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是礼仪的最后一步,他们将装有维克多尸体的棺材缓缓落入泥土,不久后,便为他盖上了厚厚的泥土。
从此以后,她与维克多便永无见面的机会。
人群挨个给他献上白玫瑰,在石碑上镌刻的墓志铭,清晰地写着:愿您在天堂可以真正快乐。
那是克莱尔给他写的,直到维克多死去的那一刻,克莱尔才明白,从很早以前,他的笑容都是建立在周围人都平安快乐的基础上,而一旦有人陷入困苦,他都会牵肠挂肚,甚至为此付出性命。
一直以来,他都不是个称职的“乐天派”。
“答应我哥哥,不要再惦记我了。”克莱尔在献上玫瑰的时候轻声说道,一边撑着伞的摩斯坦小姐拍拍她的后背,希望她能节哀顺变。而轮到福尔摩斯的时候,他却只是放下玫瑰,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石碑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当一切都料理停当的时候,人群开始慢慢离开。侦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这一整天,他都一言不发,而此刻会开始抽烟,好像也是为了平复自己悲哀的内心。
华生从他身后追来,也许自己的妻子在安慰克莱尔的同时,自己也有必要安慰一下这位同样深受打击的好友。
“福尔摩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他并没有单刀直入,华生知道这个人不喜欢听到任何让他示弱的话,包括善意的。
“等一会儿就走。”福尔摩斯吐了一口烟回答道,他眉宇间还是带着浓厚的愁,“华生,你不用来安慰我,我早就自省过,这次维克多的横死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明明就没有从自责里走出来。”华生见他如此直接,便也开诚布公,“会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还心有愧意。”
“我是还在自责,医生。”福尔摩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应该早些阻止他,他不值得为了赫德森那个混蛋死。”
“特雷夫先生更多的是为特雷夫女士而死。”华生回答道。
“我可不想和你拌嘴,华生。你当个医生或许还不错,但你不适合做心理导师。”福尔摩斯说完便渐渐停下脚步,他转身看了看雨中墓碑下的克莱尔,她今天穿着全黑的连衣裙,还披着一件全黑的大衣,虽然头上有一顶带纱的小礼帽,但那双红眼睛还是让侦探一眼看见。
他闭闭眼睛,转身继续走:
“听说摩斯坦女士打算带她去英格兰休假?”
“是的,葬礼以后就走,内人和特雷夫本来就是好友。”华生点点头,“福尔摩斯,”他却忽然转过话题,“你应该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侦探没有回答,答案算是不言而喻。
“那你应该好好待她,福尔摩斯,特雷夫先生为了他妹妹的幸福甚至献上了生命,而你应该珍惜现在。”
福尔摩斯不置一词,他叼着烟斗,望着铅色天空中飞过的黑色乌鸦,深吸一口气:
“华生,虽然我自责,但我觉得维克多做得完全正确。”
“……”华生抬头看向他,侦探的脸忽然松弛不少,平静地望着头顶的大块乌云。
“很快就会天晴,就算粉身碎骨。”
※
下午离开诺福克郡的时候,克莱尔还是来火车站送福尔摩斯。华生也同他一道回伦敦,这是他和摩斯坦说好的,这期间他们都要互相陪着各自的好友度过难关。
她褪去了丧衣,来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打扮素雅。
“好好玩,克莱尔,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了,没有人再会来找你麻烦。”福尔摩斯站在车门前说道,“也许这样一来,你还能有新的小说灵感。”
“……”克莱尔没有说话,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抬头望着福尔摩斯,她也不知从何说起。所以她抿了抿嘴唇,“先生,怀特已经被我辞了,你明白的,我怕把她牵扯进来,毕竟,毕竟她还小。而先生您,我是说,抱歉,这段时间您都只能自己呆在那儿了。如果您觉得那儿不安全,也可以离开,但是我想…我想我们的关系不会因为维克多的去世而结束,我还是希望……”她有些语无伦次,所以福尔摩斯打断了她:
“我不会离开贝克街221号的,克莱尔。”他很镇定地说。
“……那就好。”克莱尔点点头,她想自己也许只是瞎担心,因为从在火车站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在盘旋,这让她的心脏一直都“怦怦”直跳。当福尔摩斯准备转身的时候,克莱尔还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抱歉,抱歉,歇洛克……我的心脏只是有些慢不下来。”
“不要担心,你会安全的,你会一直安心的生活下去。”福尔摩斯伸手摩挲着她的肩膀,“克莱尔,我们各自都有目标和选择,接受并且相信吧。”他说着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此时此刻此地,他觉得她需要这样一个拥抱,而自己,也同样需要这样一个拥抱。
因为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和她有第二次拥抱。
不久之后,火车汽笛声响起,华生和福尔摩斯坐上了火车。景物在窗外飞驰,天色渐暗,车厢点起了灯,而华生则望着福尔摩斯:
“你真的打算回贝克街221?”
