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分,你多学一些啊。”
郑泰雍拉开驾驶座旁的门,仍没有忘记再刺郑智雍一下。
“还有,我只相信强权。”
被郑泰雍“恨铁不成钢”,是长大一点以后的事情,小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都偏向于简单粗暴,郑智雍得到的就不是“恨铁不成钢”,而是轻视与嫌弃了。
而长大以后,郑泰雍接受了郑智雍在天分方面与他的哥哥姐姐有一点不同的事实——对语言触觉灵敏,记忆力出色,但逻辑思维能力有限,理科渣,交际能力领导能力也不行。
这样的天分在郑泰雍看来本来就有些鸡肋,但还能够容忍。
他不能容忍的是郑智雍的不思进取。
郑智雍打开房间里的灯。郑智雍现在的住处室内陈设很简陋,没有多少东西,不过考虑到他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单身汉,这样的情况还可以接受。其实以他现在的工资水平,要付得起这个地段的房子的房租是有一点紧张的,幸好他偶尔接的那些同声传译的工作收益相当不错,够郑智雍支撑一段日子。地下公演当然也有收入,不过郑智雍上去的次数太少,那点收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要是郑泰雍的话,肯定又会说我仰仗了父母的人脉才能接到那些活吧。
郑智雍烦躁地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刚才在公司的时候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现在周围没有人在看,负面情绪又涌上来了。
我这个样子了还能自食其力还不够吗,找工作的时候借用了父母的面子又不是在啃老,活是我自己在干的!又没有对不起那份工资……
但这些话郑智雍不能说出来,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年龄才比他大两岁就已经成为了人生赢家,而且未来只会更成功的家伙,更要命的是,他不像郑智雍那样有过做错事的黑历史,打拼的过程中也没得到过多少家庭的助力。
真讨厌。
郑智雍郁闷地翻了个身,结果动作大了一点,下一秒他就捂着腰,倒抽了一口凉气,连忙摆正姿势,木乃伊一样地仰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地深呼吸了几次,肌肉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胸口却像是堵住了一样。
他想起了小的时候,他与郑泰雍的对话。至于为什么是小的时候——他受伤之后,郑泰雍多少要让着点病人,已经不怎么和他吵了。
“强者才拥有话语权,没有本事的话,被欺负了就憋着”,郑泰雍说,“明明可以做狮子你不做,要去当兔子,被追着跑能怪谁?”
“人类社会不是丛林,没有必要存在捕食关系,我接受竞争、接受共生,并能保证自己在竞争中存活下来,只是对存活质量的要求不大一样”,郑智雍很认真地辩驳道,他那时年纪虽小,阅读量却很高,记忆力又好,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只是能跟他对话、也有心情和他对话的人有点少,“如果一定要比喻的话,我现在的情况更像是被一群吃完果子闲的没事干的猴子蹲树上用果核砸着玩,因为我喜欢吃草而不肯上树”。
“除了上树,你还有其他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吗?向树上的猴子抗议,说你们这样做不对?没有用的。”
“所以我就应该改变自己的食谱,或者费劲爬树?”
“你也可以带着树下的食草动物一起抗议,毕竟不会爬树的比较多,齐心协力地话,也许能折腾出比较大的动静来。不过你要知道,树上的,永远有主动权。”
……
类似的对话发生过无数次,然而他们谁都没有说服谁。到了现在,郑泰雍继续一门心思地往上爬,郑智雍这只“喜欢吃草而不想爬树的猴子”,处境相比之下就糟糕得多。因为他曾经在心里颇为自得的地面奔跑速度,已经没有了。
已经没有了……
郑智雍睁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外面街道上零星传来的汽车鸣笛的声音,遥远得如同来自外太空。
不知过了多久,郑智雍用手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要走出来”,他对自己说,“你要走出来,总会有一条新的路的,比不上原来的,稍微差一点也能接受,是不是?”
