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着包子头的姜祈比起三年前长高了一些,小胳膊腿看起来挺结实的。虽然已经脱离了幼儿期,不过学龄前的小姑娘依旧是圆滚滚的模样,微微歪着脑袋,一双圆圆的杏核眼正略带困惑地看着沧溟,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仔细想想,快三年没见了,两三岁的孩子正是不记事的年纪,对接触了半年的大人没什么印象,也是情理之中……
“……也罢,过几日便正式记为我名下弟子,可不能再胡闹玩耍了。”
沧溟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招呼小姑娘过来,然后手指准确无误地戳上了苹果一样的脸蛋。
发现自己的脸被戳上瘾,姜祈扁了嘴巴,哼哼唧唧半天,突然眼睛一亮。
“师、湿乎乎?”
戳在软嫩脸蛋上的手指顿时一僵。
“怎么说话还爱咬舌啊……”
干脆两手一起用力,把包子脸挤得皱成了一团,“每天都学了些什么呢?”
姜祈摇了摇头,扭着身子,挣脱了沧溟的手:“每天,绕着街上、跑二十圈,爹说小祈、身体好了,不会给湿乎乎、丢人!”
听着小姑娘一小段一小段地往外蹦句子,沧溟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顺手捏了捏小胳膊小腿,手感比以前结实了不少,看来在家时确实是锻炼过了。
“小祈怎么会给师父丢人呢?”
沧溟摸了摸小姑娘的包子头,“以后小祈上午跟着师父的护卫学剑,下午师父不忙了,就教你认字看书,好不好?”
说着,沧溟示意小姑娘看向门外,不知何时,那里已站着一名身穿深碧劲装的佩剑女子,正是沧溟安排指点姜祈剑术的侍卫,名叫姚计容。
姜祈好奇地打量着姚计容。小孩子对气息十分敏感,姚计容虽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看着小姑娘的时候,眼睛里却透着善意。所以,当她上前检查姜祈双手与根骨时,小姑娘没有丝毫挣扎。
见姚计容微微点头,沧溟知道,她对姜祈的资质非常满意。
看看时辰,快到傍晚了,沧溟便让姚计容先下去了,然后牵着姜祈,往议事厅后面的庭院走去。
泽兰去接姜祈之前,已经命人打扫过了小姑娘先前住过的房间,回来后又顺便把姜祈从家中带来的一些惯用的小物件布置了一下,归置好床铺和衣物,可以直接住人。
沧溟暗暗赞了泽兰一声心细,把小姑娘放在床上,掩好被单,正准备离开时,视线扫过了一旁窗户下的兵器架,架上放置着几把成色很新的剑,尺寸由小到大顺势排列,最小的那把正是姜祈这个年纪用的。兵器架旁边,还靠墙放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大概是放小孩子的玩具吧。
想起泽兰提到过,姜祈如今的父亲是个铸造师,沧溟不难想到,这些都是姜祈之父为女儿准备的。她虽不会武艺,分辨物品好坏的能力却不差,一眼便看出,这几把剑虽然是练习所用,可制作十分用心,显然是花了一番力气打造的。
想想也是,哪个当爹的不心疼孩子呢,就算明知道城主府里什么都不缺,还是用心给姜祈准备了合用的物件。
由此想到了过世月余的父亲,沧溟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平静面对了,可是失而复得之后再度失去的滋味,又哪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忘掉的呢?
明知尚有一线生机,却拒绝进入矩木,等待将来伏羲结界被打破的那一日……
沧溟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舍弃性命,都是为了实现她这个女儿的愿望。在临死的那一刻,他并非如从前那般寄予厚望,期待她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城主,而是单纯的、以父亲的身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啰啰嗦嗦的作者把熊孩子谢衣的出场拖到了第7章……你们会揍窝吗QAQ
☆、所谓反差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放熊孩子1。0
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之后,沧溟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有规律。
上午处理公文,顺便听小徒弟练剑刷刷响的破风声;
午休;
教小徒弟认字念书;
晚上琢磨琢磨怎么把那几个蹦跶得太欢脱的准叛逆分子给掐灭掉,然后再考虑一下,这个月的神农祭典或者今年的神农寿诞要搞什么新花样,顺便估计一下如果玩过头了会带来多少的赤字……
对于晚上小徒弟房间里时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沧溟并没有太过关注,小孩子比较爱玩嘛,只要别太过分,她都选择性无视了。
然后过了不久,姜祈忐忑不安地将一件金色叶状箔片连缀而成的额饰送到了沧溟面前。
“这是……给我的?小祈自己做的?”
