧开嘴,而眼中却一片冰寒,“十年前我没能力阻止你带走她,而十年后,我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等她醒来,我会向她,求婚。”
他早该承认,自己放不下她。
在自己面前,在四枫院夜一和浦原喜助面前,在两个番队的众死神面前,这位一向冷漠的朽木家主,毫无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而如今,朽木家主与王族公主联姻已是众所周知板上钉钉的大事。
一护看着逐渐消失在氤氲水汽之中的纤细背影笑了笑,“露琪亚你说,此时瀞灵庭的人们是不是都知道,瀞灵庭第一黄金单身汉求婚失败的消息了?”
这一年瀞灵庭的樱花开得格外早,也许是这个三月过于阳光明媚的缘故。
而令这过于明媚的阳光都要黯然失色的,是王族公主与朽木家主的盛大联姻大典。
曾经在一年前远远看过朽木家院墙外那些飒飒飞扬的王幡的普通民众表示,今年那些颜色漂亮带有金色王族菊纹的大旗仿佛更多更漂亮了。
而朽木家一年一度的樱花,更令这个春日奢华绮丽的景色成为未来数十年流传在瀞灵庭的盛大物语。
然而只有宅中之人才知道,这个盛大典礼的两位当事人,在被繁冗复杂的各种仪式以及那群又爱喝酒又爱起哄的贵人们折腾了一整天之后,在私下又要走了两个小小的绘飞樱白瓷盏。
浅浅的瓷盏中荡漾着月光的,是口感绵软而悠长的伏见酒。
一口,两口,三口。
待早已卸去发上具换下繁复沉重的十二单衣,只披着乌发着一袭正红绣飞樱流水纹样长振袖礼装的少女抬起头,对面清冷男人一双紫灰瞳孔中的笑意便毫无遮掩地映入眼中。
“伤刚好,就这么老实地喝了三大口么,我的小公主?”
手中微凉的瓷盏被拿走,然后传来的是温热的手指包裹而来的触感。
“大哥……”晶莹地紫瞳眨了眨,还是抹不去突然涌上眼角的湿意。
“现在,灵王殿下才是你的大哥,”低沉的笑声传来,白哉将纤细的少女拥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该叫我,但那【2】”。
露琪亚被那一句“但那”惊得忘了之前自己想说些什么,只好闭上嘴巴继续听这位今晚明显谈兴高昂的白哉大人接着说,“还记得你……刚醒来的那一夜,我对你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怎么会忘记呢。
那一夜的月色与今日一样好,她觉得自己睡了好长好长一觉,终于可以在这澄澈的月光之中神清气爽地醒过来。
可是神清气爽倒是没觉得,因为在睁开眼睛之前,浑身的锐痛和无力感便已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
露琪亚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看了六十年的——不,不是背影。
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时正端坐在自己身边,一双紫灰色的双瞳不复往日晶莹,令她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是……在洛の町被一群虚围攻那一次吗?
——还是……竹林深处那一只挡路的人形虚做的好事?!
——还是……
看来自己真是打了不少架了,还每次都害得自家大哥不眠不休好几日,真是罪过。
她疲惫地笑笑准备闭上眼睛,耳边却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没有告诉自己要一起去春日祭,也没有碰自己的额头……
——啊,想到哪里去了?!
露琪亚一边在用混混沌沌的头脑纠结,一边无意识地吞下喂到嘴边的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棵久旱逢甘霖的某种植物。而这种感觉太过幸福,令她忘记了此时正欠着身喂自己喝水的,正是令她纠结不已的白哉兄长大人。
“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看着喝过了水正迷迷糊糊一脸餍足的露琪亚,旁边原本准备板起脸来的某人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一半,“很不好。”
——?!什么,很不好。
“我是说,露琪亚,你的空蝉,用得很不好。”低沉的声线带着暗哑和颤抖,使得原本就比往日沉郁了三分的声线听起来令人心头泛酸。
——空蝉?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而在她还睁着眼睛发呆的时候,眼前逐渐扩大的黑影令她回过神来,然后是额头上柔软的触感。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开你。”在温热的唇挡住自己所有的疑问和惊讶之前,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晚大——但……桑,咳,说了好多话,您……您是要问哪一句?”
