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还记得在她闭目死去之前石群抱着她的尸体泣不成声的样子,又似乎还记得前几日她与一帮小乞丐争夺半个硬馒头的样子。
她知道自己是谁,又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谁。
相隔二十五年的两个高寄萍,在这一刻,一起流下泪来,为自己。
如今的她,还没有撞上日后她那一辈子的心结,她还是干干净净完完整整的高寄萍,而非后来外表光鲜却内里残缺的高寄萍,仅此足矣。
伤心许久,高寄萍终于擦干净泪水,从她一直蜷缩着的茅草上爬起来。
她现在带着收养的四个孩子与一群同样无处可去的乞儿们挤在一个破庙里。世道混乱,哪怕这样一个还不到她后来一个房间大小的拥挤漏风的破庙,也由将近二十个半大的孩子们一起共享。
高寄萍缩在墙角,抱着双腿静静坐着,默默想着以后的出路,没有吵醒任何人。
如今她没有本钱也没有人手,甚至连空手套白狼的本事都没有……难道还要延续曾经的经历吗?为了食物,为了活下去,哪怕出卖身体也在所不惜?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高寄萍抓着膝盖努力压抑着愈加沉重的呼吸,过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看来真是回到年轻时候了,她想,毕竟年轻气盛呀,要知道之后似乎有许多年,她也不曾这样怨恨过。
也是,那时候几乎拥有一切的她,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这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么,该怎么办呢?
高寄萍靠着墙,歪着头仔细的琢磨。
她不想再做那个永远也不会满足的高寄萍,也不想再将亲手养育的孩子们给推进火坑里。杀手,这种有损阴德的职业做过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叫他们再做一次。
“老大,起来了?”
说话的是石群,年纪小小却极其护短的石群,而不是后来那个沉默压抑、面无表情的石群。
“嗯。”高寄萍头也没有抬,只轻轻应了一声。
她如今还是有些没有办法面对石群……一看到石群,她就会想到那个明明一向不喜形于色,最后却抱着她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的石群。虽说不至于不好意思,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不知怎么面对他的情绪。
这一边的石群看见高寄萍似乎不怎么想搭理他的样子,嘴角动了动,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打扰,而是转身小声的在不吵醒其它人的情况下将另外三个伙伴叫起来。
今天他们一大早就准备进山找食物。
一般在这样一个天色还没有亮起来的大早晨,无论是人还是山里的野兽们,大多都还在睡梦中,对他们来说也就相对安全。今天他们要去的虽然只是附近的一座小山,但该有的兽类却是不少的,所以才会选在早晨就出发,一是早动身收获大,二就是出于安全问题。
眼见着几个小的都准备好了,高寄萍也缓缓站起身,顺便整整身上的衣服,尽量让不多的布料更多的遮住□□在外的一截手臂和小半小腿。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从被横木堵住的大门旁边的洞里钻出去,再用茅草将洞堵好,力求不弄醒任何一个人,免得有人跟在他们后面捡现成。
忙碌了一上午,食物不过找到一些野果和野菜,收获不大,但却让心思缜密的高寄萍给找到了一个隐蔽而又细长的山洞,看起来既能挡风又能防人的样子。
高寄萍是记得的,今年的冬天极其寒冷。如今不到深秋,食物尚且充足,但到了冬天,一场场大雪下来,不知有多少房屋被大雪压垮,又不知有多少人饥寒交迫而死。那时候,如今他们所在的破庙自然也垮塌了。而她,也是在那时……为了食物而出卖了自己。
既然有机会重来一遍,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高寄萍决定近几天都进山里探一探,弄清楚山洞周围的地形和道路,还有周围的植物和野兽,一旦确认山洞可以常住,高寄萍就准备在冬天到来之前带着孩子们住进去……是了,还要尽量多的准备一些可以长存的食物在里面。
石群等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老大突然看上一座小小的出产不多的山,但老大的吩咐他们还是听的。于是一连七日,五人都是一大早趁着众人都还没有起床时就先进山,再到中午甚至下午才回到破庙。
而目标明确的高寄萍,也终于在一次次的查探中得到了一个让她满意的结果……山洞是纯天然的,没有人的痕迹也没有野兽的痕迹,估计应该是太过于细长窄小的缘故,几个小孩子尚且可以容身,若是大人就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行走。
这山洞附近并没有明显的道路,只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有一条不甚明显的羊肠小道,高寄萍估计着应该是某种小型兽类踩出来的。
让其他人在山洞那里等他,高寄萍转身一个人随着小道一路走进去。而小道也的确没有辜负高寄萍的期望……沿途除了好些长势惊人的大颗大颗的野菜之外,居然还有一窝兔子!
不过狡兔三窟的道理高寄萍还是知道的。所以她只远远看了一下,当即决定等下回准备充分了,再将这窝兔子一网打尽!