“你害怕再一次失败”,郑智雍缓缓下床,站在穿衣镜前,“你不断地找理由犹豫不前,担心灵感不够,不会给团体写歌,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你清楚,你害怕再一次失败,害怕你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再一次,毫无价值”。
“但是就算你窝在原处安安静静地吃草,还是有人会砸你的,比如郑泰雍那个整天喊着弱肉强食的家伙。”镜中的人嘴唇发白甚至有点干裂,郑智雍不甚满意地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所以还是要试着找一片更好的草地。”
“你又不可能去跟着他爬树。”
“你和你的哥哥拥有截然不同的逻辑,你战胜不了他,一直都是,可是这不等同于你就要按照他的方式去做。”
“你们”,郑智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已经变得比刚才精神了一些,却仍有残留的感伤,“道不同,不相为谋”。
郑智雍的胸膛起伏着,由最初的剧烈,到后来趋于平缓,最后,他露出了一丝微笑。
情绪化算是郑智雍的诸多弱点之一,值得庆幸的是,郑智雍与此同时还是一个热爱思考、并且会尝试控制自己的不好的情绪的人。
“my way,or no way”,郑智雍重新坐回床上的时候,膝上已经多了他的那台平板电脑,“不行,说只要吃草太绝对了,要是我哪天觉得哪棵小树苗的叶子味道不错也许会垫垫脚,但我不会因为享受居高临下向上爬,这是一定的”,他尝试捋顺自己仍然有一点纷乱的思绪,“觉得站得高比较好的,想爬就爬,但不意味着站在上面就能高空抛物……说起来幸好我给自己起地下活动用的艺名的时候没有想起以前跟郑泰雍吵架的事,那会儿比较随便宰范哥提议用‘thinker’我也没有认真想,觉得还行就同意了,要让我自己来,又想到过去那点事,我会不会给自己起个名字叫‘herbivorous monkey'啊……不对,英文里面的草食性好像包括了树叶……”
手机铃声打断了郑智雍的自言自语。
好在一番自我开解过后,郑智雍的心情还算平静,这会儿也不是什么灵感爆棚不能打断的阶段,他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时却愣了一下。
“喂,李准xi。”
李准会退出mq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他在之后不见得会继续使用这个他作为mq成员活动时所用的艺名,但现在郑智雍还是这么称呼他的,毕竟他打工的时候,“雇主”是mq——虽然没有工资。
“你现在在韩国吗?我听说你休年假去了。”
“已经回来了,这不是国际长途。”郑智雍笑道。
“那样啊……你二十九和三十这两天有时间吗?”
郑智雍的眼前浮现了晚上刚刚和同事们一块排好的课表:“三十号晚上有。”他隐隐地猜到了李准说的是什么事,但他自己并不主动提出。
“我们的演唱会,你能不能过来?”李准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票我们出”。
前面郑智雍的表情还比较平静,等李准说到最后一句,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好。”郑智雍说。
第20章 20。安可
2014年11月30日傍晚,首尔奥林匹克公园。
“vip的座位票”,郑智雍站在台下,看了看座位分布,发现自己被安排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位置,“这算是工资的另一种支付形式?”他开玩笑道。
刚刚结束彩排从台上下来的李准闻言,只是扯了一下嘴角:“贵不到哪里去。”五个人的最后一场演唱会,就算公司想趁机捞一笔,mq的成员也无法容忍把吃相搞得这么难看。
“那也没必要”,郑智雍轻声说道,“这个位置之前是谁在用?”五人组mq的告别演唱会是分两天开的,前一天晚上郑智雍走不开,第二天才过来。
听到这话,李准终于明白郑智雍在想什么了,“你想多了”,他说,“这个位置前一天是空着的”。
“空着?”郑智雍再次估算了一下这个位置到舞台的距离与仰角,“出dvd的话不好看吧”。镜头一扫台下,前排vip那空着一个位置……郑智雍闭上眼睛,真惨。
“想那么远没必要,到时候总有办法的”,李准对此不是很在意,“后面视野差一点是小问题,那里走动比较多,你没关系吗?”
郑智雍一愣——他和mq合作的时候一直在工作室坐着,差一点都忘记李准他们是知道自己行动不便的了。“还好……”他想起以前去前辈的演唱会“观摩”时看到的景象,有些不确定地说,“你们的演唱会气氛怎么样?”
“平常我能回答你,现在的话,我也说不出来”,李准笑了笑,目光掠过眼前的一排排座椅,直至到达视野的尽头,“不用担心,我们跟坐在你边上的人打过招呼了”,能买到前面的座位的,要不比较有钱,要不是很活跃的铁粉,这些人与偶像有交集的概率,其实还是不错的。
郑智雍转过身,抬头看着舞台,没有说话。
这是郑智雍观看的第二次演唱会。
台上的劲歌热舞,华丽的音效与灯光,热情洋溢的粉丝,仿佛能把外人推开的声浪,还青春年少的郑智雍站在舞台的侧面,看着正当红的前辈们,默默地编织着自己的梦。
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的郑智雍,在多年以后,又一次从台下仰望着舞台。那些因为再也无法实现,而被扔到了角落的画面,也又一次被他回忆了起来。
向往着大舞台的自己,正当红的东方神起;在起飞之前折翼、一边舔舐伤口一般艰难寻找新的方向的自己,即将分离各奔东西的mq……算是一一对应吗?
