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可不一样了!”伊兹密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夜已然深了,山间的小路映着月光,白惨惨一片。只有得得急促马蹄声,划破了黑暗的寂静。
天还没亮的时候,王子将路卡叫去,让他到哈图沙送一份文件给那边小城的管事。
临走的时候,路卡去看了一眼伊宁。
她的药效还未过去,安静地睡着,毫无异常。
哈图沙那边请路卡住一夜,他心里牵挂着伊宁,片刻也不愿逗留,一路快马加鞭,即使如此,回到比泰多时也已深夜。
两个守卫靠着门正昏昏欲睡,路卡上前叫醒他们开门,“路卡哥,你千万别告诉王子,昨夜我俩热了点小酒,聊开了,一宿都没睡,这会儿熬不住了。”
两个守卫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路卡看他们神色困顿,在他们肩上分别拍了一下,“把门闩好,去那边亭子里睡,早晨换班的时候回来。我不会告诉王子,自己警觉些。”
那小亭子平常正是给侍卫们休息的,里面还有软垫子供小憩。
两个守卫过去铺开垫子躺下,没多时便鼾声如雷。
路卡往伊宁的房间走去,一路上火盆一个接一个,处处光亮无比。
这是奥赛丽的安排,她说她不喜欢黑暗,因为黑暗里容易藏匿阴险恶心猥琐之物。
路卡听到这话时,不由一声冷笑。
他走过转角,却看到两个女人站着说话,急忙缩了回来。
其中一个人正是奥赛丽。
“甜酒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
“她喝了没有?”
“喝了!”
“好,你去休息吧。”
小宫女走后,李若霏独自徘徊了一会儿,转身走来,路卡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你给伊宁吃了什么?”
“你紧张她?”李若霏嗤的一笑,满脸媚态:“放手!你抓疼我了。”
路卡拔出匕首来横在她颈间,“说!是不是王子让你干的?还是你提出来的?你是不是给她下了□□?”
“你敢杀我?”李若霏变了脸色,“是我提出来的!她不为王子所用,就该杀!这算是为王子铲除一个后顾之忧。怎么?你忘了你是哪边的人?你竟然为了敌方的人倒戈相向?”
“你问问了解我的人我敢不敢!”路卡面无表情,“我只习惯用匕首来解决事情,说一百句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解药拿来!”
“在王子那,这件事是王子同意了的。有本事你去要。”
面前这个女人,曾含泪跪在王子面前,求王子将伊宁找来。
她说得多么动情,以至于本来认为没必要的王子答应了这个要求。
而如今,她却向昔日的好友下毒!
人心哪!
路卡心里有些悲凉,反转匕首在李若霏后脑狠击下去,李若霏身子软软倒下。
他将李若霏拖到僻静的小房间里,搜了一遍她的身上。
什么都没有。
他将李若霏捆了手脚,塞住嘴巴,关在小房间里。随后来到伊宁所住的房间,背着她悄悄离开了比泰多王宫。
门口的两个守卫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对伊宁来说,与其担心着自己遭暗算,猜测自己怎么个死法,倒不如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上一觉。
所以即使是那个已经显露出想置她于死地打算的伊兹密派人送来的东西,她也毫不犹豫地享用了。
她忆起幼时母亲带她去影院看最新上映的动画片,回家的时候她困倦地趴在母亲的背上睡得十分香甜,半路下起了大雨,母亲把外套脱下来罩着她,抱着她加快了脚步往家赶,结果因路滑狠狠地摔了一跤。她被脱手摔了出去,哇哇大哭,大滴大滴的眼泪还是雨水打湿了脸,母亲抱着她也心疼地流泪。
哭醒过来,大雨正啪啪地打在她脸上,如豆子一般,一个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是路卡,她扬手一耳光重重打在他左颊上。
他低下头来看她,“嘘——”示意她噤声,紧张地观察着周围。
四周一片漆黑,她觉得身体不舒服极了,刚才那一耳光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呼吸。
她想挣扎着脱离路卡的怀抱,可是身体却不听她的。
他在竭力用身体为她遮挡着雨水,他也湿透了,头上脸上的雨水从下巴滴到了她的额头。
就这样过了一会,路卡抱起她来,冒着雨又走,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脸色是那么地苍白,脚步有些踉跄,毫无预兆地,他软软倒了下去,伊宁也摔了下去,随即失去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老妪
今年的潮汛如期而至了,人们忙着在冲出来的肥沃土地上种上庄稼,歌颂着尼罗河神的伟大,同时也把无数赞誉之词献给他们的王和王妃。
曼菲士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风将他的披风和黑发高高扬起。高处强烈的风似乎能吹散他心中的些许烦躁。
刚刚才开完会,亚述国不停地骚扰着埃及边境,搞些难看的小动作,可当他派兵前去时,那些亚述兵又闻风而逃,他真不知亚尔安王想干什么。
振兴国家是用这样的方法么?