不知是被想起来的内容还是那从舌尖溜过的一声含混不清的“但那桑”惹得满脸通红的露琪亚下意识地想把头藏进那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里,却因为觉得这个姿势过于暧昧而犹豫了一瞬,就被某个腹黑气场全开的男人趁着这一瞬勾住了下颌。
“那就帮你想起来,”带着一丝微醺的气息落在耳畔,露琪亚缩缩脖子,却透过屏风侧的圆窗看到划过一轮圆月的流云和在月光下蔚然如海的洁白和细粉。
“我爱你,露琪亚。”
她看到一片花瓣飞离枝头,而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那片花瓣悠悠飘落在锦鲤游曳的池塘,漾出一圈一圈淡淡的波纹。
花朝物语
之二十五、花朝
完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天示郎:麒麟寺 天示郎,零番队队长之一,擅长治疗,浦原喜助的温泉疗法就是借鉴他的治疗手段。
【2】但那:日语直接音译,意思是“亲爱的”(指丈夫);也有“大哥”的意思。
这是正文的最后一章了!!看看这个时间……可惧啊……阿踪昨天刚刚考完试,觉得最后一章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了,就更到了现在,快来表扬我【化身索吻狂魔。。(众:你行了吧,之前天天拖稿放人家鸽子的家伙我们不扁你就不错了!!)
当然,阿踪会写一些番外和小剧场的,把之前有些不清楚的部分大概解释一下,以及婚后甜宠(??)之类的?当然这要等阿踪再次有时间,因为即将又有一波考试袭来。。。
咳咳,阿踪一般喜欢把最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说。
这是阿踪的第一篇文,虽然数据很不好,但是阿踪已经很满足了。因为自己享受到了编一个故事的快乐,最重要的是认识了几个很好很好的妹子【正经脸
谢谢阿鸳,你对《花朝》的意义无可取代,要不是你我估计早就弃坑一万次了~~
谢谢小娴,你是第一个说要熬夜全看一遍的好妹子,谢谢你对花朝的喜爱,另外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
谢谢小柒,你是第一个来留言的,虽然之后米有出现过,还是谢谢你~
谢谢路人甲、云遮月、马上、荷花、小南南等等给阿踪留言的朋友们。
希望看完这篇文的时候,能够觉得很温馨,很平静,很治愈。
阿踪没怎么写过文文,如果能够让你读完之后会心一笑,阿踪做梦都会笑醒的。
祝所有耐心看到这段话的亲爱的们开心幸福~~!!
☆、【番外一】霜月下的约定
长年以精英自居互相看不顺眼的王族隐卫军团成员们,最近竟然难得地统一了意见。
这千载难得的统一意见却是一句不长不短的抱怨,大意就是自灵王殿下平定叛乱到如今这三月有余的日子简直是——不见天日。
先是自家神出鬼没半年余的璎珞大人失魂落魄地回到队舍,没和兄弟们联系半句感情却抱着件黑色的诡异斗篷呆坐在团长办公室不眠不动整整三日夜,之后全团便莫名其妙地迎来了自上而下的鬼畜大练兵;更凄惨的是还没等他们歇一歇被自家团长快折腾散架的一把老骨头,就被朽木家主上洛谒见的安保事宜忙得彻底人仰马翻,虽然他们丝毫不觉得那个强得像鬼一样的冰山家主有什么好保护的。
最后,为什么这位在王庭已经逗留了两个多月的家主大人还没丝毫要走的意思啊,他一天不走兄弟们就一天不能放年假啊真痛苦!
