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能够呵斥小辈贪图安逸,总不能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吧?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想要吃点好的,作为儿子、作为孝顺的儿子,怎么能够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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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魏征老娘喜欢吃蔬菜,李治避免了被参一次,也算是神奇的事情了。
而在启程之前,李治算了算天气。
所以很幸运,一直等到他们一行人到了长安,才遇上飘雪的天气。魏王李泰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据说被风雪耽搁了,还要三两天才能入京。
到了长安,晋王夫妇还未进自家在延康坊的王府稍做熟悉,就被李二陛下派来的黄门拦住了:李二陛下思子心切,把李治夫妇半路截胡接到太极宫去了。
李世民在太极宫长生殿的暖阁里写福字,写好了的那些是要赏给勋贵大臣们的。
李治和武颜到的时候,李二陛下恰好停笔:“哦,雉奴已经到了?”
武颜偷偷瞄了一眼李二陛下咧开的嘴角,心想:装什么威严啊,见到小儿子就变成了傻爹的模样了,难怪太子会有那么重的危机感,连最小的亲弟弟府邸里都安排了细作。
毕竟公公和儿媳妇没啥话说的,李二陛下很客套地问了李治几句话,又对武颜说:“雉奴媳妇儿去后头吧,高阳和兕子念叨你好久了。”
武颜被宫人引着往百福殿去了——原本兕子和新城一直住在立政殿偏院,就前一阵子兕子主动提出住进百福殿。
一开始李二陛下还不同意,觉得两个小女儿没有了娘亲,去百福殿之后自己不能随时照看了,女官和宫人们欺负了她们怎么办。
可是兕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还是说服了李世民。
就是苦了袁天罡,堂堂钦天监台正,被百姓们称为天师的高人居然要夜半偷偷摸进太极宫。把李治原先布置在立政殿的阵法转移到百福殿去!谁叫他答应了李治会好好照看这个养生阵法的呢?
几个月不见,兕子的气色还是不错的,照顾着已经七岁多的新城公主,看上去就是一派温婉的样子。
难怪李世民会最宠爱兕子而不是最小的新城了,因为年岁大了,兕子的样子也长开了,越看越像长孙皇后。
高阳如今和房家嫡次子的婚事基本上已经定下了,约莫就是年后出嫁。但是高阳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纵性子,长安城内无人不知高阳公主深得陛下宠爱,因此行事有些张扬。
武颜不知道该怎么劝说高阳,想到以后她会看上一个和尚,然后闹得满城风雨……唉,算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没有做圣母的心,就不必刻意凭借局外人的身份高高在上地指点别人了。
如今武颜觉得自己能做的,无非是在有限的能呆在长安的时间里,和昔日还算有交情的两位公主叙叙旧罢了。
百福殿里面,小女生们很快就热络地开始聊天了,毕竟分开的时间才不久,大家都没有变得生疏。
而长生殿里面,方才一脸威严的李世民终于忍不住招手叫李治站到自己跟前来了:“雉奴高了不少,不过也瘦了。在并州过得如何?那王府修缮得舒适吗?饮食是否习惯?每日里有没有什么消遣的?若是太无趣了,尽管去找当地的世家、官员走动,并州是你的属地,很不必避忌什么。”
李治恭敬有礼地一一回答:过得很好,王府舒适,饮食习惯,平日看书,没怎么出去走动。
李世民再次强调叫小儿子不用老想着避嫌:“你看青雀在相州就做得很好。”
恰逢太子李承乾进来,听到这一句话,恨得没把一口牙给咬碎了:父皇就是太过宠爱青雀和雉奴了,凭什么?这整个大唐日后都是自己的,如何能坐视青雀和雉奴的势力坐大?