于是依依不舍的高寄萍搂着满怀的大野菜从小路走出去,和其他人汇合。
为了能安稳过个冬天,高寄萍带着几个小的轮番去采摘那些一直没有被人发现故而长得老老的野菜,直至快要摘尽了才堪堪停手,再只需将这些野菜全部晒干方便储藏即可。
为了方便,又过了几日,高寄萍干脆带着几个小的提前住到了山洞里,期间还逮住了高寄萍觊觎好久的那窝兔子里的三只小的兔子,再由石群和小孟做了笼子养起来,当做储备粮。
终于做好这些准备,高寄萍松了一口气。不用和冬季以后那些饿急了眼的人抢食物,而是可以提先下手先储备好,真是太幸运了!
冬天很快到来。
早有准备的高寄萍一群人自然没有什么大事,这个山洞如她所想的那样挡风防寒而又隐蔽。
在第一场大雪落下来以后,高寄萍还特意一个人下山将某些冻死的乞丐身上的衣服通通扒下来。虽然这些衣服都不是什么很厚实的,但好歹数量足够多,也可以给几个小的身上再加上几层,再算上地上原本就铺得厚厚的茅草,这个寒冷的冬天,有吃有穿的他们,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又一年,终于等到春天。
万物复苏,而安稳度过那个原本对于她来说无比残酷的冬季的高寄萍,也似乎放下心头大石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之后要怎么办呢?并不打算一辈子为生活所苦,一辈子真真正正做一个普通人的高寄萍努力回想当初自己的记忆。
高寄萍猛的记起来,前世的她,似乎曾暗探过镇上一家员外家。那家员外原有一个宠爱的小妾,最是爱财会收捡的,只后来被那家嫡妻下手弄死了,可她收起来的钱财却并没有被嫡妻找到。
前世,高寄萍最后虽然最终也阴差阳错找到了那小妾藏东西的地方,可那地方却早已经被人翻过一遍,只留下一些人家看不上的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被她得了。
如今,若是她提前去守着,那小妾一死就马上动手,岂不是个准赚的无本买卖?
想到就去做。
高寄萍一连守了小半个月,终于在某日傍晚看见那家偏门里用草席抬出来一个人以后,于是,她当天晚上就凭着记忆摸去将那一包金银财帛都带走了。
纵然高寄萍已经不再是那个永远不会满足的高寄萍,但她不甘平凡的想法依旧极其强烈。
有了这笔钱财,哪怕仅仅只做一点小生意,也足以养活她和她收养的几个小的。
一年
三年。
五年。
十年。
一年又一年,许多年过去了,高寄萍凭借当初那笔钱财做本钱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些产业的主意,可是,如今石群四人虽不再是杀手,却摇身一变成了高寄萍专属的“保镖”,专治各种不服。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前世的一切尽数远去。如今,高寄萍终于可以堂堂正正接受所有人的称赞,而不再是一如当初一般,那个被人表面谄媚却背后鄙视的她。
高寄萍摇着扇子倚靠在楼上,望着楼下赌场中热火朝天的景象,嘴角不自觉挂上一个真实的微笑。
石群默默的站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她,似一个永远的守护。
作者有话要说:
前后拗了有差不多四五个小时,终于把这篇拗出来了,略艰难。所以如果看见有BUG的卿,请看在作者这么努力的份上温柔提醒哦!(>^ω^<)
明天开始更新小番外,介绍那些作者自己写着写着就忘记了的小伏笔。
☆、番外一 不小心写忘的伏笔(一)
……胤祚篇……
爱新觉罗·胤禛,清王朝现任雍正皇帝,现龄三十五,做皇帝已有三年。
这一日允祚又进宫来了。
不为别的,仅仅是要给他现龄五岁的小儿子弘际求求情,免得弘际要每天一大早就起床进上书房读书……一个能够进上书房和皇子们一起读书的资格,是不知多少宗室孩子们所热切渴望的,胤禛估计,满京城甚至满大清,也只有允祚对此事是唯恐避之不及,真是恨不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偏偏允祚生下的孩子们,除了最大的嫡长子弘咨还比较听话勤快以外,其他几个小的通通都像他,那是一个比一个懒,一个比一个不爱多事,完全是有事看着帮没事肯定躲的典型。这些年,就为了惟亲王府这一家子人,胤禛和太后那真是操碎了心。
而这一边,向来熬不住亲弟弟撒娇耍赖一般殷殷恳求的胤禛,最终还是不得不同意了将弘际那小子的名字从名单上撤下来。
看着这个把他用过就丢的允祚兴高采烈头也不回的跑走,胤禛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转身回到御案上接着办公,却怎么也没办法再集中起注意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从允祚生病痊愈之后第一次抱着他不撒手还一个劲叫“额娘”开始?
还是从每次两人一遇见,允祚就用一双黑黑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这一个哥哥开始?
亦或是从他知道允祚在那最危机的时刻,却无比信任的将家中的所有青壮力和家眷通通送到雍亲王府的时候开始?