然而,如今同样心情不美丽的隐卫军团长那一双蕴满怒火的美丽凤眼中却完全看不见“底层劳动人民”的民生疾苦。只要想起那位小姐那一日的所作所为,璎珞就只觉得一阵阵怒火裹挟着其他一些奇异的情绪直冲大脑,令他完全无法思考。
所以,他至今也无法想出在那种情况下,那位小姐使出的一招“空蝉”该如何破解。
而在平静的王庭深处,每日过着“惬意的疗养生活”的某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今日感觉怎么样?”
还带着三分睡意的紫瞳中映出熟悉的橙发黑衣的身影,露琪亚抬起手想去接过一护手中的水杯,手指却被握住塞进了被子里。
“灵王殿下今天又想出了什么新道理,肚子上受伤怎么连手都没办法动了?”乖顺地把水杯中闪耀着奇异光泽的液体倒进嘴里,病床上的少女自觉精力充沛。
“……别得意,现在不听话等浸温泉的时候有你受的。”
“温泉?还是上次泡晕头的那个?”思考时的某人又无意识把手指凑近嘴边,这种像小孩子一般的姿态再次令床边的一护忍俊不禁。
“当然了,你以为天寺郎的温泉遍地都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丫头。
“可不是遍地都是么,出了这个再进那个的……”刚睡醒的小妮子还在好精神地吐槽。
“……”
“对了,兄长……哦,我是说白哉大人,”笑了笑来掩饰眼中情绪,“灵王殿下还留他在王庭?”
“哦?我倒是十。分。乐意告诉他你希望他快点走……”装作没看见那丫头别扭的脸,一护毫不留情地戳穿露琪亚的欲盖弥彰。
果然忙碌起来,时日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这丫头已经在王庭住了三个多月。
一护起身把窗户虚掩上,“你再睡一会儿,我晚上再过来和你说话。”
看着病床上的纤细少女仍旧笑得狡黠,仿佛这令她昏迷两月的重伤只是他黑崎一护一个人的噩梦一场。
走在精致的回廊之上,才发现冬日已经悄悄来临。离去之时还随风摇曳的流苏和帘栊已然卸去,成簇盛放的紫阳花亦被凌寒傲霜的金菊替代。午后的阳光再不似夏日灿烂明媚,淡淡的白色没什么暖意。看样子再过几日,今冬的初雪就会如期到来。
平乱之后诸事繁杂,王庭如此瀞灵庭更是一团乱麻。而那个一向将责任看得重于一切的朽木白哉究竟是怎样在两周之内安排好自己在瀞灵庭的全部事宜后只身谒见,直至今日一护仍觉得无法理解。
更无法理解的是这人对露琪亚的态度。小妮子没醒的时候恨不得扎根在病房里,而在露琪亚醒了之后却时不时的不见踪影。虽然早和白哉谈过今后的打算,可一护仍旧感觉有些心中不安。
“这件事……请灵王殿下对露琪亚保密。在下会找机会亲口告诉她。”想起来当日会谈最后白哉的话,日渐沉稳的年轻灵王仍旧感到灵压一阵翻腾。
什么嘛,拜托别人还是这样一副口气。
“大哥……不要过去,那不是绯真姐姐……”
焦急,担忧,心痛……种种情绪包裹着她,令她忘记袖白雪刚刚格下黑衣人的利刃。
相较于之前攻势凌厉招招致命,如今黑衣人更像是要缠住自己。她尝试了数次亦无法脱身,只好下意识选择以守为攻,分开心思关注那个闯入结界之中的人。
可渐渐的,她忘记了疑惑为什么将她调离浮舟的视线之后黑衣人攻势立缓,满眼满心,都是那个乌发雪衣的身影。
黑色的雾气更深了,几乎看不见隐在其中的黑衣人,强大的数个灵压互相冲撞然后破碎,仿佛空间都已经扭曲。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间,那一抹银白的身影仍旧那么明晰。
她看不到一切,也不会看不到他。
所以当她看见他绕开向他奔来的绯真挥刃直取浮舟死穴之时,突然感到一阵不祥。
没有思考的时间,她将袖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