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便便追到别人的地盘,可是很危险的。”
毒药麻痹了声带,却没有麻痹五感。对他而言,这是生命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我双手举剑,对准他的心口,使出全身的力气,狠命刺下去。
果然是把好剑。剑身刺入血肉,如同扎进豆腐块。
底下的人猛地抽气,复又吐出,发出空洞沙哑的响声。紧接着,是全身濒死的震颤。我条件反射地放开手,跳到三米开外。
等了片刻,确认没有动静后,我绕到一个能看清的角度。蹲下来看他。
圆睁着的眼睛里,有的是杀意和愤怒,可……
至死,我也没告诉他我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他。
但是,为什么……
他的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疑惑,连一点点的不解也没有。(作:这丫给海德收尸的时候被飞坦瞧见过,所以飞坦以为她是为海德报仇来的,但她本身却不知道当时遇到的是飞坦)
海德曾说:“‘敌人,只要杀掉就好了’。这就是蜘蛛的生存之道。”
飞坦的仇敌一定很多,也一定不会费脑子去记别人寻仇的原因。也许对蜘蛛来说,仇人是谁,为什么来报仇,根本无关紧要。
也就是说,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就连名字,他也不屑去记。
夏夜的海风拂过我的脸颊,温暖,甜腻,混杂着鲜血的气味。月光柔柔地洒在海面,黑暗中点缀着银白的碎片,起起伏伏。月光洒在他的剑上,银闪闪的一线。
飞坦死了,死得毫无痛苦。
看着他,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善良,善良到过分……
作者有话要说:请继续期待下文
61
61、九月三日(一) 。。。
即使在那些被精心照料的孩子那里,精神创伤也是不可避免的。
——弗洛伊德
一九九零年,林隐四岁。
每天清晨,爸爸都会做好早饭。
林隐把咬了一口的鸡蛋推到一边:“爸爸,我不喜欢煮鸡蛋。”
爸爸说:“煮鸡蛋有营养,吃了它,小隐就能长高高。”
我要长高高。林隐想着,乖乖地把整个鸡蛋吞进肚子里。
每天傍晚,爸爸都会骑自行车来幼儿园接她回家。每天晚上,妈妈都会烧一顿美味,全家人围在饭桌边,听她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一个周五的晚上,林隐吃饱了饭,困了。爸爸抱着她到小床上躺好,给她盖好被子。墙上挂着一幅颜色鲜艳的风景画,又或者是人物画,具体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醒目的红色。一只棕红的蟑螂敏捷地从床底下爬出,被爸爸一脚踩扁,触须颤了颤,给扫到簸箕里去了。
林隐做了生平第一个梦。梦里有高大嶙峋的假山,假山上嵌着一盏红色的彩灯,一闪一闪。夜半,她从梦中醒来,枕巾湿透了。她大哭起来。爸爸妈妈跑过来,把她抱到里面的卧室,哄到她迷迷糊糊睡着才躺下。
一九九二年,林隐上了小学。
班上有调皮的男生,趁她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把毛毛虫飞蛾什么的放到她脖子里。林隐醒来,没有大呼小叫,只是把虫子抓出来,扔掉。
恶作剧的男生非常失望:“你不怕虫子啊。”
林隐很怕虫子。第一时间的激烈反应,由于天生的反应迟钝没有表现出来,而在反应过来的下一时刻,良好的自制力登场。“如果表现出害怕,不是顺了恶作剧者的心意么。”
一个冬天的晚上,林隐从梦中醒来,客厅的壁灯还亮着。透过门缝,她看到灯下妈妈一针一针地打着毛线,墙上的挂钟已逼近两点。几天后,林隐就多了一双漂亮又温暖的五指手套。再几天后,林隐把手套忘在出租车上,妈妈知道后,没有怎么说她,反而让她更加愧疚。
她对爸爸妈妈说:“我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后赚大钱,买好多大房子,爸爸一套,妈妈一套,我一套……”爸爸妈妈听着,露出幸福的笑容。
在学校,林隐学得既自觉又用心,被评价为“不用老师费神的好学生”。每周日,林隐去少年宫上绘画班,奥数班和钢琴课。她并未觉得那些内容多么有趣,但一直都认真地学。
每天,林隐会早早完成作业,然后跟大院里的孩子一起疯;或者捧着零食守在电视机前,一遍又一遍地看《机器猫》。
爸爸妈妈说,都几岁的人了,还看什么动画片。
于是林隐平日更加努力地学习。只要成绩保持优秀,爸爸妈妈就不会多说什么。
每次跟爸爸妈妈一起出去,遇到熟人,林隐都会被夸奖一番:“如果我们家有个像你女儿一样的好孩子……”