李承乾尽全力咽下几乎要咽不下的这口气,摆出轻快的笑脸:“儿臣刚刚得知雉奴回来了,就马上赶过来,哈,雉奴可是长高了不少。父皇今日可要摆一摆家宴,给雉奴接风洗尘?”李承乾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心想:最好今日就摆,那死胖子还被风雪堵在路上,要是他得知父皇先给雉奴单独摆了家宴,必定会着急了吧?最好是着急赶路就那么“交待”在路上!
李承乾方才一番心思在肚子里千回百转过了一遍。
李世民自太子进来之后就收起了和蔼的脸色,驳回了太子的提议:“你九弟才回来,正是该好好休息。至于家宴嘛,等过几日青雀也回来了,再一同乐一乐吧。”
李承乾低头,眼神阴狠:父皇果然很看重青雀。
没等他再说什么,李世民就让李治退下了:“回去府上好好歇下吧,这几日也不必进宫请安了,等朕的口谕,家宴那日再来。朕让工部的人给你那延康坊的宅子也砌了暖屋,第一茬的蔬菜该是可以吃了。”
李治退下。
留下李承乾发觉李世民心情不虞,这很明显,不会是针对雉奴的,那便是自己有哪里惹得父皇不痛快了。
李承乾做太子十几年,前期还是谨小慎微的,那时候也有长孙皇后从中调停,父子关系算是和睦。如今李承乾却因为足疾严重,脾气愈发暴戾,又有生活奢靡浪荡,被言官参了好几次。
所以李世民看着羽翼渐丰、神色阴沉的太子,总是和善不起来了。自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看着日渐成熟的太子,李世民总能感觉的自己已经开始老去。
这世间的人,哪个不怕死?
不只是“将军白头怕新甲,美人迟暮畏铜镜”,就连从前能够有魄力血洗玄武门登基的李世民,也是怕垂垂老去的。
“高明,朕不想正月里动刀子见血,过年之前,去把东宫里那个叫称心的给处理了。不要逼得朕亲自找人去办。你要记得你是一国储君,沉迷于如此荒唐之事,让朕怎么放心将来把江山交给你?”李世民强忍着怒气,只要想到自己的嫡长子居然开始玩娈童,心头就一阵火。
李承乾被吓得立即跪下请罪,他非常惶恐,东宫在他眼中状若铁桶,但是父皇还是能熟知里面发生的事情。怎么能不惶恐?
李世民看着有足疾的嫡长子艰难地跪着,痛哭流涕地请罪,终于是黑着脸让他退下了。
李承乾退下之前,只听闻自己的父皇说:“高明,你好自为之。”
太子一回到东宫,就想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以发泄自己的怒气,可是刚被李世民警告过的他,连掀翻桌子的胆量都没有,只能恨恨地说:“去把太子妃叫过来。”
太子妃苏氏和李承乾结缡数年,也曾有过蜜里调油的日子,但是随着李承乾的脾气愈发暴躁之后,两人的关系也是大不如前了。如今太子夫妇见面,居然就如同上下级一般,毫无温情可言。
“我把后院交给你,你是怎么打理东宫的?随随便便的消息就能透出去,以后是不是连孤打个喷嚏都能被外面的人知道?”李承乾拍着桌子骂道。
苏氏只是低头认错,也不辩解:“是妾的过错。”
“如果你没有本事管好后院,孤大可以让孙良娣、萧良娣帮你分担!”