“是的。”
“那这段时间,我也和你一起住吧?”
“其实没必要,决定生死也就一晚的时间了。”
“……”华生吃惊地望着他,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让他立刻提高嗓音,“什么意思,福尔摩斯?你要干什么?”
对面的侦探抬头望着华生:
“也许我没和你提过一个叫‘莫里亚蒂’的人,维克多的死、赫德森的灭亡,克莱尔经受的威胁,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个隐藏在所有事件之后的幕后黑手。”
“……”华生仔细地听着福尔摩斯的每一个字。
“而这个人在几天前刚来找过我。他和我一样严谨缜密,以及不掺感情。我们是一样的人,却干着截然相反的事。”
“那又如何?”华生不敢听下去,所以他故意装得云淡风轻。
“我想我们明天就可以决一胜负,也许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是我毁灭他,而是我们同归于尽’。”
☆、第49章 Case49。故事继续
那大约是华生最后一次听他说话。
这几天,伦敦依然雾气沉沉,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为这世界消失一个人而驻足。
是的,一天前;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双双坠崖,虽然尸体没有找到,但崖下是湍急的水流;即便没有淹死,他也必然会被激流拍死在暗礁上。
华生没敢想下去,他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吃没喝了。苏格兰场虽表面不屑一顾,但从雷斯垂德和格雷格森的先后到访;华生知道他们也对这件事情异常震惊:
“真没想到……”雷斯垂德低下头;“他是一位伟大的侦探。”
“不仅仅是侦探,雷斯垂德警探。”华生坐在壁炉前,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好几个小时;因为他始终不能从这巨大的痛苦中走出来,“他最后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位侦探的范畴;他是在用生命保护伦敦的安全。”
“是的…是的……”雷斯垂德呢喃道;他虽平时与福尔摩斯不甚亲近;但他毕竟帮过自己很多次,他在思考,他的去世可能会影响自己今后的断案。“他是个伟大的人。”所以最后,他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格兰场从华生报案至今也沿着河流上上下下找了很久,但他们始终没有找到这两具尸体,这也是华生感到痛苦的原因,若是连死都不能保全尸体,这必定是件令人唏嘘的事情。
福尔摩斯的哥哥是从苏格兰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他是政府官员,一两个小时之内,他就得知了这个噩耗。但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悲痛,他前往贝克街准备为弟弟收拾遗物的时候也见到了他的那位好友华生:
“那是他一直向往的生命终结方式,为正义而亡,就像个英雄一样。”马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他骨子里比我们谁都浪漫,只不过我们都被他灵活的大脑给迷惑了。”
“但这还是……”华生摇摇头。
“而且……”马克罗夫特顿了顿,“这次,他是为了女人而死。呵,我从没想过他有一天竟然真的像爱情小说里一样,飞蛾扑火。”
“……”华生缓缓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我现在比较担心那位女士……”
※
克莱尔知道这件事情完全是个偶然,摩斯坦藏着华生给她的电报,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给她看,但一天后,克莱尔还是在抽屉里无意看到了。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她的眼泪在维克多去世的时候就已经流光了。她唯一做得只是收拾行李,踏上最晚一班去伦敦的火车。
一路上,她都没有一句话。她的女伴提心吊胆地望着她,生怕她会出什么意外,因为她的目光实在太过空洞,那简直就像是已经对世间万物都没有一丝眷恋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担忧甚至可怕。
她们在后半夜到了伦敦,天黑得像墨汁,而且四周又升起了让克莱尔厌恶的浓雾。她觉得即便自己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多年,她都无法习惯这雾气,她的快乐、幸福,她爱的、恨的,好像都要被它吞噬殆尽。
回到贝克街221b的时候,华生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地板上都是脚印,想来从福尔摩斯失踪到现在的两天时间里,这间公寓已经被太多的人访问过,连今天的泰晤士报纸——福尔摩斯最喜欢的报纸上,都刊登了他失踪或已死亡的消息。真讽刺,直到死,他的照片才被印到报纸上。
克莱尔踱步走进了福尔摩斯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不久之后,摩斯坦便听见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就像是深夜哀怨的猫,她在一周之内接连失去了几位至爱。他们都选择为她献出生命,但对她来说,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摩斯坦都没敢离开克莱尔半步,她害怕她会有个三长两短。华生从苏格兰场那里也有得到过几次消息,但始终没有确切消息,而且最糟糕的是,关于福尔摩斯的消息正在慢慢变少,人们不可能将大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原本震惊的人在时间的冲刷下也渐渐开始走出悲哀,步入正轨。
所以两周后,在马克罗夫特的提议下,他们还是决定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置办一个坟墓,即便是个空柩,但他至少有个可以去的地方。
是啊,一切都该重新开始了。
克莱尔让摩斯坦搬回她自己的家,她重新聘请了一位四十岁的女性成了她的仆从,她的新书又一次开始连载……但她始终没有离开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的房间也始终保留着。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将房间出租给任何人。每当夜里,她想起那位曾经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的人影时,她就点着蜡烛到房间里坐上一会儿。
心底也许还是不能相信他的死,正是如此才固执地留在这个会让她伤心的地方。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每当克莱尔想起那一整年等待他音讯的时光时,她都觉得那种蚀心感是她两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
然而如今,天光晴好,窗外鸟声喧嚣,就像他们第二次重逢一样美好。
“歇洛克,你第一次站在这所公寓前时好像也是这种天气。”克莱尔扭头看向身后坐在壁炉前看着报纸的男子。
“不不,那是一个多云的日子,克莱尔。”
“多云?”
