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再次在心里吐槽,原来这就是温柔的力量。贾敏算是厉害的,温言细语中就化解了许多,叫丈夫俯首贴耳,难怪书里的男人多是三妻四妾,偷鸡摸狗的,而林府之中却一片太平,林如海虽有两三房姬妾,却都是摆设,林如海几乎不往那几人那里去的,子嗣也仅至嫡出的一儿一女而已。
林煜运用着书中看到的,一一去体会和理解这世界。
黛玉的身子也好了,她歪着小脑袋听爹娘说话,对即将被授业的林煜面露羡慕之色,撅着小嘴说:“哥哥有师傅教课了呀,真好。玉儿能不能像书中好学的人一样凿壁偷光、偷师学艺?嗯,我不妨着哥哥,我就搬个小板凳在窗户外面听听便是了。”
贾敏揪了揪她耳边垂下的两条小辫,说:“那如何使得?你女孩子家家地,就跟着娘学着识几个字便是了,闲暇时你爹爹和哥哥再教你些女训女诫。”
黛玉嘴巴一扁,眼眶里一颗大大的泪珠似坠而未坠。
此女自小聪明伶俐,灵气逼人,识文断字一教就会,且过目不忘,林如海心爱此女,不忍拂其心意,便温声说:“要是玉儿想跟着哥哥一起读书,也未为不可。只是,有一点你须要记得,闺阁女儿,以贞静为要,现在爹爹允你读书,是为了叫你明理,有一层学问和道理提着,便是繁琐家务也都能删繁去芜,知其要义,可不是叫你学了诗书却去与人卖弄招摇,不然,就不许你再去了。”
贾敏略略忧心地问:“可是,到底是男女有别,玉姐儿这……要不,给她隔个帘子吧。”
林如海说:“不妨。李老先生六十多了,黛玉才几岁,能有什么名节的妨碍,就是煜儿,也是自家嫡亲的哥哥,引不来什么闲言碎语,再者,是在府里坐馆,又不是往别处去求学,家里的下人你约束得紧些,他们叨登得什么出来?”
于是,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林如海特别弄了个大屋子给兄妹俩上课用,以老先生给林煜授课为主,间或点拨点拨黛玉。
其实,论起学业来,三岁的黛玉只怕都优于林煜,但是,林煜有光脑啊,上课时候塞了满脑子的“之乎者也”回去,光脑自会帮忙整理成树状结构,将牵绊到的不懂的知识点细细地讲解一遍,而且,即便睡觉也像是睡在”能帮助记忆的枕头”上一样,当天学的东西就深深地印到脑子里去了,是以进展非常快,叫李老先生都不禁对着林如海发出惊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令郎如此触类旁通,博闻强记,只怕老朽肚里这点货不到三年就要倒空了。”
黛玉虽然没有光脑,却有天生的聪明和好胜心,跟着哥哥亦是一点没被落下,但凡是哥哥能背能写的,她也八九不离十,叫李老先生亦是赞叹不已,直言除了林家兄妹,还从未见过如此聪明的孩子。
三年的朝夕相处,兄妹感情渐笃,林煜越来越把黛玉当作自己的妹妹,也越来越融入这个家庭。
☆、第 9 章 分歧(新增)
时光飞逝,转眼间林煜已经在林府渡过了三年的春秋,由八九岁的孩童长成了如今初具风姿的少年,并且,在光脑的帮助下,他开始是努力地学着适应这个时空的生活,到后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一切尽在掌握。
林煜十岁时参加童生试并轻松通过,十二岁参加乡试,亦是轻松过关,成为热乎乎出炉的举子一枚。扬州人见林家公子小小年纪便蒙此殊荣都啧啧称奇,断言此子不亏是林公之后,非同凡响,想来明年参加会试和殿试的时候,林公子定会像他父亲林老爷一般地力压群英,蟾宫折桂,也弄个探花什么的来,届时在京城打马游街、御街夸官。又津津乐道此子将来也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蒙今上的青目,先翰林后御史,或至于六部之长官,比之林公更进一步。等林家之子位极人臣之时,将来论起籍贯故里来,也是给咱扬州人长脸的一件风光事。