“是妾的过错。”
李承乾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但是总不能对着正妻、堂堂太子妃动粗,毕竟年底了,太子妃露面的场合还有很多,于是他又挥手:“你最好记住孤的话。退下吧。”
苏氏走后,李承乾思索再三,找来心腹,让心腹给他最近的新宠称心找一个身份,偷天换日弄到宫外去——毕竟自己才弄上手没两天,称心心思灵巧,一时之间还舍不得要他的命。
于是李承乾铤而走险,想要在李世民的眼皮下保住男宠。他赌的就是自己父皇在提点过自己之后,不会再费神关注称心的事情了。
三日后,魏王李泰非常让太子李承乾失望地平安抵达长安。
于是家宴在长生殿举行。
杨妃主理、徐婕妤协理。
徐婕妤闺名徐惠,是贞观十四年春入宫的,因为才华出众,李世民听说后,将她纳为才人。承宠之后,连升三级,被封为婕妤,位列正三品,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武颜心底里很看不上李世民的做法:一面深深怀念长孙皇后,一面又丝毫不受影响地选了新人充裕后宫。啧啧,尤其是这徐婕妤比自己还小三岁,李世民下嘴还真是毫不嘴软。
不过,莫说是帝王了,就是普通的古代官宦人家,这样子的事情都是平常,尤其是以后大名鼎鼎的大唐渣男元稹,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诗句悼念亡妻,一面搂着薛涛欢愉……在父系社会男尊女卑的大唐,怎么能够要求丈夫为妻子守身如玉呢?
幸好这一世有一个傻和尚配着自己,自己不用忍受这样的男人。
武颜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李治,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皇帝的家宴也不会简陋,李世民两边坐着貌美如花的妃子,下首是一溜儿的儿子和女儿、儿媳。便是男左女右地坐着。
冬日里,气候严寒,从御膳房一路传上来的膳食不一会儿就冷了。
但是只要陛下开口嘱咐一句,宫人们自然是不会把冷掉的膳食呈上来的。
因此每一道菜都有两个食盒装着,到了殿内还是温热的。
果然是因为在坐的都是自己疼爱的儿女,李世民怎么忍心像对待那群大臣一样地打发——宴请群臣的时候,那些不太重要的官员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吃的都是冷的菜式,久而久之,大家都在私底下说御膳房做的菜也不过尔尔。
好菜自然是配好酒,女眷这边都是甜丝丝的果子酒和糯米酒;而李世民的儿子那边自然是上得男人该喝的酒。
也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早几年总是和女眷喝一样酒水的李治,今年被满上里杯子里居然也是虎/鞭酒,当然它有一个文雅的名字叫琥珀暖香。
因其色泽似琥珀,喝了之后有能享受软玉温香而得名,算是高档的助性酒。
李治不知琥珀暖香的含义,只觉得酒色清亮微黄、入喉绵柔、回味甘甜,一杯下去腹内暖融融的,便多喝了几杯。
李承乾和李泰都是早就知晓人事的,平日里吃一些、喝一些补的,都是平常。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龙精虎猛、夜御数女的?
因为相互用眼神别苗头较量着,太子和魏王也是没有注意到坐在下首的九弟多喝了几杯这大补的“琥珀暖香”。
等到家宴尾声,天时已晚,李世民便留下了李泰与李治在太极宫里住。反正从前他们住着的武德殿和承庆殿都常年有人打扫着。
李泰自然是忙不迭答应的,能够留宿宫中,传出去又是一个自己非常得父皇宠爱的信号——又有,雉奴和自己一样被留宿,年后御史若是要上奏参本,倒霉的也不只自己一个。
胖子心里算得清楚,面上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
李治在兄弟中是最小的,既然李泰都“醉”成这样子,李治和武颜也就只好跟随其后住进了承庆殿。
独独留下太子李承乾心中暗恨:李泰刚回来就生事端,真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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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进宫,李治只带着阿保,武颜也只带了青桐翠柏——胡公公和奶娘徐氏都被留在并州,年纪不小的人了,来回折腾怕是吃不消。
所幸承庆殿日常洒扫的宫人还在,不然恐怕得阿保等人亲自去打热水过来。
一番梳洗之后,很熟悉晋王殿下和王妃生活习惯的三人都退到外间去了。说是值夜,其实三人都知道殿下和王妃生活习惯极好,从来不在半夜起身,于是三人都和往常一样,眯着眯着就睡熟过去了。
里屋的李治和武颜面面相觑:原先大婚后,在承庆殿也没住几日,就临时用屏风隔了一道。如今仓促入住,屏风和软榻都没有补进来……
李治今晚喝得有些多了,面颊红彤彤的,小声说:“今夜我在凳子上打坐吧。”
武颜心想:哪能这样子啊,大冷天的,我躺着,你坐着,也太不合适了。
“没事儿,我看床很宽,咱们一人睡一边就是了。”武颜不假思索地说。
而如此不犹豫的原因,便是她从来都没有把李治看成一个男人,一个男性。盖是因为圣僧这个身份太深入人心了吧。
李治还待说几句。
武颜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就这么决定了,快睡吧。明日肯定要早起给陛下请安的。”
两人私底下叫李世民都是“陛下”,可见他们其实都没有融入到这个宫中。
眼见着阿颜去换了亵衣,蹭的一下爬上床,坐在床沿上问自己:“我睡里面,行不?”
