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姝岚看了一眼肩头的手,抬肩甩开,抬头:“我要进去。”
“可是……”
“堂堂是不会死在这里头的。”叶姝岚的眼神很认真,“所以,我一定要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很危险。”展昭还是不赞同。
叶姝岚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天真,有些奇怪,展昭一愣神,对方转身便往前走,清脆的声音伴着重剑拖在地上的摩擦声慢慢传了出来:“危险的东西,那拆掉便好了!”
第65章 拆楼
展昭还想阻拦,冲霄楼的正门便已经自动闭合,而从门缝中看到的最后的场景就是黄裳的小姑娘将重剑插到地上,竖在身前,反手拔出背后轻剑。待门扉彻底合上后,便从里面传来噼里啪啦地响动。
展昭在楼前站立良久,直到带着人过来的韩彰等人同襄阳王的人马对峙起来时,才回过神来。
此时除了卢方之外的其他三鼠都在,徐庆果然是愣爷,打头站着,手里的朴刀就架在赵爵脖子上,瞪着眼睛气冲斗牛;韩彰就在他的旁边,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目光却是落在冲霄楼的顶层;蒋平站在徐庆后面,太守抓着徐庆的手腕,免得对方真的一怒之下把襄阳王宰了——再怎样,谋害当朝皇亲,总归是重罪。
后头跟着一群巡按府的衙役,也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随时待命。
襄阳王带来的侍卫和集贤堂招揽来的门客也同样十分紧张,只是主子在别人手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握紧兵器,戒备地看着。襄阳王气得脸都红了,手中的扇子攥紧,指节隐隐发白,仰头瞪着徐庆。
展昭略一皱眉,上前,看似轻轻地把手搭到了徐庆的刀身上,下一瞬,泛着雪芒的朴刀便从赵爵的脖子上移开。
刀一离开,襄阳王府的人立刻飞身扑过来救主,然后把人藏在身后。赵爵小小的个子顿时埋在人群里。
徐庆立刻恼怒地瞪着展昭:“让三爷我宰了那奸王!”
不等展昭跟徐庆解释什么,蒋平赶紧把徐庆拉到一旁,不教他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韩彰随即拽过展昭,小声交待了一番把他们此行的目的——颜查散让他们带人来彻查襄阳王,给白玉堂还个公道之类的话说了一遍。
展昭点头表示明白,就见韩彰又抬眼看向眼前的高楼,清清冷冷的声音带上几分低沉:“五弟他……便是殒身在此处罢?”
展昭的神情也暗下来,愧疚道:“是,襄阳王在其中布置了诸多精密复杂的机关,五弟他……都是我的错,不该叫他过来。”
“不全是你的错。”韩彰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强打笑脸,“玉堂那孩子就是心气太高,怎么都不肯认输……唉,也是我同大哥他们太过娇惯他——对了,你不是说公主大约也是过来了么?怎么没见到人?”
“公主她……方才一个人进去了……”
“胡闹!她进去做什么?!”韩彰清俊的面容染上几分忧虑,抬头看向冲霄楼,叹道:“就连玉堂都破不了的机关,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
“她说五弟断不会死在这里,所以非得上去看看。”展昭也苦笑着看向冲霄楼:“小弟根本拦不住她。”
不会死……么?韩彰一怔,正要开口,就听一旁又混乱起来,两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徐庆又跟襄阳王府的人打了起来。
一旁跟来的巡按府衙役想必是得了蒋平命令,都没有动,只在一旁戒备着——这也是蒋平的聪明之处,因为白玉堂的事情,陷空岛同襄阳王府已是势如水火,但颜查散要继续在朝堂做事,就不能随意开罪襄阳王。
蒋平一边拦着徐庆,让他不要冲动,一边帮他挡着冷不丁哪里刺出来的暗刀或者趁乱补刀,虽然是以二对多,哥儿俩倒也应付的绰绰有余。
襄阳王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挥着扇子,大声地冲身旁的侍卫们咆哮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去去去,快点一起上,今儿一定得给孤王把这两个胆大妄为犯上作乱的人抓住,简直反了天了!堂堂王府也有人敢上门踢馆,不给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孤王是好欺负的啊!”