这一日,恰逢是林如海四十岁的生辰,一般不到六十不做寿,但是,因为是整生日,又是林家家主,也须得热闹一日。
贾敏早早地起来,令下人在院里设下天地香烛,又令两名得力的大丫鬟各去林煜和黛玉的院子去请大爷和大姑娘过来。
一会儿,林煜和黛玉都到了。
林如海亦起身,盥洗毕,穿着一身绛红色流云蝙蝠暗纹镶锦貂皮的羽缎长袍子,气质高华却又带着雍容贵气,越发显得隽秀不凡。
贾敏携着一双儿女给老爷拜寿,丫鬟们及时递上跪拜用的蒲团,林煜个黛玉都跪下行礼,少年清朗的声音和稚女幼嫩的声音汇作一股:“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祝老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林如海乐呵呵地受了他们的礼,丫鬟们搀扶起兄妹两个,林如海见林煜身着一件湖蓝色银线绣鹤纹的织锦缎长袍,腰间松松地束着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涤上系着一块蛟龙戏水的和田玉玉佩,身形挺秀如翠竹,他朗眉星目,姿容俊秀,加之一头鸦羽一般的头发只用一支白玉扁方别住了,并无多余的富贵饰物,越发显得清雅大方,风姿卓绝。
再看女儿黛玉,今年六岁,因为年幼,又因为头发细软,贾敏生恐过早梳头挽髻会拉扯着她的头发和头皮,故而只令丫鬟们给她松松扎了两个发包包,缠了两圈红珊瑚珠子做装饰而已,饶是如此简单的妆饰,黛玉小小的脸庞上已经露出一点娇花照水的稀世容颜来。
林如海见这一双儿女,如何涌上一层温柔的喜悦,拉着发妻贾敏的手,由衷地谢她操持家务,并带大这一双乖巧可人的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又一起前往院子里早已设下天地香烛的地方,如海先炷香,向天地并九泉之下的父母先人行礼,又奠茶,一双儿女帮着焚纸,祭拜了天地之后才回堂屋,净手后在一套紫檀木雕花大餐桌椅边落座,一同用早饭。
饭后,贾敏令丫鬟们将亲戚朋友们送的贺礼一一排开,点数给林如海看:“这一个镶玛瑙的玉如意还有这一尊金寿星是我母亲送的,这个镶南珠的汉玉烟壶是我大哥送的,这个碧玺手串是我二哥送的,这个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是……”林林总总说了一大堆,虽然种类众多,而且看起来多是镶珠嵌宝的,不过,也仅仅止步于富丽俗物罢了,没甚新奇的。
林如海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亲戚们送的贺礼归做一堆,官场上的朋友熟识送的贺礼又另做一堆,再有的就是家里的几家有体面的下仆送的贺礼了,不过他们到底手面有限,大多就是一百束寿面或是自制的寿桃又或者是亲手缝制的富贵面料的衣服一套略表寸心而已。
林如海的目光忽然一凝。
一个不归属于以上各类,工艺精湛,制作精美的汝官窑玛瑙釉尊在一堆庆贺生辰的俗器中鹤立鸡群,显得非常突兀。
林如海急忙问:“这是哪里送的?”
贾敏也是一脸茫然地说:“就是这个不知道是哪一家送的,说是送来的人放下就走了,走得太快来不及拦住细问。还有,那日管事的也知道怎么就糊涂油蒙了心了,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下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到底是哪一家送的,也不留个名帖,这叫我们以后可怎么回礼啊?”