李治就不知道怎么地,脱口而出:“行,那我睡外面。”
☆、第四十四章
说完这句话,李治就顿住了,似乎是很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答应了这样的提议。
武颜却完全没思考这么多,于是挪到床里面去,拍拍身边的空位:“喏,这边留给你了,我睡相很好的,你放心吧。”
从前——几辈子前的武颜睡相其实并不算多好,但是这么好几个世界的历练之后,慢慢的纠正过来了,若是没有特殊情况,她可以保持晚上入睡的睡姿直到天明。
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治若是再反悔说出去住反而不好,不说阿颜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就说这是在太极宫承庆殿里,可不比经营的滴水不漏的太原晋王府。惊动了别的宫人,明日指不定就会传出晋王夫妇感情不睦的传言了。
于是李治也坐在床沿上,慢慢地脱了鞋子,提脚躺下。
躺下之后的李治不知怎么地,反而没有了方才那一丝晕乎乎的醉意了,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踏床上并排摆着的两双鞋——原来阿颜的脚已经比自己小了。
因为日日生活在一起,反而会忽略很多的生活细节,比如说对方细微的胖瘦了,长高了等等。
李治想到一大一小靠在一起的两双鞋子,心头觉得暖融融的,忽而又有些慌乱起来:不不不,就算自己破了酒肉戒律,又成了亲;就算自己已经决定不再做方外之人,也不能生出这么非分的心思!阿颜只是把自己当搭档罢了,她终究是要回到她自己的世界的。
这么一想,李治心里那种暖暖的感觉又变得酸胀难受起来,他深呼吸了几次,默默告诉自己:睡吧。
旁边的武颜已经呼吸悠长,看来是睡熟了。
不敢辗转反侧,生怕惊醒了身边的人,李治愣愣地看着床顶许久,终于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睡到夜半,武颜忽然发现自己身处现代社会大学园区的健身馆,和室友们磕磕绊绊地做了一场瑜伽,冲了个澡,然后去隔壁享受汗蒸。室友里头有个妹纸是北方人,从小就喜欢汗蒸,尤其喜欢毛孔打开排毒的感觉,但是武颜却不太适应潮湿闷热的小汗蒸室,不一会儿就觉得连鼻孔里都结了水珠子,身上更是滚烫。
武颜对北方妹纸说:“不行,我得出去透透气,你继续吧。”
妹纸身强体壮,足足有一米七,一胳膊拉住武颜,就是不放她出去。
这么一拉扯,武颜就醒过来了:原来是梦啊……
不过她的胳膊确实是被人扯住了,而这个人自然就是同床不共枕的李治。
李治,他、他、他……
他面色潮红,侧卧着身子,面对武颜,两人不过一拳的距离,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少女的耳边。
他一手拉住武颜的胳膊,另一只手横跨在武颜的腰腹上。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神色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仿佛很不好受的样子。
武颜起初以为他是发烧了,还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因为抽不出被李治握住的胳膊,武颜用另一只手去碰了碰李治的额头,确实有些热度。
却没想