展昭和韩彰无奈,韩彰连忙过去约束两个弟弟,顺带帮忙揍人,展昭则过去对襄阳王道:“王爷,这几位来自陷空岛,分别是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他们都是白玉堂的结义兄弟,如今上门,是来跟你要人的。”
“白玉堂擅闯冲霄楼不幸毙命,与我何干?孤王是大宋藩王,区区陷空岛还敢同孤王叫板?还有你展昭也不过是个四品护卫,又有什么资格来同孤王说这些。”赵爵仰头看着展昭,拿着扇子点了点:“看在白驸马殒命于这冲霄楼的份上,孤王可以饶过你们今日的不敬之罪。你还是带着陷空岛的这三只老鼠滚回巡按府衙,并转告颜巡按——这襄阳是孤王的地盘,若还想平安离开襄阳,与襄阳王王府相干的事情他还是少沾为妙!别以为学了包黑子那点耿直就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包黑子的心可一点不比他的脸白!”
就算知道襄阳王不是什么好人,展昭本来也能勉强同对方笑脸以对,可对方公然说出侮辱包大人的话,展昭就有些动怒了,刚沉下脸,突然就听冲霄楼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襄阳王府的侍卫门客也都停下与三鼠打斗的动作,韩彰趁机将两个弟弟带出战场,抬头,就见冲霄楼三楼的窗户突然往外飞了出来,重重地落在地上,掀起浓浓的烟尘……底下凑成一团的人群赶紧四处逃散——
待烟尘散去,大家就见叶姝岚毫发无伤地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襄阳王,手里重剑一指:“赵爵!你这冲霄楼所谓的机关也不过尔尔,本公主如今轻轻松松便已到了三楼,就算是顶楼也没什么好怕的。”
叶姝岚说着,把重剑插到地板上,然后一把扯下马尾上的两条发带,一条扔回楼里,一条随手从楼上甩下来。
众人看着轻飘飘落下来的发带有点茫然,等看清后就有些骚动了——这根金黄的发带不光是颜色好看而已,仔细瞧瞧上面用来的装饰的亮片都是真的金子!
叶姝岚举起重剑重重地拍了一下窗框:“你们都听好了,本公主看着这冲霄楼实在碍眼的很,除了承重墙暂时不能动,其他的窗门还有隔断,拆一扇,本公主便给一两银子!”
底下不少人都有些意动——跟着过来的衙役们本就对襄阳王没什么好感,有个公主做靠山能拆他家的房子,纵是没有银子也是求之不得,不由地都跃跃欲试地看着展昭;而襄阳王府的人,他们本就对冲霄楼有几分了解,这栋整整六层的建筑门窗隔断什么的可有不少!而且,今天这位公主娘娘摆明了要上了冲霄楼的楼顶,外人不晓得,他们这些人可都知道,一旦公主真上了顶楼,那襄阳王谋反的罪证也就板上钉钉了,这王府和集贤堂都待不了了,还不如趁此机会既能小赚一笔,又能同襄阳王划清界限……只是这位小公主,真的能给银子?
还是徐庆最先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了两声,朴刀舞得虎虎生风:“这个法子好,我徐三爷来打头阵!”
说着最先冲进去。
蒋平自然是跟上去。
韩彰环视了四周一眼,从怀里掏出几封银子,哗啦哗啦全部倒在地上:“公主的银子便在这里,只要敢拆,你们韩二爷便敢给!”
展昭摸了摸下巴,看了襄阳王一眼,冲巡按府的衙役们点了点头。
一群衙役立刻嗷嗷叫着冲了进去,襄阳王的手下们也想进去,被赵爵一瞪,纷纷慢下脚步。
韩彰漫不经心地踹了踹地上的银子:“门窗数量有限,一会儿他们拆完了,你们可就没银子拿了!”