小姑娘紧张地点了点头,捧着额饰的双手都有些僵硬了。
于是沧溟终于知道小徒弟在房间里敲敲打打是干嘛了。说起来,她才六岁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进了姜祈的房间,沧溟看到兵器架旁边的木匣还没合上,里面放满了各种儿童尺寸的锤子钳子锯子凿子刻刀锉刀剪刀,书案对面的窗户下,还有一个很小的铁砧……再添个风箱和熔炉,就是一间铸造工房了。
沧溟默默扶额。姜祈来时带的东西,全都是姚计容负责清点并且确认过没有可疑物品的……这些东西的危险性可以忽略不计,可这是小孩子常用的东西吗?
“……师父……不喜欢吗?”
回头就看到小徒弟带着点困惑的眼神,沧溟涌到嘴边的话变了一番。
“小祈平时在家,都用这些工具做什么了?”
姜祈歪了一下脑袋:“随便做什么好看的东西都可以,不过,爹不让我用火……”
言下之意难道是,如果姜麓允许她用火,这里或许就不会少了风箱和熔炉……沧溟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那这些……都是小祈的爹教的吗?”
摇头:“爹不喜欢讲话,我看爹打铁觉得好玩儿,就学着做了。”
沧溟记得姜祈的父亲是个铸造师……话说她五岁了说话还咬舌,难道就是因为家里没人跟她讲话吗?
低头看看小徒弟眼中的惶然,沧溟感到一阵微微的心酸。
“……若是喜欢,闲暇时做些小东西也行,只是要注意些,别弄伤自己……”
“嗯~”姜祈点了点头,“我也喜欢练剑,不会让手受伤的!”
再三确认,小徒弟的兴趣只在做好看的东西比如亮闪闪的饰品一类,沧溟这才安心了一些。
沧溟倒不是想要干涉姜祈的兴趣爱好,但是她想象了一下,一个看起来文静乖巧的小姑娘抡着大铁锤打铁的场面……这种反差简直无法直视好吗!
不过说到反差……
半夜还在思考有关小徒弟的特殊爱好的沧溟城主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沈曦摔破了衣服,怕被大祭司知道了责怪,沈夜给她补好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缝纫刺绣这件事。
——这个反差更加不能直视。
于是想通了的城主一觉睡到天亮,戴上小徒弟亲手制作的额饰,很是得瑟地往神殿找沈夜炫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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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沧溟把徒弟教导到能够独自看书的程度时,姜祈已经给自家师父敲打出了一身各式各样的饰品。不过令姜祈怨念尤深的就是,沧溟并不喜欢绾发,所以她设想里很漂亮的步摇插梳等等发饰全都没能做出来,适合披发的华胜发带倒是做出了不少。
姚计容用了两年时间,将流月城一系的心法与剑术教给姜祈之后,就极少在城主府露面了,原先护卫之职也转交到了一个名叫黎蒙,性情十分随和的青年身上。
在沧溟身边呆了这么久,就算没有特地去关注,姜祈也知道,自家师父在流月城中虽然拥有绝对的权威,但是近几年来,很多原本属于城主的工作,她都移交给了神殿那边。姜祈刚刚拜师的时候,沧溟原本有整整一上午的工作时间,现在已经缩减到了两个时辰,批一些文件,签一下字,再喝杯茶就结束了……
哪怕这些事情与自己并无太大关联,姜祈也渐渐感觉到,城主府里,已经有人对沧溟如此行为不满了。她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原本属于这些人的权力,都被自家师父交给了眉毛分叉的大祭司之子。
好吧,这里面或许也有对大祭司患病之后,公开宣布自己的儿子将会是下任大祭司的不满?