自从上次亚尔安王利用凯罗尔将他诓到了亚述国,最后被凯罗尔使计引水淹了城池,他斩断了亚尔安王的左臂后,亚述国几乎一蹶不振,之后所有人都将亚述国从心中的仇视位置去除,它已经不配再作为一个对手而存在了。
曼菲士知道,如果自己派兵一举攻到亚述,说不定就可以将亚述划到埃及的领土内了,这在当下轻而易举,可是这有什么意义?他可以征服反抗的士兵,如何去征服不服他统治的亚述百姓?屠杀能让一个地方变作空城,却永远无法征服人心。
他不是这样一个人。
他只把亚尔安王的举动视为仇恨埃及却又无可奈何的泄愤,一个理智的君主不会追打落水狗,胜之不武是英雄所不屑的。
这时,他看到了城墙下在安排侍卫巡逻的乌纳斯,这个憨厚忠诚亲如兄弟的手下,自从伊宁失踪后,脸上总是难见笑容,因此他出重金悬赏伊宁的下落,还派了很多人出去寻找,只是一直没有消息,这多少让他有些担心。
伊宁不仅仅是乌纳斯的未婚妻,不仅仅是凯罗尔的密友,也不仅仅是埃及的贵客代表着埃及的颜面。他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即使她与凯罗尔一般,总是没大没小地挑战他的尊严。
那天与凯罗尔闲聊起来,凯罗尔说:“伊宁大概不会回来了,她一定回到她的地方去了。或者,我们可以把阿梅配给乌纳斯,阿梅很喜欢他……”
他心头一阵烦闷,打断了妻子的话:“喜欢?阿梅只不过是个普通侍女,伊兹密也喜欢你,你为何不嫁给他?”
凯罗尔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默默地走了。
他心里突然感到难受,他爱凯罗尔,只是因为她与伊兹密的事就像一根刺梗在他心头,令他会不经意说出伤害她的话来。
他有些疲乏了,转过身去,却正对上涅瓦曼一双难掩慌张的眼睛,他微微一惊,却不动声色:“王弟,找我有事么?”
“啊……是……是的。”涅瓦曼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是说,王兄,你有什么心事吗?如果有,请让我为你分担。”
“没什么,”曼菲士往里走了两步,“你若是做了一国之君,便少有心安的时候了。不仅要处理数不清的事,还得时时防着别人暗算你。”
他仔细观察着涅瓦曼的表情,这时却再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对了,王弟,虽然我很高兴每天都见到你,这利于弥补我们两兄弟多年不曾来往的遗憾,但神庙那边也很需要你,他们已经来请示我让我放你回去了。你看你何时动身,我让人给你准备些东西,那边不比宫里,我怕你吃苦,这样父王会心痛的。”
他说得温暖体贴,涅瓦曼却只觉得刺耳,讪讪一笑,“王兄请给我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就走。”
“不急,你慢慢准备。”曼菲士甩下一句话,回到房中,一阵凉意由脚底升起来,他觉得方才若是回头晚一点,也许他现在已经在城墙脚下了,当然是躺着的。
经历过多少危险他也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也许伊宁的感觉是对的。
他定了定神,往内室走去,凯罗尔睡着了,长长的金发掩着脸,除了比以前胖了些,她变得更美了。
他走上前去,替她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曼菲士!”凯罗尔伸出手臂来,揽住了丈夫的脖子,微微地睁开眼睛。
曼菲士轻轻将她抱在怀中,“凯罗尔,最近实在是太忙,没空陪你,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想吃什么就让人给你做,在宫里走走也可以,但要注意安全,知道吗?”
“嗯,”凯罗尔乖乖地答应,“我想伊宁了,还没她的消息么?”
“水,我要喝水!”
伊宁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身体中的所有水分都被晒干了,她醒来时就发觉,不知是谁可恶地将她放在烈日下炙烤,烤得她快成了干尸。
“来了,来了!”一个肤色微黑的女孩捧着一大罐水跑来,脸蛋上堆满了友善的笑容,伊宁抢过水来咕噜咕噜喝了大半罐,向女孩一笑,“谢谢你。”
那女孩接过罐子:“可不是我想晒死你,而是隔壁阿婶说你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多晒太阳。”
多晒也不是这么个晒法,但她还是非常感激这个救了她的女孩,“我这是在哪儿?”
“这是苜珈村,在埃及边上。”这个女孩看起来开朗外向,“我叫玛佳,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那个……”伊宁突然想起路卡来,“跟我一起那个男的……”
“你说你哥哥?”玛佳笑道:“他醒过一阵,说是你哥哥。对了,他来时伤得很重,背上中了两箭,你可不知道有多深,后来又昏迷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他就在屋里。”
伊宁跳起来就往屋里跑。
路卡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伊宁坐在床沿,前后想了想,突然有些想哭。
她一定是中了毒,王子想害死她,路卡却把她带了出来,王子让士兵们追杀,路卡之所以抱着她而不是背着她,就是怕那些士兵在后面放箭,要知道抱着可比背着吃力多了。
她心里对路卡的恨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想看看他的伤口,伸手轻轻去揭被子。
“你干什么!”玛佳冲过来打伊宁的手背,伊宁疼得缩了手,“他受着伤呢,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这样?”