林煜闻言便抬头看父亲,见他紧紧地抿着唇,面色有些泛白,眼中似乎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淡淡地说:“许是获罪的私盐贩子想要我网开一面吧?也罢,且收起来。”
林煜觉得有些怪怪的感觉,私盐贩子行贿官员会不留姓名吗?再偷偷地看那汝窑玛瑙瓶,发现它的底座上居然还刻着两句诗: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
咦,怎么像是借物抒情呢?难道说父亲在外面有个日夜思念他的红颜知己?林煜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边,贾敏又问及如海今日午宴的安排,如海上午还是要去官衙办点公事,午饭时分就会早早地回来,还有一些本城要好的官朋宦友也会携家眷前来贺喜,故而贾敏须得忙乱一日,帮着夫君张罗里外,款待来宾。
贾敏带着女儿黛玉在内厅陪着女眷们闲话观戏,林如海则带着儿子林煜在外厅陪着一众宾客高谈阔论。
小白玉团子黛玉就偎在贾敏的身边,乌黑细软的头发松松地扎着一对包包,缠着几圈红珊瑚珠子,十分简单,身上则是一件浅黄色撒虞美人花亮缎粉紫镶边锦缎袄子,外罩浅粉绣金对襟褂子,褂子的袖口和领口都有雪白的狐狸毛饰边,下着一条莲青色万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
面如潭映水光,目如寒星之辉,惹得一众官眷们都喜爱得很,拉着细细瞧看,赞叹不已,弄得黛玉十分不好意思,跑去和一户人家带来的另一个小女孩躲着玩去了。
见小姑娘们走开了,夫人们开始说起一些儿童不宜的闲话来,无非婚娶等事。
扬州巡抚夫人吴氏先笑向贾敏说:“令媛真是好个齐整模样!等这孩子大了,只怕媒婆要踩烂你们府上的门槛了!”
又一官员夫人许氏说:“哪里用外面找去?我听说林夫人母家贾府就有个哥儿,生下来嘴里带着块美玉,这可真是奇事一桩,可见是个命里有造化的,就取名叫宝玉,长得也是如珠似宝一般的好相貌,将来或者堪堪配得上这姑表妹了,倒是亲上加亲、四角俱全的好事!”
要说这事确实是有的,贾敏之母史老太君多次在书信中提及和暗示要将两个玉儿凑做一起,只是,贾敏曾经听人提及这顽劣侄儿贾宝玉的一些事故儿,就那个“爱红”的毛病就足以令她心中不喜,且含混着没有答应史老太君。
贾敏寻思着,自己就这一儿一女,自当是万千宠爱,对其终身大事更要慎之又慎,纵然是母亲硬做靠山保媒拉纤,又岂能轻易将女儿嫁与?不过宝玉尚年幼,性子还没定下来,若是以后大了就变了性子,倒是也可以考虑考虑。只是扬州离京城甚远,三年五载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如何能得知那宝玉究竟如何呢?
说着说着,官眷们的话题又自然地落到各自夫君的考绩和以后的去向上来。
吴氏说:“这次我家老爷的考绩不算太好,幸亏通了点路子,运气好的话,这次就能回京任职了。这扬州城好是好,到底是故土难离,能回去还是回去好。”
许氏艳羡地说:“当然是回京的好。这里虽说是天高皇帝远,日子逍遥,却又哪里及得上天子脚下?只是出京容易回京难,我家老爷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逢上一回好运气,奉旨回京呢?”
贾敏心中怅怅,是啊,梁园虽好非故乡,什么时候可以奉旨返京呢?
☆、第 10 章(新增)
虽然会试比乡试的规格高,但是,按照实际的录取率来说,乡试更难。从淘汰率来说,乡试是三十人中取一人,而会试是十人中取一人,淘汰率更高,故而高龄考生在乡试中屡见不鲜,甚至有百岁赶考的,却很少见于会试。有个轶闻,说是父子两人同年赶考乡试,儿子一考就过,在会试和殿试中一鸣惊人,成为榜眼,而父亲却再次乡试落第,有人劝说道:反正你儿子都考上了,就算了吧,你虽然不是举人老爷,却是榜眼老爷的爹啊。结果那父亲表示:一定要考,直到考过为止,无他,大丈夫应奋力仕途而已。
而且因为通过了乡试就是举人老爷,算是国家承认的半个官身,也就让许多考了很多年终于考上的范进们沾沾自喜而止步不前了。
所以,举例来说,乡试像是超女快男的海选,属于大面积淘汰赛,而会试则相当于全国总决选中的“二十进十”,虽然“强中更有强中手”,其实竞争的激烈程度要低于乡试。
而林煜以十二岁之稚龄夺取江苏省乡试的经魁(第五名),可谓实力不凡,次年的会试中极有可能进士及第。想到这些,贾敏就激动喜悦得不能自持。
虽然自家老爷当年也是十六岁就蟾宫折桂,荣摘探花之桂冠,可是,纵观她娘家贾府里外几百人的簪缨世家,也就是当年东府的老太爷贾敬中过进士,小辈里面有个贾珠中过举人,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
要是林煜次年去参加会试并考取进士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儿子很可能会留在京城?尽管京中有外祖一家人可以帮忙照看,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可叫她怎么放心得下呢?