刚刚想到大祭司,门外便有神殿的低阶祭司前来报信,说是大祭司病故,神殿中有人反对大祭司之子沈夜继任,请求城主前往神殿主持大局。
听到这个消息,沧溟神色一变,匆匆换了身比较正式的衣服,便带着泽兰和黎蒙往神殿去了。临走之前,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另外又派了些人出去,然后交代姜祈留在城主府,在她回来之前,绝对不可以出去。
姜祈是第一次见到沧溟如此正颜厉色的模样,心中虽是升起了一股不安,却还是乖乖地足不出户,就蹲在自己房间里,看了一会儿书,然后继续做那只还没完工的臂钏。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城主府连同附近的街道和建筑,都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一般。姜祈心中更加害怕,正在镂刻花纹的刀一不小心就割到了别处,若不是戴着乌金丝编织的防护手套,恐怕食指都要被戳出个窟窿。
天色将暗的时候,神殿的方向乍现的血光,映得半个流月城都变成了妖异的红色。姜祈冲出了房间,翻身跳上屋顶,只看到整个神殿都被笼罩在法术撞击散发出光芒中,然后就被留守城主府的暗卫拎回了房间里,被告诫城主回来以前,不准离开半步。
城中的动乱持续到了两天以后,久未露面的姚计容一身血腥推开城主府大门,迎回了满面倦容的沧溟城主。
足足用了一个月,才勉强做完善后工作,沧溟看着少了很多熟悉脸孔的城主府,心中酸涩难耐。
哪怕早就想到了会有这场叛乱,可心里知道与亲眼看到,想与做……终究,还是不一样……
阿夜,那时的你和如今的我,是否都是同样的心情呢?
想起被黎蒙亲手诛杀的泽兰,沧溟不禁感到一阵茫然与后怕,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诸多情绪与想法都凝结成一块一块,淤积在了心底一般。
叛乱一事牵涉甚广,知情者均是讳莫如深。姜祈虽不知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却敏锐地觉察到,在沧溟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相亲
作者有话要说:_(:з」∠)_无视标题和内容提要吧,那是吐槽
今天上楼的时候看到仨阿姨拿着花束往楼上走,回家问老妈是不是楼上死人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然后老妈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楼上住了个神神叨叨的,在下大惊,Σ(っ °△ °;)っ什么神神叨叨?老妈说,就是算命的,据说挺有名……卧槽就在楼上
姜祈的家在下面属城的最北端,是流月城中环境最恶劣的一处。这些年来,因为浊气侵蚀,许多族民罹患恶疾身亡,空出了不少屋舍,附近的邻居纷纷迁往他处,属城北部人口更加稀少,也因此,叛乱之事并未影响到这一处。
推开家门,看到屋里一片狼藉,姜祈大吃一惊,立即按照姚计容的教导,拔剑护在身前。她慢慢上前,见家中为数不多的器皿家什全都成了碎片,落满灰尘,似是被重物击碎,于是松了一口气。
刚刚收拾好屋子,姜祈便听到外面的铸造工房门口有些响动,一出去就看到自家身材高大的爹正在整理新收回的一批铁器,平时惯用的铁锤倒竖在脚边,足有两米高。
抬头见女儿回来了,姜麓摆了一下手:“上个月有些人来买兵器。”
姜祈有些困惑,她知道族民大多偏重法术,对于武艺反而并不怎么重视,金铁兵器也不是战斗的首选……嗯,上个月?
见姜祈似乎想到了什么,姜麓点点头,表示她想对了。
“直接打死了。”
“……”姜祈看了一眼旁边的铁锤,“顺便把家里也砸了?”