又或是从老八被皇阿玛训斥的时候允祚望向他时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信赖开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与胤禛从小相处到大的“弟弟”,对于他来说似乎就有那么一些的不一样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胤禛总觉得愧对这个如此信任他的纯真的弟弟,所以平常无论允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
可是他也知道,为皇者总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一旦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所以,直到如今,允祚也不知道自己哥哥心里对他的想法,而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一直只是一个亲近自然的弟弟和一个有求必应的哥哥,如此就好。
……卓文君篇……
听说卓家有女,文采无双容貌无双。
听说卓家有女,品行无双忠贞无双。
听说卓家有女,贤良淑德堪称天下女子之表率。
司马相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一觉醒来回到几十年前也就罢了,可原本在这时候应该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卓文君却并没有嫁给他。
曾经的司马相如对于卓文君的感觉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既感激她为他放弃一切,又介意她二婚的身份;既感谢她为她操持家务,又介意于他最终却被她家人接济的事实。
也是如此,所以才有了后来醉酒之时他“以妾代妻”的醉言,和趁着酒劲写下并寄回的那封“无忆”信。
其实最终,即便没有她写下的《白头吟》,清醒过来的他也不会真的就纳妾,毕竟夫妻之情不假,再加上曾也受卓家接济,他怎么会又怎么敢不顾名声的要执意纳妾?他的所作所为,更多不过是一种压力下的宣泄罢了。
但穷其一生,司马相如到底还是有所遗憾,他偶尔也会想,若当初没有和卓文君相爱,他的一生又将如何?
只是没想到,老天如今真的给了他实现愿望的机会……卓文君竟然真的没有嫁给他,而且,据说她还是在先夫灵前哭着立誓不再嫁且不再奏乐和作诗词,要一生为先夫守节。
这一瞬间,司马相如当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情绪……嫉妒有之,难过有之,空虚有之,焦急有之,可解脱亦有之。
可司马相如也很清楚,卓文君是一个怎样果断决绝的女子,一如当初与他相爱,便奋不顾身抛弃一切跟他走,又如后来见到他那封“无忆”信,便转手寄来了那首《白头吟》。或许此生卓文君与她先夫的感情是真的很好,这才有了灵前立誓的事情,可司马相如依旧感觉很复杂。
一个没有了卓文君的司马相如,一个没有了卓家接济的司马相如,一个连去长安的盘缠都没有的穷小子司马相如,一个纵有一身文采却至今也无人问津的司马相如,以后该怎么办呢?
亦或者可以说,一个没有了卓文君的司马相如,一个没有了卓家束缚的司马相如,一个将来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有人责备“忘恩负义”的司马相如,一个可以不必时时刻刻在意妻子闹小情绪的司马相如,又该有多快活?
无论司马相如怎么想,如今卓文君已经与他无关也无缘的事情已是事实,多说也无益。
这世上,无论两人相遇与否,司马相如依旧是司马相如,卓文君也依旧是卓文君,即便没了那名动一时的《凤求凰》,也不过仅仅只是少了一些市井谈资,以及日后可能会有的一个不知评价的爱情故事罢了。
……徐慧篇……
这个徐贤妃总是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望着自己,似怨恨,又似审视,却偏偏又不含一丝恶意,真奇怪。武荣华想。
此时入宫已有十年。
十年前,比武荣华尚且年幼两岁的徐惠不过将将豆蔻年纪,稚嫩而又守礼。十年后,徐惠已经是后宫第一人、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徐贤妃,可武荣华依旧是一个小小才人。
武荣华其实并不傻,早些年她的确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她,可一去十年,再迟钝的人也该觉悟了……可武荣华却丝毫不想压抑自己,毫不顾忌的该干嘛干嘛,似乎完全没有“邀宠”这根筋。
反而是这个奇奇怪怪的徐贤妃,似乎极其懂得陛下的喜好,十年来没有一次行差踏错,而是稳稳当当的一步步升到四妃一级。
在宫中徐贤妃徐惠的人缘也极好,除了那些怨恨她挡路的宫妃之外,其他人大多与她交好,亦或谄媚于她。
只有武荣华至今也没有闹明白,这个徐贤妃为什么总那样看着她,毕竟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在进宫前是绝对没有见过人家的。
要说这徐贤妃怨恨她吧,想当初她曾有一次不小心贸贸然冲撞了陛下,却是这位当时不过婕妤的徐贤妃替她向陛下求了情……这消息可是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的!当然,也有可能人家只是顺手一帮,并非刻意,但这已经足够武荣华记恩了。
可要说这徐贤妃不怨恨她吧,她却不止一次发现当她在陛下面前出丑时,这徐贤妃就会在一边低着头偷偷笑话她!而且,就连徐贤妃宫里的宫人,也似乎不怎么喜欢她的样子。武荣华不傻,当然知道人家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呢?这两样综合起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为了知道答案,武荣华也曾经偷偷探过,却发现这徐贤妃似乎对她防备颇深,一旦发现她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一副戒备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