郑智雍前面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而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端正地坐着。歌声、伴奏声、欢呼声、尖叫声、应援声甚至哭声,混杂却又各自为政地钻入他的耳膜,又一并向下,郑智雍的灵魂此刻格外轻盈,在回忆与现实之间任意飘荡,胸口却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那里一样。
“时间过得真快……”杨昇昊的微笑没有维持多久,就僵在了脸上,他偏过脸,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面部的肌肉,“马上就是最后一首歌了”。
最后一首……郑智雍终于回过神,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使用而有点生锈的大脑努力地转动着,没过多久,他就想起来了——他还没听到《you don't know》,他全权完成的那首歌,他在听了mq成员的心声后完成的那首歌。
郑智雍站了起来。但是因为他坐了太久,腰和腿都有一点麻木,猛然站起导致他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在旁边的妹子身上。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郑智雍持续了几个小时的“精神出走”状态,算是终于告一段落。
“不要哭”,g。o。在舞台上,半蹲下来,面对着台下泪流满面的一群人,这个场景对他而言不算陌生,可是过去那是激动的泪水,现在却变成了悲伤的眼泪,“你们把我们弄哭了的话,就没人唱最后的安可曲了”。
一点用都没有。前面粉丝们还能让自己全情投入到舞台之中,然而现在是最后一首歌,她们无法再投入下去了。
最后一首歌,杨昇昊、郑丙熙、李昌宣、朴尚玄、房哲镛一起带给她们的最后一首歌,这首歌之后,她们所爱着的、五个人的mq,再也不会出现了。
g。o。转过头:“看来我不是很擅长调动气氛。”他看着李准说。
李准也只能苦笑,“哥,你看着我也没有用,难度……”,说到这里,他察觉到自己的音调也已经变了,连忙停下来调节了一下,“难度有点太高了”。
g。o。点名李准这件事,倒不算意外。在传出李准不续约的事情后,g。o。曾经上传过“关怀最终将战胜自私”的留言,引发过不少猜测。媒体们喜欢往“队内关系”上想,至于粉丝,就算心理觉得真相应该是mq留下的成员们在挣扎过后接受并祝愿李准在离开组合后作为演员能得到更好的发展……还是会担心的。最后一场演唱会过后,决定要离队的李准和天动多半不会与留在原公司的三名成员再有什么公开场合的交集,无论他们关系到底是好是坏,这时候还是给粉丝们留下些安慰吧。
天动此时也趁机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举动放在平时也许还能起到些搞笑的作用,这时却没有半点效果。天动面不改色地左顾右盼,发现杨昇昊和mir都在看着他。
哦……没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了。他尴尬地咳了一声:“也太久没有做艺能了,不止是g。o。哥和准哥觉得不方便。”
唉,当年的mq也是有名的“艺能偶像”啊。
“对不起”,习惯走霸气路线的杨昇昊,此刻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柔和得令人心中发紧,“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大家感觉好一点”,他转过头,用眼神依次征求队友的意见,“唱歌行不行?”
“最后一首歌。”李准闭上眼睛。
“you don't know。”没有倒计时,也没有谁给出指示,mq的五个人,一同说出了最后一首歌的名字。
伴随着天动的那一声“oh yeah——”,熟悉的前奏响了起来。
然而,正当郑智雍准备调整心情进入听歌状态的时候,杨昇昊用视死如归的表情,接着天动压低声音念了一句“smoky girl”。
闹半天你们是这么把《smoky girl》给带上的……郑智雍低下头,表情扭曲,周围人都不知道他就是写《you don't know》这首歌的人,他还是觉得有点羞耻。郑智雍开始写歌以来,前奏走的一直是简洁明快的路线,偏抒情的用一小段旋律带听众进入状态,曲风强烈一点的经常就直接开唱了,这回要不是为了达成“歌词中包含mq所有主打歌歌名”的成就,他才不会往前奏里面塞东西。
说多了都是泪。
不过也不能怪为了带《smoky girl》玩继续往前奏里塞,《you don't know》是首风格轻柔的中板抒情曲,郑智雍想给mir弄段rap最后都因为听着太别扭而放弃了,他们想把一句与歌词不在一个画风的“smoky girl”给加进去又谈何容易,相比之下放前奏里违和感还小一点,就是有种写歌的人叫“smoky girl”的感觉,毕竟韩国有不少制作人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加到前面做标签……
“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真的那么相爱,告诉我我们的爱会不会一直存在,why why why why why,为什么结果仍然是分开。”
郑智雍飘远的心志一瞬间全数回归,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李准站在话筒前面,垂下眼帘,通常都是在组合中承担“表演”职责的他,此时展现的却是少有的、安安静静地唱歌的样子。
杨昇昊则是另外一种姿态,直面观众,身体也挺得笔直,即使是看大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的诚恳认真的态度:“please don't cry,不要被泪水覆盖。please don't stay,展翅高飞。离别是为了更多的幸福,这是我该有的领会。”
在他唱到“展翅高飞”的时候,郑智雍又一次听到了啜泣声。而这一次,郑智雍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是他写《you don't know》时都没有的感觉。
果然,歌手对歌曲唱出来的效果是有加成的,郑智雍想。
“you don't know,我并非不愿你走,一起挣扎成怨偶,不如和平分手。像个男人一样告别,痛再强烈也要坚决。”
郑智雍闭上眼睛。
他本来是想写一首治愈的歌的。不管感情究竟有多深厚,好歹共事一场,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理解对方的心情然后好聚好散,这是郑智雍对mq的期望。
至于他那时为什么会这么想……郑智雍那时一门心思琢磨着创作,并没有深究。但前两天刚刚被郑泰雍翻了旧账,所以现在他明白了。
郑智雍感情用事,不喜争斗,然而这不等同于天真或者愚蠢,他在那个不断地做着美梦的年纪,也曾为可能出现的失败做过一些心理准备:
如果运气不是非常差,像天上智喜、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