“是你记错了。”
“哦,那你劫后余生那次站在公寓前一定是晴天啦!”
“我记得那天正下雨。”
“不对,肯定是晴天。”
“哦克莱尔,你的记忆力绝对是出了问题,你真该去医院看看。”
“……”克莱尔抿了抿唇,“歇洛克,你知道现在的你有多让人讨厌么?”看报纸的男子听闻终于第一次回过头来,“讨厌到我恨不得把手上的羽毛笔扔过去。”
“……”大侦探仿佛感觉到一丝杀气,终于扭头耸了耸肩,“好吧,你愿意是晴天就是晴天,但事实是,那天的确下着雨。我的帽子和大衣全都湿透了,冷到直哆嗦。”
克莱尔深吸一口气,如今她也确实有些记不清,因为那都已经快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也许自己会以为是晴天,是因为见到他时,自己下了一整年的心雨终于停止,心里的天空放了晴,生命重新有了色彩。
他重新回到了贝克街221b,而她也为了这一天不离不弃。她一直都知道,他不会背叛诺言,他说他会一直呆在这里,他说他哪里都不去,所以克莱尔也会一直呆在这里等他,要和他一直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而他确确实实回来了,也确确实实遵守了他们的诺言。
“那么歇洛克,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的生日?”
“不。”
“你的新书发表?”
“我的新书才刚刚写了两章。”
“那要不然是华生的生日?”
“哦,你不是记忆力卓群么?这下是怎么了?”
“我记不起来,那一定是因为我根本没必要记住这日子。”
“……”克莱尔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她就从自己左手上取下了一枚闪闪发光的东西,“哦,天晓得我当时怎么瞎了眼一定要嫁给你。”
“你当时也没人能嫁,特雷夫太太。”他揶揄道。
“你混蛋!”克莱尔把戒指扔到了桌子上,即便结婚快十年,但这两个人依然任性得像是恋爱中的小姑娘和小伙子,“我这就去整理行李,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拍二散吧!”
“请便。”
“哼!”
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他们的老仆人布朗太太端着新泡的红茶上楼,她看了看正在看报的福尔摩斯,以及桌上那枚闪闪发光的婚戒,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先生,太太可是用来哄的。”
“哦,任性而已,随她去。”他眼睛连抬都没抬一下,“等会儿就好了。”
“你们真应该要个孩子,他一定能绊住你们,让你们贴得更近。”
“太太,”福尔摩斯这才终于扭头看向那位胖乎乎的老太太,“我们都不喜欢绊住我们的东西,那会阻碍我们思考。”
“好吧,好吧……”布朗太太无奈地摇摇头,“只有这点,你和太太两人像得让人难以置信。”
不久之后,楼下响起了一串响亮的门铃声。原本还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声音立刻停止下来,房间门应时打开,克莱尔探出脑袋兴奋地问沙发上自己刚刚还准备和他掰了的丈夫:
“歇洛克,新案子吗?”
“是的,要出来一起听听吗,克莱尔?”他抬起头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妻子。克莱尔点点头,关上门便开开心心坐到他身边。
楼下响起开门与关门的声音,布朗太太大声对他们说着来访人的姓名,而福尔摩斯则弯腰拾起那枚明亮的戒指,然后握住克莱尔的左手替她戴上无名指:
“今天是结婚纪念日。”
“……”克莱尔愣了一下。
“等客人走了,今晚我们庆祝一下。”
克莱尔朝他轻轻一笑,下一秒,他们的客人便走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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