“……嗯,然后城主派人来找我。”
整理一下过程,大概就是前任大祭司去世,有人趁机在神殿作乱,想要将城主与新任大祭司一网打尽,考虑到神殿守卫多是精于法术不擅武艺,还打算暗中购入精良兵刃……姜麓见来者不善,便顺手收拾了,一个没收住顺便砸坏了些家当,然后从沧溟派来的人那里得知姜祈人在城主府,非常安全,这才放下心来。
姜祈猜测,泽兰当初一定没注意自己老爹叫什么名字,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居然跑到自己家来买兵器?事前功课都没做足,难怪被师父这么轻易就收拾了……
帮着姜麓整理好了东西,出了一身汗,加上先前收拾屋子也占了不少灰尘,姜祈便打了水,用工房熔炉里的灵火烧开,略清洗了一下。但是家里东西都被砸了,不止没有换洗的衣服,连床都成了一堆木渣渣被她扔到院子里……
感受到女儿充满怨念的眼神,姜麓觉得脊梁骨上都是虚汗。
“爹,给我打把好剑吧。”
姜麓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要用你收藏的飞虹砂跟乌金陨铁哦!”
“……”
“谢谢爹,家里没地方过夜,我先回师父那儿了。”
“……”
姜麓突然觉得,这个闺女,生来就是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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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一早,姜祈刚刚起床就被沧溟叫走了,说是今日有事要出去。
看看姜祈一身与姚计容相仿的深碧短衣,箭袖束腰,长裤布靴,头发随便绑个马尾,沧溟只想扶额……然后果断拎着小徒弟换衣服去了。
当人师父这么久,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失职……粉嫩嫩的小姑娘当然要打扮可爱一点才对嘛!
姜祈的衣服其实也有裙装,不过她觉得不方便活动,所以一直束之高阁,这会儿全被沧溟翻了出来,一件件给她换上。又拆了她的马尾,重新梳理头发,然后从耳后分出一束,用金色的发带交缠着编成辫子。
“沧溟城主的徒弟,果然怎么打扮都可爱!”
姜祈原地做了一个挥剑的动作,胳膊一动袖子就跟着拖曳,感觉真别扭。
“师父……我一会儿还要练剑呢。”
沧溟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心道最近个子倒是窜得挺快。“今日大祭司收徒,我们要去神殿观礼。”
“大祭司?”姜祈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沧溟说的大祭司不是两个月去世的那位,而是他儿子,新任大祭司沈夜,“是以前经常来找师父的前任大祭司之子吗?”
“是啊,”沧溟点了点头,“他继任大祭司那日,城中出事……如今平静下来,自然要热闹些才是。”
姜祈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地问道:“是因为继任典礼的时候被打搅了吗?”
“小祈真聪明~”说着,又在徒弟脑袋上揉了一把。
倘若还是如前一世那般发展的话,今日拜入阿夜门下之人,毫无疑问就是谢衣。如此一来,计划中的两个关键人物便到齐了。
一边思索着,沧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前一世她认识的那个姜祈,似乎跟谢衣……
——她今天这是要把徒弟打扮好了送去相亲吗?
“……小祈,你还是把衣服换回来吧……嗯,头发别弄了,就这么着挺好的,以后就这么绑哦!”
“诶?……”姜祈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小声欢呼,“好哒~”
接着她就三下五除二迅速扒掉了一身碍事的服饰,换上原来的衣服,随手理了理披散的头发。
小祈,为师可没教过你如此奔放地在人前宽衣解带啊……沧溟默默掩面。
作为城主,沧溟在观礼者之中的位置非常靠前。因今日主角是沈夜,她身份虽在沈夜之上,却不愿喧宾夺主,选了次于沈夜的位置,姜祈就站在她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视野相当好。
姜祈还记得,从前沈夜经常跑去城主府找自家师父聊天说话,那时她觉得,这个大哥哥虽然不爱笑,不过逗得炸毛了的样子真的挺好玩。后来几年里来城主府的次数渐渐少了,姜祈也不知道他有何变化,今日一见……嗯,这身气派威严,喊声伯伯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真想问问沧溟,大祭司的年纪真的比师父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