她觉得挺高兴,因为爸爸妈妈看上去很高兴。
可是,每当她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妈妈都会说她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林隐不信。像她这么好的女儿,怎么会被人丢到垃圾堆里呢。
林隐有一对爱她的爸爸妈妈,她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
一九九八年,林隐升入当地一所重点初中。
有一天晚上,林隐和妈妈一起散步。昏黄的路灯下,两边高高的梧桐树伸出枝条,在地上投下茂密的阴影。
妈妈突然开口:“你刚出生的时候,你爸爸差点扔了你。”
扔掉她,再生个男孩,爸爸说。扔到垃圾堆里,扔到孤儿院门前……运气好的话,能活下来。
林隐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她停住脚步,好像燃尽了的香灰,直直地竖立在那里,靠的只是惯性了。
这不是真的,她对自己说。那个多年来坚持每天早起做饭的爸爸,那个抱着摔伤的她飞奔上楼的爸爸,那个小时候睡前总要亲自给她盖好被子的爸爸……她一直相信着的爸爸,曾经试图在产房即将她抛弃,只是为了传统的传宗接代吗?要相信这件事,对她而言太过残酷了。
可是话出自妈妈的口,那即是真实。相信一方,就是怀疑另一方。
她选择相信妈妈,毕竟是她给了自己生命。
如果妈妈说的是真实,爸爸再也不是以前的爸爸了。而妈妈,又是抱着何种目的,将这个秘密吐露给她的呢?只是为了和女儿说说心里话吗?
她感谢妈妈,是妈妈当初的坚持,让她逃过被扔掉的命运;她同情妈妈,为了她,妈妈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她又有点恨妈妈,既然已经保密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突然告诉她这些?她有没有想过,对她而言,说出秘密或许能轻松一点,对女儿而言,又会产生何种影响?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宁可沉浸在美好家庭的幻象里,永远不要醒来。
无论是否相信,过去的美好幻景业已破灭。曾遭抛弃的事实,给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而这些,是她的妈妈未曾预料到的。
二零零一年,林隐以全年级前十的成绩,顺利升上当地的省重点高中。
二零零四年,林隐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入某重点大学计算机系。
外人的夸赞道贺声不绝于耳,林隐却浑然不觉。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听话地做着一切父母所期望的事,比以前更刻苦,更用功。每取得一个成绩,就立刻订立下一个目标,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最亲的亲人所说的一句话抽打。她找不到目标,她没有目标。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父母。
幼儿园时,她抓着爸爸的衣服,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学放学;
小学时,她爬上自己的小床里,爸爸过来给她盖好被子;
初中时,赶在隆冬日出之前,爸爸已经将牛奶煎蛋面包摆上餐桌;
高考时,爸爸在考场的铁门外,顶着夏天的烈日,一等就是半天……
“我不比任何人差。所以,请不要抛弃我好吗?爸爸啊……”
人的内心都是极其柔弱而敏感的,不分年龄和资历。哪怕是在最坚强和冷漠的外表下,也往往隐藏着一颗脆弱的心。在林隐内心深处,仍然相信爸爸是爱她的。
二零零六年,林隐大三。
暑假回家,林隐和妈妈一起散步。
苍白的路灯下,妈妈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你爸几乎没出过一分钱,养你都是用我的钱。”
妈妈还说:“你爸最近还把家里的钱弄到他的名下,如果他在外面有人,我就……”
林隐只觉得自己的心音停顿了,木木然开口:“那你们离婚吧。”
妈妈吃惊地看着她:“那样就没有家了。”
“……我不在乎。”
妈妈搀着她的胳膊,久久没有说话。
听说人有三个魂魄,丢了一个就低迷不振,丢了两个就百病缠身,如果丢了三个,就不必多说什么了。林隐的魂魄一天之间已是负数,成了鬼魅。