伊宁被玛佳的态度吓到了,怯怯地看着她:“我只是想看看他的伤势。”
玛佳叉着腰,一副凶相:“看什么看?还不就是那样!包都包好了!”
伊宁知道自己有错,不敢吭气。
“啊……”路卡低哼一声,疼醒过来,有些涣散的目光扫到伊宁,一下亮了起来。
他想坐起来,玛佳将他使劲一按,他痛得眉头紧皱,“想死啊?你伤口很深,想再出血?行了,我去看药,你们说话。”
玛佳大步又走了出去。
伊宁哭笑不得,这个女孩心地不错,就是人莽撞了些。
路卡静静地看着伊宁,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由担忧转为欣慰,“将你带到比泰多应该是我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了。我不喜欢奥赛丽,我总觉得她会害了王子,所以我希望你能去帮助王子,取代她的位置……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安全地呆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是奥赛丽怂恿王子给你下毒,知道么?”
伊宁很奇怪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是太意外,也许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早意识到这一天终究会来临的。
她温柔地一笑,“你伤口疼不疼?想喝水吗?”
“你回底比斯吧,回到乌纳斯身边。”路卡脸上毫无表情,“我把你带出来,有责任将你送回去,只是我受了伤,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那你呢?”伊宁急了,“难道你还想回伊兹密王子身边?他对你都不手软,可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要继续效忠于他?”
“不用你管!”路卡将头偏向一旁,“我知道你做梦也想回到乌纳斯身边,不是么?”
伊宁笑道:“我就要管,非管不可!”
路卡转过头凝视着她,久久不说话,让伊宁心里突然有些发疼。
出众如他,应该拥有一个全心爱他的优秀的姑娘,而不是她。
这时,路卡目光一转,看向伊宁背后,伊宁也转过头去,那是一个老妪,一身黑衣,脸几乎遮完了,只看到一个尖瘦的下巴。
她站在门口不动,身子像风干了的枯树干一般掩在宽大的黑袍下,空荡荡的,若非这是大白天,两人都会以为看到了幽灵。
老妪略略抬起头来,一双犀利的眼睛直逼路卡,令他突然感到一阵凉意。
“老婆婆,谢谢你救了我们。”路卡略微有些尴尬,老妪仍旧冷冷地看着他,然后缓缓走了出去,路卡与伊宁面面相觑。
“见到斯梅尔大娘了?”玛佳又大步走了进来,咋咋呼呼地,“她是个哑巴,性格有些古怪,不过心地还是不错的。”
“我们住在这里打扰你们了。”伊宁拉住玛佳的手,她很喜欢这个性格直爽的姑娘。
“没有的事,你们尽管住吧。”玛佳灿烂地笑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的身世
“路卡,问你个问题。”
路卡坐在门口帮玛佳编篾框,伊宁跑了过来,她穿着玛佳的衣裳,略显宽大,光着的脚上又是葡萄的汁液又是泥土。
她方才在帮邻居家踩葡萄。
“什么?”路卡看着她,那阳光下的脸饱满青春,镶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如果能每天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容。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会选择王子还是曼菲士?”
伊宁的问题把他拉回了现实当中,在这里多么惬意自由,他终究还是要为自己将来走的路做一个选择。
他感到有些沉闷,这个问题也的确难住了他。若是丝毫不带私人感情,他还真没考虑过会选择跟谁。
“我不知道。”
“我想你现在也很迷茫吧?”伊宁端详着他的脸色,“要不你跟我回埃及,你去向曼菲士好好承认错误,然后留下来。凯罗尔、乌纳斯都是真正关心你的朋友,还有我。”
“我有什么错?”路卡低下头来继续编篾框,“自己选择的路,就应该走下去。我不会投靠曼菲士,即使他还算得是个不错的君主。他要杀我,我认了,王子要杀我,我也认了。我已经够卑微了,你还想让我的脊梁再往下弯?”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瞧你!”伊宁站起身来,路卡抬头看了她一眼,“王子曾让人打听过你,听说你是中国公主?”
“怎么?这跟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这身份是假的,不由得伊宁不心虚,她挺着腰板瞪着他,“李若霏跟你说什么了?”
“我会跟她说什么?”路卡无声一笑,“离开比泰多的时候,我还用刀柄在她后脑勺敲了一下把她打昏过去,你觉得我与她会说什么?我们有句话,骆驼跟狮子是不会在一起讨论今晚吃什么的。”
“我们中国也有同样的话,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伊宁拉了个凳子过来坐着,也抓起一把篾条,“但我了解她……”
“我对她没兴趣!”路卡直接堵死了她的话题,“说说你吧,让我这个仰慕者高兴高兴。”
“不想说!”伊宁站起身赌气就走,回头补了一句:“跟你说话要气死个人。”
路卡哈哈一笑,看着她的背影,心道:乌纳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