除了卖身的奴仆和从朝廷拨下来的侍卫,其他人也都一窝蜂地进了冲霄楼。
赵爵立刻恶狠狠地瞪向还站在三楼的叶姝岚:“你这臭丫头——”
叶姝岚根本不看他,只冲韩彰拱了拱手:“多谢韩二哥解囊,待事毕,姝岚定十倍奉还!”说完,拎起重剑,继续往楼上而去。
这么多人一起拆楼,冲霄楼的一楼几乎是瞬间就变得七零八落,噼里啪啦的拆楼声甚至都到了二楼三楼。赵爵咬牙切齿地瞪着冲霄楼,却也无能为力,万分后悔那么轻易让这丫头进了楼——若是叶姝岚真的拿到了盟书,就算赵祯仁慈不杀他,恐怕也要圈禁一辈子了!
赵爵一跺脚,给一旁的侍卫头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准备趁展昭韩彰关注着冲霄楼的时候掩护着主子逃走。
只不过刚转过身跑了几步,就见从拐角转出一张笑眯眯的脸:“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智化?”赵爵本来吓了一跳,带看清对方后立刻松了口气:“智先生智计百出,如今这盟书怕是保不住了……万一这盟书传到京城……快想办法救救孤王!”
“这……”智化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一一清点道:“喏,八年前为了一个姑娘逼死了城西陈氏一家子,六年前为了占一片地搭园子烧了城北整条街……王爷您说,智某该如何给您开脱呢?”
“智兄何必为这人劳心伤力,带回京城交由皇上发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偿命!”展昭的声音从一旁的墙头传来。
韩彰冷冰冰的声音也紧跟着从后方传来:“……也为五弟殉葬!”
湛卢剑铿然出鞘,不过盏茶的时间,赵爵身旁的侍卫尽数倒地。赵爵方知万事皆休,颓丧地瘫坐在地上。
叶姝岚提着重剑继续上楼,这冲霄楼的机关明显越往上越复杂,也越致命——一楼是借助了八卦阵法,排布了许多门窗板墙,让人分不清楚方向。叶姝岚直接用重剑全部推倒,简单粗暴,却也有效;二楼是箭阵,风来吴山对付这个实在游刃有余;而三楼是尖刀陷坑,而且布置巧妙,必须得体重达到一定值才会触发,本来叶姝岚的体重是没问题的,偏偏背了把重剑……不过也不是问题,换了轻剑九溪弥烟,便将陷坑里的尖刀削去一圈。不过她在陷坑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锦布袋子,打开一瞧,竟然是一袋子白玉堂常用的墨玉飞蝗石,而那些尖刀上面,也隐隐有着血迹。叶姝岚当时心里便一咯噔,再仔细找了找,还找到几片白色的布片。虽然叶姝岚很不想相信,但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些布片,跟白玉堂常穿的衣服布料很像……
所以叶姝岚才那么生气,不仅拍飞了三楼的窗户,还让下面的人帮她一起拆楼。
不过尽管许多证据都表明展昭他们也许没错,可叶姝岚心里总觉得白玉堂还活着,于是便固执地继续往上走。
一踏上四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叶姝岚便看到了十几个木头人,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机关人阵法,不过她还是摆好姿势准备转风车。不过还没开始转,她就发现不对,凑过去一瞧,这些木头人显然被人动过手脚,但木人身上并没有明显刮痕,显然是被人聪明地直接将机关关上了……
正当叶姝岚弯着身子查看木人的时候,一阵脚步声从五楼的楼梯口传了过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重剑,转身、抬头——
第66章 礼成(大修)
腊月十八,宜嫁娶、出行。
今日是叶姝岚出嫁的日子。
藏剑山庄叶姝岚的院子也被布置得红彤彤一片,丁月华早早便从京城赶回来,同丁老妇人带着皇宫来的宫女嬷嬷一起给叶姝岚上妆。
这次的梳妆可不能同上次丁月华成亲时那般敷衍,青丝梳成高高的发髻,凤簪不摇插了一头,就算是不喜浓妆,一层淡淡的胭脂口脂也是必须要抹上的。
叶姝岚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围在身前的一群仆妇如临大敌,却因为慑于坐在一旁的丁月华无言的威胁而不敢乱动,整个身子僵硬得不行——丁月华是挺着大肚子来的,叶姝岚担心自己若是反抗,一不留神会不会把人推倒。
两个小公主和小正名也都换了一身金灿灿的新衣裳,蹲在门口,托着下巴好奇地瞧着。
等打扮得差不多了,一个山庄的侍女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虽然焦急,但脸上的笑意分毫不少:“好了么?陷空岛迎亲的队伍来了,庄主让我过来催催!”