早就没有家了,她早该知道的。所谓的美好家庭,只是精心包装的幻象而已。童年的记忆太过美好,让人沉溺其中,而不愿抬眼面对真实。
可是,坚强只能来自真实,虚幻让我们无力。
二零零八年,林隐工作了。
她用生平第一笔工资,给家里买了礼物寄回去。
“小隐,东西收到了,挺好的。”
“嗯,那就好。”
“……你寄多了一份。”
“……”
“我跟你爸离婚了。”
“……哦。”
“小隐,我真不甘心……当初我出钱买的房,如今被他分了一半,我的存折密码他也都一清二楚,可他从不把他的告诉我,钱都不知道被他弄到哪去了……就为了那个女人,对,就是我坐月子的时候,他偷偷跑出去会的那个女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他……”
电话那边连珠炮似的倾诉,渐渐化为断续的抽噎。
林隐握着听筒,平板地应道:
“……反正他是要死的。”
妈妈顿了顿,吸了口气,既而恶狠狠地说:“……对,他是要死的。我的婚姻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一个很好的女儿……”
家长的期望,往往会成为子女肩头的重担。父母对子女的爱也往往是有条件的。把自己年轻时的梦想,一股脑地寄放在子女身上,一旦子女有所反抗,这甜蜜的爱就会脱下伪装,露出利益至上的丑陋嘴脸。
林隐一向是个好孩子,为了实现妈妈的期望,她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身体仿佛不属于她,而只是为她服务的机器。终于有一天,在连续加班三天三夜后,她就那样趴在办公桌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猎人世界的一九九一年,库洛八岁。
……
扎着金发小辫的蓝眼男子打开仓库门,对紧跟在身后黑发黑眼的小女孩一比:“呐,这里所有的武器我都能教你,选一件吧!”
库洛二话没说,拿起了一卷长鞭,试图空中甩开,却把自己绊倒在地,把男人逗乐了。
“为什么选这个?”
“刀剑带刃容易误伤,我怕疼;棍棒耍起来像猴子;弓箭虽好但是一次只能射中一个;鞭子攻击范围广,走曲线而非直线,最适合女生。”
金发男人俊朗的脸上,隐约可见嘴角的抽搐。他拍拍库洛的头,说:“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库洛摸摸自己的脑袋:“老拍头会长不高的啊,杰克。”
杰克深受打击,嘟囔着:“你就不能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叫我爸爸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捂住嘴。
女儿从小都在村落边缘生活,并未接触过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一个同龄人可以作为“正常”的参照;又或者,女儿会以为他认为有火红眼才是正常,而她则是理应被排挤的“异类”……
他多虑了。他的女儿并没有想这么多。
爸爸?什么是爸爸?林隐在心里问。
叫杰克爸爸,是对杰克的侮辱。库洛在心里答。
她拽了拽鞭子,摆开似是而非的架势,望向对面怔愣着的温暖身影: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开始吧,杰克。”
“哦……不错嘛!好啊,待会被打伤,可别怪我哦。”
库洛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
……
直到那个血红的夜晚。
猎人世界的一九九九年九月三日凌晨,清河雾香的临水别墅。
库洛醒来。
底下,枕头湿了一大片。
“杰克……爸爸啊……”
她捂住脸,痛苦地颤抖。
夺去你性命的蜘蛛,我绝对不放过他们,绝不……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解释了库洛为啥不爱叫杰克“爸爸”
虽然嘴上不说,库洛其实是很爱杰克的
62
62、九月三日(二) 。。。
我从身为“林隐”的梦中醒来,用手抹去脸和脖子上凉凉的液体,掀开被单坐起来。腰上缠满了绷带,左腹的位置隐隐透出血色。一动,还很痛。
“你醒了。”雾香端着盘子走进来。沉谧的女声犹如烟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睡了多久?”头昏昏沉沉的,伸手去扶额头,这才发现胳膊没了力气。不只是胳膊,全身上下都绵软无力,好像被抽掉了一半灵魂似的。
“没有很久,五小时又四十分。”雾香把盘子放到床头柜上,将玻璃杯递给我,里面的液体呈现通透的棕红色。我接过来,努力控制五指,才没让杯子从手中滑落。尝了一小口,味道没想象的那么糟。
“这是什么?”