贾敏知道身为妇人,原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干预老爷的仕途呢?可是,老爷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根本没有“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的想法似地,就是呆在这扬州城里不挪窝,今年的考绩那么好,运作运作是很有机会的,偏他就是八风不动,而且,很奇怪的是,朝廷任命地方官,都是三五年一换,要么往京城调,要么往别的地方迁,这二十年不挪窝就死呆在扬州的,贾敏觉得好像只有她的夫君是如此,很奇怪啊。
不过,现在既然是煜儿要往京城去,不如,索性……索性就叫老爷丢了这头,设法在京中谋个职位罢。
主意打定了,贾敏便于某次饭后,瞅着老爷被一双儿女逗得呵呵笑,心情颇好的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此这般地进言了一番,总之,儿是娘的宝,她是万般舍不得煜儿孤身在外的。
林如海面沉如水,道:“既如此,煜儿便不参加此次的会试了罢。”
贾敏如被雷劈,说:“那怎么可以?老爷……唉,算了,就当妾身胡说八道,老爷别往心里去。煜儿还是去考吧,若是考取了便令京中的外祖家多看顾一二,想来也能周全。”说着,以帕拭泪。
林如海叹了口气,说:“我说叫煜儿明年不考,原是为他做长远打算。林煜明年不过十三岁,若是真考取了,定是京中奇闻一桩,为人称羡,可是,细想想,除了得些浮名来,于煜儿有何裨益?他十三岁就进入官场,叫那些考了几十年的老吏做何想?恐怕人善意的多,恶意的少,惟愿煜儿如一则笑话所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才好叫他们面上有些光彩回来!”
贾敏不禁叹服,说:“到底是老爷远见卓识,为煜儿思虑长远,是妾身短见了。”
林如海微微一笑,摸着林煜的头,说:“再者,为父当年既是探花,自是希冀煜儿‘雏凤清于老凤声’,要更进一步,考得状元才好。不过,据为父看来,煜儿而今别说状元了,就是进士也难,才学暂且不论,煜儿那字还得好好练练才行啊。”
林煜只好羞愧地低头,心里大骂这破地方用的什么破毛笔,他真的是尽力了,练了三年,从握笔都握不好开始,到现在能有模有样地龙飞凤舞,花的精力比背那些四书五经多得多了,可是,背书什么的可以叫光脑帮忙,这写字就要全靠自己勤奋练习了。而科考一看文章写得如何,二则看这书法笔力,科考通用馆阁体的字体,拘谨刻板,叫一点基础都没有的林煜练得费劲巴拉地,却只能算是勉强可以看,所以,他这次乡试屈居第五,多半是被这一手字给拖累了。
林如海见林煜略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便温言细语地告诉他:“你别小看这一手字,因此终生仕途受累的大有人在。有个笑话,有个举人就是因为字写得不好,一辈子也考不上进士,入不了翰林,他为了泄愤,就叫家里的丫鬟,小厮,乃至劈柴的粗使下人都练这馆阁体,用来嘲笑人家,说:“要说翰林啊,也没啥清贵的,就是凭着一字馆阁体的好字嘛,那么说的话,我家可是一家的翰林!”
听了这话,连黛玉都笑了,说:“既如此,我便不练那梅花小楷了,也练馆阁体去!将来也不负为翰林的嫡妹!”
儿女散后,贾敏先回卧房歇息,林如海则去了书房,公文什么的根本看不进去,勉强看了几页书卷,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将那一个汝窑玛瑙瓶取出,凝视着瓶底的那一行字:“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尤记得当日割断情意,远走江南,并暗暗立誓将永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