将叶姝岚的眉峰做了一番微调,丁老夫人直起身子,“好了!”
立刻有嬷嬷将盖头轻轻盖到叶姝岚头上,然后扶着人,指引着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丁月华也被几个侍女小心地扶着护着跟出去。
庄里各处也都是一片忙乱的景象——马上年关,人手不好招,所以难免有几分乱。
说实在的,再怎么宜嫁娶,腊月下旬都鲜少有人家愿意办婚事。
大家之前也都说最好明年开春再行嫁娶——不过就是再等两个多月。
但是不行,白玉堂一固执起来,那是谁都拦不住的——五爷说了要在年前完姻,哪怕今天是大年夜,叶姝岚的姓氏前也要加上个白字。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白玉堂,襄阳王的事情解决后不过才八月。但是叶姝岚说一定要亲手还完欠债再嫁人——那日在冲霄楼不算徐庆蒋平,总共拆了七八十扇门窗隔断,韩彰随手便是八百多两银子送了出去。叶姝岚当时说好十倍奉还,尽管韩彰连连说不必,她还是坚持闭关铸剑,不但凑了整数十万两还上欠债,更是把自己的嫁妆银子赚了出来——认的干爹太穷,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这一闭关就又是三个多月,等她出来,西湖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白玉堂已经单方面地作好了一切婚前准备,而最近的吉日也就只有腊月十八了。
时间赶得这么急,大家都在心里暗笑白五爷心急,只有赵祯暗叹白玉堂的心机——不就是想岚儿今年名正言顺去陷空岛过年么,至于这么急?!
走到楼外楼的时候,叶姝岚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让人带着行动不便的丁月华、三个孩子以及丁老夫人先走,随后又打发走了所有跟着的仆从,叶姝岚掀了盖头,飞身上了楼外楼。
天空恰在此时飘起细雪,叶姝岚仰头看了看天空,随后把整个藏剑山庄看了一圈,最后冲着剑冢方向遥遥一拜,微笑着喃喃道:“……大庄主,阿姝今天就要嫁人了。你放心,嫁的那个人,阿姝非常喜欢、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如果说以前还有点分不清楚喜欢和占有欲的话,在冲霄楼里面见到白玉堂的那一刻,心跳的频率高到难以置信,忍耐多时的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的双手几乎抓不住比命还要紧的武器,神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就已经飞扑了上去——
从冲霄楼出来后的这段时间,叶姝岚一直沉浸在铸剑中,那天的事情一回忆起来还仿若在昨……
一看到楼梯口熟悉的身形,叶姝岚立刻放弃对木偶人的研究,飞身上楼,一把抱住白玉堂的腰,口齿不清而又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没事……肯定不会死在这里头……可我还是害怕……很害怕……奇怪……堂堂明明不会有事……可我……说好要帮我记着生辰……陪我到处走走……”
两天食水未进的白玉堂被她冲了个趔趄,勉力站定,便听到这一串话,虽然有些茫然,心头却是控制不知地一软,反手将叶姝岚抱紧:“说好的,我自然都会做到。”
过了好久叶姝岚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从白玉堂怀里出来,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忍不住大笑——白玉堂原本整齐潇洒的外袍不晓得到哪里去了,露出的白衣净是灰尘,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发丝凌乱,脸色亦是苍白憔悴,嘴边冒出暗青色的胡茬,瞧着真是难得的狼狈。
其实叶姝岚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头黑发胡乱地散落在肩头,因为一路推房子也同样落了一身一脸的尘土,又被泪水冲刷了一番,金灿灿的小黄鸡差点没变成花脸猫,一点不复往日的光鲜模样,险些让人认不出来。可白玉堂却一点没觉得好笑,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叶姝岚,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但不管怎样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