“简单来说,是补血养气的浓缩饮料。”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随即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你的脾脏被刺穿了,我作了紧急修补手术。”
“对不起,总给组长你添麻烦。”
雾香从我手上拿走玻璃杯,放回盘子里,举止端庄得让人咂舌。她闪动着紫水晶般的双瞳看着我,然后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约翰的事,没想到你会这么介怀。”
我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组长是把我对旅团的所作所为,解释为替师父报仇了。
“把诺娅的特制炸弹瞬移到旅团所在地,大楼坍塌的烟尘遮蔽了敌人视线,同时爆炸声掩盖了打开‘任意门’时说暗语的声音。你趁着烟尘瞬移至那里,迅速打开‘任意门’,用毒将敌人麻痹,使之不能叫喊,而‘任意门’的目的地,是大洋中央的无人岛……非常漂亮的作战。”
“而且,那座岛上一片荒芜,没有食物也没有淡水,岛周还施加了整圈念符字,一旦有生物踏上,就会被传送回小岛中心。最适合作囚禁所。”我补全道。居然光凭艾伯特的实时念力录像,就能一丝不差地分析出整个过程,好可怕的姐姐……
她的双手温柔地绕过我的肩,捋起我染成火红的长发,凝视着那枚血画成的眼睛图案。
“如果能听到声音,就完美了呢,艾伯特的能力……”
“全部情况我已经汇报过了。”你不相信我?如果连声音都被录下,我和酷拉皮卡的一切就都曝光了。
雾香立刻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再次端端正正地坐好,两只纤细如白玉的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怀疑过你,你是约翰的徒弟,肯定比任何人都更想找出元凶……只是,除了图像情报,倘若再有录音,对我们会更加有利。”
“……是。”我不由得把手指伸进浓密而细软的长发里,抚摸颈后艾伯特留下的血印。
“等拍卖会一结束,就让艾伯特给你消掉。”组长不愧为组长,从一点点小动作,就能看出我心之所想。
“那我还要继续……吗?”
“任务已经完成,黑帮那边我会安排收尾工作,你不需要继续当保镖了,在这里好好养伤吧。短时间失血过多,得静养好一阵子呢。”
“不行,我得回去……”我挣扎着下床,刚一站起来,一阵晕眩排山倒海般冲上脑门,眼前嗡地黑了。再看清楚周围时,我被清河组长强按回床上,冷汗涔涔。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再跟旅团正面冲突,与送死无异。”她难得地激动起来,“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组长……‘那个’能还给我吗?”
清河雾香的面部表情突然滞住,然后慢慢地转过头,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伸进紫罗兰色斗篷里,摸出一只精雕细刻的银色怀表。
“这个是师父的遗物,而且是工作的重要工具,恕我不能奉送。”我又一次撑起身子,抓住银怀表的链子,将表盘整个握在手里。
“对不起……我只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